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寒玄珠》
楚帛書
第 1 章
楔子

  雲遮月,風吹雪,滿目清輝,遍地生寒。

  推開窗,撲面而來的寒風令人頓時清醒了幾分,舉目望去,白茫茫一片,竟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便是初春麼,為何看不到一點春意。來不及細思量,盡早起身更衣才是要緊。

  「未央,你起這麼早作甚?昨日落了一夜的雪,今日應該無人起早的!」一個女子懶洋洋地聲音裡透著未睡醒的濃濃倦意。

  「既然都醒了,哪裡還有懶床的道理,你再多睡一會吧,我去去就回!」被喚作未央的女子早已穿好了宮裝,照著盆裡的清水隨意的挽了個宮髻,披上蓑衣,推門而出。

  東方已然破曉,再不趕過去會來不及的,未央有些心急地沿著迴廊疾行。沿途的路上積了一地的雪,未免腳下生滑,她走的小心翼翼,身後留下了一行清晰的腳印。

  一直到了宮殿的角門旁,她才緩了口氣,脫下身上的蓑衣,整理了下衣裙後,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入院中。不一會兒的功夫,她熟練地熄滅了院內所有的宮燈,完成了作為掌燈侍女的職責。

  對於未央來說,每日的生活便是如此,在傍晚時分點燈,再於黎明時熄燈,如此往復也已半年有餘。想到這半年來的宮中生活,未央那張白皙的小臉上滿是淒然之色。

  其實她不是未央,未央只是她的官職,在這個時代,凡間女子是沒有名字的。可是她不是凡人,她是有名字的,她叫玉卮,是西崑崙的小公主。而她這次下凡,成為一個凡人,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還記得玉卮剛入世的時候,她驚恐萬分的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副身體的原主人是什麼身份,只知道這原主人是和一眾家僕死於非命,因而才能讓她僥倖的借屍還魂。

  可是,對於從來沒經歷過凡塵生活的玉卮來說,噩夢才剛剛開始。不懂得如何謀生的她只能流落街頭,成了世人眼中的賤民,她終於體會到了什麼是人間疾苦。

  玉卮也曾絕望過,想過放棄執念,回到曾經無憂無慮的生活中去。但是,每當天空升起一彎新月的時候,她都會抬頭凝望,好似看到了月亮如同看到希望一般,畢竟月宮是她曾經和他一起居住過的地方,那裡才是她的家。

  無論如何,她必須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也許,正是這種執著才支撐玉卮活下去,為了活下去,她學會了適應這個世界。

  幸運的是玉卮來到有夏國的帝都時,正值王宮招選侍婢,她憑借還算不錯的容貌應選,獲得了現在的掌燈侍女一職,擁有了現在這個象徵身份的宮女名,未央。

  未央只是一個晝伏夜出的侍女,永遠徘徊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女子。

  入宮之後,玉卮保持一貫的小心本分,日子過得總算稱心如意了一些,最起碼,她不用為吃穿發愁了。然而,最讓她發愁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她不知道該去哪裡尋他——那個已經深深刻在她心裡的人。

  「尋不到又能如何,只能等了。」任命般地看向天邊那抹逐漸淡去的月痕,玉卮的眼中充滿了留戀和嚮往。

  她不惜廢了百年修行,拼了九死一生來找他,來到這陌生的人間,只為尋他。然而,正如孟婆所說的那樣,即便是追來了,也難說能相遇,除非,他們的緣分未盡。

  如果她還能找到他,一定要他和她一起回去,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離開她了。這一次,她不會放手,再也不會說他不愛聽的話了,只要他能回心轉意,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水,玉卮朝著宮門口緩步走去,在她抬頭去取掛在門樑上的蓑衣時,眼角餘光中竟看到一抹嫣紅。她不禁驚訝地轉過身,一眼便看到了那探出宮牆的一枝紅梅。

  皚皚白雪之上,凌寒獨自開的紅梅傲然怒放著,一切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廣寒宮中。她與他攜手,共同欣賞滿園春意,那時的時光是多麼的愜意,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思緒輾轉間,玉卮已走到那宮牆邊,她想要折下那紅梅,奈何不可及,她不禁有些洩氣的跺了下腳。看來只能放棄了,她落寞的苦澀一笑,不無遺憾的轉過身。

  許是為了挽留她的腳步,一陣輕風吹過,片片花瓣悄然落下,帶著絲絲甜香撲鼻而來。玉卮癡迷的抬手接住紛飛的花瓣,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高牆上的紅梅。

  想來,那牆後的風景必是美極了。

  「可惜是禁地。」歎息著搖了搖頭,玉卮再度抬起沉重的腳步。

  出了角門,走上迴廊,玉卮的腳步卻沒了往日的輕快,她還是惦記著剛才的那枝紅梅。待她看到那紅梅所在的宮院時,她不禁停下了腳步,想著那牆內的景致,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只是看一下就好,更何況,這裡沒有別人,她是不會被人發現的。

  懷揣著強烈的好奇心,玉卮堅定的走向那宮院,執著的目光一直朝著那處宮門尋去。也許是她走得太認真的緣故,她沒有看到地上已經多了另一條清晰的腳印,它們深深的印在雪地上,在陽光下閃爍著迷離的光。

  據說那處宮院本是當朝先皇為其皇后修建的宮室,後來,皇后先於先皇離世,先皇為了懷念她把此處設為禁地。時過境遷,雖然沒有明確的規定,此地卻仍是皇家禁苑,無人敢涉足。

  生怕被人發現,玉卮忐忑的走到了那扇斑駁的門前,這裡被荒廢的痕跡顯而易見,想是無人照看所致。但是,讓她奇怪的是這宮門竟是虛掩著的,好似在向她這個不速之客招手一般,她好奇的透過門縫朝裡邊看去。

  一看之下,玉卮好生驚歎,沒想到這庭院竟比她想的還要美。

  且不說那靠近牆頭的幾株美艷多姿的紅梅,庭院之中竟還種著其它花草,五彩斑斕的花朵,妖嬈綻放,更添絢麗。

  如果不是看到房簷上的皚皚白雪,還真會讓人誤以為此處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呢。

  不管怎樣,她一定要進去看看!打定了主意,玉卮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四周無人,便以最快的速度潛進院內。一踏入院中,她像獲得自由的鳥兒一般,圍著花叢轉起圈來。

  桃李芬芳處更有紅梅映雪,如果再多出一棵月桂的話,那一切都完美了。好在那如雲朵般依在枝椏上的層層白雪,正恰似花滿枝頭的雪桂,清風拂過,花瓣飄香,沁人心脾。

  這樣的景色與當初何其相似,玉卮仿若又回到了曾經,那時,月宮的百花館裡可沒有半點的清寒之氣,除了熱鬧還是熱鬧。她也像現在這樣,為那落英繽紛的世界而傾倒,為其沉醉。

  可惜那個美好的世界早已分崩離析了,她再也回不到從前,如同此刻,當她從追憶中回過神的時候,只覺全身寒冷,她這才發現身上的蓑衣不知道落在何處了。

  眼下時候不早了,按著宮中規矩,她必須趕緊找到蓑衣離開這裡才行。

  玉卮定下心弦,低頭尋找起蓑衣來,誰知她一路尋找,竟然走到那花樹後的主殿門前。

  即便玉卮再大膽也不敢擅闖主殿,畢竟她今日到這院子中來已經是逾越了,如果再進主殿,保不準會被人發現。玉卮可不想讓她現在的生活出現任何差池,所以,她也只是瞥了一眼主殿的方向,便打算離開。

  豈料,在玉卮要沿原路返回的時候,突然聽到幾聲不堪入耳的聲音,眼前的景物頓時多了幾份旖旎之色。與此同時,一些零碎的片段穿過她的腦際,這讓她怔在原地。

  「我說過,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樣,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男子碎玉般冷澈的聲音裡滿是焦急,像是要極力的解釋,卻苦於對方的不信任。

  「憑什麼要我相信你,難道我的眼睛會欺騙我麼!你和她竟然做出那種事……叫我如何相信你!」女子嬌柔的聲音裡多了些哽咽,更多的是憤怒和不理解。

  「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假象!玉兒,請你相信我!無論如何你都要相信我……」男子的聲音裡充滿了懇求,極力地挽回他的心上人。

  「對天發誓!我倒不知你要如何發誓,整個九重天都知道你和媚蘭的齷齪事,你要如何解釋得清楚!」女子冷笑一聲,決絕的轉過身,只留無情的背影給一臉落寞的男子。

  「只要你相信我,整個世界背棄我都無所謂!玉兒,我只要你信我就夠了。」男子想拉住女子卻是枉然,只聽女子不屑地開口道:「凡間有句俗話說得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如今你還真是一飽口福了!你何其有幸!」

  話音一落,大殿之中僅餘風聲。

  女子心中凜然,或許她說的有些過分了,她想回頭看看那人,可是那壓在心底的憤怒又令她咬著嘴唇不回頭。

  「原來在你心裡,我是這樣的不堪!哈哈,很好,很好……既然你這樣想,那我如你所願!」男子悲愴的聲音久久迴盪在清冷的宮殿中,直到女子幡然悔悟地轉過身,哪還有那人的身影。

  那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如今往事歷歷在目,玉卮早已悔不當初,可又能如何呢。玉卮苦笑著搖了搖頭,迷離的視線再度停留在主殿的大門上,她不禁有些遲疑了。

  事實上,玉卮一直懷疑當初的「親眼所見」是否是真的。畢竟當她一看到的那二人衣不蔽體的躺在床上時,她已憤怒的奪門而出了,至於事情的真相如何,她並不清楚。

  一探究竟的心理迫使玉卮一步步朝那殿門走去,一切都好似時光倒流般,似曾相識。她毫不猶豫的推開大門,邁過門檻,撥開高懸在寢殿中的層層簾幕,直奔向寢殿最深處。

  怎一個香艷了得,這是玉卮看到眼前景象時的第一感覺。

  芙蓉帳下隱約可見兩個交纏在一起的軀體,他們不著寸縷的躺在華麗的雕花大床上,伴隨著波瀾起伏的動作而不斷發出的聲音,直教人聽了難以自持。

  沒想到竟有如此大膽之人敢在這禁苑中偷情,玉卮一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混沌的大腦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她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更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

  玉卮第一個想到的是走為上策,忙轉身離開,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誰!」一個字宛若一支無形的利箭,瞬間射在了玉卮的腳前,迫得她一時間進退不得,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們竟然被人發現了呢!」嬌媚的聲音直酥了玉卮的骨頭。

  這女人的聲音怎麼聽著有幾分熟悉,玉卮不禁疑惑地發出了一聲:「咦……」然後,她緩緩地轉過頭來。

  一眼萬年,即使讓玉卮死過千萬次,她都會記得那張臉。

  冰刃般稜角分明的臉上,眉目間總是氤氳著如萬年玄鐵般冷寒的迫人氣息,卻唯有在看到她時才會如初霽的春水般,溫柔深情。

  然而,此刻,玉卮看到的只有他怒目而視的冷酷寒意,從他週身散發出的肅殺之氣更是狠狠穿透了她的心扉,令她全身止不住的打寒顫,嘴唇更是抖得連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玉卮只聽到自己那陌生又遙遠的聲音不斷地說著:「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看到,不……不……」

  到底想要說什麼呢,玉卮一時間失去了自我,她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是過去還是現在。她只覺腦中一片混亂,像要即將爆裂般,毀滅掉她心中僅有的希望。

  「既然你不想看,那我就……如你所願!」冰韌般狠絕地聲音發出的一刻,一道寒芒從玉卮的眼前閃過。

  她的腦海中只餘四個字,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