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湘十九香

  二月紅家的頂針,從立家以來,一共一千零二十七隻,每隻上頭的雕花皆不相同。這只千掛箱子,底子是用軟油打的,出師之後,家裡有人會打出頂針,用力把花紋的那一面往格子油底裡一按,就留下個印記,人死後頂針交還放入格子,還是當時的那一個。

  有這個規矩是擔心頂針流落在外,外人冒充紅家人行事,往往牽連甚廣。

  即使如此,外頭也有不少人雕刻假頂針惹事,近年來這些事情因為張啟山主持九門的緣故,日漸少了。如今這一隻與盒子能對上,確實是真的紅家遺物無疑。

  紅家家傳絕學,近幾代已經少有人橫死,這裡面少的幾個格子,屬於唯一在幾十年前一次下地中,沒有回來的那幾人。那幾人至今下落不明,這只頂針再現,說明當時的先人肯定已經折在墓中。

  那時他們去尋找的深山古墓,記得是從湘西附近的老林大籠嶺進山,離長沙既無鐵路,也不能開車,行騾子也要兩週才能到達谷口。

  大籠嶺延綿一百多公里,往後是湘鄂邊境的廣袤大山,全是深山老林。此事發生後,二月紅的父親曾多次試圖營救,但那個古墓奇險萬分,進了幾次都無奈退出。不知道父親在其中經歷了什麼,出來之後,竟然將這個古墓的所有資料全部燒燬,不准紅家子孫再去涉足。如今過了那麼多年,草木重生,山體變化,就算有人帶路,要找出具體的地點,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二月紅自己的頂針,上頭是一枚水仙,也放在箱子裡,這是他決心不再下墓的象徵。他撫摸了一下,惹得一手灰塵,轉頭點起一盞水皮影燈,掛上頂梁,燈用小水獺皮所繃,其中為馬鮫魚的皮影轉動,水光魚影中照亮了房間的角落——那裡有一個用稻梗搭建出來的燙樣,是個古墓的內部模型。

  他深吸了口氣,默默的看著這個燙樣,父親每次從大籠嶺回來,都會在這個密室中用稻梗搭建燙樣,似乎想把那個古墓的結構搭建出來。說明父親當時非常想要征服這座古墓,但最後一次回來之後,卻燒燬了所有資料,據當時同去的老夥計說,父親最後一次獨自深入到了古墓的深處,那一次他一定是看到了什麼。

  二月紅幾乎在密室中呆到二更天,思緒萬千,過去的種種想了很多很多,回到院中,卻見臥房的燈還亮著,不由有些抱歉。急急的梳洗了一下進房,就看到自己的妻子,正斜臥在床頭,看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看得迷了,幾乎不知道二月紅進來。

  這個嬌小的姑娘,小名丫頭,可能是長沙最遭人妒的姑娘,也許是被人嫉恨多了,身體常年贏弱。

  二月紅慢慢躺下,丫頭才驚了一下,把書放下,就把燈吹了,依偎到二月紅懷裡。

  「鴛鴦蝴蝶的書好看麼?」二月紅輕聲在她耳邊問。丫頭搖頭,閉上了眼睛。

  月光從外面透進來,二月紅睜著眼睛,聽著丫頭的呼吸聲,帳子在月光下,閃爍著奇異的,輕微的點點碎光。他抬起手,想拉一下帳子,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上竟然戴上了頂針。

  他愣了一下,意識到就在剛才發呆的時候,自己已經習慣性的,不知不覺,把自己的頂針重新帶回了手上。

  這一邊鴛鴦蝴蝶,另一邊張啟山已經在辦公室內貼滿了湖南的各類型地圖。他則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十幾塊甲骨片,時不時拿起一片聞聞。這些甲骨片都是從日本人屍體的胃裡發現的,大小都如同指甲。

  一驚一乍的,加上已經到了半夜,齊鐵嘴老困犯了,給自己泡壺濃茶,卻把茶水倒在了地毯上。見副官沒注意,立即把邊上的茶几搬過來擋住。一邊一個姓施的參謀副官正抱著翻譯完的資料,緊張的等著張啟山召見。齊鐵嘴就把他招過來,看他手裡的文件。

  從火車上繳獲的文件,大多與這些棺材的出土地點及第一次初步鑑定相關。這些資料非常詳細,幾乎每一隻棺材,都可以追溯發現的地點,出土的時間。

  「算命的,算命的。」張啟山忽然叫他,齊鐵嘴忙跑過去,到了邊上立即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張啟山一下把一片甲骨放到他的嘴巴裡。

  齊鐵嘴一驚,忙吐出來,指著張啟山,噁心的說不出話來。

  「你皇帝舌頭,什麼味道。」張啟山問他,齊鐵嘴狂吐口水,眨巴眨巴了嘴巴,「掛辣灌十九香,紫蘇醬子油,這是湘西洞口那邊的調味?」說完臉色一紫,就想嘔吐。

  「龍骨隨葬,這些骨頭中熬有中藥,用來防止棺材內的屍體病變,在入殮的時候傳染。這些日本人得病之後,也希望龍骨中的藥能治療他們體內的蟲病。但是哪個缺心眼的熬藥時灌了醬子油和十九香?一定是你家高人故意為之,告訴我們火車來的地方。」張啟山冷冷道:「你家這個高人,戲弄的這批日本人團團轉。和你一樣,扮豬吃老虎。」

  齊鐵嘴指著張啟山滿房間找茶葉,禿魯著叫罵:「我怎麼就扮豬了!」

  施副官聞著齊鐵嘴吐出來的味道,臉色也開始發紫。張啟山來到大地圖前,看著湘西湘北:「火車從這個方向過來,到鄂區鐵路已經被炸斷了,火車肯定是從這一片山區中來的,山區中能有隱藏鐵軌的,大多和礦山有關,整個這片區域全是礦山,但是十九香只有少數幾個區域的土家人食用,這裡,這裡,和這裡。」張啟山指了幾個地方:「火車肯定來自於這些地方,把這幾個地方的詳細地圖找出來,我們一寸一寸去找,明天出發。」

  齊鐵嘴看著張啟山,一邊漱口,一邊搖頭:「佛爺,我受了心靈創傷,我不去。」

  張啟山沒有回頭,默默道:「長沙佈防至為關鍵,你族人報信,通知你我,連命都丟了,想必路上還有很多齊家的信息,這一趟你百死莫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