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年氏,周婷本來就沒什麼好客氣的,既然年家做了這樣下臉面不規矩的事,那她也不必給年家面子。年家是出過從二品,但細論起來這樣的家世在京城裡不過就是個二流,從龍進關的人家經了兩代不倒的多的是,年羹堯真正得勢那也是後來的事。
周婷知道歷史上有過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年大將軍,誰小時候還能沒看過幾部不靠譜的清宮戲呢,戲裡頭把這個大將軍演得多麼英明多麼神武連皇帝看上的女人都拜在他的盔甲下,由不得他不遭皇帝嫉恨,可事實上現在的年羹堯根本就是個文官,年家在湖廣一帶再留有根基,沒有胤禛他也就沒有那一天。
她一上車臉色就有些不好,幾個孩子馬上發現了,大妞二妞互看一眼乖乖坐好了,雙腿併攏手交疊著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的忖著周婷的臉色。比起阿瑪她們更害怕額娘,額娘發起脾氣來再怎麼撒嬌賣乖都是沒用的。
弘昀弘時這回沒跟周婷坐在一輛車裡,福敏福慧都不敢開口,大格格就更不敢說話了,心裡還納悶,明明宴上的時候臉色挺好的,怎麼這時候卻掛起臉子來。
珍珠碧璽一左一右跟著車,小張子剛才來的路上賣了個好,此時還惦記著再露一回臉,湊到珍珠身邊問:「小格格可要買那捏面人兒?」宴是散了,外頭卻依舊熱鬧,小食攤子開得紅火,小張子知道宮裡的宴上真正可吃能吃的東西少,有意買些新鮮的給大妞二妞嘗嘗想想還是罷了。
珍珠瞧了他一眼,笑一笑說:「你有心了。」側身問著車裡的人:「格格可要面人兒作耍?」大妞二妞明明想要,又不敢應,周婷發了話:「多捏幾個來吧,給後頭車裡也送幾個過去。」
小張子聽見聲兒就知道不對,一探頭,見車簾子隨著馬拉車的動作輕輕晃悠,裡頭卻靜悄悄的,不似來時那麼熱鬧,一溜小跑著去了面人兒攤子拿了幾個現成的,齊天大聖關公舞刀給了弘時弘昭,嫦娥奔月麻姑獻壽給了大妞二妞,這才一抹汗回到了蘇培盛身邊。
胤禛騎在馬上,蘇培盛在下頭跟著,他知道小張子的舉動,見他這麼快回來了有意問給胤禛聽:「怎麼著,格格沒要面人兒?」
小張子苦哈哈的笑一笑:「沒討著好兒。」說得蘇培盛作勢抬腿踢他,這一番動靜胤禛自然聽到了,蘇培盛點到即止,只要讓主子爺知道了自己待兩個格格是盡了心的就成。
這一回倒是胤禛的車比胤祀的車先到,大妞二妞安靜了一會兒就困了,頭一點一點的,大眼睛瞇了起來,手裡還捏著面人兒不肯放,那面人捏得精細,二妞拿了抱著白兔的嫦娥不肯放手,奶嬤嬤給她裹上披風從車裡頭抱出來。
胤禛就站在車邊,二妞被包裹的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頭,一見著他就撐起了眼皮揮著手裡的面人兒:「阿瑪,我要小兔子。」
胤禛伸手摸摸她的頭,周婷踩著小杌子下車,胤禛過去搭她的手,周婷衝他笑一笑,兩人並肩往正院過去。
既是萬壽節,連家裡的奴才下人都要穿著鮮艷,迴廊裡頭掛了一溜紅燈籠,小兒子雙滿月,雍親王的紅燈籠就沒撤下來過。
周婷一路走一路想著怎麼跟胤禛開口,想不到胤禛先問起來:「怎麼,剛在宴上有什麼不痛快的?」
她心裡一樂,臉上淡淡的,拿眼兒斜他:「到也不是不痛快,開宴前頭年氏的二嫂尋了過來,問我什麼時候才能來量屋子準備傢俱。說是送了帖子過來,卻沒人搭理。」眼睛的餘光一直不離開胤禛的臉,見他皺了眉頭,吐出一口氣:「當著這麼些妯娌的面兒,往後我這嫉妒的名氣可要傳出去了。」
蘇氏雖沒背著人,也是挑了個僻靜的地方的,但她既然做了初一,周婷就不客氣的做了十五,反正人來人往那麼些太監宮女,不愁這些話傳不出去。
胤禛的臉整個陰了下來,正妻的職責裡頭也有一項是為丈夫討小老婆,但人的心偏了,看什麼都是偏的。不說胤禛現在不待見年家,進門的又是個沒有半點情份的人,就算還是前世那個年氏,他也不會給年家作臉,抬得他們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知道規矩的東西!」胤禛忍著怒氣斥了一聲,怪不得她臉上不好看,挑著這個時機當著眾人的面兒問出來,還不就是想藉著命婦們都在周婷不論說了什麼年家都好理論。
胤禛伸手牽了周婷,腳步慢下來,年家的帖子是胤禛攔下來的,周婷又是生產又是作月子的,他不欲讓她煩心這些。側妃說著好聽,不過就是個妾,小妾的兒女跟母家正經走親戚,年家仗著什麼竟敢到周婷面前說嘴。
胤禛想著年家這番舉動就冷笑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叫他們擇了日子過來量房,也不必住在西邊了,東邊那個院子單撥給她,年家來的人你也不必見,直接叫人領過去就是了。」
東邊那個院子說起來倒比西邊那個更大些,也是獨門獨院的,裡頭還有個小廚房,卻偏偏在最角落的地方,從那兒往正院裡去,路都要多走半刻。年氏要是住在西邊,還能跟那些格格們一處說話做事有些交際,要是去了東邊,那就跟軟禁起來沒什麼分別了,何況鈕鈷祿氏就是死在那裡頭的。
下人們見兩位主子都牽上手了,齊齊拖慢了腳步拉開距離,夜裡月色正好,周婷胸口那股悶氣吐了出來,臉上帶著笑意:「知道了,總歸屋子都是修葺過的,也不算怠慢了她。」
這個話題沒再繼續下去,周婷見好就收,兩人牽著手往正房裡頭走了一段,周婷的話頭又繞到了兒女上頭:「福慧又要東西了?」
「不過一隻兔子,又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胤禛提到女兒神色就鬆散下來。
「她房裡頭專門養玩物的丫頭就有兩個了。」周婷不贊同,胤禛卻覺得平常:「又不光是她,還有福敏呢,她們還小,等開了蒙就好了。」說到女兒就想到了兒子,胤禛幾個兒子裡頭,唯獨對弘昭上心,他才只兩歲,話都說得不清不楚的,胤禛就已經教起三字經來,還一臉得色的跟周婷誇耀弘昭聰明。
兩人踱著步子慢慢往正房去,孩子們早就先抱了回去睡了。夜花香氣漸濃,五月的天兒身上被涼風一吹很是舒爽,胤禛算了算日子:「再有一個月就是大妞二妞的生日,我預備撥些田地到她們名下,也算是提前備的嫁妝。」
周婷睨他一眼:「就你這麼個寵法,誰家敢娶回去。」
「我的女兒再不愁嫁,怎麼沒人敢娶。」
夫妻兩個閒話著進了正房,先去瞧了小兒子,小人兒睡得香甜,邊上守夜的嬤嬤見周婷胤禛進來了趕緊起來行禮,小丫頭在悠車邊上打扇,周婷給兒子掖了掖薄被,又摸摸頭,見沒出汗就衝著嬤嬤點點頭。
胤禛捏捏兒子的小手,把周婷一摟:「咱們兒子怎麼看怎麼像我。」
「是像呢,這對耳朵最像。」大妞二妞都是大眼睛圓鼻頭,長得一付乖巧模樣,這個小兒子卻跟弘昭一樣長得像胤禛,耳朵也有些招風,脖子後頭那顆痣更是同胤禛弘昭一模一樣。周婷拿這個取笑他,他也不惱,捏了捏兒子的圓臉蛋:「四個都像我,你要是醋了,就生一個像你的。」
說得周婷嗔他一眼,扭身往內室裡去。暖閣裡又是嬤嬤又是丫頭,兩人行起事來也不敢高聲,胤禛塞了辮子過去叫她咬著,摟在一處糾纏,她的腿攏得緊緊的,一絞一絞讓胤禛好不快活,出了一身汗摟抱在一起睡了。
次日起來周婷就著人送了信給年家,這事兒越近她心裡就越是跟堵了石頭似的難受,胤禛的意思是不必給年家面子,到時候抬進來往東院一放就是了。可迎側是有禮儀的,還得擺酒席出來,再怎麼落人面子這些事兒卻不能不辦。
她沉著臉坐了一會兒,半天揚聲叫了珍珠:「再有一個月就是福敏福慧的生辰,到時候必要辦宴的,大格格那裡也該添置些衣裳首飾了,你叫小張子跟著採買去挑些時興的式樣過來。」
珍珠應了一聲,周婷加上一句:「叫他留心跑一跑看一看,瞧瞧年家都置辦了些什麼。」出嫁的女兒不靠寵愛就是靠娘家,寵愛一時半會兒周婷還不怕被她分走確。這姑娘才十二歲,比大格格都還小兩歲。臉沒長開身子沒抽條兒,跟一群小姑娘混在一起是能看出長得好來,往後宅裡一放實在太小了些。要臉盤要身條兒都沒有,胤禛要是能看上才奇怪。
剩下的就得看看娘家人對她是個什麼態度了,到底是不是在意,從置辦的東西上頭就能看出來,年氏是從老家送過來選秀的,住在哥哥家裡由嫂嫂辦嫁妝,京裡就這麼些鋪子,小張子跑一圈總能問出七七八八來。
小張子辦事麻利的很,年家人還沒來量屋子呢,他已經捏著單子過來了。珍珠給了他一對兒荷包,小張子一捏是軟的心裡更喜:「奴才打小就是京城牆根底下趴大的,哪兒都熟,主子往後有事兒只管吩咐。」
「猴兒嘴真甜蜜,往後有用得著你的時候。」珍珠一扭身子往正房裡去,小張子嘻嘻一笑把荷包塞進袖子,太監不能識字,這些東西他是硬記下來找了個寫信攤子讓人給他寫的,總共花了不到十個大錢,卻得了重賞。小鄭子問他去了哪兒,被他兩個哈哈一打糊弄過去。
周婷拿眼睛一掃,嘴角就露出笑意來,小張子辦事細心,金銀頭面連幾分幾兩重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粗粗一看東西雖多,卻沒個實惠的,纏絲嵌寶石的金頭面樣式是輕巧漂亮,份量卻不如足金;料子顏色花紋嬌嫩鮮妍,質地也只是普通。
周婷心裡有了數,指著上頭的幾種花樣子說:「照著這個花樣子給大格格辦兩匹好的去,叫針線上人做了新衣裙給她。」
珍珠不解其意:「這可重了樣呢?」
碧璽卻掩著嘴笑:「奴才去辦。」
周婷這裡萬事俱備,年府裡頭的蘇氏卻焦頭爛額,前頭剛送來了能進親王府量房的好消息,後院裡頭年氏的丫頭就過來了,年氏自己說話軟綿綿的,連丫頭也都學得像蚊子哼哼,一樁事要說老半天,蘇氏還要礙著她將出門子不能發落她的丫頭。
蘇氏正等著她哼哼呢,不意這回幾句話倒說得爽利明白,卻叫她氣得肝疼,額角一抽一抽的,顧不得失態抬手按住了額頭。
只聽那叫含蕊的丫頭說:「我們姑娘說了,既那邊府裡頭來了信兒,她也好開這個口了,我們姑娘原在家裡頭,使的是黃楊梨花木頭的家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