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現在十分生氣,又很莫名其妙。
她明明記得自己當時受到了偷襲,準備防禦的時候卻被人從後一拉,等她完全反應過來,就不知道為什麼已經站在了夢裡那花園中。
還是老家大宅的院子,有水有石,花木繁茂,不過從迴廊下往外看,怎麼都看不到那棵有百年之齡的老槐樹。
光線灰濛蒙的,像是進入了太陽落山後正要入夜的階段。天空卻很明亮,頭頂的雲朵彷彿一片連著一片的海市蜃樓,又如同一塊接著一塊的電影屏幕,正輪番向她展示著另一個季九眼中的世界。
季九目瞪口呆。
她竟然已經回到紐約了?
那傢伙到底用她的身體對約翰幹了什麼啊啊啊啊!而且還明目張膽地調戲年輕人!!!!
不行她必須得回去!
季九著急地往外走,可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麼加快腳步,院門始終不遠不近地立在前方——繞過池塘,它在牡丹花叢後;經過牡丹花叢,它掩於海棠樹下;而過了海棠樹,它依然還在青石路的最盡頭。
像是鬼打牆,但季九知道不是。
她停下腳步,就在這時,從廊邊傳來一個女聲:「老九。」
季九下意識想要回頭,可轉念一想,也不知道來者是人是鬼,萬一隨便答應惹來了麻煩……還是靜觀其變比較好。
她裝作沒聽見,但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自己能看到那人——原來不止一人。
剛才說話的是個年輕婦人,手裡牽了個小女孩,兩人的穿著打扮都像是清末民初那時候的樣子。
季九心中奇怪,看著那女人一邊說話一邊已經走近,語氣聽起來相當熟悉:「老九,找你好一會兒了,我家老三好像又被鬼纏上了。」
她說著,低頭示意那小女孩拉起衣袖,小女孩應了一聲,乖巧地將袖子捲起來,遞到季九面前。
季九並沒有動,但還是留心看了一眼。女孩子纖細的手腕上赫然有四道指印,青紫色的,像是被誰很用力地抓了一把。
那女人繼續道:「我是看不到,但云娥既然說了,我就想著找你來瞧瞧,畢竟你們都是能看到那些東西的。怎麼樣?這事好辦嗎?」
停頓了大概有兩三秒鐘時間,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來:「二嫂,你覺得有我辦不成的事嗎?」
那聲音竟然就在季九耳邊,但她身邊明明已經沒有別人了?
她一下子睜大了眼,不動聲色地往路邊挪了幾步,被稱作二嫂的女人完全沒有察覺,小女孩雲娥仰著臉,目光就落在她剛剛的位置,像是正認真聽人說話。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雲娥,你最近去過什麼地方,和什麼人說過話,都告訴九姑姑好不好?」
雲娥點點頭,脆生生地接道:「我昨天去了後山……」稚嫩的童音在寂靜的花園中迴蕩,那兩人的身影漸漸變薄變淡,最後消失不見。
季九的雞皮疙瘩又冒了起來。
雲娥,雲娥。
這個名字她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正想著,一男一女從院門那邊走了進來。他們繞過假山,沿著池邊往長廊上走,像是根本沒有發現她的存在,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女人低聲道:「你說老七到底在想什麼?竟然把槐樹種在本宅旁邊,這不是……」
男人連忙「噓」了一聲,不忘打量四周,確定沒人才一臉嚴肅地接道:「有人猜測啊,老七是想用那樹養老九的魂魄。哎,雖然老九年紀輕輕就得急病死了,但我們好歹是靈媒世家,哪能這麼做呢?」
女人無奈搖頭:「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兄妹情深我能理解,可萬一搞不好,老九作祟……」
「你可別亂說啊!嘖,真是的!老九那性子還真不是沒可能!你去問問雲娥,她見過她九姑姑沒有?」
這下子季九想起來了——她是在姑祖母的筆記中看到雲娥這個名字的。
姑祖母曾以此落款,寫道:「梓不宜此道。」後書,「季雲娥。」
季雲娥是姑祖母的大名,難道之前的那個小女孩就是她?她口中的九姑姑又是什麼人呢?為什麼到現在為止只出現了聲音,卻看不到人像?
天色一動不動,明明又過去很久,光線始終還是那副灰濛蒙的樣子,彷彿這整座花園都被一層輕紗蒙在裡面。
季九心中一驚,不可思議的念頭像雨後春筍似地一個個冒了出來。
難道說,這不是夢……花園其實就是個結界?
那麼,這個結界是為了什麼才存在的?它想要困住誰呢?另一個九嗎?
如果真是那樣,眼前出現的人物大概就是那個九的記憶了。不難想像,她年少早夭,之後靠著兄長種下的槐樹聚陰養氣留在了人間,沒有去投胎。
可她後來是怎麼到這個結界裡來的?那個好幾次出現在夢中的女孩子就是姑祖母的九姑姑嗎?
靠啊老祖宗搶了她身體!
季九憤怒地往出口猛衝,但院門始終隨著她的前進不斷後退,不管多用力就是到不了。她跑得氣喘吁吁,乾脆往假山下一坐,絞盡腦汁地開始想辦法。
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既然這個花園是結界,那自然也會有法陣和陣眼。
陣眼會是什麼呢?
她抬頭望向院牆,槐樹的樹冠依然不知所蹤,而雲層中的畫面倒是有了變化,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吧。
現實世界裡,新的一天又到來了。
約翰察覺到了那微弱的波動。
要說的話,就像是一粒石子剛剛打在水面,石子落了下去,但漣漪一層一層地漾開,攪亂了平靜的空氣。
窗外剛剛發亮,這個季九就算再喜歡早起也還沒到起床的時間。他在臥室外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這才走了進去。
季九果然在睡覺。
她睡著時的樣子倒是和原本一樣,眼睛閉得緊緊的,眉毛稍稍聚攏,身體像隻貓一樣蜷起。
看起來有點可憐。
約翰往前走了幾步,眼眸微沉。
儘管很微弱,但他確實感受到了屬於季九本身的氣息。
——她就在這個身體裡。
有了把握,他壓低聲音,彎下腰很輕地叫道:「嘿,九。你在那兒嗎?」
略帶沙啞的微涼聲線像清晨的第一抹冷風,輕飄飄地從床頭拂過。女生突然動了一下,眉頭皺了皺,像是正在掙扎。過了會兒,她緩慢地撐開眼皮,黑眼睛裡猶帶著水汽:「約翰?」
季九的聲音裡滿是睡意,還有濃濃的鼻音。她支起上半身,有點疑惑地用手背揉了揉眼:「你怎麼在這裡?」
男人動作一頓,湊近她面前問道:「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季九歪了歪腦袋,無辜地看他一眼,忽然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咯咯笑起來:「我當然知道這是哪裡,真抱歉不是你的九。」
約翰臉上的表情明顯冷下來,他無奈地拉開脖子上那雙手,將她又按回床上。季九打著呵欠問道:「幾點啦?」
「六點。」約翰瞟向時鐘,補充道,「零五分。」
「嗯還有點時間……」季九又鑽回被窩裡,抱著枕頭滾了兩圈,停在大床正中央,「我要繼續睡個回籠覺,可以請你出去了嗎?」
再去看時,對方早就不見了蹤影。
她揚起個得逞的笑容,眼中卻已睡意全無:「你比我想像中有本事呢小梓,看來我也得提前行動起來了。」
這一次她難得睡到了九點多才下樓,簡單吃過早餐後便出了門。到曼哈頓時她還特意繞了路,以便不用從復仇者大樓前經過。
七月的紐約炎熱異常,陽光直射下的街道甚至讓人覺得會冒煙,也只有陰影裡頭殘留了幾分涼意。
季九選的這條路兩側種滿了樹,樹蔭茂盛喜人,因而路邊也有很多咖啡店,人行道上搭出了陽傘,幾乎每家店都人滿為患。
她剛剛從一家看上去還很高級的店門口路過,身後冷不防傳來一聲:「嘿,季!」
那聲音她聽著耳熟,很快在腦海中搜索一番,得到答案的同時,臉上也揚起笑容:「你好。」她轉過身,看到對方也正走過來,「有約會嗎,斯塔克先生?」
男人聳聳肩,隨意地說道:「休息一下,你在趕時間?」
「嗯,算是吧……」她幹笑一聲,想著必須趕緊避開這人,就隨口說了一句。托尼‧斯塔克拍拍她肩膀,爽快道:「本想邀你一起喝杯咖啡,既然這樣,我送你?」
「……」季九一時間真不知道該找什麼藉口才不會穿幫,但目的地肯定是不能告訴他的。
她沉默片刻,手指一動,一張言靈符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第二張隨即貼在第一張背後,第一張就輕飄飄地鑽到了路旁停著的一輛卡車上。
她動了動嘴唇:「怪獸。」
斯塔克沒有聽清,側頭問道:「嗯?」
就在這時,那輛卡車忽然自動立起。
道路上頓時傳來接連不斷的急剎車聲,它漫無目的地轉了兩圈,好像在找人,車門和輪胎連成的手臂一樣的前肢在金屬車身上不停拍打,發出響亮刺耳的撞擊聲。
安逸的人群中爆發出尖叫,男女老少紛紛抱頭逃竄,有的躲進店裡,有的拔腿就跑,季九也裝作害怕的樣子往牆邊閃避,見狀,托尼‧斯塔克反而奇怪地看她一眼:「你……」
他偏了下頭,最終沒說出下文,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那卡車怪獸身上:「看來只能等會兒再送你了。」
男人轉過身,與此同時,雙手已裝備上了鋼鐵戰衣的金屬手臂。在他跑向卡車怪獸的過程中,腿部也裝備上了戰甲。
斯塔克一躍而起,直接一拳打中了怪獸的頭部。卡車轟然倒地,不停發出急促的喇叭聲,作勢又要站起。然而它剛抬起一條腿,卻不知為何攻勢一滯,下一秒,只見它的身體分崩離析,所有部件辟裡啪啦砸了一地。
在這場瓢潑大雨般的金屬零件中,兩張長方形紙條翩然落下。
托尼‧斯塔克臉色一變,當即一把抓過。他下意識轉頭望向季九站立的地方,卻發現那名女生一臉蒼白地靠在牆角,一手捂著頭,一手死死摳著牆面,竟硬是在牆上留下了五道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