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相依

  池向向在軍醫院整整呆了四個月,有天晚上,她跟狄耀悄悄商量,後面一定生二胎,狄小池一個孩子太艱難了,父母不病還好,一旦病下,他連有商有量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我是男人,懷孕生產受辛苦的是你,確定要生?」

  「生!」

  獨生子女太辛苦了!

  她拍板決定的事,狄耀向來依她,定下生二胎的那晚,小池外婆還在重症監護室裡隨時有走掉的可能,兩人靠在病房外的沙發裡湊合了一夜,那段時間的池向向真是累疲了,如果不是嫁的男人特別給力,她沒法支撐下去的。

  ……

  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是真的,池向向深刻體會到了這種孝子是多麼難當,伺候病人得身體力行,就算孝心永在,但最先支持不住的肯定是身體。

  住院期間,她的頭髮掉了一半,在醫院周邊租的公寓裡洗頭時一洗就堵地漏,漸漸地她不再數自己掉了多少頭髮,而是開始失眠,整夜的睡不著,她在床上自責的想著狄耀換她回來睡覺,她卻睡不著的浪費了,多可惜。

  原來轉到大醫院並不是萬事大吉,因為病危還是一張接一張的下,但大醫院總歸救治能力強些,他們下的間隔時間比較長,一般一個星期一下,下完後老人挺過來了,池向向也挺過來了,接著治個八天,他們又下一個。

  太折磨病患家屬的神經了,反覆的有希望,又反覆的絕望。

  家裡人紛紛勸,與其那樣受盡折磨的拖著,不如祈禱她走的痛快些。

  池向向捨不得,這一放就是斷了此生的母女緣,到時候,一個在墳裡,一個在墳外,即使叫裡面的人一萬聲媽又如何,沒了,便是永無瓜葛了。

  池向向哭啊,哭的眼眶腫的看不清路,爬五台山時,她扶著小樹一步步往上求。

  狄耀本不信佛,而那天,他是一路跪上山的。

  當時狄家一位來探望的長輩建議他們夫妻去五台山求一趟,佛有慈悲心,求一求又何妨。

  池向向立即動了心,到了山腳下,看到三步一跪的苦行僧們,她也想誠心跪一跪,但她的身體在醫院裡已經熬垮了,風一吹就倒似的,這情況狄耀哪肯讓她跪,哪怕一步也不行的。

  「我來我來。」他急切的像哄小孩子一樣把她攔下來。

  池向向常在想,自己上輩子修的什麼福報才嫁給了他,那天兩公里的山路,途中一千零八十八階,最後,到了文殊菩薩面前,他雙膝抵在地上足足七八分鍾沒起的來。

  池向向哭的看不清菩薩的面容,也是因為他,這輩子嫁給他真是無憾,狄耀為她們母女做的太多,她在心裡求菩薩,看在這個男人三步一跪到您腳下的一片孝心份上,保一保我們母親的性命吧。

  如果菩薩再不顯靈,下一個倒下的就是狄耀了。

  那段時間,他瘦了二十斤,一米八八的身高,只剩七十公斤,臉頰的輪廓瘦削的每一個角度看過去都有稜角,有些病態的俊美。

  他經常坐在重症病房外面,一坐至少一小時,因為學的生物,具體也牽涉到醫學,所以,那些病歷與片子都看的懂,池向向覺得人太聰明根本不好,勞心勞力的地方太多了。

  剛開始的那個月,因為與各方溝通不斷,他甚至用嗓過度引發炎症,整整三天沒法兒說出話來。後來好了又反覆的發作,厲害時,他連耳膜都會痛,但這些,狄耀從來不說。

  他每天帶著藍色的口罩在醫院穿梭,與人交流時全靠紙筆,就這樣半殘了,口罩外面露出的那雙黑眸隨意一瞥,還到處亂電人。

  腦科的小護士沒有哪個不在背後花痴他的,狄耀充滿了人格魅力,他對丈母娘的上心處處引人驚嘆讚美。

  那段時間,池向向卻對他發了無數次的火,水果籃在醫院被砸爛了一地,就為了誰回公寓休息的問題而起戰火。

  狄耀讓她回去,她卻要讓他回去。

  一言不合,加上壓力又大,池向向情緒失控的恨不得破罐破摔把老太太呼吸機拔了,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這時候,狄耀才會軟下心腸,把醫院裡的事交給蔣宴,帶著她回公寓。

  他們相擁在一起,把吵架當成過眼雲煙而去,狄耀太累了,一碰床會很快的入眠,但極其容易驚醒,池向向因此守著他而一夜不眠。

  從五台山回來後,菩薩好似被狄耀為丈母娘跪破雙膝的誠心打動了,老人家從一張張病危通知書中死裡逃生出來,這場與死神搶奪生命的戰役終於吹響初步勝利的號角。

  這時候池向向迫不及待的要趕他走,狄耀問她,「我做錯什麼了,你要離開我?」

  當時,他的表情特別悲情,因為嗓子發炎無法說話,所以,這一句其實是用筆寫下來的。

  他需要休息,完完全全的休息。

  「你什麼也沒做錯,媽的事情一天兩天結束不了,這是一場持久戰,你該恢復正常的生活節奏,研究所的同事們都在等你。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我們的孩子,他經常在電話裡哭要爸爸媽媽,聽的我心都碎了。我們兩個都在這裡,孩子太可憐了,想來想去,只有你回去照看他,我在這邊心理上的牽掛也會減去大半,這樣我們都能得到休息,你說呢?」

  這話漂漂亮亮的,也非常實際,為了孩子也要回去一個人,池向向根本不可能回去,畢竟是女兒,又沒有工作在身,照顧母親比較方便。

  狄耀沒有意見,當晚就從醫院開車走了,他當時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好,你有蔣宴就夠了。」

  說到底,對她堅持帶母親回灣城的事耿耿於懷。

  狄耀是塊被用完就丟掉的抹布,他打算把岳母接回S市照顧,成為植物人被喚醒的幾率極低也是場持續的戰役,可池向向卻要把人帶回老家過日子,並且一兩年沒有歸來的打算。

  他本該由著她在老人充滿回憶的地方試一試,但蔣宴的存在讓他違背了對丈母娘當初所說的永遠相信她的話。

  記憶是很可怕的事情,可以對植物人有喚醒治療作用,對正常人也有著極大的誘惑力。

  岳母住院期間,池向向的情緒極其敏感,甚至有中度的抑鬱症狀,她向他隱瞞,包括每天晚上睡不好黑眼圈用很厚的粉底蓋起來,狄耀當時分身乏術,顧不了她,醫院裡每晚都要人看著,但他還是一眼發現她的異常。

  他師母抑鬱多年不治,加上狄羽和他已經過世的母親,對於抑鬱症,狄耀瞭解的太多了。

  說來挺可悲,他發現自己一心一意撲在挽救岳母性命的道路上時,安慰陪伴池向向的人全是蔣宴,他們有共同語言,有共同回憶,一條在狄耀看來極其普通的小路上,他們能清晰講述出從前在這裡具體發生了哪些美好時光。

  有天傍晚,狄耀短暫補眠後回到醫院,發現池向向和蔣宴都不見了,一問蔣茹才知道倆人在下午臨時起意回了老家,甚至連個電話都沒給他留。

  狄耀心裡焦了一片,頭一次把還躺在病床上的人交給不算親的蔣茹夫婦,驅車一小時回到灣城老宅。

  那時候天全部黑了,找到他們時,在一條古老偏僻的野巷子,路燈是白色的在老舊的電線杆上掛著,光滑的土路上是兩道蹲在一起的親密影子。

  池向向在餵貓,手裡好多貓糧,七八隻小野貓全部圍在身邊喵喵轉,她消瘦下去的臉頰上難得露出燦爛的笑,卻是對著蔣宴。

  蔣宴縱容的笑看她,不時的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學著她摸貓兒的動作。

  兩人笑做一團的開心著,那和諧的畫面刺的狄耀眼睛都疼。

  嫉怒,一種熟悉至極的情緒直接淹沒了他,像大學時蔣宴在她身邊的曖昧存在一樣,直壓的狄耀生不如死。

  當晚,池向向回去的很晚,她把從老宅收拾來的東西送回公寓,狄耀在那裡等她,那天晚上比較混亂,不記得怎麼開始的,他把人壓在沙發上狂熱挺入她的身體,池向向一開始不願意,但這種事根本由不得她不願意,在他身下躺了沒兩分鍾,那水流的濕掉了他未全退下去的長褲。狄耀當時整個脊椎骨都是酥麻的,最後快射的時候,他胯部擺動的速度幾乎迷暈了她的眼睛。如果光說快感,這場情事絕對無以倫比的盡興,但說情感上,在池向向而言簡直就是一場強暴。

  她天真的以為他憋久了,一時失控罷了,事後,兩人安然無事的回了醫院,聽到一個絕好的消息,老太太終於熬過來了,雖然變成了植物人,但對她而言簡直是謝天謝地的事情。

  於是,冷靜的跟他提今後準備帶老太太回老家休養的計畫。

  其實不用她提,狄耀也看清了,他回去時去了趟老宅,發現蔣家的一樓被騰空翻新了出來,裡面全是方便移動床進出的造型,甚至還請了一位保姆常住在那打掃。

  一切準備就需,就等著池向向點頭後把老人接回來。

  看來,她已經決定了。

  狄耀猶如被一盤涼水從頭澆到尾,透徹的心寒著,與其說這是一場商量,還不如說是一場結果已定的通知,他到底做錯什麼了,要被她這麼拋棄?

  偏偏是蔣宴給的路讓她喜歡。

  當晚,他離開時,車速飆的飛快,池向向在後面追了幾百米,最後蹲在醫院黑暗潮濕的林中小道上對他破口大罵。

  ……

  池向向氣的夠嗆,自從老媽車禍後,她對駕駛相關尤其敏感,明明正商量著呢,狄耀二話不說就跑了,那車速飆的她心臟狂跳。

  太危險了!

  她覺得狄耀被母親病重的壓力給壓倒了,之前從未懷疑過她和蔣宴的關係,甚至還說過把蔣宴當大舅子看待,可今天他卻因為自己決定回老家而亂聯想到是因為蔣宴,這和蔣宴無關。那晚她回老宅拿到爸爸的手錶,那滴滴答答的聲音對母親有明顯的牽引反應,所以,她才決定帶著老人回有感情刺激點的老家。

  狄耀那麼聰明,不可能不知道回去的真正原因,他被壓力壓垮了,就像她自己整夜的失眠一樣,對於狄耀而言,他是真的把床上的老人當親媽看待,否則,何須有什麼壓力?

  池向向感動又難受著,一個多月沒聯繫,其實非常想念,但狄耀氣起來簡直可怕。

  她把電話打到陶霏那,那位是她在綺山的眼睛,狄耀一有什麼不乖的舉動馬上就會被匯報過來,今天破天荒了,一個多月沒主動和她聯繫的男人竟然打電話過來了,到底有啥事呢?

  「喂?」陶霏懶洋洋的聲音,挺輕鬆的。

  池向向驚訝,「你今天沒在綺山,放假了?」

  「是的,老闆下班比較早,我正在聚餐的路上,心情好,哈哈。」

  池向向只想套點有用信息,急道:「一個小時前,他打電話過來了,你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陶霏立即幸災樂禍笑起來,「什麼呀,老闆才沒打呢,那是你兒子幹的,他現在可是電子兒童,改天教他給你發微信。」

  「咳,好。」池向向尷尬的掛斷了電話。

  得,想他消氣還早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