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堂桂,西窗燭,明月欄杆,照人清切。
聽說她回來之後就變了性子,不再喜穿紅衣,不再喜飲酒,不再喜熱鬧。他命令她不許出宮,她就足不出戶,甚至於每日寡言少語,多半都是坐著沉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寒浞起初聽到這些匯報的時候,還以為她是在裝,亦或是又在算計什麼。然而,半年過去了,她竟然一直如此,不能不令寒浞迷惑,可他仍是懶得來看她。直到今日,他聽說了一個消息,喝多了酒,這才想起她來。
可是,這一進門,他看到了什麼呢。
高高的桂花樹被月光染上了一層銀白,樹下的白衣女子宛若仙女般飄逸出塵,她的目光如水般清澈的看著他,眼中閃著粼粼波光。若不是看清了她的長相,寒浞真的以為她根本不是純狐,而是……
不可能!寒浞搖了搖混沌的頭,踉蹌著往前走,邊走邊嚷道:「玄妃,在那愣著做什麼呢,還不過來扶著孤!」
「是……」玉卮因為見到寒浞太過驚喜,不可置信地看著寒浞走過來,直到聽見寒浞不悅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急忙去扶他。
「你沒有吃飯麼!」寒浞本打算靠在她的肩膀上,可剛靠上去就差點栽倒,不禁又衝玉卮喊。
卻聽到那細若蚊蠅的聲音說著對不起,這令他突然心裡一陣不舒服,也不再指責她什麼,沉默著勉強被她扶著進了屋。
玉卮好不容易把寒浞扶到床上,剛要轉身就被寒浞拉住手道:「你要去哪?」
「我去給王上弄點醒酒湯。」玉卮的聲音有些沙啞,她今日一天都沒說過一句話,剛一開口嗓子有些不舒服。
「孤不要醒酒湯,孤還要酒,孤今日好快活,好快活!」寒浞的酒勁又上來了,拉著玉卮的手始終不放開。
玉卮也只好任由他拉著坐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寒浞的樣子,她好高興他能來,卻不知道他為何會這般高興,定然不是因為來看她,她不禁疑惑道:「王上為何事快活?」
「純狐,你說我的玉兒會不會很快就回來了?」寒浞的眼中氤氳希望的光芒,沒注意到玉卮聽到他說這話時候的驚訝。
「王上何出此言?」玉卮緊張的聲音都在發抖,她不明白寒浞為什麼會這麼說。
「哈哈,你很害怕是麼,你怕她回來搶了正妃的位子?」寒浞把玉卮緊張的神情當成是恐懼。
「沒有,我沒有那麼想。」玉卮說著垂下了頭,心中的委屈漸漸蔓延開去。
「沒有?真的沒有麼!」寒浞的聲音突然拔高,他猛地直起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正視他。
他冷聲道:「純狐!你不要以為你整日裝成這般委屈的樣子,孤就會憐惜你,你休想再騙孤!你的心思,孤最清楚,莫不是你這腦子裡又在打什麼主意。你記住,只要玉兒回來,這位子就是她,你休想再威脅孤!還有……」
寒浞突然加重手中的力道,以至於玉卮因疼痛蹙起了眉,眼中淚水瑩然,可寒浞根本不去理會。繼續疾言厲色道:「孤不知道你把玄珠弄去了哪裡,如果你還想活著,最好告訴孤,玄珠到底在哪?」
「我不記得了。」玉卮哽咽著聲音,她不喜歡寒浞這樣對她,一點都不喜歡。
「不記得了,哈哈,很好。你還要繼續騙孤是麼,孤的耐心很有限。」寒浞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玉卮的下顎,挑釁的眼神令玉卮垂下了眼眸,哽咽道:「我昏迷的時候,那珠子已經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它在哪。」
「哼!還說不知道是麼!」寒浞一把甩開玉卮,他緊緊盯著玉卮蒼白的臉。一見她下顎的兩個紅色的指痕,他的心突然像被利刃刺了一下,痛徹心扉,他不禁難耐的轉過頭,扶住心口,不再看到她。
「今日,念在孤心情不錯的份上,姑且放過你,他日孤還會再來問你!」寒浞酒醒的差不多了,見玉卮依舊默默流淚的樣子,頓時心生煩躁,急忙下床離開。
「你這就要走麼?」玉卮見寒浞要走,急切地擦去眼淚,喊住他。
「怎麼,是不是又不捨得孤,想讓孤留下?」寒浞一臉諷刺地回頭看她,卻見她咬著下唇,像是隱忍什麼。
她這個表情總會讓寒浞想起玉卮,他不禁皺眉道:「怎麼不說話?」
要她說什麼呢,難道要她像純狐那般阿諛逢迎的留下他麼,她自認做不到,她再度垂眸道:「妾身恭送王上。」
寒浞沒有想到她會如此一說,愣怔了片刻才沉下一張臉,甩袖轉身,再不停留。
「寒,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對我。」玉卮掩面哭泣,她很想他,為什麼他感受不到。
如此來去匆匆的短暫相聚像是□□般蠶食玉卮的心,第二日她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是月餘。
而寒浞自從那日之後,心中總是縈繞著玉卮蒼白的臉色,為此很是心煩意亂。在聽說她病了之後,他看著蕭索的庭院,若有所思道:「她怎麼會病!」
跟在寒浞身後的侍從都面面相覷,不明白自家王上為何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有個侍從更是不怕死的回道:「人吃五穀雜糧,孰能無病,想是深秋天涼,感染風寒所致。」
「你倒是很瞭解麼!」寒浞回頭白了那個侍從一眼,那侍從立時抖如篩糠道:「小人也是推斷,小人知錯,請王上贖罪。」
「你何罪之有,哼!」寒浞不屑地看了一眼那院子,轉身大步離開,邊走便道:「命醫者去看看,別讓她這麼快就死了。」
按著寒浞的吩咐,醫者很快到了玉卮的住處,然而,她卻只讓他留下了一些藥材,便把他打發走了。看著眼前的藥材,玉卮會心一笑,心裡頓時暖暖的,看來寒浞還是關心她的,這就夠了。
只是這曙光只是轉瞬即逝,很快玉卮就發現,寒浞又不來看她了。而她也不能再生病了,畢竟這身體脆弱的不堪一擊,如果她真的死了,便是前功盡棄。
金秋十月,院中處處飄散著桂花的香氣,玉卮好不容易採摘了一些桂花泡在了酒中。如此一來,院中又開始飄散桂花酒的香氣,這件事很快在宮中傳開去。
「夏國那邊還沒有消息麼?」寒浞的手指輕叩著几案,臉上的不耐都盡數落在案上。
「間者來報,並沒有玉姬要求回來的消息,反而……」侍從小心翼翼地說著,見寒浞瞪來的冷眼,他冷汗直流道:「反而是玉姬好像不記得過去的事,性情也變了許多,全然不似昔日玉姬的行事作為。」
「不記得過去的事?」寒浞輕瞇雙眼,咬著壓根道:「快說!她怎樣與昔日不同了!」
「據說她已回了有仍國與其父相認,夏王也為她正名為後緡,她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僅不再做醫者之事,反而好似更喜遊獵,經常與夏王狩獵於林間。」侍從一邊忐忑的說,寒浞一邊皺緊了眉,說到最後的時候,寒浞甚至一拳擊碎几案,嚇得侍從再不敢贅言。
「你的意思是,她整日和姒相在一起?」寒浞冷冷地看向侍從,其猙獰的表情無異於要殺人。
「小人也是如實稟報,請王上贖罪。」侍從匍匐在地,拚命求饒。
「滾下去!」寒浞一腳踢開那侍從,厲聲喊道:「告訴間者,繼續給孤盯著玉姬的一舉一動,越詳盡越好,孤要知道全部!」侍從落荒而逃般的應諾而去。
「拿酒來!」寒浞此刻只想借酒澆愁,他萬沒想到他心中的那個玉卮已經把他忘了,這是對他最大的傷害,他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
橙黃的酒水帶著絲絲香氣送到寒浞手中,他隨手將其一飲而盡,唇齒留香的感覺令他心中的不快稍減,他有些迷惑地說道:「這是哪裡來的酒,如此香甜!」
「回王上,這是王妃釀的酒。」侍從一臉諂媚的回道。
「她何時又開始釀酒了!哼,孤倒要看看她又在玩什麼花樣!」寒浞冷笑著扔掉酒爵,大步朝月宮而去。
聽說寒浞要來,玉卮開心極了,她很想跑去門外迎接他,卻礙於她現在的身份,只能彆扭的站在桂花樹下,翹首以盼的等他。
寒浞來時,仍是一臉的冷漠疏離了,他低著頭走到樹下的石桌旁坐下,隨口命令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把你的酒拿上來給孤嘗嘗。」
「是。」玉卮忙取了酒器給寒浞倒酒。
玉卮看著他毫不猶豫的舉杯,看著他薄唇抿過酒爵的邊緣,看著他喉結滾動,看著他滿意的嘴角上揚。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玉卮都沒有錯過,她的內心慢慢積澱起一種滿足來,只要他喜歡,她就為他開心。
「王上慢點喝,不要喝太多,太多會傷身子。」玉卮見寒浞像是借酒澆愁一般地大口喝了好幾杯,有些心疼地囑咐著,卻見寒浞冷笑道:「既然知道喝酒傷身,你又為何要釀酒讓孤喝。」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玉卮無奈地說道:「小飲可以怡情,可以解憂。」
「很好,可以解憂……可惜孤的憂又怎是這幾杯酒可以解的!」寒浞的眼中滿是神傷,只聽他長歎一聲道:「孤的玉兒回不來了,孤的憂也解不了,孤要怎麼辦……」
寒,我在你身邊啊,為什麼你認不出我呢。玉卮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心頭的苦澀無邊。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恐怕莫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