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蘇氏聞言一噎,屋子裡侍候著的全愣住了,管事媳婦們全垂著頭,不敢抬頭去看蘇氏的臉色,只拿眼角的餘光去了含蕊一回。

含蕊頭雖低著,眼睛裡卻帶著得意。蘇氏到底顧及著年氏將要出嫁沒有當面發作,一屋子的管事媳婦,不好當眾落了她的面子,眼皮一掀自有丫頭湊過去把含蕊送出門。

蘇氏再無心情打理家事,該收攏的都收攏得差不多了,如今頭等要緊的事就是趕緊送了年詩嵐出門。她肚裡明白心裡卻忍不下這口氣,等人一散她狠狠摔了面前的茶盞:「好個威風的姑奶奶,這還沒出門子呢,就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蘇氏的陪房李嬤嬤趕緊走過來勸她:「奶奶仔細傷了手,沒得為了這沒眼色的東西氣壞了身子。」一屋子都是蘇氏的身邊的人,也沒什麼好顧及的轉臉就罵起來:「真拿自己比起嫡出的姑娘來,奶奶平時給她臉兒,她倒好,竟敢指使起人來了。」

蘇氏越想越慪,她行事總顧及著自己是個填房繼室,比不得之前那個去了的得丈夫的心,肚皮又不爭氣,嫁過來五六年了只生了個姐兒,平日裡打點繼子跟這進京選秀的小姑的吃穿用度沒有一樣是不精心的,可她竟拿起架子來要嫁妝!

蘇氏狠狠吐出一口氣:「竟好意思說出口,公中統共就拿了兩千兩過來,還想要黃楊梨花木,做夢呢。」

小丫頭收拾了碎片上過新茶,李嬤嬤捧在手裡吹涼遞過去:「也是奶奶太好性了,讓個姨娘養的爬得這樣高。」

「哪裡是我願意捧著她,若不是家裡來了信一應交託給我,我才不攬這事兒呢。」蘇氏抿了口茶:「爺交代了要好好辦,家裡卻只出了這點子錢,難道還要我貼補她不成。」

「說到這個,我也有些納悶,怎麼也是給親王做側福晉,怎的老夫人就給這麼些。」李嬤嬤接了小丫頭遞過的手巾給蘇氏擦手:「莫不是,家裡並不待見這個姑娘?」

蘇氏嫁進來時間雖然不短,大多都是呆在京裡的,老家沒回去過幾回,偶爾見到這位小姑,也是在婆母面前,釵環襖裙並不比嫡出的差多少,似乎待她不錯的樣子,如今一看滿不是那麼回事兒。

「怪不得她在京裡呆了那麼些時候,家裡竟然沒人過問。」她眉頭一開,臉上泛出笑意:「今兒就派了人去量房,宜早不宜遲,嬤嬤你跟著一塊去,瞧瞧雍親王府是個什麼章程,若是能見著雍王福晉,為我告個惱。」

婆母已經擺明了不待見這個小姑,若是夫家也不拿她當回事兒,看她還有什麼臉好意思跟自己要這個要那個。

李嬤嬤領命去了,回來的時候一臉倦意,茶都顧不上先喝一口就往蘇氏的院裡趕,在夾道裡碰到含蕊,只作沒聽見她的聲兒,快步進正房,蘇氏一見她就問題:「可見著四福晉的面了?」

李嬤嬤老臉一紅:「奴才在門上等了會子,就由著管事嬤嬤領路往園子裡去,雍王福晉倒是派了個丫頭過來,看著穿戴也不是一等的。」

蘇氏知道這裡頭恐怕也有自己行事不周的緣故,對方這樣怠慢雖是打了年家的臉,但說好聽了是她小姑,說難聽點不過是姨娘養活的,犯不著為她去爭那一口氣:「那是怎麼安排的?你瞧那屋子如何?」

李嬤嬤撇了撇嘴角:「屋子倒是新粉過的,窗子也剛上過漆,欄杆磚瓦都是整過的,整個王府都是剛修葺過的,哪兒都透著新。」

「那就是瞧不出了。」蘇氏擰了擰眉頭。

李嬤嬤卻笑了:「屋子雖是好的,地方卻偏得很,奴才跟著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丁點兒大一個小院子,空落落的別說花樹,連草也少見,領奴才進去的那個丫頭還說,這是雍親王親自吩咐下來的。」

蘇氏當即把案一拍說:「既然院子這樣小,想也擺不下多少東西,春燕拿著冊子,咱們往姑娘屋子裡走一遭,她既不知道京城的市價,我總該給她說一說。」

「奶奶很該這樣,平日慣得她不知道門往那面開了,哪家的庶出姑娘敢跟嫡媳挑三揀四。」李嬤嬤在前頭引著,丫頭們在蘇氏身邊排了一串,彼此交換幾個眼色,平日裡雖然嘴上親熱,其實心底都沒拿年氏當回事兒。

年氏正坐在玻璃燈罩邊上,手邊放著絲線籃子,拿著繡繃給胤禛繡扇套,一面描著花樣子一面甜蜜蜜的算著出門的日子,再不久她就又能跟四郎在一起了。

這扇套得洞房之後第二天早上給他掛上,上頭得打得同心方勝的結子才好。想著低頭一笑,梨花白的一張粉臉,纖細的影子投在窗上更顯窈窕。

才下針就聽見蘇氏進來的聲音,放下針微微一笑站起來引座:「嫂嫂這會子怎麼有空過來?掃雪,快烹了茶來。」

蘇氏扯了扯面皮坐到了繡榻上,還沒開口,就見女兒從內室裡奔到她身邊:「娘,你怎麼來了?」

蘇氏皺了皺眉頭,拿眼睛狠狠掃了眼女兒身邊的丫頭,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站著的春燕:「娘同你姑姑有話說,□燕抱了你回去。」

「大姐兒快來,今兒新擺了盆石榴盆景,結了紅彤彤的果子,大姐兒想不想去瞧一瞧?」春燕笑著走過來抱女孩兒起來,不防她出力掙扎,差一點往後倒,還是李嬤嬤上前托了一把才抱住了,兩個人把孩子往外帶。

蘇氏原來還頗多顧及,既然家裡跟雍王府都擺明了不待見年氏,她也不須再跟她客氣,當著面把她那本帳好好理一理。

「我原同陳嬤嬤說你沒幾日就要出門子了,該學著瞧一瞧帳冊,將來也不至被奴才誆了去。正好兒今兒雍親王府遞了話過來叫人去量屋子,恐怕秋天前頭就要把事兒辦了的。」蘇氏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臉上依舊笑盈盈的,一付親熱的樣子:「額娘那兒把置辦東西的銀子送了來,你與我一道瞧了吧,也好知道外頭的市道。雖說是嫁進了王府裡頭,凡事輪不著姑娘當家作主,手裡捏的這些,總要知道出息。」說是一道看著,蘇氏卻打算全甩給年氏自己辦,總歸就那麼些銀子,看她能辦出點什麼來。

蘇氏拿話刺了過來,年氏卻渾然不覺,手裡還著捏著繡花繃子,聽見說到嫁妝臉上飄起兩朵紅暈,蘇氏心裡冷冷一哂,見她手裡拿著的是一塊天青色的料子,知道是給男人做東西,暗暗諷了幾句好沒教養,剛準備再說兩句叫她應下,年氏卻放下針線點頭應了:「嫂子好心,我若推辭就是不知好歹了。只是我愚笨的很,還請嫂嫂多多費心。」

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蘇氏如了願又看她連裝規矩推辭一下都不肯,往後進了王府有得虧好吃,到底不關她的事,起身一笑:「成了,你忙你的,我過會子把各家鋪子的單子送了來你瞧瞧,有好的就拿筆勾了,我吩咐下人去鋪子裡下訂。」

紫鶯捧了冊子遞給年氏,她沒好意思當著蘇氏的面翻開來看有多少銀子,客客氣氣把蘇氏送出房門。

蘇氏一回正屋就見女兒在發脾氣,幾個丫頭圍著她不讓她出去,蘇氏歎了口氣,走過去安撫她:「姑姑將要出嫁,正忙亂呢,你沒事別老往她屋子裡頭鑽。」

「等她嫁了再想親近就不能了,這時候不去哪時候去?」話直接衝出口去,巴掌大的小臉板得死死的,瞪著一雙眼睛,眉頭也擰了起來。

蘇氏雖對自己的女兒有千萬耐心,見她這樣也板了臉,李嬤嬤趕緊一把把大姐兒抱起來,哄她道:「大姐兒的出身不同,怎麼好常跟她一處混。」

大姐兒眼珠子一轉:「嬤嬤怎麼胡說,姑姑這是要嫁去王府呢,往後說不准有大造化的,娘現在不依著她,以後她不理咱們怎辦?」

蘇氏差點兒仰倒,臉皮都漲紅了:「是誰在你面前說的!」連李嬤嬤都唬了一跳,伸手摀住了女孩的嘴,眼睛往窗戶外頭一掃,見沒生人在才長出一口氣:「這話萬萬不敢說。」

京城裡鬧了將近大半年,多少人家為著天家這點事丟了官,有的連命都不保。索相在時那樣風光,家裡還出了元後的,不也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

蘇氏見女兒不知輕重,剛要狠狠斥她兩句再發落了身邊的下人,就見女兒唬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母親發這樣大的脾氣,臉都白了。

蘇氏見女兒這樣又止不住心疼,孩子才五歲還沒留頭,身邊的丫頭也多是蘇氏專門挑出來專門給女兒的玩伴,誰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心思住年氏那邊一轉暗暗吃驚,掩下話頭說:「這話以後不許再說,我聽見一次就罰你一個月不許出房門!」一揮手叫奶嬤嬤抱了她回屋。

蘇氏恨得直捶桌:「姐兒才多大,她屋子裡的丫頭哪個有膽兒敢說這話,定是她自己嘴裡說出來的,她竟敢有這樣的想頭!」

李嬤嬤唸了一聲佛:「平日裡看著軟綿綿嬌滴滴的一個人兒,心氣也太高了,這事兒她竟然也敢想,奶奶趕緊拿個主意才是。」

「前先直郡王來求她當側福晉,恐怕她也是聽著了風聲的。怪不得敢要這個要那個,把自己個兒看得也太高了。」蘇氏再有能耐也是內宅婦人,安排嫁妝打點家事她有一百個法子讓年氏自咽苦果,可扯到了前頭的事她就半點主意也沒了,只好等丈夫回來了一五一十全說了,還要為女兒辯白兩句:「姐兒正是聽風就是雨的年紀,幸好這回子是在家裡說的,萬一我帶著她出去串門子的說時候漏了出來可怎麼好。」

年羹堯有自己的打算,原來他是覺得四阿哥近來勢頭盛跟他親近自有好處,冷不丁的萬歲爺又把太子給復了,現下還是不要妄動,以後的事兒誰能說得準,那麼多人保的八阿哥都被削成白板一塊,如今還是守拙的好,要不然他怎麼會今年就求人通關係想著法往外放。

「那邊那個從小心眼子就多,把女兒同她隔得遠些,身邊那些個丫頭也不能再要了,只當咱們沒給配丫頭過去,橫豎我就要外放了,該怎麼著怎麼著,不理會她就是。」

「這怎麼成,總該有兩個陪嫁過去才是,不然面上難看呢。」蘇氏心裡盤算一回:「要不這樣,現從外頭買兩個丫頭進來,等到出門的時候再配給她,她帶來的那兩個一瞧就不是省心的,等事兒了了,打發人送回老家。」

年羹堯點點頭:「你瞧著辦吧。」

得了丈夫的話,蘇氏辦起事來就沒有了顧及。年氏住的西院被看得死緊,屋子裡的丫頭輕易不許出來串門子,只說外頭繡莊活兒做的不精細,讓她們繡枕套帳子。年氏原還想駁,蘇氏把帳冊往她房裡一送,她自己算了算兩千兩銀子還真不夠置辦,心裡叫苦,扇套也沒時間做了,先把頂頂緊要的東西趕出來再說。

年氏劃拉著帳冊不住發愁。她原來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一世額娘不可能給她備下多少東西,卻沒想到會這樣少。就連首飾布料也沒,全折成了銀子交給嫂嫂置辦。

京裡好東西是多,南北鋪子開了一溜,可她手裡的這些錢,能買的東西實在有限。把四季衣裳首飾置全了,那擺設上頭只能撿次的,她粗粗一看就忍不住委屈,再是庶出她也是嫁進親王府的,額娘怎麼能這樣苛待她,眼圈一紅又忍了回去。

等她跟四郎在一起了,哪裡還會缺這些,抬手拭一拭眼睛,臉上泛出點笑意來,拿起剪子把小衣上的線頭給剪了。上輩子她就是穿著鴛鴦戲水的肚兜同四郎圓了房的,他還問這是不是她自己繡的,誇那鴛鴦的眼睛跟活的一樣。

年氏想起那情景粉面含春,將小衣拿起來細瞧,水紅色的緞子上頭兩隻羽毛細密的比翼鳥挨在一起,嘴巴一抿臉色更紅了,上一回四郎折騰得她差點兒誤了給那拉氏請安,年氏咬了咬嘴角,這一回她就看看這個那拉氏是不是還能忍得住。

想到那拉氏竟然有了兩兒兩女她心裡就忍不住泛酸,手指頭不住的在比翼鴛鴦的翅膀上頭摩挲,這一回就算來得晚了些,她也依舊會是四郎心尖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