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拍了幾個孩子入睡,自己闔了眼兒就是睡不著,雨下的綿綿密密,越來午夜越是急起來。好容易起了睡意,正朦朧間白糖糕一個躺身,把腿架在了周婷肚子上,她猛一清醒,抬手揉揉酸澀的眼皮,再睡不著了。
翡翠在外間聽見動靜披衣起來:「主子可要喝些茶?」
周婷怕吵醒了這四個混世小魔王,輕應一聲,躡手躡腳下了床去,翡翠趕緊拿了搭在架子上的素袍子給她罩在身上。
因著打雷下雨,屋子裡便沒熄燈,弘昭睡的小豬一樣,大妞二妞兩個就差團在一起,周婷掖好了帳子,回身衝著翡翠點點頭:「倒被這幾個擾了覺,不必再去外頭拎水了,調了蜜鹵子罷。」
翡翠「哎」了一聲,奉了蜜茶過來,周婷不睡,她自然也不能睡,便陪她說話打發打發時間:「主子這是走了困了,幸好明兒不必入宮的。」
周婷抿了一口蜜水:「八福晉那兒發動了,明兒幾個妯娌定是要入宮的,我怎能不去?」說著又吩咐:「給她備下的東西可包起來了?走之前再查檢一回,別落下什麼來。」
翡翠輕笑:「這還是珍珠姐姐在時就備下來的,她最是穩妥不過,定不會差子。只不知道八福晉生個阿哥還是格格。」
送新生兒的不過那幾樣東西,要緊的是產婦,宜薇懷相不好,別人有了身子全都圓潤了,只有她,原來豐潤的臉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周婷托著杯子怔忡,宜薇心裡只怕巴望著自己生個女兒呢,若此時有了兒子,就是她不挑唆著八阿哥「上進」,這事兒也沒完沒了了。
翡翠跟周婷處得久了,此時又不過是主僕閒話,便把平日裡想的都說了出來:「八福晉這回怎發動的這般早,瞧著……也不像是肚子太大呀。」
宜薇身上都沒肉了,那個肚子看起來自然顯得大,但翡翠是侍候過周婷生了三胎的,知道比起正常產婦來,她那個肚子真不算大的,既然不是胎兒早落蒂,那就是沒照料好了。可八福晉盼了二十年才盼來的這一胎,宮裡宮外都把她當眼珠子似的盯著,她自己難道還不會不看重?
周婷自碟子裡拿了塊奶酥,輕咬一口含在嘴裡嚼了:「她那裡有佟母妃照看著,誰敢伸那個手?」妯娌之間沒有起頭去看她的,大概只有九福晉十福晉礙著面子去了一回,既然旁人沒這個意思,周婷自然不好出頭,這會子躲還來不及呢,哪裡還好往前湊。
胤禛雖沒提起,後宮裡頭也還沒染上前朝紛爭,可早早就露了苗頭出來,自眾鹹安宮出來,太子妃就異常的沉默,不論是重告太廟,還是又拿回了寶冊,她都不曾喜露顏色,反比太子還要沉穩的多。過去她也算是半個當家人,有個什麼事兒,都是她跟佟妃一起拿主意,如今卻再不插手宮務,只約束好了東宮眾人不往外頭混鬧。若太子有她一半兒穩得住,也鬧不出御前被撞破男風的事來。太子的位子,恐怕又要不穩了。
翡翠見周婷懶洋洋的,也不再同她攀扯,只又往香爐裡添了些梅花餅:「主子還是歇一歇吧,明兒還要進宮呢。」
周婷吸了口氣,夜風從開著的窗戶縫裡透進來,她緊了緊衣裳:「我略坐一會子,你歇下吧。」說著往窗前一坐,把那道縫推得大一些,夜風裡帶著陣陣水汽,吹了一會人臉上就帶了一層濕意,倒把她心頭的煩悶吹散了許多,再往床上一看,除了白糖糕叫周婷拿枕頭圍了起來,那三個早滾在一處,你纏著我的腳,我靠著你的頭,好不親密。
周婷給自己找了塊地方,就靠了弘昭躺下來,白糖糕一面做夢一面哼哼出聲,周婷抬手輕拍他兩下,小傢伙吮著嘴唇,一隻手握住周婷的小手指睡熟過去。
早晨醒過來外頭的雨還沒住,京裡少下這樣的雨,周婷後半夜睡得安穩,早上醒來倒不見倦色,大妞二妞幾個還在睡,她先坐到鏡前篦頭髮,翡翠手上抹了玫瑰油給她潤著發尾,問:「今兒主子可要穿得喜氣些?」
宜薇生孩子,怎麼也是樁喜事,穿得太素倒不好,周婷略點一點頭:「拿秋香色鑲了銀邊那件來,再從庫裡撿一套百子嬰戲碗碟加在禮單子裡頭。」
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泥濘濕滑,等周婷到寧壽宮裡,幾家妯娌幾乎都到了,打眼一看一邊淺紅淺紫,全是喜慶的顏色,周婷微微一笑,剛要隨著眾人說兩句吉利的話,就見怡寧使了個眼色過來。
周婷不動聲色,藉著端茶走到桌邊,怡寧壓低了聲兒:「剛才下頭來報,說是到了這會子,還沒生下來呢。」
周婷一驚,抬眼兒看看怡寧,怡寧輕輕點點頭:「額娘使了人來告訴我的,使我知會你一聲。」說著輕聲歎了口氣,從來生子就是往鬼門關裡走一槽,原想著八福晉這樣保養,又有一溜兒太醫穩婆看著,誰知道竟是難產!
到這個時候還沒生下來,就是難產了,周婷蹙了眉頭,這都快一天了,八阿哥又不在京裡頭,到時候問保孩子還是保大人,佟妃哪裡捏得起這個責任!若是叫皇太后作主……周婷苦笑,她哪裡是個有主意的人,何況她年紀大了,怎麼能經得住這個。
很快一屋子妯娌都知道了,光只瞞著太后而已,佟妃從昨兒起就沒露過面,定是在八阿哥府裡頭坐鎮,皇太后出來一看,剛要問,就被幾個機靈的把話給茬了過去。
到了這會子,大家心裡都有一桿稱,八福晉有個好歹大家也就是多一個後來的妯娌,若是皇太后有個好歹,那這些做主的妃子要怎麼跟康熙交待。
周婷提了心,面上雖笑,心裡那根弦卻繃得緊緊的。眾人再遮掩,談笑起來也有諸多顧忌,原來哪一天不提一回宜薇的肚子,今天愣是沒一個提起這茬來,皇太后一時想不起來,等到早請安順利混過去了,宮人扶著皇太后的胳膊往裡頭去了,她竟想了起來,轉頭問:「怎的不見佟家的?」
眾人一默,還是宜妃見機快,掩了口就笑:「咱們一屋子的杵著,老祖宗倒不念叨!萬歲爺走的時候交了一攤事兒給她,這會子定是忙呢,得了空必要給您請罪來的。」
皇太后就笑:「你們哪一個我不疼?就你一張利嘴。」說著轉了頭:「她在前頭辛苦,叫人給送些湯水過去。」
眾人自然應是,把皇太后送了回去才齊齊舒了一口氣,又相互擔心的望了一眼,德妃稱病沒來,周婷拉了怡寧就往永和宮去,把事兒留給了宜妃榮妃兩個。
德妃並不是真的病,許是出身的關係,她很懂得趨利避害,還沒得著信兒,就拿帕子包了頭,只說昨兒吹了夜風身上不爽利,周婷跟怡寧這兩個兒媳婦自然要往她跟前兒侍候著,周婷心裡再掛心,也知道德妃這是為了一家人好,也不辜負她的一片心,只坐在床邊,端湯送水,做個十足十侍疾的樣子來。
就連胤禛,母親病了,也要往後宮來一趟的,他的消息更靈通些,怡寧避了出去,就當著德妃周婷的面說:「那邊眼瞧著不好,我們兄弟幾個,正想著怎麼往前頭送信呢。」
礙著德妃在跟前,周婷就沒細問,等送他出去的時候,她扯了袖子:「若是不好,要你拿了主意,你怎辦?」
胤禛立住了,八福晉生兒子還是女兒,他還真沒放在心裡,若要靠著這些小節去動大局,他也未免太沒用了,但周婷的問題卻問到了點子上,保了大人不如康熙的意,可保了孩子,胤祀又要怎麼辦?
周婷提著心看他,見他也沒決斷,眉頭一擰:「我去瞧瞧,有個什麼立馬報給你知道,就是要做惡人,也得討著另一方的好才是。」
胤禛看著她一怔,見她抿緊了嘴唇,搭在前頭的兩隻手緊緊握成拳頭,帕子攥在手心裡,目光灼然。他不欲叫妻子去做這樣的事,正擰了眉頭,周婷就先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知道分寸,絕不給你惹了麻煩就是。」說著又安撫的笑:「你如今是主事的,佟母妃那兒且逃不脫呢,咱們難道還能躲過去不成?我去了她有個伴兒。」德妃的法子好是好,可有些取巧了,胤禛是怎麼也逃不掉的,不如把姿態做到十分。況且,周婷心裡也不是不記掛著宜薇。
周婷的手剛要伸回來,就被胤禛緊緊握了一把,他飛快的抓到嘴邊碰了一下,周婷的臉「騰」一下紅了,雖說兩個站得近,奴才們又都隔得遠,卻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了那麼久的古代人,此時倒扭捏起來,把手抽回來嗔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大妞二妞昨兒又尋你了,弘昭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明明自己怕打雷想要賴到我床上來,卻偏說是來護著我的。」
說得胤禛嘴角微翹,周婷復又低了聲兒:「孩子們同我……都想你了,事兒了了,早些回來。」
胤禛伸手按了她的肩,一面緩緩點頭一面說道:「有你,我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