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暑假的最開始兩個月,整個八月相當平靜,日子在一成不變中過去,直到開學前一週,季九接到彼得‧帕克的電話,說是在皇后區靠近布魯克林的位置新修了一座游泳館,這一週的工作日免費開放,問她要不要叫上易蓁一起去。
季九表示易蓁要上班肯定是去不了的,彼得遲疑了一下,有些遺憾地問道:「那你呢?」
季九最近正處於在家坐立不安的狀態,一方面總是不由自主在意約翰的去向,一方面又想儘量避免兩人獨處好不暴露自己那點小心思。她想著有個機會出門玩總好過在家胡思亂想,便欣然答應了。
日子定在週四,季九到達時見彼得已經在了,下意識又看看時間:「抱歉,我遲到了嗎?」
少年連連擺手,一本正經地解釋:「沒有沒有,是我沒算好時間,到得早了。」
兩人從游泳館大門進去,穿過一個大廳後便是售票處。領來免費票券刷過檢票機,男女更衣室就在通道的兩邊。
進門前,彼得還特意叮囑道:「我……就在入口等你?」
季九比了個「OK」的手勢,跟著後面的人進了更衣室。
雖說是免費開放日,但因為是工作日的下午,裡面人還不算多。有的已經游完,正裹著浴巾在梳妝鏡前吹頭髮;有的剛剛換完泳衣,呼朋引伴地往泳池走。
季九將隨身行李先塞進保險櫃裡,再拿著泳衣去更衣間換上。不過畢竟是女生,整理起來總是比男生慢的,等她進到泳池,彼得已經把自己泡在了靠近入口的池子裡。
不等季九開口,他便像是感應到了一般轉過身,驚喜道:「你的泳衣很適合你!」
季九今天穿的是套分體式的泳衣,整體採用了荷葉邊的元素,可愛中隱約還帶了幾分稚氣。
她一邊調整著游泳眼鏡的位置,一邊走到泳池邊,聞言笑著打趣道:「不覺得太孩子氣了嗎?」
彼得竟然還認真思考了一下:「因為九看起來還像是未成年人,所以我並沒有那種感覺。」
季九哭笑不得地道:「那還真是謝謝了。」
她說著下到泳池裡,聽彼得問道:「你會游泳嗎?」
「會啊。」季九挺起胸膛,自豪地說,「我們初中升高中的體育考試裡就有游泳這個選項,我可是拿了滿分的。」
彼得果然露出了驚嘆的表情:「哇太酷了!」
季九那時候為了考試幾乎每週都要去家附近的游泳館練習,當然基本上只能週末去,而週末又是人最多的日子。
她還記得有一次游到中途時,被從前面橫穿的一人用手肘狠狠打了一記,整個人當場就懵了,腦袋一陣一陣地疼,差點被送去醫院檢查。
從此之後她就不太敢在人多的地方游泳。
這個泳池面積不小,從入口往裡依次加深,深水區可達2.2米。不過淺水區人普遍集中,季九放不開,只能沿著岸邊隨便游兩下,彼得卻是精力旺盛,在深水區來來回迴游了好幾圈,這會兒又從自由泳換成了蛙泳。
季九撲騰累了,停下來趴在池沿上休息。
她這個地方正對著落地玻璃,外面是一個大花園,位於游泳館兩翼的包圍之中。夏日的陽光照得滿園金燦燦的,偶爾有鳥類從上空飛過,灰黑色的影子像蝴蝶般轉瞬即逝。
季九正盯著一隻落在草坪上的鴿子發呆,目光一偏,卻發現落地窗邊有道熟悉的身影。
在這滿滿都是穿著泳衣泳褲的人群中,只有他穿著白襯衫、淺灰色西裝和長褲,腳上還蹬著皮鞋。
然而除了季九,沒有人能看到他。他甚至沒能在陽光中留下影子。
季九仰著頭,下巴擱在疊放的手臂上,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約翰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也許是外面光線的緣故,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覺得那目光遙遠又深邃,像是來自星空的彼方,穿過了數十、數百、乃至數萬光年的距離。
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或者更遠。
她不自覺收回目光,心情忽然又低落起來。
季九快要被這個心情忽高忽低的自己搞瘋了,一生氣,乾脆一腦袋扎進水裡,睜著眼讓大腦放空。
不經意間看到遠處好像有什麼人遊了過來,她只好鑽出水面,往旁邊讓了些,長長地吸了口氣。
誰知這口氣還沒吸完,季九冷不防被人從後一攬,她連退數步,直接靠在了池壁上,而一個男人正從她剛剛站著的地方游過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側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讓她很不舒服。
季九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背後的約翰低聲說了句:「小心。」
她下意識將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感覺皮膚中浸透了對方手掌的觸感,就連西裝袖子的質感都殘留了下來。
這時彼得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看她摸著肚子發呆,不由焦急道:「九!你被撞到了?」不等季九答話,他又扭頭看著剛剛那人離開的方向,皺起眉道,「嘿!你是小孩子嗎!」
沒有人理他。季九擺擺手,反過來安慰他:「我沒事,完全沒有被碰到。」
彼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遇到那種人真是掃興。」
季九聳了聳肩,無奈一笑:「沒辦法,總會有素質低的人。」
好在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兩人的興致,他們在晚飯前離開游泳館,回去的路上季九順便請彼得吃了頓簡餐,算是感謝他邀自己來玩。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季九在回去之後的第二天,竟然感冒了。
最開始其實並不嚴重,只是有些鼻塞加噴嚏,季九吃了幾片感冒藥,本以為過幾天就會好,卻不料症狀非但沒有減輕,到了第三天晚上,她覺得頭暈難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怎麼都使不上勁,只好給自己量了□□溫。
……太棒了,38度5。
她記得自己還帶了退燒藥,但因為不像感冒藥常用,就放在醫藥箱裡了,但醫藥箱……貌似在一樓。
沒辦法,季九隻能下樓去找。
短短一層樓的距離,這時候顯得格外漫長。好不容易下到一樓,她不得不又停下來,靠著扶手緩了緩,才繼續朝放醫藥箱的櫃子進發。
但是沒等她走上幾步,約翰從後面跟了下來,二話沒說先扶住她的肩膀,才問道:「你發燒了?」
季九有氣無力地回道:「我帶了藥。」
約翰皺起了眉,聲音卻又不由自主放緩:「放在哪了?我去拿。」
「在醫藥箱裡,但是上面只有中文……哇!」
話還沒說完,季九忽覺身體一輕,緊接著,就被約翰攔腰抱在了懷裡。
她喉嚨裡卡著後半句話,說不出來又嚥不下去,硬是憋了好半天。而在這片刻裡,約翰已抱著她往樓上的臥室走去。
「你需要休息。」
「可是藥……」
約翰垂頭看她:「我把箱子拿上去,你自己找,ok?」
季九沉默地點了點頭,不由自主縮起身子,靠到他胸前。
她想,這大概是他們有史以來最近的距離了,如果他還活著,她一定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但現在耳邊安靜得很,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因此緊張,也許對他來說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吧。
臉頰燙得要命,她突然慶幸自己在發燒,即使臉紅也不會被發現。
季九乾脆抱住他脖子,開玩笑地說:「你身上涼颼颼的,倒是給我降溫了。」
約翰無奈地瞥她一眼,打開房門進了臥室。
他將季九放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起身時看到了放在床頭的體溫計,又拿過來遞給她:「先測一下溫度。」
「剛剛測了……」雖然這樣說著,季九還是乖乖將體溫計含進嘴裡,目送著他走出房外。
心臟依然跳得飛快,她很擔心現在測出來的溫度會比剛才還要高,不過沒等結果出來,約翰已經拎著醫藥箱回到了樓上,另一隻手裡還有杯熱水。
季九連忙拿出體溫計一看,沒有變化,依然是38度5。
約翰看著這溫度,眉間褶皺更深。他將水遞到季九手邊,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收回桌上:「你還沒有吃飯,飯後再吃藥。」
季九窩在被窩裡,半張臉都埋在被子底下,只露出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竟顯得格外水潤:「我想喝粥,最好是瘦肉粥,一直熬到黏糊糊的,出鍋了再撒點蔥花……」
她雖然生病了,胃口倒是不錯。
約翰好笑地搖搖頭,俯身將她散亂的劉海撥到一邊:「好吧,不過需要點時間。」
季九隔著被子,嘿嘿直笑:「你太好啦!」
煮粥自然沒法很快完成,等待的過程中季九已經有些撐不住了,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意識忽遠忽近,也不知道在這種狀態下過了多久,她被一個溫柔的聲音叫醒,堵塞的鼻子隱隱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吃飯了。」
季九掙紮著撐開眼皮,任由對方將自己扶起來坐好。她使勁揉了揉雙眼,看見約翰已經端起了碗,這才清醒過來,急忙道:「我自己可以!」
她接過碗和勺子,熱氣頓時撲面而來。雖然她現在鼻子失靈了,但光看這碗粥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很好吃。
她舀了一勺,吹幾下再塞進嘴裡,含糊地問:「你竟然真的會做這個……」
「看了菜譜。」約翰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將退燒藥、感冒藥和熱水都擺到床頭。
季九「哦」地應了聲,埋頭喝粥,不知不覺就將一整碗都消滅了。飯後吃了藥,約翰又扶她躺下,將被子整整齊齊掖好。
季九睜著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張成熟俊朗的臉就在眼前,她甚至能清楚數出他睫毛的數量。他淺灰藍的眼睛此時看來格外溫柔,倒映著燈光,彷彿藏了兩泓深山裡的清泉。
「好好睡覺,有事叫我。」
約翰撫摸著她的發頂,聲音比平時更低,卻多了幾絲暖意。
季九將勾起的嘴角藏在被子裡,這才閉上眼,安心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