第 44 章

「啊!」

「啊!!」

這可不單單是一個人發出來的聲音,而是好幾個人同時發出來的,可見眾人始料不及,驚詫莫名。

至於當事人顧香生,就更是完完全全的意外了。

她的表情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民間婚事有六禮之說,皇室也差不多,頂多是在某些環節上加以細化或擴大。

在承襲前朝規制的基礎上,本朝親王納妃也有自己的一套流程。

首先是納采,也就是民間俗稱的提親,皇帝頒旨,顧家自然不可能拒絕,但皇帝也要顧及顧家的面子,象徵性地派禮曹尚書過來徵詢一下意見,備上雁禮求婚。

等顧家收下詔書,就可以進入問名和納吉階段了,也就是將顧香生的生辰八字要過去,讓司天監的人與思王的生辰八字進行卜算,看他們倆是否八字相合,如果得到的是吉兆的話,皇家那邊便會派人來下聘了。

雖說時下有「三月三鬼怪出」的說法,但皇帝既然都已經派禮曹尚書過來了,那就證明皇家並不在意這個說法,之後的問名和納吉也只會是像民間那樣走走形式罷了。

畢竟這天底下的夫妻成婚之前,不可能每一對在卜算上都得到吉兆,更多的人會採取規避的方式:篡改生成八字或者多卜算幾次,以求得到個好結果。自己心理上過得去就可以了,很少有人當真因為在這上頭遇到阻礙,就乾脆另找對象,連婚也不結了,這樣只會親家變仇家。

從焦太夫人的語氣來看,這一趟她必然是已經收下樑尚書帶過來的手詔。

果不其然,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便將詔書遞給許氏。

「你是四娘的母親,理應看一看的。」

許氏接過手詔,輕聲念了出來:「配德元良,必俟邦媛,秘書少監顧經四女,門襲軒冕,家傳義方,柔順表質,幽閒成性,訓彰圖史,譽流邦國,作儷藩闈,實惟朝典。可思王妃,所司備禮冊命,主者施行。」

及至聽到許氏念出上面的內容,眾人這才漸漸回過神,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顧家四娘子顧香生,是真的要嫁入皇家,成為思王妃了。

顧畫生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前一刻自己還在嘲笑並詛咒顧香生嫁不到好人家,下一刻,對方所嫁的門第,就已經遠遠超過自己了。

一想到自己以後見了面還要向對方低聲下氣地跪拜,她就臉色煞白,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人反應過來,紛紛向顧香生道喜,恭賀之言不絕於耳,連許氏這個當母親的,素來與女兒感情淡淡,此時眉梢也帶著喜色,看向顧香生的眼神幾乎能柔出水來。

唯有顧畫生恍惚出神,彷彿不知今夕是何夕。

然而焦太夫人沒有因為她失魂落魄就放過她:「二娘的所作所為,雖說今日只在顧家,然則若一經傳出,顧家將顏面掃地,是以在她出嫁之前,我會安排她先寄居城外影梅庵,等出嫁前夕再回來。」

太夫人這樣說,顯然是已經下定主意,再無迴旋的餘地了。

顧琴生本還有點心軟,準備為顧畫生求情,被祖母一記凌厲的眼神掃過來,登時不敢再開口了。

顧畫生滿臉驚恐:「阿婆,我不要去那裡!我會乖乖的,我不會再惹事了!您饒了我這一回罷!」

焦太夫人:「我已經繞過你一回了!上回東林寺的事情,我本可以直接將你送往廬州鄉下,可我還是網開一面,還親自去見呂家娘子,賠盡老臉,為你挽回一樁婚事!可你呢?你非但不知好歹,還賊心不死,竟敢慫恿許笙去暗害四娘!許笙固然年幼無知,可你這從中煽風點火的,也是該死!」

顧畫生伏地哭道:「我只是不想嫁去呂家,心裡難過,所以才會一時糊塗……阿婆,我知錯了!」

「一時糊塗?」焦太夫人冷笑:「你糊塗得夠久了!一步錯,步步錯,當初我若直接將你送去廬州,當初也不至於鬧出這等醜事來,幸好許家投鼠忌器,也要為兒女著想,肯定不敢大聲張揚,否則今日之事若是鬧出去,顧家也討不了好去,這一點,想必你們都心知肚明。」

眾人與她的目光一對上,都不約而同低下頭。

在顧家,焦太夫人有著絕對的權威。

她又對顧畫生道:「只要你在庵中好好反省,跟呂家這樁婚事就不會取消,否則,你若是再敢做出什麼事來,我會直接修書一封給呂家,說你暴病而亡了。生,還是死,你自己選擇。」

顧畫生打了個寒噤,連抽噎聲也小了許多。

焦太夫人衝著趙氏微微頷首,後者很快讓僕婦將顧畫生帶了下去。

沒了顧畫生,場面似乎也顯得不那麼緊繃了,焦太夫人稍稍緩和了神色:「再過一個多月,大娘就要出嫁了,接下來的一年裡,顧家約莫是要喜事連連的,大家肯定也會跟著累一些,你們要養足精神,尤其是大娘,屆時歡歡喜喜出嫁,阿婆才會放心。」

顧琴生紅了雙頰:「孫女讓阿婆費心了……」

焦太夫人笑道:「一輩子的大事,費點心算什麼,我巴不得你們一個個都成了親就趕緊給我多生幾個外孫呢!」

許氏跟著湊趣:「阿家說得是呢,等大郎媳婦也生了孫子,咱們家就更熱鬧了!」

焦太夫人含笑看向小焦氏:「你阿家的話,你可聽見了?」

小焦氏方才還跟著打趣顧琴生的,此時卻也只能紅著臉訥訥無言。

焦太夫人:「好啦,我有些乏了,你們先下去罷,四娘留下來,我還有些話要與你說。」

眾人便都齊齊告退。

顧香生見焦太夫人面露疲憊,關切道:「阿婆若是身子不適,不如改日再說罷?」

焦太夫人微微搖頭:「不知怎的,我這陣子總是胸悶頭疼,也不單單是今日被二娘氣著的緣故。」

顧香生:「不若請大夫來看看罷?」

焦太夫人:「不必了,大夫也瞧不出個所以然,只會開那些苦得要命的藥,喝了也不見起色……不說這些了,你坐過來,我有話與你說。」

待顧香生在她身旁坐下,太夫人便拉著顧香生的手道:「怎麼,很意外是罷?」

顧香生點頭苦笑:「何止是意外,簡直都嚇得魂飛魄散了!」

焦太夫人嗔道:「淨會胡說!這是你的喜事,也是一輩子的大事,哪裡來的魂飛魄散,真是童言無忌!哎,其實非止你沒有料到,我也沒有料到,本以為陛下只是在開玩笑,誰知他竟真要將你配給思王!」

顧香生道:「孫女直至此刻,還有些心神未定,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壞,還請阿婆給我說道說道。」

焦太夫人:「若是放在思王未廢之前,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不過當時思王即為儲君,那太子妃的位子,也未必輪得上你,如今對你而言,卻是好壞參半。」

顧香生不解:「此話怎講?」

她本以為,以焦太夫人謹慎不站隊的原則,反而會覺得當思王妃比當太子妃更加低調安全呢!

焦太夫人一語道破天機:「若思王從頭到尾都是思王,將來身登大寶的另有他人,你覺得他到時會是個什麼處境?」

顧香生低低啊了一聲,恍然大悟。

魏臨身為嫡子,又是長子,還曾經當過太子,從名分的正統性來說,就算劉貴妃當了繼後,益陽王魏善也未必能超越他。

不管誰當了皇帝,只要不是魏臨,他的身份對皇帝而言都會是一根眼中釘,肉中刺。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魏臨沒有爭儲的心思,遠遠避開,但如果有人想造反,立馬就可以打著他這面旗號來扯虎皮做大旗。

換而言之,如今不當太子,魏臨的處境反而更為險惡了。

想及此,顧香生不由抽了抽嘴角:「那您還說是喜事呢,被您這麼一說,我都不想嫁人了!」

焦太夫人笑道:「我又不是嚇你,只是將情況擺出來,讓你心裡有個數,再說嫁不嫁,也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

沒等顧香生哀嘆前途黯淡,她又道:「陛下既然讓你嫁給思王,看中的不僅是咱們顧家不掌權,門第與思王般配,而且必然也是因為你那日在遊獵上的出色表現,令陛下多有讚賞。從這一點來看,陛下對兒子還是關心的,否則大可挑三娘或其他人,何必選你呢?」

顧香生苦笑:「您說了半天,我反倒更忐忑了!」

焦太夫人:「傻孩子,爭是不爭,不爭是爭,所謂危機,其實也是機遇。換了二娘,可能還聽不明白,但是你,我並不擔心。太子雖然被廢,但陛下也並非無情到底,你與思王成婚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外頭可能會有許多風言風語,不過這些,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顧香生還是有些雲裡霧裡,但她習慣於有問題就當面問清楚:「阿婆的意思是,讓我幫助思王……?」

焦太夫人搖搖頭:「路要怎麼走,你自己心裡有數,你是個有主見的,就算我說什麼,等你回頭反應過來,也未必就會聽,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將局面給你說明白,以後你才能走得更順利一些。」

顧香生心中感動,又有點慚愧:「孫女不懂事,從前還總惹您生氣……」

焦太夫人笑道:「好啦,別說你,你們個個都沒少惹我生氣,就連你爹……算了,我都懶得說他了,不過你須得記得,世間之事,總難兩全。你外柔內剛,凡事太過苛求,最後容易傷人傷己。像上回救夏侯渝,本是好事一樁,但你救了他之後,非但不帶他去陛下面前,反而一走了之,若有人想參你個御前失儀,也綽綽有餘。所以許多事情,往後還得做得更圓滑些,宮中情勢,只會比顧家複雜百倍,許多人也許懷著二娘那樣的惡意,卻不會像二娘那樣愚蠢,你必須要步步小心,才不會被絆倒,因為一旦摔倒,就未必有機會重新爬起來了。」

說罷,她又覺得自己好像形容得過於恐怖了,生怕將顧香生嚇壞,便安慰她道:「別擔心,如今還未訂下婚期,起碼也得明年才能出嫁,這些日子你就跟在我身邊,多看看,多學學,總不會有錯的。」

顧香生答應下來,還想再問什麼,便見焦太夫人捂著額頭,不由嚇了一跳:「阿婆,您沒事罷?我去喊阿趙!」

焦太夫人:「哎喲,別喊了,她一進來,肯定又是一驚一乍,疼是一陣陣的,等這陣子過了就沒事了!」

顧香生還是不放心:「那明天一定要找個大夫來瞧瞧才行!」

焦太夫人:「好好,你快趕上阿趙那樣囉嗦了!今日我就不留你了,想必你心裡還沒緩過勁來,先回去好好歇著罷,有什麼話明兒再說。」

今日許笙邀請顧家姐妹去玩的事情,李氏自然也是知道的,但直到下午時分,她還未看見顧眉生和顧樂生回來,心裡不由奇怪,還詢問左右:「平日裡也沒見三娘五娘和她們玩得這樣好,難不成真是年紀相仿的人在一起要更投緣些?」

在她近前伺候的僕婦笑道:「這還用說麼,三娘她們還小,自然願意和同齡的女孩兒多待在一起,否則若只有兩姐妹,日子久了也難免寂寞,可惜上回品香會之後就沒有什麼樂子了,不然她們還可多去玩玩!」

李氏嗤笑:「這還叫沒什麼樂子?如今京城的宴會已經比我年輕時要多得多了,那會兒哪裡有什麼品香會!我啊,寧可三娘五娘她們出門多找些玩伴,也不願她們成日與顧家大房的人廝混在一起!」

僕婦道:「也不知許家娘子他們要在這裡住多久?」

李氏撇撇嘴:「誰知道呢,最快也要等許家大郎二郎考完再走罷,若是人家臉皮厚,想繼續住下去,只怕我那嫂嫂也不會拒絕的,誰都知道她可是天下第一老好人呢!」

僕婦駭笑:「不至於罷,若是那兩位考不上,難道還有臉繼續住下去麼?」

李氏:「我瞧那兩人好像是個用功的,說不定最後還真讓他們考上了呢,屆時我那嫂嫂可就揚眉吐氣了,四娘不還沒有許親麼,正好親上加親,就是不知許家會不會嫌棄她的生辰。」

這回可輪到僕婦撇嘴了:「咱們顧家的小娘子,哪裡輪得上許家那種門第的人來鄙視?」

李氏一笑:「說得也是,不管如何,四娘總是姓顧。話又說回來了,我實在弄不懂許氏在想什麼,四娘再不好,也是她親生女兒,我若是她,再想想三娘和五娘,我可對女兒擺不出那副臉來!」

僕婦自然要湊趣笑道:「您對三娘和五娘可是再慈愛不過了!」

李氏嘆了口氣:「可惜我這肚子就是出不了一個男孩,你說許氏怎麼就這麼好命呢?當年看她嫁進來當了繼室,投胎又是女兒,出身門第又普通得很,本以為日子定是過得憋屈,誰知道這些年太夫人雖然緊緊攥著掌家大權不放,卻對許氏不虧不欠,反倒便宜了許氏,掛著國公夫人的名,卻是個富貴閒人,什麼也虧不了她,什麼都不用幹,這人比人啊,得氣死人!」

僕婦賠笑:「您和郎君還年輕,說不定還能生個小郎君,再說三娘五娘也爭氣,以三娘的品貌,將來嫁的人,比起大娘必定只好不差!」

李氏啐她一口:「我都這把年紀了,還玩什麼老樹開花!」

旋即又忿忿不平道:「太夫人不肯幫忙,夫君怕是沒機會再陞遷了,我如今的希望啊,就全在三娘和五娘身上了,可太夫人的心都偏到天上去了,只顧著大娘,別的孫女就都不管了,你看看三娘,太夫人哪裡還記得有這個孫女的存在?!」

僕婦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聽見外面婢女來報,說是三娘和五娘回來了。

李氏也顧不上與僕婦閒聊了,趕緊讓女兒們進來。

顧樂生活潑一些,進了屋子就嚷嚷起來:「阿娘,你定猜不到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李氏:「怎麼?」

顧樂生道:「朝廷來了位梁尚書,阿婆出去接了,聽說是要冊四姐姐為王妃,還有啊,許家人都被趕出去了,二姐姐也要被遷去尼姑庵裡了!」

李氏大吃一驚,登時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且慢,且慢!怎麼這樣多的變故?四娘被冊封什麼王妃?二娘怎麼回事?許家人又因何被趕出去,都一樁樁細細與我說來!」

顧眉生兩姐妹便將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情,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李氏聽得合不攏嘴,臉上滿是驚愕神色。

要知道方才她還與僕婦談到顧香生,覺得她婚事不易,估計最後也就只能和許家結為親家了,豈料得人家一轉眼就被欽點為思王妃,這變化著實來得太快,李氏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雖說思王如今已經不是太子了,王爵也沒有封地,顯得有些岌岌可危,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被皇帝廢黜,可不管怎麼說,那畢竟也是一位親王啊!

再說許家人,那可是許氏的娘家人,別說旁人,就是李氏也沒想到他們會幹出這種事來。

「還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眼界心胸狹隘得很,居然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李氏哈的一聲,滿臉譏諷不屑:「二娘失心瘋了,依我看,太夫人還是仁慈了,乾脆就將她掐死得了,省得繼續禍害別人!」

「娘子!」僕婦輕咳一下,提醒她這裡還有兩位小娘子在場呢。

李氏也醒過神來,趕緊對兩個女兒道:「好啦,今日這麼一通折騰,你們也乏了,趕緊去歇著罷!」

待兩姐妹離開,李氏便氣道:「這下好了,連四娘的親事都定下來了,三娘那邊還沒著落呢!若按先來後到,怎麼也該輪到三娘當這個思王妃才是!」

這僕婦跟著李氏久了,也是有幾分見識的:「思王現在可不是從前的太子呢,地位天差地別,四娘去當這個思王妃,還說不好是禍是福的,三娘洪福齊天,還是不要落入這等險地才好!」

李氏方才還羨慕嫉妒,聽見這句話,難免又擔心起來:「那思王將來若是有個萬一,顧家豈不是平白無故被連累了?」

僕婦道:「不如等郎君回來,您與他商量商量?郎君畢竟在朝為官,見多識廣,定有些主意。」

李氏:「只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