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真真晦氣。」蘭夫人放下手中杯盞,一臉的鐵青,江嬤嬤臉色也不大好,想要勸又無從勸起,只得低低的歎了口氣。

潫潫跪坐在下手,漫不經心的轉著手中杯盞,一言不發,似要將杯中茶水,看出花兒來。只是心中百轉千回,想起昨夜,也難免心神微恍,要知道,她可是親眼看到隔壁的門縫中鮮血噴湧,還有障子上那一個個血手印,就跟拍恐怖片似的。

「伶伶呢?」蘭夫人揉了揉額際,煩躁的問道。

「在柴房裡關著呢...」江嬤嬤這下算是有話說了,忙問道:「夫人要不要見見?」

「見什麼見?還嫌不夠亂麼?」蘭夫人一拍案幾,几上的杯盞微微彈跳了一下,潫潫把頭壓的更低了。

「那...」

「她有說什麼沒有?」蘭夫人喘息了一下,稍稍平復,又問道。

「說到是說了,說的語無倫次的...只說有人進來,至於是誰,完全說不清楚。」江嬤嬤搖頭,那姑娘現如今都跟瘋魔了似的,一直喊著,到處是血,有人要殺她,至於是誰,她根本說不清楚,這會兒恐怕已經瘋了。

「官家來了麼?」蘭夫人想了想,問道。

「來了,聽說,昨兒個那位是太尉府上的主簿。」江嬤嬤看了眼潫潫,貼近蘭夫人小聲道。

「萬幸萬幸,好歹不是什麼大的主子,官家怎麼說?」蘭夫人拍了拍胸口,神情明顯比剛剛要放鬆多了。

「說是,兇手沒有留下痕跡,怕是...也難說是不是伶伶做下的。」江嬤嬤歎了口氣,早就看出來了,官府腐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是平民還算好,塞個把銀子,也能混淆過去,可是太尉府的主簿,在這都城雖然是個芝麻小官,可也代表著太尉府的臉面,這事兒一出,總是要給個交代的。

「捨了吧,反正用處也不大了。」

潫潫沒敢抬頭看蘭夫人的臉色,不用想也知道,猙獰的很,像她們這些女子,進了這個火坑,也就是任人作踐的了,伶伶即便再能掙銀子,也不能和尋香樓的損失相提並論,從昨兒個事發,潫潫就知道,那個平日看著有幾分張揚的女子,是肯定留不下了,若是判個斬立決,也算乾淨,就怕無辜遭了那主簿家人的怨恨,死都死不成個人樣,大牢那種腌臢地方,多的是手段,何況是個女子,還是個姿色不錯的賤妓。

「好歹相識一場...」江嬤嬤不忍道。

「你拿10兩,去打點下吧,走也走的痛快點。」想了又想,蘭夫人從梳妝台裡翻出10兩碎銀,遞給了江嬤嬤。

江嬤嬤收了銀子,站起身來,躬身而退,辦事去了。

潫潫直到江嬤嬤離開,也沒抬起頭,只覺著對面的視線讓自己渾身不自在,猶如針扎一般。

「潫潫...你在閨閣之中的時候,叫什麼?」

「秘寶兒。」她穿來這裡的時候,就知道家族這個特別的姓氏,其實她原名秘艾寶,可因為父親斬首,已被家族除名,「艾」這個家族排名已經不能用了,不過通過自己的名字,也能看出自家爹娘對自己的寵愛,只可惜,人世無常,她還是落到這樣的地步,秘寶兒本就早年喪母,現如今,爹爹和娘親,還有真正的寶兒,怕是能在地下相聚了。

「果真是一寶。」潫潫感覺下巴被人抬起,不敢掙扎,只裝作天真的眨眨眼睛,看向蘭夫人,滿鼻子都是她的蘭花味。

「夫人過獎了。」她知道夫人是誇讚她昨日的穩重鎮定,及時派人通知了夫人,還保護了現場,即便聽官家說,沒找到什麼線索,可畢竟少了騷動,也讓蘭夫人沒有那麼被動。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蘭夫人上下打量著潫潫,滿意的笑道,「模樣俊俏,通透通透的,一身的氣派,骨子裡又透著股說不出的媚氣,嘖嘖....」

潫潫只得假裝羞怯的微低下頭,她心裡明鏡一般,伶伶是棵搖錢樹,如今這般捨了,夫人心裡肯定不甘,想必,原本自己掛牌的日子還能往後推推,眼下....卻是不能了。

從蘭夫人那裡出來,潫潫帶上子戶,急沖沖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子戶疑惑,卻不好多問,只能緊跟上去。剛上了樓梯,還未入房門,潫潫便喚來桔葉,讓其打來一盆清水,桔葉即刻行禮去了。

潫潫進屋將窗大開,跟著跪坐在梳妝台前,台上的銅鏡她也看過幾遍,並沒怎麼在意,如今再觀,還是模模糊糊,只是大致分個清楚,不免歎了口氣。

「姑娘這是...」子戶跪坐到一旁,不解道。

「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走下去了。」潫潫看著鏡子,摸著自己的臉說道。

「姑娘....要認命。」子戶似乎理解錯了,生怕潫潫做出什麼傻事來,忙勸道。

「呵呵,我早認命了...」潫潫苦笑道,隨即站起,來到窗邊,這窗外燦爛的陽光真是不論到了哪裡,都是恆久不變的溫暖,也是她唯一可以靠近,並且九世熟悉的東西了。

「喂,你放開我家公子。」

樓下一個男童的聲音就這麼直刺潫潫的耳膜,而後緊跟著是幾個大男人粗獷的嬉笑聲,似乎人數不少。潫潫原是準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關窗無視的,可又聽見人群中,有人喊什麼小倌,什麼ji女的,不免多了幾分好奇,悄悄靠在窗邊,探頭往下瞧去。

只見她院子的一樓圍牆外,果然圍著幾個大漢,看那服飾,不像中土人,應該是最近經常出沒花街的胡人,這些人行為粗魯,還未開化,什麼禮義廉恥都不太懂,聽院裡姐姐們說,如果不是特別缺錢,她們都不愛接這樣的客人,夫人也怕折騰傷了她的搖錢樹,一般,他們花高價就只能配上二流的姑娘。

再看這些胡人的周圍,有幾個被打翻的小攤子,攤主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還有幾個好似貨郎的人躲在一旁,好奇又不敢上前,這條寬街,是屬於整個花街內部的街道,平時很少擺攤,只有真的生活艱難,過不下去的人,才會捨了自尊,在這街上販賣,平日也就樓子裡的小丫頭們,喜歡光顧。

「你們...滾開,滾開...」

不知道樓下那些胡人嘟囔了些什麼,那個男童馬上激動的尖叫起來,潫潫往前一看,竟是有個胡人一把摟住了那個男童,而那個男童身邊的...

潫潫一愣,那人一身淡淡的鵝黃,卻從肩頭開始,一片片疊加的火紅楓葉,如同傍晚的火燒雲,直衝向下,有散有聚...衣服是很美,只是看不清人的模樣。

眼看那胡人就要摸上那紅色的楓葉,正巧桔葉進來,手中端了一盆水,潫潫頭腦一熱,轉身端過水來,向窗外猛的一潑,這裡正是二樓,圍牆離臨霞院又不太遠,整盆水潑出去,即便不能全中,也讓那些胡人討不到好。

果然,就當潫潫機敏的蹲下之時,就聽得窗外,幾聲怪叫,夾雜著胡語和彆扭的漢文,滿是怒氣,卻找不到源頭。不知為何,潫潫抱著膝蓋,聽著窗外那怪叫,竟是忍不住輕笑起來,之前在蘭夫人那裡受到的壓力,一掃而空。看來,人要做點壞事,才能減壓。

「姑娘,真是...」子戶哭笑不得看著潫潫,就見潫潫衝她吐了吐舌頭,子戶無奈搖頭,招手叫來桔葉,在其耳朵旁吩咐了幾句,桔葉忙蹲身行禮而去。

不一會兒,樓下傳來不少腳步聲,接著是男童的呼救,以及胡人的不滿,還有陌生男人們的呼喝聲,只是,似乎沒有聽見那身著楓葉衫發出的聲音。

潫潫實在耐不住了,趴在窗台,偷偷往下瞄,忽然神情一震,那一雙黑漆漆的眼眸,緊緊盯著她,那黑的璀璨,就好像被切割到極致的黑色鑽石。在陽光下,亮得讓人不由心跳加速,想看,又怕褻瀆,不看,又有遺憾。

「姑娘,人都走了。」肩頭上傳來暖暖的觸感,潫潫一個激靈,回了神智,這才又看,發現樓下真是一人都無,別說楓葉少年,就是那個男童也不見了。

「呼...」鬆了神經,潫潫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口氣,不好意思的說道:「謝謝。」

「不敢。」子戶行禮笑道:「不過這圍牆臨近姑娘們的窗戶太近,也不方便護院們巡視,也難怪昨夜會出事,這事兒要好好和夫人說說。」

「嗯。」潫潫心不在焉的點頭,不知為何,她又想起剛剛那雙眼眸,不由道:「再給我打盆水來。」

子戶笑笑,又招了桃葉來,出門打水。

心懷忐忑,潫潫站在背陰的地方,看著案几上的水盆,在某種程度上,水面比銅鏡更靠譜,只是她之前什麼都不想,再加上銅鏡不清晰,所以,她根本沒有考慮過自己的長相,可眼下不同了,她就要開始接客了,她要重新掌控自己的一切,通過長相,來分析一條適合她的路,或純淨天真,或嫵媚動人,或狡黠活潑,或孤傲清雅。一切,取決於她的相貌。

精緻,好吧,其實她對她現在的容貌,只能用這個詞來概括,不是嬌艷,不是清新,美得既不驚心動魄,也不特別的別有趣味。她能讓人一眼便記住,都源自於她的精緻,就好似玻璃做的人兒,通透的讓她都不敢相信,自己還會有如此純潔的一刻,純的像雪,潔的像冰,完全沒有一絲雜質,這讓一直走妖嬈路線的她,有幾分無措,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駕馭,這麼冰清玉潔的姑娘,太讓人無法褻瀆了,要怎麼勾引男人。

不過,與此同時,她也注意到了,身體雖然是原來的身體,可畢竟靈魂換了一個,如果是原來的秘寶兒,恐怕當真表裡如一,這樣的姑娘,真是太適合為了貞潔去死了,乾淨的令人心碎。

但她不同,她做了那麼多世的「服務性行業」,心早就黑了,靈魂早就渾濁不清了,所以,只要在她不經意間,眼眸總是會透出那一股子妖氣,以及成熟\婦人的風騷,這可與這具身體簡直就是背道而馳,極致的矛盾。潫潫覺得,自己沒被當做妖怪燒了,已經是這幾輩子最大的幸運了。

這可怎麼辦呢,明明靈魂久經人事,可身體還是個那麼精緻乾淨的雛......潫潫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