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皇后殿下請安。」
潫潫剛給大兒子擦完了汗,就聽見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起身轉過頭來,不覺面上帶笑,上前幾步,抬了抬手道:「起來吧,本宮知道你今兒個會來,卻沒想著會是那麼早。」
地上跪拜的女子,容顏秀麗,舉止嫻靜,只是見到潫潫之時,一時激動,淚溢眼眶之後,隨即便收斂了進去,舉止一絲不錯。再一躬身,那女子緩緩而起,來到潫潫身邊,很自然的扶住了潫潫的胳膊,含笑道:「殿下知曉奴婢歸心似箭,還如此這般打趣奴婢。」
潫潫甩帕掩面,笑得抖了肩膀道:「說這話真正該打,你家如今可不在本宮這裡,若當真我允了你,曾將軍定會到聖人那裡告本宮一狀。」
女子腳下一頓,白淨的臉頰瞬時紅了,低下了頭,氣惱道:「殿下如今越發的喜歡打趣人了。」
潫潫卻不理她,只拉過身邊大兒,指了指那女子,柔聲道:「麟兒,這是你子戶姑姑,可還記得?」
已經六歲大的男孩,小身板挺得直直,早熟的性子比之幼時更加沉穩,卻因為潫潫的寵愛未失純性,他抬頭瞧了眼子戶,雖說已然沒有印象,可畢竟身邊之人時常都講子戶掛在嘴邊,也多次提及子戶曾陪伴自己一段時日,便不再認生,反而走了過去,小大人模樣般拱了拱手道:「子戶姑姑安好。」
子戶被其唬了一跳,急急避開,反而回了一禮道:「這可使不得,奴婢仗著與皇后殿下熟識,未及時給太子殿下行禮已是打錯,怎又能擔得起太子殿下如此一禮,可是罪過了。」
樓喬麟轉頭看了眼自己的母親,卻見母親但笑不語,只是瞧著他,並無相助之意,便衝著子戶擺手道:「本宮與姑姑自幼便處在一處,又曾在危難之時,得過姑姑照應,姑姑可不要與本宮生分了。」
說畢,樓喬麟又用餘光瞧了瞧母親,果然,母親的笑容越發真切了。
子戶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紅著眼眶點點頭,到沒再多說什麼。
「你今日來怎沒帶上你閨女,那丫頭瞧著可親,本宮也有幾分喜愛。」潫潫牽過兒子的手,被子戶扶著,往朝鳳宮走去,眼見日頭大了,也不好在外溜躂了。
子戶一被說到自己的女兒,笑容漸深,眼中寵溺,嘴上卻嫌棄道:「那丫頭瘋的很,和她爹一般,整日舞刀動槍的,才不過四歲不到的年紀,居然耍起了木劍,這日後怎麼才好。原本我也是想將她帶進宮裡,給殿下瞧瞧的,可今兒一早,這丫頭片子居然偷偷纏著她阿爹要一同出去狩獵,奴婢原是不願的,可怎奈她阿爹就是個慣會寵孩子的,竟然就帶著去了,奴婢是個不中用的,連女兒也不服管了。」
潫潫輕輕掃了子戶一眼,也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卻並不較真,若她不是皇后,身不處在宮中,她也不願讓女兒進宮玩耍,這沒被宮裡人瞅中,算是運氣,可耐不得宮中皇子年紀相差不大,青梅竹馬最是難忘,日後萬一貴人起了心思,後悔都來不及。
「這可不是,本宮家的二小子也是這麼個渾人,今兒怕又是纏著宮裡的武師傅一同瞧馬去了,哎!原想著兩個孩子,能多一個人陪陪本宮,誰知,還是大的懂事,小的那個怕是早把本宮這個阿娘甩到腦後去了。」潫潫也不再糾纏之前的話題,反而順著假意抱怨了幾句。
怎奈,樓喬麟最不捨別人說其親弟,忙是幫著親弟開口辯解道:「阿娘莫怪阿弟,他本就是活潑性子,不像兒子這般安靜無趣,您也知曉他喜愛動物,光狗就養了不少,如今阿爹允了他可以瞧馬,自然不會錯過機會,並非不願陪伴阿娘。」
潫潫好笑的看著大兒,也不知是不是當年那次短暫的分離,大兒子的性格明顯要比小兒子沉靜,且做事多是三思而後行,少了許多這個年紀應有的熱血與衝動,反而更像他的父親,喜歡運籌帷幄。雖然這樣的性格對於他將來的位置更有益處,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對於那早逝的童年,潫潫還是有些遺憾的。
「阿娘知道你們都孝順。」摸了摸兒子的頭,聞著他身上特有的香氣,潫潫輕輕道。
子戶在一旁也附和道:「殿下可真是好福氣。」
三人帶著宮女嬤嬤上了朝鳳宮前的階梯,微微仰頭,那奢華的琉璃瓦在太陽光下閃著醉人的光彩,這裡在五年前的那場變故之後,被情傾派人重新休整過,裡面的佈局也變了個徹底,情傾的東西大多都在朝鳳宮,而非後來修建的皇帝寢宮雍和宮。朝鳳宮對於潫潫與情傾來說,是一個家,而雍和宮則更像一個辦公地點。
「這天眼看著都立過秋了,卻比去年還要炎熱,殿下可要注意著身子。」待潫潫與子戶落座,子戶感受著屋內冰盆的清涼,情不自禁提醒道。
潫潫點點頭,這日頭確實太毒了,連晚上都涼不下來。
看著母親有客,樓喬麟善解人意的以看書為名,躬身告退了。眼望著兒子挺拔的小背影,潫潫無端生出幾分惆悵,皇家的孩子總是辛苦的,情傾如此,他們的兒子也是如此。極致的權利帶來的,就是極致的枷鎖,等價交換,誰也佔不到便宜,除非他想做一個昏君。
「也不知錦鞘生了沒有,這麼熱的天,做月子都不好做。」子戶很適時的轉了話題。
潫潫回過頭,喝了口茶,瞇起眼睛笑道:「還真想去看看錦鞘生產,怕是錦鞘在產房里許是沒事,蓮音反而在產房外頭哭的稀里嘩啦。」
子戶想了想,忙拿起帕子掩口大笑,臉都笑紅了。
潫潫笑過,用茶水潤潤唇,想起蓮音也是朵奇葩,原只是想與錦鞘切磋,到後來他為錦鞘擋刀,錦鞘又救了他一命,兩人最後也沒分清誰欠了誰,以至於在蓮音養傷期間,莫名成了一對,猶記得他們婚禮之時,新娘子開開心心的上轎,新郎反而站在門口,哭得梨花帶淚,笑翻了一眾觀禮者,以至於直到今日,都成為他們這群朋友間的談資。
「殿下真不該那麼早將桃葉她們嫁出去。」子戶止住笑,看著很有眼力間的宮女們自發的退了出去,忍不住說道。
潫潫卻不以為然道:「女孩子大了,自然要嫁出去,不然留來留去留成愁。」
子戶卻搖搖頭不贊同道:「那也嫁的太遠了。」
潫潫低下頭,看著杯中的花瓣,想起情傾登基之時,她將四個葉子分別嫁給了周大郎嚴正以及曾何必手下的青年將軍們,就是因為這深深宮闈中,寂寞如雪,也極容易將心性純淨者變得扭曲,再不復曾經。她不願也不想,讓這座囚牢將她身邊親近之人,變得面目猙獰,她情願在她們還未改變之前,留下最美好的回憶。這點同樣適用於當年對曾何必有意的子戶,所以,她痛快的勸其出嫁了。
「桃葉不是要回來了麼?」潫潫笑著放下茶盞,想起她嫁的男人,有些懷念,她的丈夫不是別人,正是那晚為她報信,弄了一身是傷的少年,他也不算真的陌生人,據說是嚴正的表親,父母雙亡,無處可去,便被嚴正弄進了府。豈料,起了大作用,且還是個心底淳樸的好孩子。
子戶也聽說了這事,點點頭道:「可不是,據說還和嚴大夫在路上遇見了。」
「這事兒本宮也聽聞了,聽說逐煙的夫人如兮有了身孕,你也知她那個身子……原以為定是無望了,誰也沒想著……逐煙定然萬分小心。」潫潫這麼些年來雖然也和逐煙見過幾次,可再沒見過蕭如兮,據說她當時雖然逃過一死,可傷的極重,若不是被逐煙尋到,想必早就化為黃土了。
子戶歎了口氣,理了理衣衫,看著那精緻的花紋,一時間有些閃神,她已經許久沒有想起在宸國的事情了。
「這次嚴紫蘇能回來,想必墨淺也定不會少,也算是一年未見了,也不知道他得手沒有。」潫潫沒察覺子戶的異樣,嘟嘟嘴,幸災樂禍的笑道。
子戶回過神,也饒有興致道:「可不是,再不得手,嚴大夫怕是要被孫老嫁給新收的徒弟了。」
潫潫樂得酸了臉頰,要知道這些年要想看墨淺吃癟可太不容易了,如今也只有這麼一件事,能讓他變臉了。
「哎……也不知道春韶如今怎樣了?」兩人笑過,潫潫看向露過陽光的窗欞,淡淡的說道。
子戶也順著那視線瞄向院中的香椿樹,回道:「盧族離南都較遠,即便春韶公子行商,也難回這裡幾次,好在都有書信往來,大家各自都過的不錯。」
「也是呢……」潫潫重新拿起茶盞,心情不知怎麼的,稍稍有些低落。
子戶也頓了頓,隨即兩人很快將話題扯開,無非說些最近南都貴婦人圈子裡的瑣事,偶爾也說說朝中的新鮮事,又扯了扯周昌的餘孽等等。時間很快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今兒個也不早了,殿下也該歇著了,奴婢家裡還有事兒,就先告退了。」子戶跪在榻上,規規矩矩的給潫潫行了大禮,隨即躬身退了出去。
眼見著那上好煙羅做的裙邊消失在殿門口,潫潫坐了一會兒,才站了起來,慢悠悠的走到大殿口,已然見不到子戶的身影。微微回頭,宮裡的宮女和嬤嬤都在不遠處站著,她們中沒有一個是從曾經皇子府帶來的。也是,曾經的朋友和僕人們,都已經各奔東西,除了葛懷仁以及那四個小太監外,連金盒銀盒,隨心隨意都沒留在宮裡,金盒銀盒自做侍衛了之後,娶了相等家室的女兒家,隨心隨意跟在情傾身邊,卻再不能隨便入後宮見她,大家的未來總是不同的。
不知為何,一種名叫寂寞的情緒默默的席捲了潫潫。
「你怎麼知道我們這時回來?」
潫潫感覺太陽有些刺眼,用手背微微擋住,虛起了眼睛。
「我跟你說,這小子膽子太大了,居然帶著侍衛跑去你叔叔家了,還和你弟弟玩了一下午,妨礙別人唸書,我都說了這孩子可慣不得,越大越發的跳脫……」
「才沒有呢,阿娘,你別聽阿爹的,我可乖了,小舅舅可喜歡我了!」
潫潫放下手臂,看著眼前不遠處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不自覺的露出剛剛消失的笑容。
「咦,阿爹和阿弟回來了?」大概是知道子戶走了,樓喬麟從自己的寢宮走了過來,卻瞧見正在階梯上的兩人。
「阿娘,我和你說,我路上遇見舅婆婆了,我準備討厭她!!!」
潫潫幾步迎了上去,摸摸小兒的頭,又牽起了情傾的手,樓喬麟也站在了她的身側牽過了弟弟的手。
潫潫與情傾看著,相視一笑,眼中的濃情是那樣的相似。
潫潫在走入寢宮的那一刻,忽然回頭看向火燒雲一般的天際,淡淡笑了,這樣就好,只要還有他們……
《胭脂尚華》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