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眾人瞧著這一幕,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好端端的,怎會忽然嘔吐?

桌案上擺的,不是切好的水果,便是現成糕點,並沒有需要特別避忌的食物。

看著顧畫生面色蒼白連連作嘔,旁人也沒了吃東西的慾望,顧琴生皺起眉頭,起身朝她那裡走。

「二娘!」

誰知顧畫生見了她,非但沒有靠過去,反而後退了兩步。

劉貴妃道:「怕是吃壞東西了罷,來人,去將太醫請過來,為呂家娘子診脈!」

顧畫生一聽太醫二字,臉色愈發蒼白,且流露出一絲惶恐,令人疑竇叢生。

「不,不用找太醫,我沒事!」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幾近淒厲。

這種可疑的態度越發令人覺得古怪。

也不知是誰先說了句:「該不會是懷孕了罷?」

眾人登時齊刷刷,目光都落在顧畫生的小腹上。

一旁的賀國公夫人更是臉色發青。

呂誦成婚不久之後就出徵了,至今將近半年,假如顧畫生當真有孕,理應早就該被診出來了,小腹也早已凸顯,何至於直到今日才被發現呢?

若真是懷孕,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腹中孩兒並非呂家的。

這樣一想,眾人的目光難免就更詭異了。

丈夫在前線為大魏立下汗馬功勞,拋頭顱灑熱血,妻子卻在後方紅杏出牆與旁人私通,即便是時下風氣再開放,這等行徑也是萬萬說不過去的,更何況這還是思王妃的姐姐,當今天子嚴於律人,對臣下要求頗高,更勿論兒子,思王妃娘家名譽受損,必然也會影響到思王妃,從而令思王受累。

再看顧畫生這等反應,面色蒼白,嘔吐,消瘦,的確很像懷孕之後卻未能好好調養的徵兆。

顧畫生跟夫家關係不好,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成了親之後卻三天兩頭往娘家跑,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為何劉貴妃一說找太醫來診脈,她就那樣緊張?

若孩子不是姓呂,這一切就更說得通了。

也只有這樣,顧氏才會一聽到太醫就神色慌張啊!

旁人想得到的事情,顧琴生和小焦氏等人自然也想到了,她們臉色同樣也沒好看到哪裡去,小焦氏更是搶前幾步,當先將顧畫生攙扶住,藉著身形的遮蔽快速而小聲地質問:「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她們猜的那樣!」

顧畫生嘴唇顫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焦氏大急。

這種情形下,任誰都會誤會,若等太醫過來,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證明果真是大家猜測的那樣,從今往後,別說顧畫生自己,只怕定國公府,顧家人,連同顧香生,甚至是思王,都要受其連累。

試想一下,若人人都覺得顧畫生不知自愛,身為呂家婦卻還與人苟且,那顧家其他人的名聲又能好聽到哪裡去?

任是小焦氏再能幹,也絕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想出什麼法子來。

她心急如焚,顧畫生卻彷彿被魘住了,急得小焦氏幾乎想一巴掌扇醒對方,忍不住捏緊原本握住顧畫生的手臂。

好像被她捏疼了,顧畫生終於反應過來,推開小焦氏就想跑。

「還不捉住她!」劉貴妃的聲音及時響起。

一個大家閨秀跑再快又能有多快,她很快就被左右宮婢攔了下來。

呂夫人臉色鐵青,卻仍上前道:「貴妃恕罪,顧氏想必是精神不濟,方才會如此失儀,還請貴妃允許我們將其帶回家中休養!」

想想也是,若顧畫生當真做下那不可告人的不堪之事,呂家人心裡再恨,也不可能讓她光天化日之下在這裡丟人的。

「夫人何必如此著急,宮中太醫醫術高明,就算真有什麼病症,也等太醫診斷了再走不遲,免得延誤病情,再怎麼說,顧氏也是我嫂嫂的親姐呢!」說話的是同安公主,她站在自己的座席旁邊,並未上前湊熱鬧,只是臉上微微帶笑,卻與週遭氛圍有些格格不入。

呂夫人心下一沉,同安公主與思王妃不和,如今顧氏出事,她怎麼會錯過這個看熱鬧的機會,只怕還巴不得上前踩一腳罷?

倒霉的卻是他們呂家!

可呂家當真無辜麼?呂夫人自然覺得憤懣,但旁人卻未必作此想法。

這呂夫人與其女呂音,素來最愛道人是非,像呂音,就曾因為口無遮攔而屢屢為京中其他閨秀反感,只不過她自己沒有察覺罷了,有其女必有其母,呂夫人自然也沒好到哪裡去。

眼下瞧見呂家人陷入窘境,許多人甚至早就在心裡大呼爽快,幸災樂禍。

「公主說得沒錯,顧氏到底是何病症,還是讓太醫過來診一診的好。」

這人一說話,大家就不由得一愣。

顧香生微微一笑,朝劉貴妃頷首:「小輩初次籌辦這等規格的宴會,一時手足無措,多謝貴妃提醒。」

劉貴妃絕不相信以顧香生的腦袋,會想不出此事對她的影響,可她居然還如此鎮定,難道是故佈疑陣在唱空城計麼?

「你年紀輕,疏忽難免,不過此事誰也料不著,想來顧氏也是天氣太熱悶著了,待太醫一來,便可對症下藥。」既然連顧香生都這樣淡定,沒道理劉貴妃反而會輸給她,後者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顧琴生很著急,她以為顧香生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可礙於眾目睽睽,兩人相隔好一段距離,她又沒法子上前提醒,唯一能出些主意的小焦氏,此時正在顧畫生那邊,也派不上用場,許氏更不必說了,她似乎已經被眼前這一幕驚住,蹙眉撫著心口跌坐在席位上,更勿論住持什麼大局了。

到底應該怎麼辦?

如果太醫當真診出二娘懷有身孕,到時又該如何是好?

沒過多久,太醫就提著藥箱跟著劉貴妃身邊的女官匆匆過來了,這一來就來了兩位太醫,一名姓孟,一名姓黃,姓孟那位是院首,姓黃那位,因為精通婦科急症,許多達官貴人都曾請他去為家中女眷看病。

眾人心道,劉貴妃果然心思縝密,這兩人一出馬,不管什麼結果,誰也不會懷疑。

若果他們說顧畫生懷孕……

那樂子可就大了!

二位太醫連同醫女急匆匆趕來,先向貴妃與顧香生等人行禮。

劉貴妃道:「不必多禮,賀國公家有女眷身體不適,你們給她把脈瞧瞧罷。」

孟、黃二人相望一眼,心頭嘀咕:一個女眷生病,何至於出動這麼大的陣仗,他們趕過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天子有恙呢!

然而貴人有命,他們自然不可能違背,當即便走到顧畫生那裡,要為她把脈。

顧畫生卻不肯合作,即便掙不開女官的箝制,也是左躲右閃,情狀越發令人浮想聯翩。

看這個樣子,十有八、九是懷孕了。在場之人暗暗想道。

然而下一刻,孟院首的話令她們大跌下巴:「回稟貴妃,這位夫人是因為天氣悶熱,過於疲勞,所以才累倒了。」

「什麼?!」劉貴妃沒有說話,出聲的是同安公主,她拔高了聲音:「你沒診錯罷?」

孟太醫很不爽,自從他在太醫院當上院首之後,還沒有人這樣當面質疑過他的醫術呢。

「若公主不信,不妨讓黃太醫來診。」他讓出位置,示意黃太醫為顧畫生把脈。

原本歌舞昇平,言笑晏晏的場面,此時卻愣是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都說有女人的地方就會聒噪,可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黃太醫身上,黃太醫甚至可以聽見自己衣料悉索的聲音。

他將右手三指搭在顧香生被女官按住的手腕上,沉吟片刻,起身拱手:「微臣診脈的結果與孟院首一般無二,這位夫人的確是累著了,是以脈像有些虛浮,而且觀其氣色,只怕這些日子勞神費心,睡眠也不大安穩,只要服下幾帖安神定驚的湯藥,便可好轉。」

一語即畢,見許多人都看著自己,好似沒反應過來,黃太醫不由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袖子腰帶,以為自己有什麼失儀之處。

劉貴妃不好說出口的話,嘉善公主卻沒什麼顧忌,她見同安公主急著想開口,便按住她,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對太醫道:「除此之外,顧氏身上沒有其它病症了麼?」

孟院首和黃太醫都很肯定地回答:「沒有了。」

眾人面面相覷。

孟、黃二位行醫多年,尤其又常為宮中貴人診脈,斷然不可能連懷孕與否都斷不出來,他們也不可能撒謊,因為這又不是什麼疑難病症,劉貴妃只要再隨便找個大夫來,就可以戳穿他們了。

這樣說來,顧畫生果真沒有懷孕?

可她為何要那樣慌張呢?

顧香生嘆了口氣:「二姐姐身體不好,本就不該來赴宴,何必為了給我面子而逞強呢?」

呂夫人此時也反應過來,一邊扶起兒媳婦,一邊請罪道:「都怪我疏忽了,顧氏前些日子精神便有些不濟,我只當她思念夫婿,也未多想,早知便該讓她好生休養才是,想來她是知道思王妃辦宴,姐妹情深,為了思王妃,方才強自提振精神要前來赴宴的!」

顧畫生神色怔愣,好似還未反應過來。

劉貴妃隱隱覺得,事情似乎開始脫離自己的掌控。

那頭哎呀一聲,卻是顧畫生帶來的婢女往前踉蹌幾步,好像被人推搡到了,連帶袖中之物也跟著輕飄飄滑落出來。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方素帕。

上頭密密麻麻,好似還寫了不少字。

那婢女神情緊張,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帕子身上,搶前兩步就想將帕子拾起來。

但她終究慢了一步,碧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那裡,伸手便將地上的帕子抄起來!

婢女大驚失色。

碧霄卻沒管她,逕自拿著帕子走到顧香生那裡,大家本以為顧香生會將帕子收起來,誰知對方卻展開帕子,當著眾人的面,徐徐將上面的字念了出來。

「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

頭兩句念出來,眾人便恍然大悟,敢情上面寫的是一首情詩啊?

會是誰寫給誰的呢?

「若問梧桐誰家事,綾琦夜半盼郎痴。」

若說前面還聽不出什麼端倪,後邊兩句一出,眾人的臉色立時古怪起來。

綾琦二字,難道是在暗喻同安公主所住的綾琦殿?

「枕上青絲掩玉乳……」顧香生似乎也覺得後邊的詩句過於直白露骨,皺了皺眉,便不再唸下去。

然而單只這幾句,已經足夠讓人回味悠長,浮想聯翩了。

同安公主臉色鐵青:「這帕子是從哪來的!」

顧畫生自然回答不出來,她的婢女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主,您大慈大悲網開一面,別再讓我家娘子為您保守秘密了,我家娘子為了您,日日心驚膽顫,生怕洩露了秘密,又礙於朋友情誼無法拒絕,方才會憔悴成這樣啊!」

這通沒頭沒腦的話,登時聽得所有人都愣住了,禁不住往同安公主那邊望去。

同安公主勃然大怒:「你這賤婢,膽敢污衊我!來啊,將她拖下去!」

「慢著。」顧香生制止,「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事關我二姐姐的名譽,我自然要問個明白,若是這婢女膽敢污衊公主,不必公主動手,我也要嚴加懲處。」

同安公主怒道:「還問什麼,她擺明了滿口胡言!」

那婢女卻不等旁人再盤問,就一股腦地倒出來:「奴婢並非胡言!公主看上了一名郎君,偶爾出宮赴雲香別館與其私會,卻怕別人發現,因而喊上我家娘子一道,以此為掩護,我家娘子勸阻無效,只得幫忙隱瞞,久而久之,無人訴說,心中難免鬱鬱……啊!」

卻是同安公主衝出去,一掌將人給摑倒在地。

但她沒有再次出手的機會,因為碧霄已經眼明手快將那婢女給拉了起來,躲到一邊。

顧香生轉向顧畫生:「二姐姐,你那婢女所言,是真是假?」

顧畫生已經完全懵住了,她雖然不知道事情為何會是這樣的發展,可就算再蠢,她也不至於蠢到連這個洗白的大好機會都放過,愣了好一會兒之後,連連點頭:「是這樣,就是這樣的!」

同安公主氣得都要吐血了:「你這賤人,你們聯合起來作弄我,血口噴人!」

她似乎想要去打顧畫生,卻被劉貴妃一聲斷喝:「公主病了,語無倫次,行不由己,你們還不攔住她!」

聽見劉貴妃發令,宮婢們這才趕忙上前將同安公主攔下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事態發展如此急轉直下,跌宕起伏,任誰都沒有料到,本以為顧氏珠胎暗結,怎麼到頭來,卻成了同安公主與人私通,顧氏幫忙為其遮掩了呢?

那婢女說得有鼻子有眼,顧氏也承認了,難不成還真有這回事?

看戲的心思各異,饒富興致,被當作戲子的,卻未必就那麼高興愉快了。

如同此時,同安公主惡狠狠盯著顧畫生,亟欲噬人的樣子,看著還真有點□人。

劉貴妃淡淡道:「公主與顧氏既然身體不適,就先下去著太醫診治罷,不過大好日子,也不能因為她們而令諸位掃興,是非黑白,個中緣由,待宴後再問個清楚便是,思王妃以為呢?」

這種情況下,顧香生當然不能否決,因為同安公主出醜,同樣事關天家顏面,不過就算劉貴妃想要掩蓋也不可能了,事後有皇帝在,來龍去脈自然會清清楚楚,屆時公主未婚而與人私通,只怕要下嫁也沒人敢接受吧?

顧香生露出一抹笑容,點點頭:「貴妃所言極是。」

二人達成共識,相關人等悉數被帶下歇息,宴會得以繼續,歌舞依舊動人,只是經過方才的事情之後,在場恐怕沒幾個人還有心情繼續欣賞。

即便是小焦氏和顧琴生,也還處於半恍惚的狀態。

前半段她們看明白了,同安公主許是有備而來,打算通過顧畫生來陷害顧香生,背後也許還有劉貴妃的影子。

可後半段又是怎麼回事?

小焦氏不由朝顧香生望過去。

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難道果真與四娘有關?

除了她,還有誰能破開這局,來了個出其不意?

梳著飛仙髻的清麗少女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抿唇笑了笑,纖纖素手拈著酒杯朝她遙遙一舉。

小焦氏也跟著一笑,慢慢放下心來。

與顧香生相互祝酒,小焦氏的視線無意間朝劉貴妃那裡掠過,卻見後者神色從容,與命婦女眷談笑自若,彷彿壓根就沒將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同安公主的名聲岌岌可危,她卻還這般自在,若非毫不關心女兒死活,就是城府極深,必有後招。

小焦氏的心又提了起來。

與此同時,湖邊,外臣所在的端午宴,也正在上演一場出乎意料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