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弋再見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大街上吃一支冰淇淋。
最近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想吃一些東西,有時候是一碗豆漿,有時候是一個蛋糕,有時候忽然想嗑瓜子,這一天,我想吃冰淇淋。
我拿著那根五色的冰淇淋站在冬天的街頭,吃得有滋有味。
許弋走到我的身後說:「這麼冷的天,你應該注意身體。」
我嚇了好大的一跳,轉身看到他,他穿了一件有些誇張的棉衣,牛仔褲,沒有背書包。眼睛裡有很多的血絲,瘦了。
我故作輕鬆地笑笑說:「孩子,要期末考了,你不能逃課。」
「有什麼區別呢。」許弋說,「逃不逃都是一樣。」
我把冰淇淋倒過來:「你別自暴自棄,忘掉過去,一切重新開始。」冰淇淋的汁,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像粘稠的眼淚。
「我想知道為什麼?」他固執地說,「愛一個人,怎麼可以說忘就忘,你當初的那些瘋狂呢,去哪裡了?」
「我是沒心的。」
「胡說!」他血紅著眼睛呵斥我。
我笑笑,抬起頭,把剩下的冰淇淋一口含進嘴裡,衝他做一個BYEBYE的手勢,大步向前走去。
他垂頭喪氣:「忘記你我做不到!」
我狠下心,繼續往前走。他沒有再跟上來。走過街角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孤零零地站在冬日的街頭,顯得沉重,落寞,有種大氣不敢出的絕望。寬大的棉衣垮下來,是他飛不起來的翅膀。
就在這時候,我收到了張漾的短消息。
他說: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看了一下手錶,接近晚上六點,黃昏已經來了,冬天的天黑得飛快,我到達「老地方」的時候,幕色已經完全地降臨。我看到他靠在那裡,他沒有抽煙,而是玩他的手機。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跟我做了一個打招呼的手勢。
「跟哪個妹妹發短信呢?」我靠近他,試圖去看他的手機。
他並沒有把手機拿開,我發現那是一台新的手機,三星的,新款,很氣派。
我把風衣拉起來,背靠著他,低聲說:「我們有半個月沒見了吧,親愛的,你有空怎麼不去我家哩?」
「今晚夜自修要考物理,我只有十五分鐘。」他用一隻手把我的身子扳過去,開始吻我。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拍下我們親吻的畫面。我的眼睛瞟到他的所作所為,嘻嘻笑起來,他放開我一些些,低聲命令:「專心點!」
可是我沒法專心,我又開始感覺到不能控制的噁心。我推開他,蹲在路邊,努力讓自己不要吐出來。他也迅速蹲下,問我:「你怎麼搞的?難道還沒有去做掉?」
上帝保佑,我感覺好受多了。
我站起身來,故做輕鬆地說:「沒事,我只是有點感冒而已。」
他不相信地看著我。
我大聲喊:「我都說沒事啦。」
「黎吧啦。」他用手機指著我,「你要敢騙我,你知道後果嗎?」
我軟軟地靠在牆上,微笑著說:「你是要殺了我嗎?我倒真希望你殺了我。」
「你別騙我,我現在不相信你。」他開始變得激動,「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如果激怒了會怎麼樣呢?」我也開始為他的不信任變得憤怒起來,冷笑著說:「我倒真是想試試看呢,是罵呢,還是打呢?還是跟我說分手呢?」
他把手機放進口袋,走近我,捏著我的下巴:「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威脅我?」
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怕人,像是要滴出血來。
我識相地沒有吱聲。
我在等他冷靜下去。
「你回答我,你肚子裡的孩子有沒有做掉?不許撒謊!」
「沒有。」我說。
「再說一次,說大聲一點,我沒有聽見。」
「沒有!」我大聲地說。
「你這個瘋狂的女人,你到底想幹什麼?」他把我按到牆邊,開始用膝蓋來撞擊我的身子,一下,兩下,三下……他彷彿用了全身的力氣,我疼得不能呼吸,忘記了尖叫,只能張開嘴死死地咬住他的胳膊。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人不知道從哪裡衝了出來,用力推開了張漾。
我定神一看,是小耳朵!
她推開張漾後,伸開雙臂站到我面前,護住我。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害怕,她在發抖,但是她勇敢地站在我面前,像母雞護小雞一樣,堅決地,不離開。
「滾開!」我朝著張漾大喊,我真怕他會傷害小耳朵。
見到有陌生人出現,張漾開始感到害怕,他後退,一邊後退一邊伸出一根手指,壓低了聲音說:「你試試,不把它弄掉我不會放過你!」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頹唐地從牆上滑下,捂著腹部跪到地上。
我的小耳朵,噢,謝謝你。
那晚,是這個應該還算是陌生的叫做小耳朵的女生把我送回了家。她溫暖的小手牽著我,帶我走過這個讓我傷心傷肝的小城,讓我感到莫名的安定。
疼痛,也奇怪地被她手心中傳來的溫暖所稀釋。
那晚,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李珥。
耳朵的耳加個王字旁。
在她替我擦藥的時候,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了她,我實在控制不住地想找一個人說說話。在我的心裡,她已經成為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我相信,她不會背叛我。而且,就算是她背叛我,我也願意不去怪罪她。我生性裡所有善良的東西都被這個叫做小耳朵的小姑娘無限地激活,讓我變得比在愛情裡還要柔情似水,我沒法形容這種感覺,但它讓我感到幸福,所以我願意先享受了再說。
上帝做證,我,多麼,寂寞。
那夜,我目送她離開,那麼弱小可愛的一個小姑娘,我擔心她會害怕。但我實在沒力氣再去送她,她回頭朝我微笑了一下,那微笑像星光一樣的亮堂。我靠在門上,朝著她做一個飛吻,她的臉紅了,把兩隻手合起來,放在太陽穴邊,做一個睡覺的手勢示意我早點休息,就轉身走掉了。我有些發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遠方。
老太婆今天的牌局結束得早得離奇,她端了一杯茶,也在探頭探腦地往外望,好奇地問我:「她是天中的?」
我沒理她,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沒有想到那晚張漾會來。
那是十二點。我沒有睡著,窗戶那裡有動靜。我跳起來,打開窗,看到他。
我們隔著一扇窗站著,冬天的風刺骨地穿進來。我看著他,沒有讓他進來,他也不動。終於,我忍不住問:「你怎麼來了?」
「對不起。」他像一個孩子一樣地低頭認錯。
對像覺到他的顫抖,還有他內心的恐懼,「無論以後發生什麼,吧啦,你要記住,我是真的愛你的,我是最愛你的,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有感覺的女生。」
「那麼,好吧。」我敗下陣來,「我明天就去縣裡的醫院,解決。」
「我也不想的。」張漾說,「但我們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我會和你牽著他們的手在巴黎的街頭散步,給我時間,我會給你幸福。」
「要多久?」我問他。
「你願意等我多久?」他狡猾地反問我。
「一輩子。」我毫不猶豫地說。說完後,我被自己的豪言壯語逗得咯咯笑起來。他有些緊張地問我:「你笑什麼?」
我實話實說:「我笑自己變成了以前自己最不喜歡的那種沒骨氣的女人呀!」
他摟緊了我。冰冷的雙足貼著我的。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他好像睡著了,甚至有了輕輕的鼾聲,我沒有喊醒他讓他離開,而是把手機的鬧鐘調到了清晨六點。我要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枕邊最愛的人。
我要是他最愛的人。
一輩子最愛的人。
這是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