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許弋把我送到女生宿舍的樓下,打了一個電話。
沒過一會兒,一個短頭髮的女生下來接我。她跟許弋打了一個招呼,就微笑著攬過我的肩膀說:「OK。跟我走吧。」
我有些不習慣和陌生人這麼親熱,於是我推開了她。
許弋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對女生說:「這是我妹妹,你照顧好她。」
女生笑著問他:「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啊?」
「就你們兩個。」許弋一臉正經地答。
女生嘻笑著,跟他說再見,然後拉著我上了樓。
為了避免和那個女生說太多的話,我那晚很快就上床睡覺了,並裝作睡得很熟的樣子。不過我聽到她向別的女生輕聲地介紹我,她說:「這是許帥的新女朋友。」
她們叫他許帥。我想起早上他們宿舍裡那個呆頭呆腦的男生,猜想許弋在女生中應該有更好的的人緣,接下來的事情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想,胖女生替我拉了拉被子,還吩咐別的女生動作輕一些。我被心裡湧上來的感動弄得更加疲倦,於是真正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許弋已經在樓下等我,他換了一身新的運動服,有女孩走過他身邊,輕聲尖叫。
他說:「我帶你去我們食堂吃點早飯吧。」
「不用了。」我說,「我不餓。」
「可我餓了。」他說,「走吧。」
我堅持著不肯去。他只好無奈地說:「好吧,我們去外面吃。」
我跟在他的後面,默默地走出他的校園。在去銀行的路上,他去一家酒店的外賣部買了幾個香煎包,我們分著吃了。他從口袋裡掏出紙巾來遞給我,不帶香味的紙巾,但紙質很好,書上說,身上帶紙巾的男人,是有品質的男人。
我們一面走他一面問我:「李珥,你的名字怎麼寫?」
「王字旁加個耳朵的耳。」
「你和吧啦是好朋友嗎?」他說。
「是的,可是吧啦死了。」我說。
「對。」他看我一眼,「可我們還活著,這真沒辦法。」
「你不能再讓她傷心。」我說。
他哈哈笑起來:「你真傻得可愛,她都死了,還傷什麼心。再說了,她是她,我是我,我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被他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樣到了銀行的門口,我問他:「要取多少,五千還是六千?」
他想了一下說:「六千吧。」
又說:「放心,我會很快還你的。」
「噢。」我說。
「謝謝你。」他說。
我抬起眼睛來看他,天知道這對我而言需要多少的勇氣,他也看著我,可是我在這樣的對視裡卻感到一種讓我害怕的失望,我覺得我看著的是一個陌生人,或許他對我,從來也沒有熟悉過。我費盡周折所堅持的,也許只是我內心的一種可怕的幻覺。
天吶,我哪裡懂什麼是真正的愛情呢?
我替許弋還清債務後的第九天,接到他的電話。他開門見山地說:「李珥,我還需要二千元。」
我說:「我沒有。」
「好吧。」他說,「再見。」
我盯著電話看了很久,然後我把電話回撥過去。他很快接了電話,我輕喘著氣對他說:「週末我過去送給你。」
「來不及了。」他說,「我去你學校拿吧。」
中午,我在校門口的銀行裡取出我最後的兩千元錢,裝進我的背包,靠在地鐵口等待許弋的出現。一對一對的戀人走過我的身邊,有個男生俯下身子,輕輕吻女朋友的臉,我把眼睛低下去看著地面,地面上有一塊磚很髒,上面粘了一塊綠色的口香糖,我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人好像要暈過去。許弋就在這時候出現在我眼前,他說:「李珥,你的頭髮長了,應該剪了。」
我暈乎乎地問他:「你為什麼又去跟人家賭?」
「這次不是賭。」他說,「我在替一家公司做點事情,我的電腦需要升級。」
我低下頭,拉開包,把錢掏出來給他。他接過錢,低聲跟我說謝謝。我說:「不用。」他說:「那我走了,我還要急著去辦事。」
我說:「噢。」
他轉身往地鐵裡走,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對我說:「李珥,你這個週末有空嗎?」
我點點頭。
他說:「那就到我酒吧來玩,星期天我不用上班,不過晚上我會在那裡玩。」
我微笑。
他朝我揮揮手,走了。
許弋走後我決定逃課,我獨自去了一家理髮店。店員很熱情地招呼我,建議我把頭髮這樣那樣那樣這樣,我打斷她說:「我沒錢,就剪一下吧,剪得短短的就好。」
也許是見在我身上賺不到錢,於是他們給我派了一個看上去傻傻的理髮師,肯定是一個實習生,我在鏡子裡看到他有些發抖的雙手,安慰他說:「沒關係,剪短就好,髮型無所謂的。」
他聽我這麼一說,很輕鬆地帶有感激地對我笑了,然後他說:「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我在剪髮的同時給尤他發短消息:「請你借我一千元,我會盡快還給你。」我媽媽走的時候給我留在卡上的錢我全部給了許弋,如果我再不想辦法,就要面臨著餓肚子的危險。
尤他沒有給我回短消息,而是乾脆打來了電話,他問我:「李珥你要錢做什麼,難道姨媽沒有留夠錢給你用嗎?」
我在電吹風嗚嗚的聲音裡大聲地撒謊:「不是的,我想買台電腦,還差點錢。」
「姨媽知道嗎?她同意嗎?」
「你不借就算啦。」
他還在問:「剛開學,你買電腦做什麼?」
我說:「我想寫點東西。」
「哎,那挺好。對了,你在上海好不好呢?」
「還行。」我說。
「好吧,」尤他說:「把你的卡號發給我。」
「你不要告訴我媽媽。」我說。
「好吧。」尤他有些無奈地說,「不過,我很高興你能想到我。要知道,不管什麼事,我都願意幫你的。」
「嗯。」我揪著一顆心答他,「謝謝你。我會盡快還你錢的。」
「不要太辛苦,上海大,往往做家教什麼的要跑好遠的地方,你一個女孩子,小心點,不要瞎來,知道嗎?有什麼事跟我講就好啦。」
我忽然很想哭。同時,我也很想知道,如果尤他知道我為什麼要向他借錢,不知道他會不會殺了我。
我把手機收起來,放進口袋。理髮師把我的頭扶正一點點,對著鏡子,我在鏡子裡看到一個短頭髮大眼睛的我,額前整齊的流海,我對自己的新髮型很滿意,於是我衝著鏡子做了一個鬼臉。
那個星期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圖書館替人整理書籍。介紹我做這份工的是我的一個學姐琳,琳已經大三了,也是學中文的,經常在圖書館裡幫忙,由於我隔三差五地去借書,她開始主動和我講話,她為人很好,說話溫柔,做事利落,不讓人緊張,於是我也慢慢喜歡上她。有時候,偌大的圖書館裡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琳會坐到我對面,把手放到我的額頭上來,輕輕地摸一下,然後說:「李珥,像你這樣愛讀書的小姑娘真的不多了呢。」
夜裡九點多鐘,我和琳洗乾淨手從圖書館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餓得頭暈眼花。琳建議我們去下館子,好好慰勞一下我們的肚子。我說不用了,我回宿舍還有事。琳有些愛憐地看著我遠走,我回頭跟她揮手的時候,她還站在遠處愛憐地看著我。琳沒有男朋友,週末的琳是寂寞的,我其實很願意陪她吃一頓飯,但我不想讓她請客,而我自己又請不起客,所以,只能這樣了。
我回到宿舍吃了一些餅乾,喝了一點兒水,覺得好過多了。同宿舍的女生沒有一個人呆在宿舍,她們已經很快找到各自的精彩。我靠在床上,跟自己做很激烈的掙扎,這一天,我把自己搞得如此之累,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掙扎,他早就有了新的生活,他早就已以忘了吧啦,我早就應該洗洗睡了,閉上眼睛,甚至連夢都不要再做,可是我做不到,差不多只是三分鐘的時間,我已經從這種無謂的掙扎裡敗下陣來。我換了一條乾淨的牛仔褲,套上我粉紅色的KITTY貓的運動衫,背上我的包,打開宿舍的門,出發。
十月的夜的校園瀰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讓人沉醉,想哭。我懷著一種沮喪的心情走在路上,人變成一張輕飄飄的紙,無法自控。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了琳,琳和一個胖胖的高個子的男生,我不由地放慢了腳步。我看到那個男生試圖去牽琳的手,但被琳輕輕地推開了。我看到琳有些抗拒的倔強的背影,我想我清楚,琳是不會喜歡那個男生的,琳只是寂寞,她只是想有個人陪她吃頓飯,可我呢,我自己又是為什麼呢,我被自己不可理喻的行為傷得傷痕纍纍,並無從救贖。
城市最後一班地下鐵在我的身後呼嘯而去。我順著長長的台階走上地面,看十月上海陌生的天空,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了房頂上放煙花的那個夜晚,我願意相信點亮夜空的每一抹小小的煙火都未曾熄滅,它們最終升上天空,化做今夜的星辰。只是那些放煙火的人,早已散落於茫茫人海,不知去向何方。
我推開酒吧的門的時候是夜裡十一點。和我上一次去那裡相比,酒吧裡顯得熱鬧和雜亂了許多,有樂隊在演出,一個女生在台上熱熱鬧鬧地唱: oh.... oh.....,我看來看去看那張照片最好,你和我拍來拍去拍到容顏都蒼老,如果不自尋煩惱沒有什麼值得哀悼,我和你愛來愛去是否為了湊湊熱鬧,看日出日落沒有什麼大不了……
搖晃的燈光搖晃的人影,我看來看去,沒有看到許弋。一個服務生經過我的身邊,我拉住他大聲地問:「請問,你看到許弋麼?」
「許弋啊?」他看著我,曖昧地笑著,手指往角落裡:「喏!」
我調過頭去,終於看到他,我沒看到他的臉,但我知道那是許弋,我心心唸唸渴望與他相親相愛的許弋,他正緊緊地擁著一個女孩,那女孩穿綠色的長褲,紅色的上衣,她閉著眼睛,幸福在她的笑容裡無限制地滴落。他在吻她。
不,應該說他們在擁吻,深深地,沉醉地,旁若無人地。
我聾了。聽不見任何的音樂了,我僵在那裡,有什麼東西開始慢慢地碎裂,無從收拾的驚慌和悲涼。我對自己說,李珥,這是你自找的,這是你必須承受的一切。
你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