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吧啦吧啦(11)

102路公交車,終點站一直通到縣城裡的醫院。

這裡離市裡大約有一小時的車程,兩年前,我曾經來過這裡。那一次是陪我表哥的一個女朋友來這裡做人流。表哥給了我兩千塊錢,把一個嘰嘰喳喳的倒霉女孩塞到我手裡。那個女孩比我還要小一歲,她一路上都滿不在乎地嚼著口香糖,跟我說她和表哥之間很多無聊的細節。包括我表哥如何跟她調情,以及她在露台上替我表哥洗衣服刷拖鞋差點掉下去之類的童話故事,她的手指甲尖尖的,一看就不是那種做事的人。而且我也知道我表哥一點兒也不喜歡她,他看中的,也許只是她的年輕和不懂事而已。

縣醫院骯髒極了,護士的臉呆板極了。我記得她滿不在乎在嚼著口香糖進了手術室,好像還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可是等她出來的時候,她完全換了一個人,臉色蒼白,站都站不住,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是如何緊緊地揪住我的衣服領子,氣若游絲地對我說:「我想殺了你表哥。」

如今,舊地重遊。

我獨自而來,我沒有人的衣服領子可以揪,我只有我自己。

我也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然後朝著醫院裡面走去。

我清楚地記得婦產科是在三樓,我掛完號走到二樓的時候,短消息響了,竟然是小耳朵在問候我,被人惦記是幸福的,我很高興地跟她回了電話,她說話還是那樣細聲細氣的,怯得讓人忍不住想衝到電話那頭去抱抱她。跟小耳朵剛說完電話手機就又響了,這回是張漾。他肯定是在學校的大操場上跟我打電話,我還可以聽到風吹過他耳邊的呼嘯的聲音。

「我們在上體育課,」他說,「我惦記你,所以跑到一邊兒來給你打個電話,今天真冷啊,你要照顧好自己。」

「嗯。」我說。

「事情辦完了嗎?」

「正在辦。」

「你一個人?」

「是的。」

那邊遲疑了一下說:「那不行,吧啦,要不等兩天吧,等我放了假,我陪你去,你一個人是不行的。」

「沒關係啦。」

「我說不行就不行!」張漾說,「說實話,我今天心裡很慌,我老擔心會出什麼事,你快點坐車回來,我最多還有一周就放假了,可以放好幾天假呢,讓我陪你去。」

「沒關係的啦。」我說,「來都來了,解決掉,省得你老掛心。」

「可是你要是出什麼事,我豈不是更掛心?」張漾說,「聽話,回來。」

「好。」我說。

「我愛你。」他在電話那頭吐出三個字。然後,他掛了電話。

我有些發呆。把手機塞進牛仔褲的口袋,我站在樓梯上,不知道該往上還是往下。有兩個護士經過我的身邊,她們看了我一眼,盯著我漂亮的尖頭高跟鞋看了好幾眼,又盯著我奇怪的卷髮看了好幾眼,終於走過去了。

我終於轉身下了樓。

那一刻我明白,其實就算是張漾的電話不來,我也無法真正下這個決心,我肚子裡的,是我自己的寶貝,是我和和心愛的人共同的寶貝,他有權來到這個世界,誰也無法謀殺它,我自己也不可能。

只是愛情讓我一時心軟而已。

我坐著102路原路返回。經過天中那一站的時候,我忍不住跳下了車。我躲在離校園不遠的一個角落裡觀望,我本來想看到張漾,走上前去給他一個驚喜,哪怕不打招呼也是好的。可是我一直沒等到他,不過我忽然看到了小耳朵,她又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小棉襖,臉還是那樣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孤獨。

我知道她是把我當好朋友的,可是在天中的門口,我沒有勇氣叫住她,我是一個渾身都是麻煩的人,我怕我會給她帶來麻煩。

於是我靠在角落裡,默默地看著她走遠。

再見到小耳朵的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三,張漾去了上海他奶奶家,讓我等他回來,再陪我去醫院。我的精神好了一些,不再成天想睡覺,也有了心情講笑話,我在「算了」跟一個小弟弟講笑話的時候忽然看到了小耳朵,這讓我有一些吃驚,我不太喜歡她來這樣的地方,於是我一把把她從裡面拖了出去。

可是她跟我提起……許弋。

這應該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拉麵館裡,我的心裡忽然有些豁然開朗。看來我的小耳朵,是一個在暗戀中掙扎的孩子,在天中,有很多這樣的孩子,不敢愛不敢恨,甚至不敢大聲說話。那些人都與我無關,可是小耳朵的事我卻不能不管。

她告訴我許弋期末考沒考好,希望我可以幫幫許弋。我微笑著看著她,我想我笑容裡的味道一定會讓她感覺到不安,但她沒有,她輕聲地求我。

我真受不了她求我,於是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見許弋,但我要求她去把許弋找來。她轉身就去找去了。說實在的,我根本沒想到她會有本事真的把許弋給叫來,當我在台上唱著那首我熟悉的憂傷的歌的時候,我看到了許弋,他是跑著進來的,他的眼睛裡根本就沒有小耳朵,他徑直衝上來問我:「你和張漾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終於東窗事發了。

我沒有抵賴,簡單地說:「是。」

許弋像個瘋子一樣地抓著我不放,一副要了我的命的樣子,我看到櫃檯裡的表哥打了一個響指,好幾個人圍了上來,迅速拉開他,對著他就開始拳打腳踢。我想阻止,有兩個人拉住了我,把我一直往櫃檯那邊拉。我對著表哥喊:「不要打,讓他滾就行啦!」

表哥劃著一根火柴慢悠悠地說:「這小子成天找抽,不打不行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小耳朵,我勇敢的小耳朵,她瘋狂地撲入了那群人中間,想用她單薄的身體護住許弋,我衝過去想拉住她,但我沒有拉住,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啤酒瓶準確無誤地打到了她的頭上。

血順著她的臉沿下來,她也許是疼,也許是嚇,軟軟地躺在了地上。

我衝上前,對著那個捏著破啤酒瓶的臭小子甩出了一記清脆的耳光。我覺得不夠,反手又甩了一個!

酒吧終於安靜下來。

我俯下身抱起小耳朵,她好像完全沒有了知覺。我拚命地搖她,她睜了睜眼睛,又閉上了。

有人在我身邊說:「吧啦姐,別搖她。看樣子沒事的。我去找個醫生來。」

「不用了。」我冷冷地說,「把她送到我家裡去!」

許弋從地上爬起來,看著躺在我懷裡的女孩,他好像並不認得她,也不太明白這個女孩子為什麼要為了他奮不顧身。我對許弋說:「你快走吧,你記住,她叫李珥,她喜歡你,你以後永遠都不許欺負她,聽到沒有?」

「你們到底在玩什麼花招?」他啞著嗓子問我。

這頭不可理喻的笨豬!我不再想理他。

我招呼兩個男孩把小耳朵從地上扶起來,離開了「算了」。

小耳朵,對不起,是我不對,我不該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在車上,我把她抱在懷裡,心疼得不可開交,我更寧願受傷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上帝作證,我說的真的真的是真的。

後來,我在小耳朵的博客上看到她寫的一段話,她說她想變成一個壞女生,這話讓我樂不可支,她不知道,壞不是變的,是與生俱來的。

我早說過了,我是一個與生俱來的壞女生。

哦,不,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