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每回大挑都是福晉們的心頭大事,幾個妯娌掰著指頭一算,今年這些人還真沒什麼地方好安排了,十五阿哥平王這樣年齡到了的都已經早早指了婚,餘下的十六阿哥年紀又不夠,就算等到下一回大挑再指,也是正好的。

做久了皇家福晉,對康熙的行事也能摸出規律來了,秀女每回人數都不會少,滿蒙漢三旗裡就是原本家世不夠顯貴的,若出了身在高位的父兄,那麼這家的姑娘也必是要指一個好門庭的。

這樣一來,幾位阿哥瞬間成了香餑餑,去歲又守了一整年的孝,家家定是要進人了,只盼著不要進個大挑出來的。

周婷拿著小布老虎引逗兒子玩,白胖胖的娃娃穿著藕色罩衫罩褲繫著紅肚兜,手腳並用的爬過來,大妞坐在床沿上拍著軟褥子起哄:「快點兒,再快點!」

二妞從外頭跑進來,手裡緊緊捏著一束花兒,紅黃白紫團在一起好不熱鬧,她一面奔一面叫著額娘,一張粉臉紅撲撲的,到了周婷面前一把撒在她的裙子裡。

粉晶跟在她後頭跑進來一頭一臉的汗,誰也沒有二妞腿腳快,全跟在後頭,二妞已經爬上了炕,奶嬤嬤才到門口。

瑪瑙趕緊絞了帕子過來給二妞擦臉擦手,二妞一面仰著頭由她擦臉一面笑瞇瞇的獻寶:「額娘,我找了最大的一朵給你!」

那花兒在她手裡捏得久了花瓣揉了起來,浸了一手花汁兒,指甲縫裡都紅了,周婷淺杏色流雲妝花裙子上頭星星點點,二妞兀自不覺,撿了最大的一朵要往周婷發間插戴,周婷接了過來,大妞手裡也被她塞了一朵黃月季。

大格格身後跟著兩個捧花的小丫頭,一進門先曲了膝蓋:「給額娘請安。」她也是滿臉暈紅,鼻尖沁著汗珠兒,見二妞好好兒的依在周婷身邊,心裡鬆了口氣,嘴上說:「慧兒的腿腳這樣快,女兒好一陣兒的追。」

「跟著大姐姐摘花去了?」周婷衝著大格格微笑,低頭捏捏女兒的小臉,二妞脆生生的聲音響了滿室:「花兒裡鑽出好大一隻蟲,大姐姐嚇得直叫,我把它甩出去的。」

「可有被咬著?」周婷一問,大格格就不安的動了動腳,二妞正搖頭,炕上的白胖娃娃趁周婷停頓,一把抓住了周婷手裡的小布老虎扯了過去,他翻了個身仰躺在床上,兩隻手沒拿穩叫老虎掉在了圓肚子上,大妞咯咯咯的笑起來。

二妞見了,拿著花兒伸到他面前去引他,等他要勾著了,就背著手把花藏到背後去,他竟然也不惱,二妞一拿了出來就咧開長了兩顆門牙的嘴直笑,一藏起來就瞪圓眼睛骨碌碌的來回轉著找。

這兩個小傢伙把弟弟當成了玩具,偏偏他像是知道姐姐們喜歡他,胖嘟嘟的爪子一勾一勾的和兩個姐姐玩耍起來,大妞拿了自己的花兒給他,他差點兒一口咬在嘴裡,大妞急了:「這不是糕!」

周婷伸手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他扯了一塊在嘴裡,嘗出了苦味兒又吐出來,就是這樣竟然還沒有哭。奶嬤嬤趕緊把那花兒收起來餵水給孩子喝,大妞還在看他的嘴:「我把糕給你,這個不能吃的。」

珍珠拿了杏仁漿過來奉給周婷,瞧見就說:「咱們四阿哥可真是好性兒呢。」這樣鬧他也不知道哭,周婷微微一笑,端了小盅啜了一口:「這才好呢,男孩子就是得皮實些。」

大格格遣丫頭拿了玻璃花瓶來,撿出幾枝開得正好的插在裡頭,捧過去給周婷瞧:「額娘看看這個,園子裡開了許多呢。」

「這個瞧著好,讓丫頭們撿那些那將開未開的多剪幾枝下來,你跟你妹妹屋子裡都放一些。」周婷一轉頭就能看見窗子外頭的假山花木,紫籐花一束束的掛在架子上,像小鈴鐺似的,海棠樹落了花兒開始結果子,這幾個孩子天天都要往院子裡跑上一圈,玩的東西也多,周婷的擔心卻比在府裡要少些。

畢竟是在莊子裡,跟過來的又都是心腹,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妾室,原來在府裡的時候,她們再沒有存在感,周婷也還是得管著她們的衣裳飯食胭脂水粉,到了這兒就完全是周婷的天下,她不必再掛心著前宅跟後宅之間會不會有人鑽了空子。

想到這個就跟著想到了馬上就要開始的大挑,周婷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各家的福晉早已經通過氣兒,喝茶聊天的時候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一回。

宜薇那兒進人已經進成習慣了,除了去年,哪一年小選不進人的?倒是惠容有些掛心,她才生了個女兒,又剛剛開了府,空院子多的是,雖說經過周婷的點撥佔了先機,可就是底氣不足,誰叫她生了個女兒呢。

胤祥前頭已經得了個女兒了,嫡出的金貴是金貴,卻不稀罕,她平日裡也不知道歎了幾回氣,就連周婷邀她到莊子上玩她也提不起勁兒來,卯足了勁兒準備再生一個。

完顏氏雖說生了兒子,可也不是獨一份兒,家裡已經有了個不省心的舒舒覺羅氏,再進來一個,她還真是雙拳難敵四手。

九福晉十福晉這樣一直佈景板似的存在,更早早就不指望丈夫的心還能攏回來了,只不要進個折騰惹事兒的就行。大家都在京裡住著,誰還沒聽說點兒隆科多家的事。

因為大挑,福晉們臉上的笑影兒都少見,全都在暗地裡憋著一口氣,等秀女進了宮,好找了機會相看,若是能挑上個好揉搓的求了來,總比上頭點的要強。

周婷早在去年畫圖紙建院子的時候就已經佔了先機,圍著書房正院的那一塊,全都被她留出來給孩子用,離書房最近的院子給了幾個阿哥,男孩子總要長大,須得留好地方給他們讀書,那裡離胤禛最近,再「求上進」的妾,也斷不敢往那裡去湊。

正院裡還擴了個小花園子出來,隔著一道門就是女兒的住處,那個院子裡胤禛專門建了花樓,挖了蓮池,光是花木就要種上一圈,三個院子一排,胤禛平時能轉圈的地方就都劃出來了。

他這樣要面子的人,難道還能繞過大半個院子去找小老婆?等他到之前,這幾個兒女就足夠找到理由攔著他了。

兵來將擋,周婷既然有了心理準備,這些日子就更加在胤禛身上下足了功夫,見他這幾日被朝堂上的事惹得飯量都減了,便有意引他疏散心情,府裡地方小,花園就也那樣一塊,莊子上不一樣,有池塘有果樹,一用了晚膳,周婷就會主動拉著胤禛出去走走。

「一整日裡就只這麼會子得閒,夜風吹在身上倒是舒爽,園子裡走走也好消消食。」不光是周婷,胤禛也忙了一天,天色將暗未暗,雲霞邊上還留著一條金邊,兩人身邊也不帶許多人,只叫小太監拎著燈籠,在園子裡逛上一圈。

莊子上比京裡要涼快一些,到了夜裡池邊的灌木叢裡還有點點螢光,走到花叢繁密處,胤禛伸出手來,周婷把手遞過去,兩人攥在一處,到了亭子邊也未鬆開。

胤禛最近事多忙亂,吸上一口夜花香氣,倒覺得壓住些躁熱,周婷知道一些,開解道:「海上律法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只覺得奇怪,難道那些地方就不出米麼?」

又有人上書求康熙禁海,不叫商船把米往外洋運去,當地百姓米還不夠吃,再往外頭運,米價自然而然提了起來,牽一髮而動全身,近期連江浙米價都長了起來。因著頭先教皇之事都是由胤禛負責的,這回海禁亦有些關聯,康熙就又交給了他。

「禁一回就傷一回民生,遷海令一出,那裡就可是無人區了,要人遠離故土又不給營生活路,傷其根本。」胤禛坐在石凳上,周婷叫繞到他身後給他輕揉額角,這些事他明明已經做過一回,再做一回阻力卻比過去還要大,原先他是登上大位之後大力開了海禁的,如今卻要保守派相互扯皮爭論。

「治大國如烹小鮮,我不懂什麼治國的大道理,卻也知道朝令夕改是管家大忌,定了一條規矩,若是長長久久的實行,下頭人才好拿捏著分寸辦事,若是一天一個樣,自己就先亂起來,下人們更不必說了。」指腹按在胤禛的太陽穴上輕輕揉按,不一會兒胤禛的眉頭就鬆了鬆。

挪進莊子之後,周婷對政事知道的更多,胤禛把書房就設在了她院子裡,夜裡忙得晚了,她還親自給胤禛磨過墨添過茶,這事兒就是在他書桌上瞧見的。

胤禛舒展開眉頭,吐出一口氣來:「凡舉令行事須得長久無害方才可行,你亦明白這道理,官員卻只怕丁戶驟減米價不降,提出這樣的昏聵的主意來,說無為無能也不為過!」他說著捶了下腿,這也是氣得很了,若是停了海上貿易,那一年稅收要少多少,這裡旱那裡澇該用什麼去填補!

周婷給他拍胸口順氣兒:「爺可別為了這些氣壞了身子,這些道理汗阿瑪定能明白,爺寫了折子上去汗阿瑪自有定奪。」再有想要上進的心,無奈連個副手都不是:「馮九如不是說要親去外洋的麼?爺不若問問他去?」

就算他不知道,那馮氏肯定也是知道的吧,後世同現在千差萬別,周婷知道的有限,不如讓胤禛去問知道的人,他聽了點一點頭:「之前他來回了我說要造船,我是允了的,上回還說試水,不知現在如何了。」

周婷差點兒驚掉下巴,那馮氏是真的決定要出洋啊。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胤禛吁出一口氣來,夜色濃起來,灌木裡頭的螢火蟲緩緩飛舞,胤禛出了心裡這口氣反手握住周婷的手:「好容易跟你走一回,竟還說起這些來。」他已經比過去早了許多年,此時切不可心浮氣躁。

周婷微微一笑,眼睛裡頭印著螢光,手軟軟的拍著胤禛的背:「爺同我還見外?」說著身子就靠了過去,侍候的人全退得遠遠的,亭子裡兩條人影摟在處,胤禛心頭欲動,大掌裹住周婷的手湊過去:「咱們回屋。」

比起周婷的氣定神閒,妯娌裡早已經炸開了鍋,這回秀女裡頭,就有一個誰家都不想沾手的人,已經致了仕的湖廣總督年遐齡的女兒年氏。

滿蒙漢三旗選秀,只要看排序就知道皇家的根本是在哪兒了,先滿次蒙最後才是漢軍旗,滿族姑娘們頭半晌就先進了宮,由嬤嬤們領著一道道的過關,再後頭是蒙旗秀女,最後才是漢軍旗的。

經了前頭那兩輪,年氏還是硬生生讓引她的嬤嬤眼前一亮,可見生得如何了,再一看綠簽子上頭那一長串的官名,太監嬤嬤們收斂了動作,待她客客氣氣的,等拿了荷包,更是面上帶笑。

年氏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些口音的官話說得份外好聽:「勞煩嬤嬤了。」

兩個嬤嬤連稱不敢,等她躺下去驗身的時候,那動作也放輕柔許多,全好了還扶她坐起來整理衣裳,垂著手送出門去。這幾年裡,康熙明顯更偏愛漢軍旗出身的女子,這樣的姑娘,說不準要被上頭留牌子的。

年氏跨出門坎等著,捏著帕子垂頭拿眼睛去睨這一屆的秀女,心裡細細品評一回,不多時就有小姑娘過來問候她,她也回了平禮,說起話來軟綿綿的,不動聲色就打聽出了人家的姓名出身來歷,自己卻一句都不多說。

若單只是生得漂亮也就罷了,偏她還最是風雅,茶葉是包在蓮花花心裡熏過的,一面煮了喝一面說宮裡分下來的水尋常,等往後有了緣份請一個殿的姑娘喝她攢下來的梅蕊上刮下來的雪水。

秀女間的事,就少有上頭不知道的,周婷聽了幾個妯娌的話微微一哂,這付樣子還真像是前頭那個鈕祜祿氏呢。

等真的打眼見著了,周婷也吃了一驚,鈕祜祿氏比起她來,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滿蒙的姑娘大概是基因的關係,生得也是濃眉大眼的一付端正相貌,美是美的,卻太過正氣。

漢軍旗裡的姑娘卻都是白皮子細長眉毛,到了年氏身上,卻偏偏生了一雙細眉襯著的水漾大眼,行動起來軟腰細步,腿腳好似使不上力似的。

往寧壽宮裡一站,幾個妃子就在心裡皺起了眉頭,瞧著她那身板就先喜歡不起來,斜簽著身子彎著頸項露出一段雪白肌膚,一坐就是一幅畫兒,卻是看著就顯得弱相,眉毛一蹙就似要掉下來淚來。

皇太后不喜歡這樣的姑娘,是以問了兩句就止了話頭,拉著個圓臉姑娘說得歡快,年氏就靜靜坐著,腿攏在一處眼手不動,倒讓妃子們稱讚一句規矩好。

宜薇就沒這麼多的顧忌了,她最是厭惡那付樣子的女人,鼻子裡一哼,私底下說:「就她那種坐相,比正襟危坐還要累,虧得她坐了一個時辰,這還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