潫潫到了豈國,這是第一次出府,也是第一次入宮,更是第一次見這麼多後宮成員,自然也是第一次見情傾的這些所謂「兄弟」們。也不是說,他們之前完全與潫潫沒有交集,可畢竟情傾表面上病著,而潫潫位分不夠,所以不論已婚的還是尚幼的皇子,也至多派個心腹的太監過來問問,並不會親自或是讓家眷登門拜訪,再加上老皇帝與皇后對情傾的態度不明,大家明顯都在觀望時期,有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長樂未央。」兩大兩小,都穿著四種不同金色的龍紋深衣,頭頂南珠紫玉,畢恭畢敬的給皇后行了揖禮。
皇后眼眸一掃,既不親近也不淡漠的笑道:「都是自家母子,太多禮反倒生分了,去給你們生母請安吧。」
「諾。」
四位皇子依言來到各自生母身邊,大的尚還算矜持,行禮而過,便站在一旁,而年紀小的兩位已然都偎進母親懷裡,阿娘啊娘的喚了起來。
潫潫情不自禁的看向對面的曾八子,果然,她的頭更低了。雖說,這個時代的皇宮規矩不似中國歷史上那般嚴苛,至少不論生母身份,只要不是皇帝特意下旨送給哪位夫人,那麼自己生的,都能留在自己身邊撫養。可也就是因為,深宮寂寞,母子相依為命,一般的母子感情都非常深厚。所以等到皇子成人,去了封地,這些有了兒子的母親們也會相對更為痛苦。畢竟要想與兒子團聚,自己的命一定要比皇上活的長。
不過,也許分別並不是曾八子最痛苦的,她眼下最難過的,應該是皇帝,她兒子父親的偏心。明明她的兒子已經是殘疾了,明明其他成年的皇子都沒有去封地,可她的兒子,卻被要求在成婚第二日就必須離開南都,前往封地。這麼一晃,就好多年下來了,她的兒子還在邊關,而其他的皇子也依舊可以在自己的生母身邊嬉戲笑鬧,備受寵愛。
兩相對比,曾八子的心估計比針扎還疼。
「婢妾給六皇子、八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請安。」
又是隨大流的走了過去,帶著皇子的妾室們躬身行禮,潫潫覺得膩歪透了。
「不必多禮了。」六皇子算是目前最長的,在他先頭的皇子,除了四皇子殘疾外,其餘的除了皇后的嫡子,都在沒成年前夭折了,而如今皇后的嫡子也死了,他雖然排行老六,可在某種意義上,他也算長子了。
潫潫低頭聽著他的聲音,有些粗,剛剛他進殿時瞧著個子也不矮,雖不至於膀大腰圓,也要比情傾結實許多。再瞧他走路穩健,言語利索,怕也是個會武的,這在豈國到是少見。再看他身邊的八皇子,雖然剛過十四歲,可已顯青竹之雅,一副文人的做派,難怪外面有人傳,老皇帝很喜歡皇八子。
「行了,也知道你們忙,將十郎、十二郎留下,六郎、八郎去前邊兒吧,估計一會兒聖人就要來喚了。」皇后看著下面母慈子孝,眼角微痛,手攏在袖子裡死死捏著,若不是……若不是這些賤人,她的皇兒……她的皇兒怎會……
皇六子、皇八子立刻站回殿中,躬身稱諾,反身出去了。
「哎……這一晃時間過的真快。」看著兒子出了大殿,錢良人攏了攏袖口,歎息一聲。
張美人摟住兒子,又從隨侍宮女手裡拿出自帶的糕點塞進兒子的小嘴裡笑道:「可不是,想想十郎當初還只是那麼一點兒,如今也是要長大了。」
「孩子長大總是好事,只是想想又覺得捨不得。」
李美人含笑插了句嘴,倒讓對面的韓美人搶過話頭道:「這話到是說進妹妹心口了,眼瞅著八郎也大了。」
皇后眉毛一挑,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輕輕的放下茶盞。
倒是錢良人笑道:「大了可不是好事嘛,等著這兩年他成了婚,你也是要抱孫子的人了。」
韓美人嘴角微微一動,乾笑了一下道:「哪兒有錢姐姐好福氣,孫子都抱了三個了。」
「到是說呢,韓姐姐如今可是怎麼打算的,可相中了誰家的姑娘?」張美人與錢良人飛快的對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問道。
韓美人捏著帕子,微微低頭,好似苦惱的說道:「相看到是相看了幾人,只可惜八郎都沒瞧中,姐姐我也只得等著明年的選秀,好在八郎年紀尚小,還有時間。」
「這到是,不過相到好的可要盡早下手,不然人家早早訂了,咱們後悔都來不及。」錢良人吃了口茶,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瞧了眼自己的兒媳,略顯得意的笑道。
韓美人依舊笑著,似乎根本沒在意錢良人語氣中的挑釁,反而悠閒的吃著茶,並不打算再多說了。到是一旁的孟良人一反常態的柔柔說道:「兩位姐姐都是有福氣的,不論討得誰家的兒媳,總歸是自己的兒子,將來定是享福的。」
話音剛落,其餘人自然也附和起來,剛剛那一刻的緊張,一下煙消雲散,好似從沒有過。潫潫冷眼看著,錢良人是明面上皇后的人,張美人搖擺不定,可也更偏向皇后,而韓美人看起來只有孟良人一人幫腔,但其他的夫人們也不敢貿然得罪。至於錢良人那番話的來由,潫潫也有耳聞,六皇子夫人的家世很好,是大司農家的嫡長女,原本大司農家的正頭夫人與韓家關係不錯,韓美人也有意想要兒子娶了大司農家的嫡幼女,可惜錢家仗著皇后的勢,從中插了一槓子,到是把大司農拉到皇后那一邊兒了。
「時候差不多了。」就在下面小聲的議論時,皇后忽然扶著隨侍宮女站了起來,殿下眾人也都跟著趕緊站了起來躬身低頭。
皇后扶著隨侍宮女的手下了榻,稍稍抬起了下巴,端莊的往前走,就在韓美人準備跟在其後的時候,皇后突然說道:「八郎的婚事,不用太著急。」
韓美人先是一愣,而後意識到什麼,卻又強壓下去,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扭曲,可畢竟是宮裡摸爬滾打這麼些年的,片刻就恢復如常,低頭道:「諾。」
跟著,這一幕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眾人都依平日一般按照品級跟了上去,只六皇子夫人幾步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婆婆,到是沒在皇后身邊,這正好給了王氏一個機會,快步擠開了本就想要落後幾步的潫潫,如同親兒媳一般扶住了皇后,頗有些的得意回望了眼潫潫。潫潫瞧著好笑,且不說她這番動作在注重規矩的皇后眼中是什麼做派,就說以目前品級來說,王氏也算是恃寵而驕,衝撞了潫潫,這事兒若是王氏一直得勢到罷,若是日後被潫潫拿捏起來,便不是小事了。
故作清高的撇了王氏一眼,潫潫特意慢了下來,眼瞧著孟氏離自己不遠,也就順勢來到四皇子的生母曾八子的身邊,小聲的歎了口氣。
曾八子本就是不出頭的人,原本也只準備不理會潫潫,可餘光又見她容貌清麗,面有難色,心頭一軟,便出口道:「寶庶夫人可是有什麼心事?」
潫潫見她搭理自己,心中一喜,面上卻還難過道:「宮中繁花似錦,妾家七郎卻只能躺在床上,如此想來,心中不免哀傷。」
曾八子自然聽過這位從宸國歸來的質子,甚至還清楚他在中途被人襲擊,如今只有一口氣吊著,時好時不好的。最近宮裡人都在傳,皇后之所以接皇七子的長子庶夫人入宮,就是在等皇七子嚥氣,日後扶著小王子上位。想及此,她對身邊這位年紀不大的女子,也生出了幾分同情,畢竟如果事情為真,這女子將來的日子定不會好過了。
「妾冒昧,有一事,想求八子。」潫潫看出曾八子眼中憐憫,便忙小聲問道。
曾八子心頭一緊,謹慎道:「我只是宮裡小小八子,不知道有什麼能幫庶夫人的。」
潫潫知道能在宮裡混到現在的,都不是凡人,也知道曾八子即便心底再好,警惕心也是有的,但她絲毫不在乎,她也不是要害誰,便大大方方道:「七郎終日臥病在床,身子不便,已是瘦弱不堪,今日妾本想像皇后殿下從太醫所要一位會推拿的太醫來,可臨到頭了,卻是怯了。妾之前聽說四皇子殿下曾也一度需要推拿,便忍不住上前詢問,到是妾孟浪了。」
四皇子殘疾,需要推拿很正常,在宮裡也不是什麼秘密,潫潫看似失禮的上來詢問,又配合她焦躁的神態,相比王氏在前面對皇后的阿諛奉承,曾八子到是對潫潫更有好感,防心也下了一層,便回道:「這到不難,只是不知七皇子殿下傷在何處,推拿也需用藥,到是不知道合適與否了。」
潫潫欣喜,瞪大了水潤的雙目,感激的握住曾八子的手道:「多謝八子了。」
曾八子眼瞧面前女子情深意切的模樣,不知為何,忽然想起自己的兒子,他也是身體不便,也不知道他身邊有沒有如寶庶夫人這般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愛他,護他。
「這宮中人情冷暖,妾也知,妾家的七郎入不得宮中人的眼,也沒有會為他事事著想的生母……」潫潫拉著八子的手,從喜悅再到沮喪,看著前面那麼些錦衣華服的女子,聲音越來越低。
曾八子本想勸她,宮中隔牆有耳,何況又扯上七皇子生母之事終是不好,可見她神情落寞,又想起自己的兒子……心下也是一片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