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程天罡正坐在那張虎皮鋪就的大椅上左擁右抱,跟懷裡的女人調笑。

廳中其他人也差不多,每個人手上無不是抱著一兩個女人,有些已經衣裳半褪,只差沒當場辦事了,神情放蕩,好不快活。

這是程天罡在這裡建寨的第五個年頭,起初不過二三十人,後來又陸續有人加入,從一開始的落魄小山賊,逐漸壯大,變得財大氣粗,要什麼有什麼,還能佔山為王,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這一切,全因為他發現了這裡的一個秘密。

一個令人垂涎三尺的驚天秘密。

所以他們無需耕田,甚至無需像尋常山賊那樣去打劫,只要每個月下山一趟,就能換取無數的金銀和女人。

天底下除了那些生下來就高人一等的王孫貴族,誰能擁有他這樣的日子?

想想自己的發家史,伴隨著志得意滿的心情,程天罡將手滑進旁邊女人的衣襟裡。

這個時候,一名手下進來了。

他步調凌亂,臉色慌張:「大當家,不好了,不好了!」

程天罡皺起眉頭,他對這人有點印象,好像是姓孫。

「孫三郎,你幹甚呢!什麼叫大當家不好了,大當家好得很呢!」

還沒等他想起對方的名字,二當家已經喊了起來。

「不是啊,大當家,二當家,守水那邊的人出事了!」孫三郎哭喪著臉。

程天罡一聽,當即坐直身體,玩樂的心思也沒了。

「怎麼回事!」

孫三郎鼻青臉腫,也不知道是跑回來的路上摔的,還是被揍的:「那幫村民瘋了,竟敢埋伏咱們寨子的人,楊老六也是瘋了,胳膊往外拐,幫著那幫龜孫子引我們過去,寨子的兄弟已經死了十來個,我是拚死逃回來的!」

他語言描述能力不太好,程天罡聽了老半天,才知道原來回來送水的那兩個人重新過去之後,寨子這邊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一個楊老六回來,那楊老六說,有兩個弟兄中暑昏倒了,其他人要值守,走不開,所以讓他回來搬救兵。

這種小事無須驚動寨主,所以寨裡又派了四個人過去,打算把人給抬回來,順便換下他們。

孫三郎就是那四個人裡的其中之一,他一開始就覺得楊老六有點古古怪怪的,有意落在最後,果然半路他們就遭了伏擊,他也不戀戰,二話不說就往回跑,仗著對地形的熟悉,這才撿回一條命。

眾人大吃一驚,又是震怒又是懷疑。

那些村民平日膽子小得跟什麼似的,誰能想到現在居然有膽子為了點水源,弄出伏擊這種把戲?!

「這幫人真是活膩了!大當家,讓我這就帶人去滅了他們罷!」三當家首先站出來,主動請纓。

其他人也紛紛跟著叫嚷起來。

這幾年他們過得順風順水,很少遇上挑釁的,現在被一幫粗鄙無知的鄉民給絆住了腳,個個都很不服氣,想馬上就去找回場子。

程天罡畢竟是大當家,心要細一些,憤怒歸憤怒,還沒到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的地步,聞言就問孫三郎:「伏擊你的一共有幾個人?」

孫三郎想了想:「好像是四個,不對,是六個……」

旁人不耐煩:「到底四個還是六個!」

孫三郎囁嚅:「有一個是被射死的,還有兩個人是被突然竄出來的人打死的,我看著不好就趕緊抄小路跑回來報信了,也沒看清到底有幾個……」

三當家一拍大腿:「不管幾個,我看那幫人是腦子進水,活膩了,咱們直接殺過去,看他們能怎樣!」

四當家道:「他們沒了水喝就要渴死,所以會和我們拚命,反正那水我們也喝不完,流著也是流著,不如每天允許他們過來提兩桶帶回去?」

三當家很不滿:「老四,你怎麼軟蛋,出去了可別說是這寨子裡的!依我看,那村子的人反正也沒什麼用,殺了就殺了,現在外頭亂得很,官府也不會管,回頭殺了人,一把火把村子燒了,就說他們那裡有瘟疫,誰也不會追究的!」

其他人也都紛紛發表自己的意見,強盜畢竟是強盜,之前跟席家村井水不犯河水,是因為那裡窮得沒什麼東西可以給他們搶的,沒必要多此一舉,現在不一樣了,利益被侵犯,他們想到的就是殺人和滅口,不會有半點仁慈。

程天罡摸著下巴:「那些人估計買通了楊老六,想讓楊老六引我們出去,挨個伏擊,先把我們消耗了大半,再打起來就容易了。」

三當家:「大當家,你就讓我帶人出去罷!那幫龜孫子以為就憑著自己那兩下莊稼把戲,還能把咱們寨子給滅了呢,不行,想想我就火,咱們可有十來個人折在他們手裡了,只要讓我帶上二十個弟兄出去,保管把人都滅了!」

一直沒開口的二當家忽然道:「要去就直接去村裡。村裡儘是他們的老弱婦孺,直接過去,殺也好搶也好,那些人肯定要回去救自己家人的,到時候正好一網打盡!」

程天罡點點頭:「二弟說得有道理,就這麼辦,從這裡去席家村還有另外一條小路,老三帶上二十號人,從小路走,直接去村裡看看情況,別大意,先把他們主事的給抓起來,再殺上幾個人,放把火,那群人就都軟了!」

他的考慮不可謂不周全,普通村民,沒有血性,人心又不齊,就算為了用水的問題拼上這麼一回,也不會有什麼嚴密組織和周密計畫的,二十個人去,綽綽有餘了。

這二十個手下可不是普通的小嘍囉,寨子裡的賊匪都是在別處殺過人的,他們也不在意手上多沾幾條鮮血。

十條人命並不算什麼,以前寨子還損失過更多人手,那是在別處因為利益糾葛釀成的慘禍,這幾年來程天罡都很注意補充人手,旁邊幾個親近的弟兄也都在,主要是這次被向來看不起的村民挑釁了,山賊們覺得對方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傷了自尊和面子,所以一得到程天罡的首肯,三當家就帶著人,雄糾糾氣昂昂地離開了寨子。

一行人從半山腰一條山路前往席家村,這中間等於要翻過大半座山,不過這座山不算高大陡峭,也沒走孫三郎他們被伏擊的那條路,所以一路順暢,很快就到了席家村附近。

此時將近日暮,村子裡炊煙裊裊,偶爾還有雞鳴犬吠之聲,跟往日裡沒什麼區別。

就是因為乾旱的緣故,周圍樹木不多,地上也散落了許多茅草柴禾,比以前蕭條了些。

三當家他們雖然瞧不起村民,也沒有貿貿然就衝進去,而是在外圍停下來,觀察一陣。

「三當家,怎麼沒見有人出來?會不會有詐?」有人小聲道。

話剛落音,離他們最近的一戶屋子的門咿呀被推開,從裡頭走出一人。

三當家他們一看,眼睛都直了。

走出來的是一名少女,長發垂腰,用紅繩編成辮子,一身黃綠色的衣裳,就像春天裡剛長出來的新嫩柳葉,裊裊生姿,那細軟的腰肢,不單三當家,所有山賊都瞪直了眼。

他們見過的女人也不少了,可那些女人都是從鎮上青樓叫過來的風塵女子,那氣質首先就跟這女子沒法比。

這破落村子,什麼時候經常出現了這樣的人物?

三當家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只覺得方才在寨子裡沒來得及紓解出來的火氣,這一下又全被挑了起來。

這時候那少女開口了,她轉頭朝屋裡喊:「二郎,你不是說要去幫我餵雞嗎,這雞都還沒餵呢!」

聲音嬌嬌嫩嫩,像一根羽毛,直接撓在了三當家的心頭上。

其實如果他仔細留意的話,就會發現情形有點蹊蹺。

這個時候,家家戶戶的確應該是在做飯,但除了每戶人家冒出來的炊煙,除了這名少女,就沒別的人出沒了。

但他們一來瞧不起席家村,三當家從前路過這裡幾回,村民一個個安分守己,耕田種地,半點能耐都沒有,他心裡總存著輕視,就算這次聽說他們敢搞伏擊,更多也是覺得自己同伴不小心,而不認為村民有多大能耐。

二來,席家村拖家帶口,老弱婦孺就佔了將近一半,只要把村子的女人小孩給控制了,就不愁他們敢造反。

三當家一邊在心裡思忖,視線卻沒離開過那少女的背影,他們此時正躲在拐彎處的石壁後面,衝出去的話,不出幾步,就可以將那女子擒住。

想想對方白皙得晃眼的肌膚,還有嫣紅跟花瓣一樣的嘴唇,三當家心裡一片火熱,抬起手就要下令殺進村子裡去。

旁邊的人謹慎一點,小聲道:「三當家,情況有些不對啊,現在天旱,又沒田種,怎麼都不見男的,只有一個小娘兒們?」

三當家不耐煩:「你沒聽說孫三郎他們在路上遭了伏擊嗎,那些人指定是去水源那裡等著伏擊咱們了,哪裡會想到咱們抄別的路,直接繞到他們大後方來了!」

對方想想也是,就不吱聲了。

三當家作了個手勢,提著刀當先就衝了過去,目標正是那個款款離去的少女。

其他人也都跟著衝出去,一時間喊殺聲震天,村子裡的雞鴨嚇了一大跳,咯咯嘎嘎叫著亂撲騰。

那少女自然也聽到了動靜,驚惶地扭過頭來看,三當家看見她秀麗臉龐上的無措,禁不住嘿嘿笑起來,心想等自己摟上那美人的腰肢,還不知道她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還沒等他在腦海裡將這個想法演繹完整,腳下忽然一空,眼看距離美人不過數步,他卻直直往下掉,完全控制不住。

「啊!」

「哎喲媽呀,疼死我了,救命啊!」

叫喊聲此起彼伏。

三當家被底下的荊棘扎穿衣裳皮膚,疼得哇哇大叫起來。

他們這才發現,在他們進村的必經之路上,村民們橫挖了一條起碼有五尺深的壕溝,裡頭鋪滿帶刺的荊棘植物,上面又虛虛鋪了乾草和薄土,乍看著顏色和旁邊沒什麼區別,但他們沒有留意,所以一腳就踩空掉進來。

他還掙紮著想爬起來,上面卻已經有一塊接一塊的大石頭往他們這裡砸。

三當家這次帶了二十個人過來,大家衝進去時有前有後,掉進去的也只有三四個,後面那些人一見形勢不妙就剎住腳步了,各家各戶的屋子裡隨即衝出許多拿著鋤頭的村民,雙方很快打成一片。

就打鬥和殺人的身手來說,山賊肯定比村民強,前者是窮凶極惡,後者就算經過兩三天的臨時訓練,效果也有限,不可能立馬就跟山賊一樣富有經驗。

但村民們畢竟在人數上佔了優勢,而且他們知道,如果這次不拼盡全力,那死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所有每個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勁,拿著打磨鋒利的鋤頭柴刀,朝那些山賊撲過去。

混戰之後,有些人被砍傷,也有些人倒下,但這次的村民並沒有像山賊們之前想像的那樣,膽小怕事,毫無血性,恰恰相反,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悍勇,讓山賊都有些發楚,加上對方先聲奪人,山賊漸漸地就落了下風。

等三當家從壕溝裡被拖出來的時候,已經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了,村子裡的少年毫不留情,以席大郎為首,死命朝壕溝裡幾個山賊身上招呼,三當家腦袋上被砸了好幾道口子,血流滿面,看上去十分猙獰。

村民們受傷的也不少,還死了兩個,但山賊的損失更為慘重,二十個人,死了十三個,其餘的受傷被俘,包括三當家。

眾人神色凝重,並沒有為這次的小勝而高興,因為按照之前得到的情況,山寨裡一共有六十多個山賊,除去他們之前解決的九個,加上現在二十來個,寨子裡頭現在起碼還有三十個。

而他們就算早有準備,剛剛經過這場惡戰,大夥傷的傷,死的死,士氣大降,如果剩下的山賊再打過來,恐怕他們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和精神去應敵了,結果幾乎是可想而知的。

那個山寨一天不徹底消失,他們就一天不得安寧。

老村長氣喘吁吁杵著鋤頭。

他因為年邁力衰,沒有衝在前面,當時就跟在後面,專門趁著山賊落了下風的時候補上兩鋤頭,佔佔便宜。

三當家也認得他,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你這個老不死的,竟敢設伏偷襲我們,等大當家發現,你們都要完!」

老村長沒搭理他:「將他們帶到焦娘子那裡去!」

等三當家被拉扯著帶進一個屋子的時候,赫然發現坐在自己前面的,竟然是方才在村頭看見的那個少女!

只不過現在這張臉上沒有半絲驚惶,反而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那目光跟浸過井水似的,冰冰涼涼。

三當家一下子就明白了。

敢情這女的是誘餌,剛才為的就是讓他們放下戒心呢!

「你這賤……」他張嘴就想罵,結果還沒等話說完整,臉就被一巴掌打歪到一邊,高高腫起,原先那些傷口又一次裂開。

林泰低喝:「嘴巴老實點,我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不然把你也殺了!」

三當家桀桀怪笑:「殺就殺,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大當家也會給我報仇的,你們會死得更慘!不過像這個小娘子就不一定會死了,這麼水靈靈的,我們大當家肯定會把她抓回去好好疼愛,讓她三天三夜……嗷!」

這回可不是被掌嘴了,直接褲襠就被狠狠踹了一下,三當家疼得滿地打滾,差點懷疑自己那玩意都要廢了。

「你說你不怕死。」開口的居然是那個女子,「不過不怕死和不能當男人,是兩碼事,對罷?」

三當家本來以為她就是個誘餌,進來的時候見她坐在主位上,心裡雖然奇怪,也沒有多想,現在聽她語氣居然還是主事的,就更覺得怪異了,也顧不上讓人冷汗淋漓的疼痛,抬起頭問:「你到底是誰,你不是這個村的?!」

「我是誰,關你什麼事?」顧香生懶得與他多說,轉而對林泰道,「他雖然是那個寨子的三當家,可他知道的,他那些手下肯定也知道,如果那些人不肯招的話,就將此人拉到他們面前當場殺了,好好震懾一下他們,再從他們嘴裡掏出東西來。」

林泰應下,抓起三當家就走。

「等等,等等!」三當家見勢不妙,連忙大聲叫了起來,但無濟於事,他被拖到自己手下面前,林泰做事乾脆,手起刀落,直接就把三當家的小命給了結了。

顧香生等人在屋子裡,見林泰回來,便問:「其他人都說了?」

林泰點點頭。

親眼看著三當家這只「雞」死掉,其他「猴子」下屬立馬就老實了,問什麼說什麼,哪裡還有不說的道理?

林泰:「娘子猜得沒錯,那個寨子裡,的確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所以那些盜匪才能富得流油,不過最近因為水快沒了,又遇旱,錢再多也沒用,他們才會跑來佔水。」

「到底是什麼秘密?」少年人好奇心重,席大郎迫不及待地問。

林泰沒有說話,卻先看向顧香生。

顧香生微微點頭:「這屋子裡沒有外人,老林你說罷。」

林泰道:「是鹽,山上產鹽。」

屋子裡所有人霎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鹽是什麼?自古民生必備。

歷朝歷代政府無不牢牢把控著兩樣東西。

一是鹽,一是鐵。

當年漢朝初立,漢高祖劉邦沒有限制鹽鐵官營,是以導致關中私鑄銀錢者遍地,私開鹽礦者數不勝數,到了漢武帝時期,為了增加國庫收入,中央政府下令收回鹽鐵專營權,改私營為官營。

自那之後,反反覆覆,不管哪個朝代建立,只要稍微鐵腕一點的官府,肯定會施行鹽鐵官營。

這樣一來,民間私自開礦,走私鹽運就成了禁忌,現在雖然各國分立,但每個國家都嚴格禁止私鹽販賣,輕則流放充軍,重則人頭落地,但因為私鹽暴利,所以禁而不止,民間屢屢有走私販鹽的,也就是俗稱的私鹽販子。

席家村的人未必知道,顧香生這等熟讀史書的,卻再清楚不過:歷史上不少造反名人,程咬金,黃巢、張士誠等等,這些全都是靠私鹽發家,成就財富,囤兵建軍。

賣私鹽的人未必都想當皇帝,但敢冒著人頭落地的危險販賣私鹽的,一定是心狠手辣之人。

難怪那些山賊之前會看不上席家村的人,他們有私鹽在手,隨便販賣到南平或魏國,都是一筆富得流油的大買賣,足以讓他們吃香喝辣,過上奢靡享樂的日子。

守著鹽礦,就等於守著一座金山。

這麼看來,那寨子其實規模已經算小的了,如果那個大當家真有造反的心思,現在手下肯定不止六十多人,想必是他安於現狀,又不想讓太多人來分薄利益,所以才儘量將這個秘密捂著,不肯招募更多的人。

如果那個大當家果真是這樣的人,那麼無疑要比那種野心勃勃,膽大心細之徒來得好對付多了。

轉眼之間,顧香生心念電轉,早已想到許多旁人未必能想得到的事情。

屋子裡的許多人,都還沉浸在山賊們掌握了私鹽這個震撼的消息裡。

「不可能!」老村長首先回過神:「那座山我也很熟,在那幫人沒佔山為王之前,我曾爬過那邊不少回,這附近沒產鹽。」

販賣私鹽這種事情,不是說能幹就能幹的,因為你首先要有鹽礦在手。

鹽分很多種,海鹽、池鹽、井鹽等等,那都不是憑空掉下來,或者想挖就能挖出來的,譬如海鹽,那肯定得靠海的地方才有,譬如井鹽,那得是在川蜀之地,通過打井的方式來獲得,若是換了在海濱,就不可能有井鹽。

老村長道:「最近的便是岳州,那裡產井鹽,但產量很低,所以這邊鹽價很貴,像咱們村子,基本都是一年到半年再去鎮上採買一回,平時都節省著用,要麼就到山裡看看有沒有岩鹽,但池鹽和井鹽,山裡應該是沒有的。」

林泰搖搖頭:「不是池鹽或井鹽,是崖鹽,他們發現了崖鹽,據為己用,並以此定期運到山下去販賣給商人,有的直接運到別的地方去,賣出高價。」

眾人不由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