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縣裡開了兩輛大巴到銀馬,現在的農村非同以往,處處平整的公路和潔淨的壞境,即使下了雨也不會髒鞋,綠色的垃圾箱隔一段距離就分佈一個,竟然比城區還乾淨清爽的樣子。
鎮裡的領導們給大家介紹著銀馬的歷史與今朝,過去的銀馬一片依山傍水的普通農村,後來政府大力招商引資,在東面的湖區建立一片規模相當可觀的互聯網經濟開發區。
蔣宴一開始就是做線上電商的,後來出了被廠商坑的負面事件,轉了重心發展互聯網創業基地。
這是東區的事情,西區環境美麗的小山村才是秦沁考察的對象,她把宣傳冊上蔣宴的低頭簽字的畫面折到了背面去。
在鄉間走了一個上午,午餐在頗具規模的一家農家樂裡進行的,下午休息了會兒大家自由活動。
為了防止陳柏跟上來套近乎,秦沁腳步超快的爬過山坡到村南面去了,相比開發比較好的東面,這邊只有一條水泥路延伸著向盡頭的水庫,一路上家家戶戶門都鎖著,太安靜遼闊了,秦沁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清淨些了,哪曉得午後的秋日山間裡有個男人跟著她走個沒完。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就只有腳下一條路,秦沁被逼的沒法兒只好轉身,她微怒的雙眸筆直的盯著他,一個無恥的跟蹤狂!
「嘶。」蔣宴嘶了口氣,被她突然的轉身嚇一跳,肚子上的熱水袋差點掉下來,他手扶了扶,繼續貼穩了。
「為什麼跟著我?」
「跟著你?我只是去相熟的大媽家吃飯。」蔣宴從農家樂門口就認出她的背影,思考著如何打招呼之際,被她這麼警備的一盯,他心裡著實不痛快,秦沁啊,表面禮貌淡漠,其實恨他吧,瞧她嫌棄的眼神。
「胃疼?」
「嗯。」蔣宴五味雜陳的應了聲,聲音像從鼻子裡哼出來的悶著,他胃老毛病了,她又不是不知道,還疑問句呢?
「……」看來胃病的確犯了,這種暖和的天氣不但捂熱水袋,還跑老鄉家來吃清淡的農家菜,平時生活作息和飲食習慣都注意些不就沒這些麻煩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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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媽五十多歲了,雙手常年勞作變得粗糙,但做出來的飯十分香,家裡也收拾乾淨整潔,小桌子上擦的亮堂堂的印出他們的臉。
蔣宴一隻手廢了似的放肚子上,只拿一隻手夾菜吃飯,還慢條斯理和大媽笑著聊天,把大媽誇的樂開了花。
「哎呦,我兒子上學去了,家裡就我一人,你吃飯還給錢,我才要給錢給你,這聊上一餐飯的時間太過癮了。」大媽縱容的給單手廢的他夾菜。
秦沁大概猜出了大媽單身的事實,這種山村的女人,丈夫早逝,孩子外出求學,每天伴著大山農田的確有些孤寂了。
「那行,您給我橙皮多送點兒。」蔣宴說著看了一眼秦沁。
「一定一定,橙皮泡蜂蜜對嗓子可好了,早給你曬好了裝回去就能喝!」
秦沁全神貫注的看院子裡黃橙橙的沒打過蠟的漂亮橙皮,接著,拿出筆在紙上記了記,這種橘子該大面積種植以創收。
「阿姨,前面好像有個水庫吧,怎麼沒有路牌標?」
「哦,水庫不大,很少有人過來這邊玩的。」
路標不全,發展存在瑕疵,寫完又化掉了,她決定告別大媽去水庫那邊看一看,到底有無開發價值。到底是個工作,該跑的必須得跑啊。
出門的時候,大媽采了很多橘子送給秦沁,卻把袋子直接遞給了蔣宴。
「有點重,你幫秦老師拎著,陪她去水庫看看,那邊要爬坡。」
「好啊。」蔣宴似笑非笑的接了袋子。
「……」秦沁很無語。
直到出了院子,大媽還在後面目送,一直把他們送到水庫邊上為止,確定老人看不到後,秦沁明確讓蔣宴大忙人有事可以先離開,視察水庫是她的工作,不需要拎東西的助手。
蔣宴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不介意的陪她走到山腳的水庫。
可秦沁介意,她想一個人靜靜,因為大媽家橘子水分充足,她想上廁所了。
「找廁所?」蔣宴不可思議的笑起來。
「是的。」秦沁無地自容,她收斂又四處尋找的表情可能真的很滑稽。
「那邊。」蔣宴下巴點了下腳邊種著蔬菜的菜地,基本每家田裡都有個簡易廁所,秦沁出身書香世家,大概沒見過這種廁所,即使在眼前也認不得。
蔣宴想想就樂的不行,帶著聲音那種樂,催她,「快去啊。」又加一句,「我等你。」
「……」
秦沁想說別等了,但這麼說無異於告訴對方自己要解決大方面的需求,不划算,她明明只是想小便,尷尬能減少一分是一分,可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通往廁所有一條羊腸小水泥路,很乾淨清爽,可接近廁所簡易的木板門時,一股濃重又複雜的噁心氣味迎面撲來,秦沁沒做猶豫,直接調頭跑了。
太可怕了……
秦沁跳上大路,十分恐懼的回身遙望後面的廁所魔追過來了沒有,還好,那股讓人頭腦炸裂的氣味遠遠的停在那方結界裡,從小到大,她沒上過這種廁所……
「我的天。」蔣宴笑了好久,一手撐著胃,有點兒笑疼了,他站起來,試圖勸她裡面絕對乾淨,把鼻子吸著就行了。
秦沁連聲飈No!
有點可愛。
蔣宴忽而不笑了,唇角微勾著,輕輕的帶勸的口吻,「要不,我替你看著,到那邊的小樹林解決下?」
「算了吧,我憋到午餐時的飯店,那裡有衛生間。」
「能忍住?」蔣宴發誓自己沒有嘲笑的意思,但秦沁一個眼風掃來,他還是克制的收了笑聲。
秦沁用事實告訴他,自己能忍住,她繼續去看水庫,回去時,依然優雅不急不緩的和蔣宴一起走到了農家樂。
那邊有幾個年輕的代表在喝茶坐著聊天,陳柏也在其中,見到消失多時的她出現,立即就迎了過來。
「蔣先生……」他看著蔣宴,十分驚訝的。
秦沁的同事加追求者,蔣宴當然認識對方,他笑了笑,「好久不見,來這裡該我招待的,怠慢。」
「客氣了。」陳柏意識到銀馬是蔣宴的大本營,那麼,對方在這裡出現就不意外了,可他和秦沁不是分手了麼,怎麼一起走過來的?
在哪兒碰到的?
接著,像應他所疑惑的,蔣宴回答他。
「我經常在南邊一戶農家吃飯,阿姨菜做的不錯,晚上我請你們?」
原來是這樣,碰上的啊。
陳柏大方的笑了笑,看著不言不語的秦沁,「我們下午就走了,謝蔣總好意。」
「好,再聊。」蔣宴說完,把橘子遞給秦沁,沒再多說其他,「我回公司了。」
「謝謝。」秦沁接過袋子,目送他走向停車場。
為什麼要對陳柏解釋他們是怎麼碰上的?
怕產生她和前男友糾纏不清的謠言?
為她好?
是挺好的。
秦沁覺得心裡堵的喘不過氣,那袋橘子在他手裡拎了那麼久好好的,到她這裡突然就炸裂了,黃橙橙的橘順著下坡的角度滾了個盡情盡興,底下就是停車場,滾到蔣宴的車輪下壓裂了。
他的車窗降下來,看了眼地上的狼藉,才抬頭看她的位置,他臉上表情有不解,有困惑。
秦沁眼眶濕了下,轉身就走了。
繼續對視下去,他會不會以為她捨不得啊?
千萬別誤會,她絕對比他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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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沁從未這樣愛過一個人,生無可戀,傷心欲絕。
別人都以為她最終的離開是受不了蔣宴與池向向撲朔迷離的關係,其實,沒有人比她更懂他的心。
小學時,父親帶她去池家弔唁,劉素眉對蔣家姐弟的維護完全讓她震撼,他喜歡池向向理所當然,那麼激烈也無需向不懂真相的人們解釋。
後來池向向嫁給了別的男人,初中畢業十五年,秦沁再次見到了他,在劉素眉為他們張羅的相親飯局上。
秦沁喜歡他,從初中開始,再次遇到是緣分,便想盡力一把。
彼此交往的大半年裡,親密行為很少,只接過一次吻,那天蔣宴接她下晚自習,到家門口時,他主動吻了她。
那個吻,她僵的牙齒打不開,蔣宴沒怎麼深入,勾了兩下輕輕離開了。
秦沁驚訝大於心慌,沒料到平時粗糙的蔣宴接吻時那麼溫柔。
雖然她表現不太合格,不合格到她之後不敢嘗試吻他,那半年,蔣宴是合格的,非常合格。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即使對前任放下的速度有些慢,但那麼多年的感情,能說放就放有幾個能做?
他需要時間,人無完人。
劉素眉車禍後,轉折點來了,他對池向向的感情出現了清晰的分水嶺,簡直喪心病狂的想把她當成己任,用一輩子的心血去償還劉素眉對他的恩。
秦沁為他高興,也為自己難過。
在一起大半年,蔣宴沒有對她動過心,即使不愛池向向又怎麼樣,總之不會輪到她秦沁。
秦沁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在等蔣宴放棄前任的時候,她很坦然安定,可到了給他時間愛上自己的時候她直接全線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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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夜晚十分黑,要不是開發的好路燈一盞接一盞,蔣宴早在下大路的那會就一跟頭栽河裡去了。
「操。什麼鬼地方?」蔣宴第一次對這裡產生懼怕之情,雖說是有人住的地方,可一到晚上,遊人離去,村子裡安靜的只剩狗吠聲。
狗吠一聲比一聲急,讓他的心提了起來,就怕出點什麼事情。
陳柏打電話告知他,秦沁沒有跟大部隊一起回去,她一個人留下來幹什麼?
蔣宴驅車趕過來,天已經黑了,沿著村裡兩條主幹道,還去了下午的水庫,找了兩趟沒看見她人,手機直接是關機。
陳柏說她臉色不好,臉色能好麼,嗓子去醫院瞧了七八趟了還沒好,沒人像她這麼拼的。
蔣宴真覺得自己瘋了,他站在漆黑的小河橋上,急需要抽根菸冷靜冷靜,下意識的掏兜,摸到盒子時又收了回來。
有些習慣改不了,比如秦沁嗓子不好,他習慣了在她面前禁菸,習慣真的挺可怕的,會是一種下意識的執行。
即使她現在不在身邊。
蔣宴弄不清楚自己怎麼了,變得不像自己,從前只要他喜歡的,沒有人敢動他的,狄耀是唯一一個措不及防就給他一錘的人。
即使那樣,他也沒消停過,喜歡,怒,不甘心,通通眾人皆知。
可現在,面對秦沁,他沉默的不像自己。
……
沿著河邊長廊繼續找,功夫不負有心人吶,前面竹橋上坐著的女人終於安然的出現在蔣宴的眼底。
秦沁也發現了他,轉過臉時,蔣宴口中的那句你在幹什麼生生嚥了下去,她在哭,臉頰上淚光瑩瑩的,認出他來,她連擦淚的動作都懶的有了,直接轉了臉,繼續盯著淺淺的河灘看。
果然在恨他。
蔣宴心裡不是滋味的走過去。
「為什麼單獨留下來?」
「那邊有家客棧,住一晚看看風景。」秦沁說。
「住一晚?」蔣宴笑了,「村裡的小旅館,床單被子來十撥客人懶的洗一回,你公主似的能住下去?」
「我們是什麼關係,你管我?」秦沁站起身,筆直的盯著他暗淡下去的眸光,這種氣氛特別適合對峙,分手時就該有場對峙。
蔣宴又斯巴達了,他發現自己面對秦沁毫無頭緒,只能沒草稿的任奔騰的情緒肆意發揮。
「你是一個好女人,在我心裡,毫無瑕疵。」
「我明白了……」秦沁覺得世間無可戀。
「你不明白。」蔣宴目光掙扎的看著她,她臉上難過的表情瞬間催使他道出這半年來的難受又複雜的心思,「在我心裡,不後悔喜歡過向向,可我介意自己不夠完整,因為沒有那樣轟轟烈烈的愛過你。」
「你想愛我嗎?」秦沁期盼的看著他。
「我……」蔣宴心跳劇烈的話說不完整,他艱難的,「我配不上你……」
「你愛我,對嗎?」秦沁換了個肯定的眼神看著他。
「……」蔣宴又在褲兜裡掏煙,掏了半天,掏不出來,秦沁緊跟著靠過來,一下吻住了他的唇。
「操。」此刻不親還是男人麼?
蔣宴卻上下牙發顫,水準大失的把她柔軟的唇推開了,他直接想鑽菜地裡去,秦沁非但沒在意他的髒話,還呼吸綿軟的依在他胸膛裡。
全然的依附與他。
蔣宴覺得此時他不趕緊解釋為什麼推開她,明天一定後悔的吞安眠藥自殺,於是,他像個優秀的文科生一樣瞬間組織好了思維。
「我,我吧,我,那天聽你說買了車,挺鬱悶,原本計畫送你花,送包,送口紅,再再送車,我還沒正式追你,現在吻,太便宜我了……」
蔣宴說的磕巴,難為秦沁聽懂了,她再次湊上去吻他,這次蔣宴沒推,他眼眶幾乎發澀,聽到她喃喃的笑語。
「蔣先生,我愛你,所以不需要大費周章,我就是你的。」
愛你的人,手到擒來。不愛你的人,好好揮手道別。
蔣宴一瞬間明白了眼前的女人多麼可貴,對他完全的包容與等待,他差點錯過,還好,只是差點,不用覺得抱歉了,因為他後面大半輩子的轟轟烈烈都將是她的。
她,叫秦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