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結束後,距離期末考試就只剩下不到一個月,各種死線也接踵而至,所以這段時間季九幾乎天天泡在學校裡。
他們的十人小組隔三差五會碰一次頭,不過往往人數都不齊。意大利人曾幾次提出要大家聚在一起寫論文,但因為其他人都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提案最後不了了之。
當然他們心理系再忙也比不上建築系,易蓁已經連續兩週在專教機房趕圖到兩三點了,季九終於也在這星期加入了熬夜的行列。
時近凌晨,教室裡仍有不少人。兩個女生學習了一晚上,便趁著這會兒出來買杯咖啡順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七月的夜晚寧靜宜人,校園裡能聽見清晰的蟲鳴,有些樓也還亮著燈,白色的,橙色的,像是纏繞在樹影中的點點星火。
從演藝系大樓前經過時,易蓁突然停下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小九,你知道演藝系的那個傳聞嗎?就是小說漫畫裡好像每個學校都會有的鬧鬼的音樂教室?」
「???」季九無辜地眨眨眼,如實搖頭,「完全沒有。」
易蓁來了興致,拉住她指向二樓轉角處的一扇窗:「就是那個房間,據說是舞蹈教室吧?反正是他們排練用的地方。我之前聽一個本科就在這裡念的美國人說的,好像每到零點那裡就會傳來打節拍的聲音。」
嗒——嗒——
「就是這樣,彷彿用捲成筒狀的台本敲在手掌上的聲音……」
「噫噫噫???」季九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你不會是說這個聲音吧?」
易蓁也立馬閉上了嘴,聽了好一會兒,艱難地點頭道:「好像……有點像?」
夜風吹過,兩人不約而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季九下意識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正是零點零分。
她只猶豫了零點零一秒,立馬拉起易蓁轉身要走,對方卻止住了她:「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肯定是誰在惡作劇啦,我們去看看吧!如果能趁機揭穿校園傳說的真面目不覺得很帶感嗎?」
「不不不,萬一真的是……那個什麼呢?」
季九摸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努力讓語氣輕鬆一些。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演藝系整幢樓都陰森森的,像是被一片突如其來的陰霾籠罩了。
易蓁愣了愣,恍然大悟:「小九你怕這些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算啦……」
季九張了張口,下意識又看了眼前方的大樓。
那裡面仍舊燈火通明,暖黃色的燈光從一樓正門口灑出來,正落在她們腳邊。二樓甚至還有音樂聲傳來,大概是某個系在練習。
可能真的只是神經過敏吧,她在學校一個學期了,其實也並不經常見到鬼。想到這裡,季九搖了搖頭,笑道:「就去看一眼好了,反正裡面也有其他學生在。」
「沒問題嗎?」易蓁又確認了一遍,見她肯定,感激道,「小九你太好了!」
兩個人便悄悄地溜進了演藝系。從中央的大樓梯上去後先是一個開闊的公共空間,靠窗的位置擺放了一台鋼琴,周圍隨意地散放著沙發和座椅。
大廳兩側就是走廊,那間傳說中的舞蹈教室在右側走廊的盡頭,非常好找。走得近了,季九才發現之前在樓下時聽到的音樂聲竟然就是從這個房間裡傳來的。
樂聲、節拍聲,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搞半天原來正好趕上人家練習啊。
季九終於把心放了回去,連腳步也輕鬆起來,小聲地和易蓁說:「只是學生在熬夜排練吧,還要看嗎?」
說話間兩人也站在了教室門口,易蓁停下腳步,指著房門上方的小玻璃窗疑惑道:「可是不開燈嗎?」
話音剛落,季九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她盯著那兩扇黑漆漆的小窗,彷彿看到了整片翻滾的濃雲。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席捲了她,那絕不是因為夜晚的寒冷,而是——
教室裡有什麼東西在!
易蓁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正踮起腳尖往門內望去:「誒?小九你來看看……」她一邊說著一邊招呼季九,「裡面好像真的有一個人在跳舞,啊,停下了……怎麼了小九?」
始終縈繞耳畔的樂聲戛然而止,季九甚至沒有去看教室裡到底有什麼,扯過易蓁的手臂就往樓梯口沖。
就在她們轉身的同時,教室的門緩緩打開了一條縫。濃郁的黑暗中像是湧出一抹白霧,一雙血紅的眼睛陡然貼上門縫,對準了兩人離開的方向。
「啊……你們……是來……找我……的嗎……」
縹緲的女聲從門縫裡飄出來,順著走廊伸展,很快就追上了季九,她嚇得一刻都不敢停,可這條走廊好像怎麼都走不到頭似的,她們與樓梯的距離始終未能縮短。
易蓁抓著季九手臂,又是茫然又是焦急:「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這麼著急啊?小九,好像有人在叫我們,你聽到了嗎?」
連易蓁都能聽到?
難道是妖怪嗎啊啊啊啊啊!
季九驚嚇更甚,整張臉都白了:「沒沒沒沒人啊???」
「不是,好像真的有,還是個女生。」易蓁試圖回頭確認,卻不料季九大喝一聲:「不能回頭!」
她也被嚇到了,愣愣地跟著跑,終於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不會吧……」
而她們身後,那個聲音已經很清晰了。
「……好高興……留下來……陪我……吧……」
陪陪陪!陪你個大頭鬼!
季九往口袋裡一摸,摸到了一張東西,想也沒想便反手往身後一甩。
因為來美國後頻頻遭遇麻煩,她最近試著自己畫了些驅鬼符,雖然時靈時不靈,但帶在身上總比什麼準備也不做的好。
餘光瞥見黃色的符紙貼上了迎面撲來的黑影,「彭」地燃起一團火光,季九這才敢大著膽子看了一眼——這一眼,嚇得她魂都快沒了。
靠靠靠出來嚇人的都長成這樣還有沒有道德了啊!
追著她們的並不是什麼妖怪,確確實實又是一隻鬼。
這只女鬼明顯是被勒死的,皮膚帶著窒息的青紫色,脖子歪向一邊,舌頭長長地露在外面。她說話時顯得十分艱難,每吐出一個字就會有黑色的血水從嘴巴裡淌出來,那對赤紅的雙目就像是隨時會蹦出來似地一眨不眨盯著你。
季九在看到環繞著她的黑氣時就知道不對了。
鬼本就屬陰,天生與暗質相互吸引,而這隻鬼的執念已經強大到像磁鐵一樣將周圍的怨念、惡意牢牢吸附,使得那些東西幾乎有了形體。
這還哪裡是普通的鬼,已經全然變成厲鬼了嘛!
不過,季九隨手甩出的符咒似乎起了點作用,那隻厲鬼動作一滯,像被火燙到一樣猛地收回了手,因此她那鋒利的爪子才沒有碰到易蓁。
易蓁顯然也感受到了這股異樣的氣氛,但她看不到是什麼東西在追趕她們,只能跟著季九拚命地跑。
看到那道猝然燒起的黃色符紙,她更是嚇了一跳:「小九你看到了什麼?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啊?!」
「我也說不清楚!」季九一邊崩潰一邊加快速度,「總之這裡很危險,跑出去應該就沒事了!」
「可是……」易蓁一臉蒼白,終於將目光轉到了季九臉上,「我們進來的時候,走廊有這麼長嗎?」
……
靠鬼打牆!
但季九對這套路熟,當即停下腳步將易蓁往牆邊一推,自己擋在前面念起了往生咒。
樓梯口的燈光彷彿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原本走廊上的燈不知何時全熄滅了,目之所及處只剩下一團漆黑。
見她們停下,那白慘慘的鬼影當即呼嘯著撲了上來。季九下意識縮起脖子往後一躲,卻聽見對方吃痛般低吼一聲,突然又退了出去。
她的雙手像是被什麼燒著了,冒出青白的煙霧。但她並沒有放棄,仍虎視眈眈地盯著兩人。
季九心裡著急,唸咒的速度更快。黑暗開始一點點退散,女鬼顯然也發現了,憤怒地張牙舞爪,她的棕髮無風自動,又將黑暗重新引了回來。
冷汗順著額角、臉頰緩緩滑落,季九十分明白,這隻鬼的力量太強了,以她一己之力估計是無法破除鬼打牆的。除非等到天亮,不然她們絕對走不出這幢大樓。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季九從口袋裡掏出僅剩的一張符紙塞給易蓁,同時飛快地思考著對策。她這幾個月看過的相關書籍比前二十多年看得都多,雖然從沒實踐過,但總有派得上用場的吧!?
等等,如果剛才的符紙有用的話……
她靈機一動,立馬咬破了指尖,趁著往生咒還在起效,用最快的速度在兩人四周的地面上畫下咒語。
鮮紅的血液迅速融進黑暗中,下一秒,血字閃了一下,像是將黑暗點著了一般,兩人周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盪開一圈白光。光芒自下而上穿破黑暗,彷彿開出了一個洞,外面的燈光自洞口落下,照亮了腳下光潔明亮的走廊地面。
厲鬼被這光芒逼得後退了一步,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血紅的眼睛也轉而盯住了季九。她沒有說話,像是在忌憚著什麼,緩慢地繞著兩人打轉。
易蓁雖看不到厲鬼,卻也明白髮生了什麼。她驚疑不定地看著季九,聲音發顫:「小九你……你是小九嗎?」
季九哭笑不得:「不然還能是誰……咦?」
她猛地止住了話音,側過頭彷彿正在分辨什麼,「榛子你有聽到聲音嗎?」
「什麼聲音?」易蓁連連搖頭,神經緊繃到了極點,「你別嚇我啊……」
季九眯起眼,更加努力地側耳去聽。但那聲音忽遠忽近,如同打電話時遇上了電波障礙,只傳來斷斷續續的幾個音節。
她蹲在地上愣了幾秒,忽然站起身來:「約翰!我們在這兒!」
話音剛落,一股涼風席捲而至,季九隻是眨了眨眼的功夫,那個穿著西裝的透明身影便憑空出現在了眼前。
約翰正面對著那隻雙目通紅的厲鬼,高大的身軀幾乎完全將兩個姑娘擋在了身後。他微側過頭,看了季九一眼:「謝謝指路。」
季九感動得都要哭了:「嗚嗚嗚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約翰勾了勾嘴角,又冷靜地移開視線:「你真的很擅長遇上麻煩。」
季九一臉震驚:「你以為我願意?!……雖然這次是自作自受。」
然而這情景看在易蓁眼中完全是季九一人在自言自語。她使勁扯著她的手,著急道:「小九?小九!你在和誰說話?不會被鬼附身了吧?」
季九手忙腳亂地搖頭,卻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那個……我只是,晚點跟你解釋可以嗎?現在逃出去比較重要!」
易蓁咬著嘴唇點點頭:「你想到辦法了?」
季九沒有回答,轉頭看了約翰一眼。男人背對著她們擺出戰鬥的姿勢,回答得十分乾脆:「我說跑,你們就往前。」
雖然很捨不得自己流了那麼多血畫出的法陣,但留在這裡終究不是辦法。季九應了聲,緊緊握住易蓁的手腕:「你還能跑嗎?」
易蓁看著她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沒問題。」
耳邊一瞬安靜得可怕,連厲鬼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空氣彷彿凝滯了,時間好像也忘記了要繼續向前。
就在這時,厲鬼動了起來。她像隻野獸一般高高躍起,鋒利的雙爪直接抓向兩個女生。
「跑!」約翰大喝一聲,同時上前一步,擋住了厲鬼的攻擊。
季九當即扯著易蓁大步衝出,餘光瞥見那兩道影子已然纏鬥在一起。她一邊念出往生咒,一邊注意著前方的道路,只聽到背後傳來淒厲的嘶鳴,間或夾雜幾聲悶哼。
說實話,她心裡的擔憂多過恐懼。
也許因為不是孤身一人,季九也沒覺得十分害怕,但她很擔心約翰會打不過那隻厲鬼。畢竟對方怨念深重,約翰卻連像樣點的武器也沒有,作為鬼甚至算得上是新手。
嗚哇哇越想越覺得內疚了!
可她不能丟下易蓁不管,至少也要讓兩個人逃出去減輕自己那位守護靈的負擔吧?
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感覺已經很遠很遠了,連後面的打鬥聲都變得不再清晰,眼前的黑暗終於慢慢變淡。
突然間,往生咒的咒文好像從四面八方湧來,季九猛地往前邁出一步,下一秒,眼前驟然明亮,白色的燈光鋪天蓋地般罩住兩人。
周圍霎時安靜下來,她們竟然還站在演藝系二樓的走廊上。
易蓁激動地差點要叫出來:「我們出來了?」
「噓!」季九示意她別出聲,「趁那個鬼沒發現,快出去!」
兩個人迅速下了樓,穿過大廳,一路跑到了建築物外十多米遠的空地上。夜風掠過樹梢,校園裡充斥著清越的蟲鳴,眼前的大樓燈火明亮,暖橙色的路燈光正好落在腳邊。
背後的小路上有一群同樣在熬夜奮鬥的學生結伴走過,輕聲笑語飄入耳畔,先前的黑暗與寒意好像一瞬間褪去,現實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季九撐著膝蓋不停深呼吸,背後仍在一陣陣發冷。她回頭看了眼,易蓁正扶著路燈乾嘔,臉色蒼白。
「榛子,很難受嗎?」
易蓁舉起手揮了揮,接著才回道:「我好久沒這樣跑過了,就是有點噁心。」
季九上前給她順氣,目光仍盯著她們出來的方向。她也很久沒這麼累過了,熬夜又加上劇烈運動,身體裡的力氣好像都已經用光。
也不知道約翰能不能全身而退……
就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熟悉的透明人影從演藝系大樓的牆中鑽了出來。季九的眼睛一下子睜大,高懸的心臟終於開始回落。
她長長地吐出口氣,對不明所以地易蓁說道:「看樣子已經解決了,我們回……」
話音戛然而止,她渾身一僵,看著那個影子毫無預兆地從二樓墜下。
沒有重量的意識體,像一片灰色的羽毛,季九卻好像聽見了他掉在地上的聲音。
砰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