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過了眼淚精神反倒比之前要好了些,蓮子能懷孕一下子把她的希望勾了起來,延醫問藥求神拜佛什麼辦法都想過了,更忍著心酸苦澀把丈夫一次次的推了出去,挑那些長相圓潤的女人往他房裡送,可愣是一個人都沒有消息。
她也知道問題可能並不出在自己身上,可這樣的話要她怎麼說得出口呢,外頭的謠言恨不得將她說成母夜叉,可懼內總比無嗣要好聽。宜薇出身好,可也不是沒聽過那些葷話的,她知道外面把那些不行的男人喊成什麼,她絕對不能讓自己的丈夫編排成這樣。
想著就強撐著露出一點笑意,轉而拿話去寬慰周婷:「他並不疑我的,那丫頭他本想狠罰一頓,是我給攔下了。」說著抬手捋一捋頭髮,那笑意綻不著脂粉的臉上竟然艷麗起來。
反而是周婷被她看得垂了眼簾,心裡湧著一股說不出的酸澀,金桂見宜薇精神好些了,趕緊把膳桌擺出來,宜薇剛剛還蒼白憔悴,突然間重又有了力氣,拿起碗來吃了半碗米粥,只要等她挨過去,外頭那些不好聽的話自然就會散了,誰也不會再說丈夫畏妻如虎。
周婷自己也不知道是抱著什麼樣的情緒從八阿哥府回來的,她這才發現原來對於古代女人來說,愛情是那樣簡單的事,在她看來宜薇得到的並不如她背負的多,八阿哥可沒有為了這個就真的不去碰那些妾室,在他子嗣才是最要緊的。
如果換成周婷,就算他把自己當成所有女人裡地位最高的那一個,恐怕也不會甘心的。就算其實年紀已經不小了,就算是生活在這個時代,其實她心裡還是渴望一心一意的愛情的。本來周婷一直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她也不想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男人的身上,況且這個男人還不是她自己選的。
可看了宜薇,她竟然也會有些期待了。早上胤禛說的那句話,是他能給出最大的承諾,就算有再多後來的,她也會是最重要的。那一刻周婷不是沒有感觸,但這跟她期待的差得太多了。重要的卻不是唯一的。
瑪瑙侍候周婷換下了出門的大衣裳,周婷剛要挽個簡單些髮式,那邊小喜子就過來了,手上拿著黑漆匣子,請了安說:「這是爺讓奴才拿來給福晉的。」
周婷皺皺眉毛,剛才他出門的時候還一點都沒有徵兆呢,翡翠接過來遞到周婷面前去,匣子一開是幾個瓶瓶罐罐,上頭全都寫著簽子,周婷眼睛一掃,臉上就露出笑容來。
胤禛已經習慣了周婷身上的玫瑰香味,那味道彷彿浸在了皮膚裡,一舉一動都會漾出暗香來。馮氏這回送來的香水裡面周婷只留了一瓶玫瑰味的,但這味道跟她本時用的香膏並不一樣,太過濃烈了,她不過隨口提到一句,他就找了那麼一盒子來。
周婷把那黑漆盒子蓋上放在妝台上,瑪瑙正把她戴的鈿子拿下來,鏡裡子清晰的印出她的樣子來。口角含笑面頰微紅,眼睛裡面閃著光芒,這些表情都是剛才宜薇臉上閃現過的,只是到了她臉上更淡了而已。
周婷微微愣住,鏡子裡面那人的笑意也跟著斂住了,瑪瑙眼尖,剛才盒子一開她就看見面裡的頭油了,笑嘻嘻的說:「我才讓翡翠去拿新的頭油呢,正好小喜子送了來,主子可要再抹上些?」
周婷抿了抿嘴唇,突然蹙起了眉頭:「不必了,等會子我要去佛堂的,還是素淡一些好。」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裡的漣漪卻越擴越大,他越來越像一個丈夫了,會說些甜言蜜語,會塞她一些小禮物。
從過去那一匣子一匣子的金銀寶石變成了現在的頭油胭脂,周婷臉色越來越紅,腦子裡不時迴響著他的話,心口微微發熱,她一伸手把瑪瑙拆下來的白玉扁方握在手裡,手心裡傳來的涼意沒能讓她的心跟著平靜下來。
瑪瑙給周婷換了髮式,見她還是呆坐著不動輕聲問道:「主子可要去佛堂上香?」
周婷這樣回過神來,衝著她點點頭。往日去佛堂總要把屋子燒熱了再過去,這幾天大格格日日都去繡經,自然早早就燒好了,周婷站起來裹上大毛衣裳往佛堂那邊去。
現在時間還早,院子裡靜悄悄的沒多少動靜。長生體的孩子睡眠很重要,她從來不要弘昀弘時過來給她請早安,丫頭婆子們也就放輕了動作免得把她們給吵醒了。
「大格格每日都去佛堂嗎?」周婷緊緊了手籠,指尖摸在琺琅手爐上,翡翠站在旁邊給她遮風:「除了隔三日去探望側福晉,大格格每日都要在佛堂裡呆足一個時辰的。」
大格格剛來正院的時候每日早起堅持請安的,等她發現周婷放縱她其實是為了自己舒服之後,就順著周婷的意思來,過幾天才會請安一次,除此之外,安靜得好像院子裡沒有她這個人。
原來聽說她親時愛撥撥琴弦的,如今就只剩下繡花這一個愛好了,還以為她已經放棄了討好自己了,突然卻說要繡什麼佛經。
「大格格身子弱,叫山茶好生看著,每日裡走這兩遭不要受了寒意。」來回都有丫頭開道掃雪撐傘擋風,想要冷著也不容易,其它的能省就省,唯獨這些生活瑣事,是她每天必問的。
看佛堂的丫頭早早燒起了地龍,本來她只能在耳房裡升爐子取暖,周婷來佛堂最多不過一刻,等她走了燒暖的地龍就熄了。現在有了大格格,小佛堂裡每天有半日都是暖的,她也樂得在裡面呆著,比耳房裡要暖和多了。
早就有丫頭過去站在門邊掀簾子,小丫頭正在抹窗框,一骨碌從角落裡出來,手上拿著抹布站在門裡面等著。
周婷解開斗蓬遞給瑪瑙,碧璽拎了熱水進來倒進銅盆裡,周婷洗過手拿毛巾擦乾淨了,才走到白玉佛像面前,翡翠點了三枝香遞到她手裡。
握著檀香才覺得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走廊裡的風只讓周婷想起了胤禛去德妃宮裡接她的時候,衣袖裡面緊握著她的手,她閉上眼睛清空思想,說著拜佛,其實就在是這個屋子裡放空大腦,片刻覺得心裡清靜了。
睜開眼睛拜下去的時候,瞧見墊在桌角下的那塊毯子,與之前看見的似乎不同,周婷皺皺眉毛,敬完香招過那個丫頭問:「這幾日都是你在掃屋子?」
小丫頭乍然被問到腿肚子有些發顫,看佛堂是個輕鬆活計,其實只要在正院裡侍候,都是別人求不來的,她壯著膽子答道:「回福晉的話,雙日是奴才同福兒姐姐。」福兒就是剛才送熱水到門邊的丫頭。
「瑪瑙賞她們一人一弔錢,打掃得很乾淨。」天天都來,拜的又是同一個地方,周婷當然不會記錯那毯子的花紋,冬日裡也沒人會拆洗毛毯,何況兩個小丫頭也拆不動。
周婷回轉身細細打量這間屋子,大致並無改變,但細微處總有些不同。這個佛堂設了一年多,一直沒有變過,細節全都印在她腦子裡了,這時候用心觀察就發現了這些細小的改變。眼睛一掃落在角落裡放著的繡架上,上面比昨天來多了好幾個字,這才鬆了心神,原來是她一個人的地盤,現在多了另一個人用,自然會有些改變,是她想的太多了。
那丫頭白得了一弔錢眉開眼笑的跪下來謝賞,周婷重又穿上大衣裳出去,回去的路上正好碰上了大格格一行人,她站在一邊給周婷見禮:「請額娘安。」並不抬起頭來看她,曲著膝蓋,粉色的斗蓬垂在肩上顯得身體纖弱,臉色不如過去好了。
「我怎麼瞧著你比前兩日瘦了,臉色也不好,可是繡經書太累了?」周婷走過拉她的手,大格格的身子輕輕一顫,很快穩住了:「每日裡染些佛香,倒覺得心裡寧靜許多呢。」
周婷先是為了她的態度覺得奇怪,聽到她這樣說很些啼笑皆非,不過才十一歲的女孩子說什麼心裡寧靜,這樣想叮囑的話就出了口:「你畢竟年輕呢,繡經書是你的孝心,只不可過了,女孩兒太靜也不好。」見她裡面穿著一件白狐狸皮的小襖,就笑笑說:「回去開了箱子,給你送件紅的過去,那才是你穿的顏色。」
大格格連聲稱謝,等周婷一行過去了,她才又往佛堂裡去,山茶忐忑不安的跟在後頭,茉莉則連頭都不敢抬了,她們倆交換一個視線又很快分開來,口裡發苦。
原來不知道側福晉跟主子說的是什麼,等到知道了主子已經開始在佛堂裡繡經了,兩個丫頭近身侍候也被瞞到她開始翻找的那一刻,心裡只盼著日子能快些過去,主子什麼也找不著,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明天又是去見側福晉的日子,也不知上回子側福晉說了什麼叫主子當了真,不發現還好,若是被發現了,那她們真是死一百次也不夠的。
「大格格往日都那樣早麼?」那臉色白得透明,本來身子骨就弱,要是為了繡經生了病,那可不妙,她院子裡還有抵抗力弱的四個小孩子呢。
「平時都是午後再去的,今兒不知怎的早了。」翡翠是第一個覺得大格格古怪的,只不好多說:「若是主子記掛,我看祿兒那小丫頭很機靈,不如叫她記著日子,若是大格格太用功,也好勸一勸。」
「也好,你把狐狸皮送去,再吩咐她們房裡的丫頭一回,侍候好她,別生病了,弘昀身子骨弱呢。」大格格每天都要去看看兩個一母同胞的弟弟的,弘時跟大妞二妞更親近些,都是孩子玩得到一塊,而弘昀就明顯更親近大格格,他身體更差,要是被傳染了也是一樁麻煩事。
「格格慢著些,小心腳下。」山茶緊緊跟在她身後,見她點頭答應腳步卻不慢下來心裡歎息一聲。
大格格一進佛堂就把祿兒趕了出去,只留山茶和茉莉在裡面侍候著,其餘的丫頭都鑽在耳房裡去圍著爐子取暖。
蒲團上面繡著白蓮仙鶴,看不出一點周婷跪過的痕跡,大格格蹲下去拿手用力按了按,還是沒找出什麼異樣來,她咬了咬嘴唇站起來繞到後頭去。
李氏剛跟她說的時候,她也以為李氏瘋了,可架不住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大格格心裡也不是沒疑惑過,明明阿瑪那樣寵愛額娘,怎麼一夜之間就全變了呢。
雖說這樣揣忖周婷她也覺得心裡發虛,但跟她過去那些日子一比,她就寧可相信她親娘了。原來她跟阿瑪是很親近的,阿瑪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平日裡寵愛有加。雖說後來有了弟弟把額娘的注意引了過去,但關起門來,南院才是一個小家。
正院在她的印象裡永遠冷清清的,突然之間就熱鬧起來,搬進院子之後雖說嫡母並沒有為難過她,可那種家的感覺變了,阿瑪不再是原來那個阿瑪了。她見過他們一起逗弄兩個妹妹的樣子,見過阿瑪對嫡母說話的樣子,是她過去從來沒見過的溫情。
大格格深吸一口氣,往內室裡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一點蛛絲馬跡,她心頭惶然,如果真的找不到,那額娘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關在南院裡了,心裡起伏片刻,她把主意打到了那個佛像上頭,只有佛龕沒有找過了。
白玉觀音垂目慈和的看著她,她猶豫不決,香爐裡的檀香還沒燃盡,香煙裊裊升騰起來,玉像的眉目看不真切,大格格嚥了口唾沫,站過去把手伸到那玉像前。
「格格使不得呀。」山茶上前拉住她的手,撲一聲跪倒下來:「格格使不得呀。」說著鬆開她的手磕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