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一股人參的苦味兒,胤禛一進門就瞧見李氏坐在那兒抹淚,身上杏黃色粉色繡紋的衣裳在燈火下襯得她的臉蛋兒黃黃的,好像藥色都滲進了她的皮膚裡。
這段時間南院裡到處都是苦味,每天不斷的藥煙把褥子簾子帳子都熏出了同一種味道,偏偏丫頭們還每天不斷的在主屋裡熏李氏最愛的玫瑰香,兩種味道混在一起讓胤禛皺起了眉頭咳嗽了一聲。
李氏見了他就像見到了主心骨,其實哪個院子裡沒有小丫頭看門稟報呢,她是故意扭著身子等他進來呢。
「爺來了?」李氏站起來走過去,臉上還掛著淚,一開口聲兒就是弱弱的:「小阿哥剛才睡著了,爺要不要去看看?」
胤禛眼睛一掃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參匣,黑漆描金葫蘆的圖案,是今年剛得的好參,全須全尾,品相完好,他原本是給了那拉氏叫她補身子的,她身體虛寒,一到了冬天人就不精神。李氏要參,卻沒想到是舀了這個給她。
「這是福晉體恤妾辛苦差人送來的。」她知道胤禛的脾氣,說是福晉給的比說是她要的更讓他憐惜,依她這麼多年對那拉氏的瞭解,哪怕她心裡是不舒服的,也不會特意舀這些小事出來說嘴。
可是偏偏今天周婷就說過,還說得萬分賢惠,桌子上的參又是好參,胤禛看著李氏的目光頓了頓,伸手打開了匣子,裡頭還有一支半,那半枝參上頭還有個新切口。
「你照顧孩子辛苦,吃這個也相宜。」說著袖了手走到內室去看兒子,內室的味道更重,孩子裹在被子裡,腦門全是汗,因說是風寒,太醫又說要發發汗,李氏就不許人開窗,連掀簾子都小心翼翼的,怕兒子又見了風。
小阿哥的病到底怎麼樣沒人弄得清楚,三四歲的孩子又容易夭折,可四阿哥府上剛去了一個,再去一個,太醫也不敢擔這個責任,只好將風寒也當成大病那樣的治,他們一認真,旁人就真的覺得孩子生了不得了的大病,全都緊張起來。
胤禛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只覺得這屋子呆著不舒服:「太醫開的藥吃了沒?」小孩子吃藥哪有肯的,就算用蜜餞引著也不肯,逼急了剛喝下去的還要吐出來,爐子上只好一直不斷的煎著藥,小丫頭們一個人看一個爐子,煎好了趁還燙看準了時機就塞上兩口。
李氏應了一聲,剛準備開始訴一訴辛苦再掉兩滴眼淚的時候,胤禛對她說:「你也早點安置吧,明兒再叫太醫來一回。」一轉身出去了,留下李氏呆呆站在正屋裡,被冷風一刺打了個寒噤。
一直在屋子裡伺候的大丫環石榴縮了縮腦袋,等了一會兒見李氏還呆呆的站著,咬一咬上去問:
「主子,還要準備酪嗎?」李氏自從知道胤禛每天都在正院裡喝一碗酪之後就也跟著準備,如今
被丫頭一提火就上來了:「舀什麼,沒瞧見爺走了嘛。」
想了一回還是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只好吩咐:「去瞧瞧爺去哪兒了?」石榴低著頭出去了,還用瞧嗎?院子裡就這麼些女人了,還能去哪兒呢?
周婷在正院裡睡得香甜,李氏在南院的屋子裡扯皺了一條帕子,咬著牙隔著窗看著院牆,眼光定定的。
胤禛像往常似的來看過了孩子,她也準備像往常似的說一說擔憂,再訴一訴辛苦,每當這個時候,爺的臉色就會柔和許多。
可今天他一進來還沒說上兩句話神色就不對,卻又不像是惱了她的樣子。李氏咬著嘴唇,屋子裡的蠟燭亮到後半夜,才吹息躺了下去,她翻了個身還是覺得這事兒像是宋氏幹的,要不爺怎麼一出南院就進了她的屋子呢。
之前那一回,雖說被她給圓回來了,但換人的事就是宋氏捅出去的,不然換一個車馬房的人,爺怎麼會知道呢!李氏氣得半夜裡還睡不著,喊了兩次茶,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又被茶水憋的起來更衣,折騰了一晚上,別說是她,就連守夜的石榴也沒睡好。
第二天周婷送胤禛出門的時候,他的臉色格外柔和:「那樣的參是兩匣子,一樣的盒子裝的,叫蘇培盛找出來送到你屋裡。」說著還衝她點點頭,好像安撫她受了委屈似的。
周婷也沒多想,這是補給她的,她當然要收著,站起來像征性的給他理理衣裳,嘴上還要來兩句虛的:「我哪裡缺這個了,不過如今還用不著,想著是好東西,白放著可惜了。」邊說一邊一路跟到前廳門前,看著他走出去。
李氏翻騰了一夜誤了起床的時辰,著急忙慌的梳洗換衣服,一路上趕過去的時候還在想著要說些什麼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去了前廳才知道胤禛已經走了,桌上的茶還冒著熱氣,人剛走沒多久。
周婷看著李氏眼睛底下的一片青灰微微彎著嘴角問她:「送過去人參吃著可好,你的臉色瞧著不大好呢,爺剛還說讓太醫來了也給你瞧瞧,看看怎麼調養才好。」
經過一夜,宋氏的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此時聽到周婷這樣說就有心奉迎兩句,也給李氏添點堵:「福晉說的是,就因為小阿哥病著,姐姐才更要愛惜自個兒的身子骨。」
李氏咬著牙根笑了笑,一開口聲音還是弱弱的:「謝福晉關心,妾還能撐得住,只是小阿哥這幾日不肯用飯,臉上都不見肉了,妾也是憂心太過。」
「可是藥喝的太多?壞了胃口?」周婷細問過,這麼小的孩子本來飯就吃不多,只能少食多餐,天天還要灌個三碗藥下去,胃口壞了就更不要吃飯了,不吃飯光喝藥哪來的營養呢,不瘦才怪。
「太醫囑咐的,一天三次,喝完了藥就發汗。」這意思就是拒絕了,周婷不惡毒,但也絕對不是聖母,決不會上趕著叫人懷疑她的用心,聽李氏這樣說也就算了,站起來:「叫丫頭嬤嬤們都盡心,等小阿哥好了,自有賞她們的。行了,你們院子裡事也多,散了吧。」一抽帕子搭著瑪瑙的手回去了。
一進正院瑪瑙就開始幸災樂禍,但因為周婷剛告誡過不好說得太過:「也不怕人參性熱燒心。」家是李氏在管著,藥庫裡什麼沒有,就算沒人叫人去置辦也便宜得很,偏偏巴巴的差人來問周婷要參。
周婷微微一笑對瑪瑙說:「把抹額舀來,我再扎上兩針。」一天扎幾針手慢慢熟起來,再加上有那拉氏的底子在,很容易就上手了,周婷準備做好了下次進宮送給德妃呢。本來這個抹額是秋天裡戴正好,現在冬涼了,周婷就琢磨著加上一圈毛?好像記得以前看紅樓夢裡面鳳姐帶過一個,就不知道是怎麼弄上去的。
「主子,蘇培盛送參來了。」
周婷還從來沒見過這位四爺秘書呢,她也從沒見過太監這種生物,但在她很小,電影也還不那麼普及時曾經看過一部老電影,裡面的老太監對小皇帝非常好,到死了還帶著小皇帝小時候喜歡玩的東西,但小皇帝卻對他又打又罵的。她看電影的時候還哭來著,覺得那些壞蛋怎麼能欺負老人呢,她還一直以為那個老太監是小皇帝的爺爺呢,覺得小皇帝真不孝順。
然後她就一直覺得太監是可憐人,蘇培盛進來的時候,周婷正好回想到了最慘的那一幕,眉頭微微皺著,看著眼前的蘇培盛就覺得他也很可憐,於是和顏悅色的叫珍珠也給他上一碗酪。蘇培盛愣了愣才打著千謝賞,回了話把參匣遞給丫頭告退出去。
跟在胤禛身邊的人才最知道他的脾氣稟性,蘇培盛原先沒怎麼接觸過這位女主人,就算接觸也是她問,他答。只知道她是很方正的一個人,跟四爺的性子很像,偏偏很像的兩個人卻處得不像夫妻像上司和下屬。
他一路走著,到前院腰就挺起來,看起來這府裡的風向又要變了。
瑪瑙打開了匣子給周婷看,原本她還埋怨過周婷不該這麼大方,現在卻不得不服了,送出去一枝半,舀回來整三枝,還是從爺的私庫裡舀出來的,意義就不一樣,,果然就跟珍珠說的一樣,主子做什麼都是有道理的。
太醫來了一回準備要走的時候,大格格屋子裡的丫頭就在周婷院門口探頭探腦的,叫進來一問才知道大格格病了,李氏一門心思都在兩個兒子身上,就怕小兒子也過了病氣,大格格又是不聲不響的個性,自從免了請安就沒在周婷沒前出現過,要不是這次,她還不想不起來胤禛還有個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