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祜祿氏日日都在想要怎麼出頭,她本來打算做好了送上件小孩子的衣服很快就能博得好感,有了周婷的推薦可以在胤禛面前混個臉熟,等到她承了寵,生下弘歷就是遲早的事,原來一切都已經是打算好的,卻沒想到周婷根本沒有鑽進她的套裡。
明明主母懷孕了就該找個母家沒地位的抬起來好分寵,怎麼她一點都不急,不光是自己,一院子的格格們見都沒見著胤禛的面,在鈕祜祿氏心裡佔著正妻位子的周婷就是塊佈景板,不管是當主母還是當皇后,全都要給後來人讓道,自己上位不過是時間問題,不斷的扳著手指頭算日子,難道真的要讓她等到康熙五十年?
桃兒坐在廊下做繡活,眼睛時不時的往屋子裡瞅一眼,眉頭皺得死緊,菊兒快步走過來伏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聽見裡頭的鈕祜祿氏揚聲喚她:「菊兒,進來給我換杯茶。」
周婷不是個苛待妾室的主母,但也不會錯了譜來,上頭髮下來的東西,一層層賜下來還得分承過寵和沒承過寵之間的分別,鈕祜祿氏剛進的府,既無寵愛又無資歷,自然就不會有什麼好茶葉,存下來一些也要用來待客。
菊兒心裡歎口氣轉進屋子,鈕祜祿氏把茶杯一推:「吃著滯嘴,換一杯來。」再換一杯也還是一樣的茶葉,菊兒小心翼翼的說:「要不,去隔壁屋子討一些來,咱們這裡就只這種呢。」
「胡說,前些天派東西的時候不是送了新茶來,怎的這麼幾天就沒有了?」鈕祜祿氏在家裡也不曾吃過好茶葉,條件擺在那裡,就是她再想矜貴也擺不起譜,但她滿以為進了四爺府就不同了,就算現在還夠不上周婷的標準,吃香喝辣總是有的,卻沒想到進府一年了,在胤禛眼裡就跟沒她這個人似的,衣裳是每季在做可用的料子都不如人,首飾是每季在打可到她這裡卻是素銀子居多,她可是往後要當皇太后的女人!
「那是要留著待客的,總不能失了體面。」菊兒有些為難,她是府裡的家生子,早早就定好了以後要到主子面前侍候,嬤嬤教規矩的時候這些細節是分外強調的,誰知指到了鈕祜祿氏的身邊,就算是小家子出來的,行事帶著村氣也不該連這些都不知道。
「拿了那個來,我在自己的屋子裡,竟連吃杯茶也不成麼?」鈕祜祿氏一甩帕子,指一指對面的屋子:「我瞧著福晉那的大丫頭去宋格格屋子裡,你可知道是做什麼去了?」她還算知道要探聽消息。
菊兒一低頭:「說是宋格格做了些小衣裳送去給福晉,福晉叫珍珠姐姐送了幾匹絹紗來。」說著不敢抬頭看鈕祜祿氏的眼睛,前頭那個丫頭雖說沒打沒罵就出了院子,但誰都知道她往後的日子好過不了,誰還敢跟這樣的主子一起犯渾,老老實實侍候幾年就能放出嫁人的,偏偏跟了個不長腦子的,心裡都在給自己打算,這幾年且有得熬呢。
鈕祜祿氏咬著嘴唇捏緊了拳頭,不過是個無子的格格,就算四爺當了皇帝也還是個嬪,心裡氣憤不平又要強忍住,手掌心上掐出一排指甲印子,她一扭身站了起來:「咱們往宋格格屋子裡去。」
桃兒趕緊放下繡繃跟在後頭,兩個丫頭在鈕祜祿氏看不到的地方都苦著臉,才進了宋氏的屋子,宋氏的丫頭蕊珠過來迎:「鈕祜祿格格怎的有空到咱們格格屋子裡來。」說著拿帕子掩一掩嘴,不是可著勁的在繡小衣裳麼,整個院子都被她顯擺過那獨特的十字繡法了。
偏鈕祜祿氏沒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來,只一笑:「你們主子呢?」
「前頭宴客,咱們也不能出門,」宋氏從後頭繞出來,獨她一人是三間正屋住著,其它都是一間間的小屋子:「肯定熱鬧得很呢,妹妹才來沒多久,往日辦這樣的宴,院子裡頭都要扎花兒呢。」這也就是騙騙鈕祜祿氏,像菊兒桃兒這樣丫頭都知道只有冬天辦宴才扎花。
果然她臉上露出神往的表情,宋氏一笑,蕊珠上了茶來:「這是福晉剛送來的,妹妹也嘗嘗。」整個院子才多大,那邊打口頭官司,這邊就能聽見了。
鈕祜祿氏抿了一口誇上一句:「只姐姐這裡茶葉好,不知道前頭宴客,都有些什麼人呢。」說著轉了轉眼珠子,自從來了這裡,她就只見過胤禛一面,詩會倒是個好場合。
宋氏心裡多少有點怪她上回連累了自己,讓周婷冷了她那麼長的時間,見鈕祜祿氏露出這付模樣就瞭然的笑了笑,心裡恨不得她再折騰兩下,就住了口半遮半掩的說:「上一回福晉還叫我拿菜單子,這一回顧嬤嬤就全料理了,沒用著我,我哪裡知道有些什麼人呢。」心裡盤算了一遍:「左不過是爺的那些兄弟們,十三爺十四爺是定然要來的,其它的倒不知道了。」
不提十三十四還好,這一提鈕祜祿氏兩隻眼睛都在放光,把正端點心給她的蕊珠嚇了一跳,只往宋氏那裡看,菊兒桃兒暗暗叫苦。
宋氏本來不過想挑她一挑,又怕真的出了大事周婷不放過她,不敢再往下說,叫蕊珠包了一包茶葉送她出門:「妹妹常來坐,福晉剛賜了絹子下來,我想著做著夏裳穿呢。」
鈕祜祿氏心不在焉的出了門,菊兒桃兒趕緊跟在身後,一進屋子,她就開了衣櫃挑撿起來:「這件太素,這件又太艷了。」皺起眉頭來比著小妝鏡試了好幾套。
菊兒推了把桃兒,桃兒苦著臉上去:「主子,並不出門怎的要換衣裳呢?」福晉可是特特吩咐過的,再要鬧出什麼來,她們倆可都沒命好活了。
「外頭又有人守門?」鈕祜祿氏這才回轉身來看了兩個丫頭一眼,桃兒死命點頭,自從她們主子溜進院子從鞦韆上摔下來,這東院的門禁就嚴了起來,沈婆子見誰都板著一張臉,就只對宋格格屋子裡的丫頭有幾分笑臉,對她們就跟看賊似的。
鈕祜祿氏喪氣的放下衣裳,轉眼就又笑開了,坐到妝匣邊上比對著新打的珠花:「你去院子邊上打聽打聽,我就是想聽個熱鬧。」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嚥了嚥唾沫,轉身出去了,一個看著她一個去打聽消息,好歹探聽點什麼來回給她,也好讓她不再鬧。
兩人想得好,可惜的是桃兒連院子門都沒出,沈婆子拿眼睛斜了斜她:「姑娘有事出門還請晚著些,這會兒院子裡可都是貴人呢。」
氣得鈕祜祿氏砸了個杯子,桃兒拿著她翻找出來的粗銀戒指往沈婆子手裡塞,沈婆子惦了惦又塞了回去:「我可不敢開這先例,要是姑娘出去衝撞了誰,可沒老婆子的命在。」
還是蕊珠看見過來說了一句:「沈嬤嬤別唬著個臉,把桃兒妹妹都嚇著了,她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去針線上人那取些絲繩絲線。」一邊說一邊給沈婆子使了個眼色,沈婆子連忙堆起笑來,連那戒指也沒拿放了桃兒出門去。
院子裡早就熱鬧開了,就連正院也能聽得見喧嘩聲,都說三個女人敵過一群鴨子,這些男人也不差了,周婷往暖閣裡頭一坐,旁邊站著四個大丫頭,隨時準備替她出去吩咐事兒,其實東西早就已經備下了,因是男客,就沒讓丫環侍候著,各院的院門關緊了,叫小太監侍候著,這時候等著就怕出點什麼突發狀態。
這些人尋常院子也要游出花來,更別說胤禛家裡了,胤禛的品味在兄弟裡頭是排第一的,造院子的時候他就時不時打馬過來看一圈,指點幾處花木栽種,樓閣安排之類的,花木不曾掩了樓閣,樓閣不曾壓了花木,處處恰到好處,林木時疏時密,遊玩起來處處都是景致。
胤祉喜歡這些:「往常也曾來過此間,卻不曾開院相待,果然是藏著好地方自得其樂呢。」正是春盛日暖的時候,湖裡的游魚,舉目有花草,眾人坐在亭間就有小太監送上酒水,斗彩落花流水的游魚杯,白瓷杯底燒了黃豆大小形態各異的紅鯉,胤祉見了就又讚一聲。
一邊的胤祥從鼻子裡哼出聲來,他來全是看著胤禛胤禎的面子,胤禎趕緊拉了拉他,這一路走過來胤祥不知拆了胤祉多少台,再下去兩人臉上都掛不住。
胤禛朝胤禎點頭示意,側一側身把胤祥擋住了,胤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轉頭跟胤祉聊起詩文來。
水榭裡頭已經安排好了宴,幾位上了年紀的腿腳已經走累了,正好就就此歇下,喝酒吃菜,再鋪開筆墨,一有佳句就聯上。
主題還是胤禛一開始提出來的那句「淡極始知花更艷」,汪士鋐先提筆寫了下來,引得何焯技癢,胤禛作為主人自然不能少寫,一圈下來,胤祀的臉綠了。
要論詩才他自認在兄弟間是持平的,可要論到書法,他實在是不想承認自己最差,就連大阿哥,康熙也沒有專門派人去教他寫字,本來是談詩的,汪士鋐一下筆,胤禛自然就把話頭帶到了書法上面。
胤祥在這方面也是強手,明裡暗裡擠兌了胤祉兩句,胤祉卻沒放在心上,有個對照組在跟前,誰還把這些放在心裡呢。就連何焯一向同胤祀更為親近的,也不得不承認胤禛的字寫得很有水平,一來二去兩人聊得竟還算投機,八阿哥先還能插上兩句,越到後頭越是說不上話,幸好他一向會做人,轉頭就去跟三阿哥帶來的人聯絡感情去了,在那些人裡頭又博待人寬和的印象,挽回了一點顏面,可到底還是給這些江南文人留下了「八阿哥的字實在上不了檯面」的評價。
遊園足足游了一天,各方都比較滿意,胤祉覺得自己展示出了文采和大度,胤禛初步結交了些文士,胤祀雖不幸成了對照組,但他腦子轉得快,也算小有收穫,胤祥擠兌了三阿哥就已經圓滿了,至於老十四胤禎,他蹭了兩罈子三阿哥帶來的好酒。
周婷嚴陣以待了一整天,一點事兒也沒有,除了有個清客上完茅房差點走錯路叫小太監找了回來,連杯子都沒砸掉一個,她長長的吁出口氣來,捶著腰問瑪瑙:「那邊院裡也沒什麼事吧?」
桃兒真的去要了一把絲繩絲線,她一路走一路打聽,看見有小太監經過就站住腳問兩聲,也問出個七七八八來,回去拿話搪塞鈕祜祿氏:「說是主子爺開春宴,邀些人作詩寫字呢。」
鈕祜祿氏的興頭剛起來,桃兒這一句話哪能滿足她對春宴詩會的想像,不停的拉著問了又問,桃兒把她認識的記得的吃食都說了一遍,鈕祜祿氏還不滿足,眉頭都已經皺了起來,埋怨她:「你就打聽了這些,我問的是做了什麼詩!」
桃兒根本就不認識字,小太監們一直近身侍候到能說上兩句,可她聽過就忘了,想了半天就想出來幾個字:「好像有一句是咱們主子爺作的,叫什麼花,什麼更艷。」
鈕祜祿氏這一天腦子裡都在轉著現在還沒問世的詩句,就想著有一句應景的傳出去好一鳴驚人,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把掐住桃兒的胳膊:「你這腦子,一共才幾句話,就沒一個字記著的!」
桃兒吃痛不過,菊兒趕緊過來拉:「咱們都不識得字,問過了也白搭,不如使了銀錢給小太監,叫拿一張出來,那些廢了的總要交給他們燒掉。」
鈕祜祿氏喘了口氣,鬆開手重又坐回椅子上,揮揮手:「你去吧,叫她留下來侍候我。」
菊兒連連點頭,使了個眼色給桃兒,桃兒抽抽鼻子往外廊一坐,菊兒經過沈婆子的時候還得解釋:「挑的顏色主子不愛,還是我去。」
稍晚才挑著張完整的,菊兒謝了又謝,塞了個粗銀戒指過去還不夠,小太監直看著她手腕上的細銀鐲子,菊兒忍痛脫下來給他,捏著張紙回了院子。
鈕祜祿氏細細辨了兩回:「這句是咱們爺作的?」
菊兒哪裡敢說不是,直點頭,鈕祜祿氏把手一鬆,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怪不得如今周婷又有了身孕呢,她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把這句詩又來回念了遍「淡極始知花更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