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的頭幾天裡,小帥哥醜的不行。
為了讓傷口透氣,紗布貼了一天便沒再用,每天頂著大疤過日子,連帶左眼皮都腫起來像燈泡。
本來他有一雙極漂亮的雙眼皮,一眨一動間充滿了可愛與純真,可現在,左眼簾一腫,雙眼皮直接被撐成了單眼皮,像只小怪物似的。
小傢伙本人也怏怏的,另一隻好眼睛可憐兮兮的到處求愛撫。
可憐,誰看著都心疼。
平時抱出去大傢伙都特愛逗一逗他,受傷後再出去就是招人難受了,外人看著尚且如此,更別提家裡的人。
池向向覺得孩子所受的疼比自己生他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暫停了學習,全身心的陪伴養傷中的狄小池。
過了兩天,一心顧小的池向向忘記給劉素眉例行問候了,等她忽然想起來,老媽直接把電話打過來了。
「來車站接我。」
「車站?媽!」池向向驚的電話差點掉下來,「你,你來S市了?」
劉素眉劈頭蓋臉一陣狂罵。
「你們怎麼帶的人?那麼大孩子給你帶回去,活生生把他臉上搞破相了,我不來看一眼,興許就認不得了!」
「媽,你怎麼知道……」
「別管我怎麼知道,馬上來接!」
「好,你找一家店坐著,我立即來。」
池向向掛上電話,心砰砰急跳,肯定是張楠對其母說漏嘴,再傳到老媽耳朵裡,前幾天通話她還固執的不肯來,現在孫子受了傷立即就撲來了,說到底,是之前沒有合適的時機到女兒家來坐坐。
老媽固執又老封建,心裡還存著對除夕夜之事的芥蒂,不肯多來狄家,甚至連綺山的具體地址都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喊她去接。
池向向心裡存著內疚,把孩子交給陶霏便去車站接人,在車上時,先給狄耀打了個電話,一如既往的那邊無人接聽,她又掛了。
這些天他不分晝夜的呆在實驗室,通常是眼睛一睜,再睡就難。算了,等晚上回家自然知道丈母娘來了,他那麼聰明,應付老媽遊刃有餘。
初冬的S市,寒風瑟瑟,劉素眉在一家快餐店裡坐著,下午的時間人比較少,她一眼掃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路邊,也不知道那丫頭怎麼了,擺起有錢闊太太的架子,由司機送來的,她從後座推門下來,穿著灰色的長羊絨衫,快到腳裸了,這麼大塊上等羊絨料子,看出來是個不缺錢的。
那丫頭在外頭看見她,先前還焦急尋找的臉,立即就張開像朵花,還是朵眼泛淚光的花,就這麼從外面撲進來,店裡還有些顧客,她那頭保養的發亮的長髮在空中飄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後,頭髮絲一下子把劉素眉的眼睛都蓋住了。
劉素眉被她勒的差點喘不過氣,想罵罵她,又好端端噎了聲音。
女兒過的很好,身上香香的,手掌嫩嫩的,臉頰紅潤潤的。
「媽,我要好好看看你。」池向向一股腦激動後才想起來細看母親,而做母親的人早在孩子一出現就把她從頭到尾看仔細了。
「媽,你瘦了呀。」
「你倒圓潤了,會享受。」劉素眉做了幾十年教師的人,離了崗位,不離職業習慣,似生來的嚴肅與謹慎,她眼睛裡精光淡淡一掃,池向向立馬心虛內疚。
「裙子這麼長,是帶不好孩子。」
「跌倒那天,我穿的褲子……」
「別管褲子裙子,你當媽的讓孩子遭那麼大罪,就是你不對。」
「我不對,是我不對。」
池向向心想,那一跌,公公婆婆不好說的話,全留著給自己媽念叨了,不過,老媽就算罵上一萬句,她也不會氣半分,臉上還帶著討好的笑把媽媽請進車,迎回了家。
劉素眉只在池向向結婚那回,在綺山呆了兩天,期間全程是狄家的車往返,這片到底處於哪個區,哪條路,一無所知。
結婚前,狄松洲下的聘禮是松江的一套望江別墅,其價值對於普通人家而言無異於天文數字,他先通過池向向問意見,再準備派媒人上門。
池向向表示池家沒有收彩禮的習慣,幾個姊妹出嫁買全了首飾衣裳就算罷了,相反,家裡人都給女兒準備了房子首付款。
但狄家明顯不需要女方準備新房首付,劉素眉推了狄家的彩禮,原先首付的錢給池向向自己存了起來,算是給她未來做保障了。哪曉得,後來果然用上,她用這三十萬做為後路一心一意要離婚。
劉素眉身心俱疲。
從一開始,狄家拿幾千萬房子做聘禮時,她就深知兩家人的不對等,甚至讓女兒打了孩子重新開始,後來拗不過她,便妥協把孩子生下來,由池家撫養。
總而言之,不要嫁給狄耀。
池向向永遠一根筋,看上去糊塗,卻比誰都固執。不過後來吃了太多苦,能苦盡甘來是她的運氣。
傻人有傻福。
車子到了綺山,狄小池被陶霏抱著出來迎接自己外婆,老遠的,劉素眉一下車,就看到幾月不見的孩子臉上黑醜醜一條的大疤,頓時,身上哪兒都軟了,老淚都掉了幾滴下來,池向向過來扶,又落得一聲罵。
「你看看你,糊裡糊塗的把他弄成什麼樣兒了!」
池向向連連點頭知錯,從陶霏手裡接過顯然有點認生的兒子,這可是外婆,從一出生就一把屎一把尿照顧你的外婆,怎麼能不認識呢,她怕母親難過,有點著急給孩子做引導。
「寶寶叫外婆,外婆來看我們了,叫啊,之前與我們視頻的外婆,記得了嗎?」
狄小池受了傷,本來就怏怏的,加上池向向一副強迫的樣子,頓時,他就哭了起來。
吃向向成了罪人,被自己母親狠瞪了一眼。
劉素眉隔著衣服握了握孩子的小手臂,身上的線衣還是她織的,總算沒嫌棄穿著呢,她笑了笑,逗了兩聲,小傢伙便想起什麼似的,圓溜溜的大眼睛在外婆身上繞啊繞,忽地,又破涕為笑起來。
「婆。」
劉素眉放聲笑,「發音很清晰啊。」
「媽,你抱抱他。」
「洗了手再抱。」
池向向氣笑的想,難不成她是毒氣彈,怕把孫子毒著不成,還洗手。
快晚餐時分,天色只留了最後一絲絲亮,綺山下起稀稀小雨,山林更添了一層寒意。
有媽媽在的地方,池向向永遠感覺不到寒,遠嫁的苦總算瞭解了許多,她慇勤的以住了許久的經驗,帶著劉素眉從樓上看到樓下,又打傘從花園的魚池轉到東邊的觀景台。
小細雨把鵝卵石的小道撒的濕淋淋,池向向穿著平底靴,拎著礙事的羊絨裙,與母親一把傘下並行。
「漂亮吧,用語文書上說,細雨迷濛的山景別有一番韻味,早想帶你看看了,天晴了,山上好多野果子,都能吃的,我嘗過了,哈哈。」
劉素眉裹著池向向的披肩,往身上拉了拉,仍感覺到寒意,不過,細雨中的綺山的確美,天邊與山色融於一體,雨霧從上空飄來,上回來時是夏季,漫山的綠野仙蹤。此番到了冬天,往後下了雪也該美不勝收。
劉素眉在老家時,偶爾想,今天那丫頭又該爬哪座山頭了,此刻一聽,果然如此,這山頭的野果子都被她吃了個遍。
「猴子投的胎。」她輕斥了一句。
「那您就是五指山,我一輩子逃不了您的手心。」
劉素眉哼笑了一聲,收下她的好聽話。
池向向嘿嘿發笑的摟著母親的胳膊,下巴蹭她肩上,一副討好賴皮臉的「媽,這裡多好,你跟我一起住吧。」
「金窩銀窩,不如我的老窩。」
勸說留下的目的沒達成,池向向氣悶的收了笑,對付母親她向來沒有手段,孫猴子哪能翻出如來佛的手心?
她想了想,機會還多著呢,先把母親哄高興了再說。
「前面還有花圃。」
山寒重重,但抵不住漫山細雨濕意的美景,劉素眉攏了攏寶藍色的披肩,繼續跟著女兒散行在小道。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花園裡的燈全部打成黃色,在細雨中兢兢業業。其實,景色已看不出具體,但安靜攜行的氣氛讓久違相見的人欲罷不能。
劉素眉年過五十,風韻猶存,背不駝,身不胖,常年教師似的挺拔站姿,池向向生的好看,自然有個不差的媽。
眼下,一把傘下並行的母女,迷濛不清細雨裡,看著跟姐妹倆似的。
從外進門的車子在花園停下,晚歸的男人撐著傘下來,入客廳前注意到了細雨花園中的兩個人。
狄耀一開始以為是張楠,調轉了步子往那邊走,誰料走的差不多時,聽到池向向嘴乖的不得了,使勁兒的誇,「媽,這條披肩的顏色可適合你了。媽,明天再給你做條旗袍,特有宋美齡氣質的。」
「你住嘴,沒法兒好好看花樣子了。」
確確實實,丈母娘的聲音。
狄耀一下止了步子,有些措手不及,慌不擇路的姿態浮上來。
丈母娘來了。
怎麼來的,何時到的,誰去接的?
他一點消息沒收到,有點發虛啊。
細雨繼續飄,狄耀穩了下心態,朝花圃邊的母女倆走去,池向向先注意到他,迎了視線過來,立即笑盈盈的。
「你回來了。」
你幹的好事,該打個電話,這句話是狄耀用眼神對她說的。
池向向哈哈兩聲,躲了過去:打了你沒接,活該。
的確,手機被媒體打爆了,他關了機,一忙起來直接忘開,狄耀反應過來,對池向向投去感激的眼神,謝她在自己不在家時,熱情又慇勤的哄了丈母娘開心。他緊了緊傘柄,目光迎向從花圃裡站起來的丈母娘。
「媽,您什麼時候到的?」
無論是不是親自接,狄耀都有讓人舒心的本事,這聲媽叫的就夠真誠,池向向握著傘柄喜滋滋的咧嘴笑。
「下午。」劉素眉並不計較女婿有沒有親自接,恨不得能給他們少一點麻煩就是一點,她上下打量下了他,發現狄耀身上穿的灰色毛衣和池向向的灰裙挺配,一對璧人,好像,這毛衣是上次在灣城給他織的那件,劉素眉皺了眉,問。
「最近挺忙嗎?」
池向向緊張了下,以為丈母娘要發威,她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狄耀,哼,本來就有前科,還不接電話,丈母娘能給你好語氣嗎。
狄耀心知她多慮了,他揚了唇角,那雙眸子笑意盈盈的瞥了她一眼,然後,回答劉素眉所憂心的。
「我只是看上去瘦了,身體很好。」
劉素眉不同意,「這件毛衣上次穿正好,現在鬆了些,不是瘦是什麼。」
眼光銳利。
狄耀笑了聲,無法反駁了。
「媽,我們進去吃飯。」說著,主動給丈母娘撐傘。
狹窄的小道上,劉素眉在前,他偏後,一把傘幾乎全部給了長輩,他大半個身子都露在了細雨中,銀灰色的毛衣接了雨點也看不出來,池向向三步並兩步的跟上他,給他遮了雨。
狄耀發現她跟在身後,空著的手往後拉住她的腕,帶著往前走。這些天,他根本顧不上家,全靠她一個人守著受傷的狄小池,晚上得好好慰勞慰勞她。
他這麼想著,忽地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