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鴉盡,斜陽下,人走茶涼,古道瘦馬。
聽了半天,一直到夕陽西下,公子相似是意猶未盡,連鼎中的茶盡了都未發覺。而他身旁的玉卮則是一臉的疑惑,她實在不明白,為何這些人要把國破家亡,民不聊生的怨氣撒在一個人身上。
在她看來,一個朝代的氣數實是定數,定數中又有變數,那個被他們稱作讒賊的寒浞是這個朝代的變數。變數終究有它的劫數,等到劫數之日,也是定數恢復之時。
這些人不知如何阻止變數的破壞力,只會一味的批判和抱怨,實在是不明智的選擇。既然沒有制約變數的力量,那恐怕這變數還會持續很久吧,玉卮如此想著,目光變得撲朔迷離。
直到茶攤收攤,公子相才和玉卮離開了茶寮,走在回去的路上,二人一直保持著沉默,各懷心事。公子相仍在想寒浞的事,而玉卮則是想明晚的約定。
「月姬,對於那個寒浞,你怎麼看?」終是忍不住問下旁人,畢竟他們早晚會見面,還是有必要先打個預防針。
「公子怎麼會問小女子這個問題?」玉卮不答反問,難道讓她說對寒浞這個人,她也是頗為憐憫的麼,那她一定會被他滅掉的。
「因為……」公子相遲疑地皺了眉,目光有些糾結地看著玉卮,在玉卮純淨的目光下,他垂眸道:「因為他是我想你去接近的人!」
一句話令玉卮驀地睜大了眼睛,這個公子相也未免太高估她了,她只是一個膽小的弱女子而已,怎麼可能擔當如此重任。更何況,她下意識裡根本不想幫公子相以身犯險。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我去接近他。」玉卮因內心混亂而口不擇言,她知道這樣問的太直接,可是內心的膽怯卻讓她後退了一步。
「讓你去自有我的理由,而且我能保證你的安全,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公子相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中的情緒可謂是波瀾起伏,他也在掙扎。
他本來是打算放棄這個決定的,但是,當他看到侍從炎為他身負重傷的時候,他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寧可犧牲掉眼前的女子,也要保全他的計劃。只有這樣,他才能對得起他的良心,真正承擔起父王交給他的重任。
「你憑什麼能保證我的安全!你到底是誰?」玉卮終是把內心壓抑許久的問題問出了口,她也猜測到了公子相的身份一定不簡單,如今知道他與王室有聯繫,她更確信了這點。
夕陽的餘暉為公子相增添了幾分王者之氣,他依舊目光柔和地看著玉卮,而玉卮臉上卻是即將迎來暴風雨一般地冷肅。他不禁苦澀地笑道:「原來你還不清楚我是誰,那好,我現在就告訴你!」
「我就是剛才茶寮中所說的,在后羿篡位後,奔出的有夏國之王,如今只能依附商候而居的姒相!」姒相的眼眶因憤怒和不甘而變得通紅,情緒過於激動,以至於全身顫抖不止。
玉卮的內心起伏也很大,卻在看到姒相強忍淚水的表情時,心下不忍。即便是有些同情他的遭遇,她也沒有上前安慰他,她不想去撫慰他的脆弱,這個男人的性格她始終不喜歡。
更何況一想到他要用一個弱女去挽回他的王國,她忍不住慍怒,對姒相更是瞧不起了。不過以她目前的身份和處境,她根本沒得選擇,她也只能認命了。
輕輕地攥緊袖下的手,玉卮鼓足勇氣道:「既然公子已經表明了身份,那麼公子能否告知小女子,您到底想要我怎樣做?」
「其實也不用你做什麼,只要你到時候在寒浞面前露個臉就可以了,其它的都不用你去做。」姒相對玉卮的冷漠雖有不解,但也無可奈何。
恐怕從他決定要她按原計劃行事開始,他們之間已不可能再有任何的發展了吧!姒相的絕望讓他的內心驟冷,他現在唯一期盼的是玉卮將來不要恨他才好。
「只是要我露個臉行就了麼,不用我說什麼?」玉卮對姒相的話半信半疑,她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計劃,而她又是擔當什麼角色。
「是的,你什麼也不用說。」姒相語氣低沉的垂眸說完,便提步朝前走去,他不想再回答玉卮的任何問題,只怕承諾的結果只是枉然。
玉卮也看出了姒相的想法,她在心裡盤算著那計策的勝算能有多大,她是否能夠僅憑露個臉能脫身。還有這個計策究竟對那個寒浞產生怎樣的作用,這些都讓她想不透。
玉卮突然有些後悔,她今天真應該認真聽一下茶寮中人的話,這樣她也能更清楚的判斷寒浞這個人的情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只能陷於無端的猜測中,摸不著頭腦。
一直到次日的凌晨,玉卮仍是無法成眠,一方面那個侍從炎仍然沒醒,她被姒相催得很緊。另一方面,她仍然對加入那個計劃,心有餘悸。
好在到了下午,侍從炎終於醒來,而他一開口竟然是:「公子一定要小心寒浞!」
又是寒浞,他那麼可怕麼,玉卮疑惑地看著侍從炎,待姒相和他叮囑了一些事後,玉卮便沉聲道:「公子,既然他醒了,那麼三日之約已成,請您帶他離開吧,我要休息了。」
她還是這麼目無尊卑,或許是這一點才讓他刮目相看吧,姒相淺笑著回頭看向她道:「好,我會派人接他走。」
「那麼,請公子容許我出去走走,好麼?」玉卮在心中敲著邊鼓,倘若他不答應,那她只能偷偷的走。
「好,你出去吧,但是,不要回來的太晚。」姒相還有話要和侍從炎說,玉卮在此也的確多有不便,他沒想太多就答應了。
一得到許可,玉卮像得到自由的鳥一般,興匆匆地離開了草廬。至於跟隨她身後的人也在月亮升起後,被她甩的遠遠的,她才不在乎他們向姒相告密,誰也沒說她不能有武功了呀。
仍是那處密林,清冷的月光落在陡峭的岩石上,更添了幾分寒意。玉卮小心翼翼的避開腳下的碎石,踩著斑駁的樹影,尋找著那人的影子,他到底在哪裡呀。
沒想到等了好一陣都沒看到那個男子的身影,玉卮有些灰心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早知如此,她也不用著急來了,害她在這荒山野嶺中吹冷風,真是又凍又怕。
現在月上中天,玉卮若是再不回去,難保那個姒相不會派人來尋她,如果被發現的話,她不知道要如何辯駁。想到姒相那張笑面虎的臉,玉卮不禁憂從中來,她還真的有點怕他了。
不過這憂慮只是片刻的功夫就被恐懼取代,只因四周突然傳來了野狼的叫聲,玉卮不禁害怕的靠向身後的石壁。她承認自己的膽小,而且不是一般的膽小,如今她已經害怕的要哭出來了。
「喂,你到底在哪啊!你快出來,再不出來,我走了!」玉卮的聲音由大及小,到了最後幾乎是哭腔。
玉卮第一次感到極度的恐懼,她環抱住自己的胳膊,嬌小的身子蜷縮在石壁下,全身不停地顫抖著。明明可以離開,卻仍在堅持著,嘴裡不斷的喚著:「寒……」
事實上,玉卮的一切表現都盡收男子眼底,他一直坐在玉卮對面不遠處的一棵樹冠上。他如夜梟般靜靜地看著她,彷彿要看透她的靈魂。
儘管他的這種行為不免有些殘忍,但這與他往日的做法相比,已經夠仁慈了。只是當他聽到她哭泣著喊出那個寒字時,他的心還是抽痛了一下,不忍之心頓生。
這種奇怪的感覺令他心生煩躁,以至於他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從樹上悄然落下,大步朝玉卮走去。邊走邊帶了幾分嘲笑的語氣道:「我當是哪個夜貓子在叫,原來是美人在哭啊,呵呵。」
「你來了!」男子話音一落,玉卮像找到救星一般,竟是以最快地速度撲向了男子,她一把抱住男子的腰,哽咽道:「你怎麼才來啊,害我等了那麼久,嗚嗚。」
男子被這突來的投懷送抱再次驚住了,話說這個小女子已經是第二次沒經他的允許就撲到他懷裡了。雖然,他承認他並不討厭她的味道,可是也不能總是任她性子來。
然而,男子剛想要推開她,她已很自覺的離開了他。感受到懷中一空,他竟有種失落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男子微皺了眉頭,目光也寒冷了幾分。
「對不起,我剛才太害怕了,冒犯你了,對不起。」玉卮連連道歉,不知為何她很喜歡他的懷抱,他身上有種淡淡地冷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能讓她安心。
「沒事,也是我不好,我來遲了,讓你受驚了。」男子破天荒的解釋了一件事,而且還是向一個女子解釋。
「沒關係,我們之前也沒約好時間,是我來早了。」玉卮仰著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看向男子,今夜能見到他,她已經滿足了,其它都不重要了。
不經意間,男子伸出了略帶薄繭的手指,輕輕的拭去玉卮臉頰上的淚珠,看著她破涕為笑的美麗容顏,他竟也淡淡地彎起了嘴角。他一直不知道他的微笑有多美,足以令玉卮癡迷。
等到二人都回過神的時候,他們都同時別開了臉,男子更是把手收回到衣袖中,緊握成拳。
他竟然如此憐惜起一個女人的眼淚來,這真是太令他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