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客廳裡揪心難過了好一陣,敲了敲夏耀臥室的門,本來是想叫兒子起床的,結果敲了半天沒人應,只好推門而入。
夏耀的被子疊得好好的,一大早就沒影了。
夏母心頭的怒意可想而知。
就在這時,門鈴又響了。
夏母朝外面嚷嚷一聲,「不是說不用陪了麼?怎麼還不走?」
門鈴停頓片刻,很快再次響起。
「你煩不……」
夏母拉開門,直直地看著面前的人,眼神中的不可置信終於在某一刻爆炸為強烈的驚喜。
「文慧!!劉……劉庭?」
兩位與夏母年齡相仿的女人相繼發出爽朗的笑聲,給了夏母一個久違的擁抱,昔日的三朵姐妹花時隔十三年再度聚首。
「你們怎麼來了?」夏母感覺像是做夢似的。
文慧和劉庭相視一笑,說:「來看看你啊!!」
在這逢年過節之際,尤其是夏母需要人安慰的時候,能有這麼多年的老朋友千里迢迢來探望自己,心中倍感溫暖,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來來來,先進來坐。」
夏母端著兩杯茶朝老姐們兒走去。
這三個女人在八十年代就讀同一所大學,住在同一個宿舍,如膠似漆。那個年代的「革命友誼」淳樸濃厚,堅不可摧。無論經過多少歲月的蠶食,再次見面時不過是多了幾根白髮,幾道皺紋,笑容依舊如往昔般親切動人。
文慧打量著夏母說:「誒,我怎麼感覺你這些年老了很多呢?」
夏母感慨道:「操心操的。」
「你還操心啊?我們三個裡面屬你命最好,老公老公仕途坦蕩,兒子兒子年輕有為,你還想怎麼樣啊?」
夏母只是勉強一笑,便沒再說什麼。
劉庭又聊起當年的風流韻事,忍不住調侃夏母。
「唸書那會兒你多招眼啊!人漂亮又會打扮,你穿什麼樣式的衣服,全校的女生都一窩蜂地跟著穿。」
文慧也說,「對!那會兒你多洋氣啊!」
夏母已經想不起來多久沒倒飭自個兒了。
「我剛起床,還沒來得及歸置呢。你們先聊著,我去歸置一下。」
劉庭指著夏母朝文慧擠眉弄眼,「瞧見沒?說她臭美她還來勁了。
結果,夏母這一照鏡子不要緊,氣色和老姐們兒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櫃子裡的衣服風格老成,花樣甚少,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去逛街了。整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轉悠,跟兩個老爺們兒著瞎急,已經活得失去自我了。
兩個女人還在追憶夏母唸書那時的多才多藝。
「你現在還彈不彈鋼琴了?還跳不跳舞了?我記得你的舞跳得特好啊!還時不時就作一兩首小詩唸給我們聽。」
「對,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貶斥中國式婚姻的那首,說中式婚姻就是囚困浪漫、自由與女性魅力的牢籠,是被年齡綁架後又為年齡而苟活的卑賤里程……貌似是這麼個意思吧,還信誓旦旦地說你肯定不會結婚。」
夏母聽到這些恍若隔世,只有內心深處還殘留著那麼一小撮的悸動。暢談感慨完風光的過往,又不得不回歸到無奈的現實。
「你們兩個是怎麼找到這的?」
文慧說:「這還不是沾了你的光?」
「沾了我的光?」夏母不解。
劉庭說:「虧你有那麼一個孝順的乾兒子,費盡千辛萬苦把我們找到又請過來。說你這些天心情不好,讓我們陪陪你。」
「乾兒子?」夏母更糊塗了。
文慧說:「就是袁縱啊!」
夏母臉色變了變,礙於老姐們兒一番好心,不敢表露得太明顯。
「你乾兒子還說了,要包專機請我們姐仨暢遊美國拉斯維加斯。我這退休了也沒事幹,在家一個人閒著也是閒著。文慧也說她好久沒出去轉轉了,這麼難能可貴的機會,幹嘛不好好放鬆一把,享受享受生活?」
「是啊,你乾兒子可真貼心,簽證、護照都幫我們辦好了,翻譯和導遊也都專門為我們安排了。今天我在車上還和劉庭說,瞧瞧人家這乾兒子當的,比咱親兒子還孝順!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夏母讓兩個人一唱一和的讚歎聲堵得沒話說,假如袁縱只請她一個人去美國旅遊,她肯定斷然否決。可現在這種情況,人家老姐們兒都興高采烈地來了,一口一個「沾光」,她這要是不去,好像心疼那幾個錢兒似的,雖然那些錢跟她沒絲毫關係。
「哎呦,你真該出去轉轉了,悶在家裡有什麼意思?我前些年也整天顧慮這、顧慮那,現在孩子一大了,我反倒想開了。憑什麼你們個個遠走高飛,在外頭逍遙快活,留我一個人在家守空房啊?男人四五十照樣活得勁兒勁兒的,女人怎麼就不行了?」
「就是,你替他們活著,他們不一定把你當回事兒。」
這些話對於剛與夏任重吵完架的夏母而言簡直就是致命的勸誘,不過夏母依舊不放心,「我得帶我兒子一塊去!」
「哎呦,我的老姐們兒啊!你還帶兒子幹嘛?咱這一趟就是為了瀟灑快活。他都多大了,還用得著你天天看著?」
夏母想想也對,人家都獨身一人,自己帶個小夥子確實不方便。這麼一想,便放寬心,興沖沖地回臥室收拾東西去了。
夏耀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本以為進門就會迎來一頓罵,結果迎接他的卻是兩張完全陌生的笑臉。過年過節的,家裡來一些不知名的七大姑八大姨很正常,夏耀也沒在意,熱絡地打聲招呼就走了進去。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既然有客人在,夏母就應該收斂很多。
結果,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樂觀。夏母精神抖擻地站在他面前,笑著說:「媽要去旅遊了。」
「旅遊?去哪旅遊?」
文慧阿姨說:「暢遊美國各大洲。」
「等等,我爸呢?您跟我爸商量了麼?」
夏母滿不在意地說:「你爸已經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的事?」
「貌似是兩個鐘頭前吧……」夏母說完又把臉轉向劉庭,「我穿這身衣服怎麼樣?花不花?」
夏耀完全被三個老女人晾在一旁,感覺已經和這裡的世界脫節了。
「你們是組團去旅遊麼?」夏耀打探一下。
劉庭說:「不是,我們是包專機過去,自帶翻譯、導遊、助理、廚子、醫生……」
好傢伙!這排場也太拉風了!敢這麼大出血,只為博額娘一笑的人,夏耀不想便知。
第二天上午,專機抵達美國,同一天下午,夏耀所乘的航班也在美國降落了。
袁縱本來是和夏耀約定好的明天,結果夏耀提前一天趕過來,也沒和袁縱打招呼。袁縱還在病床上閒散散地靠坐著,沒有絲毫心理準備,夏耀這個「大驚喜」就從病房門口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了。
袁縱心頭一震,夏耀就撲了個滿懷。前一分鐘還在走廊裡大步凜然、氣宇軒昂的夏警官,現在就像個大王八殼一樣扣在袁縱身上,一扯二拽三磨蹭,滿腹怨氣。
「你把公司要回來……」
袁縱多日未見夏耀,邊用手貪戀地掐擰著夏耀的屁股,邊柔聲呵斥道,「都給人家了,再要回來寒不寒磣?」
「我不管,反正我就不想給!」
袁縱凝黑的眼珠瞪著夏耀,「那你說怎麼辦?」
「你資助他開個公司,或者成立一個下屬分公司讓他接管不就行了?」
袁縱說:「同在一個公司,或者同在一個行業,就免不了要打交道。」
「打交道又怎麼了?你幹嘛斷那麼乾淨啊?」
袁縱不說話,直直地盯著夏耀看。夏耀也說不出話來了,腦袋一耷拉,砸回了袁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