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八章 穆萊村之戰

  吉薩地區多為沙漠,間或有一些綠洲,依靠著珍貴的水源,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村子如雨後春筍一般建立起來。地處埃及與利比亞的交界處,又與赫梯隔海相望,吉薩地區成為了埃及以及利比亞,甚至越海而來的赫梯王國的行旅商人的必經之地。由於農業環境惡劣,原本吉薩地區十分貧窮,但是自從塞提一世對邊關貿易採取開明政策以來,吉薩地區的村民開始接受各國商人帶來的貿易衝擊,逐步開始為他們的需求提供服務。

  吉薩地區富裕的村子,多半是從事兩種職業的。一種是如同西塔特村一樣,專門提供物資的運輸,以及保鏢等服務。西塔特村人歷代都以加入法老的軍隊為榮,成年男子均受過良好的身體訓練。自從邊關貿易開放以來,沒有被選入法老禁衛軍的年輕人,不再執著著要加入軍隊,反而以類似傭兵的形式出現,為打算運送珍貴物品去孟斐斯的商人護航,賺取不菲的佣金。

  還有一種是以穆萊村為代表,村民自己投身於貿易之中。很多商人到達了邊境,因為政治或安全等等因素,不願繼續進入埃及內地。穆萊村裡比較精明的村民就會借此大大殺價,以相對便宜的價格收購各國的物資,然後轉手賣給其他有實力繼續去內地的商人,或者索性花一天時間走到吉薩,賣給當地的大中轉商,從而帶動了整個吉薩地區的發展。

  吉薩地區一躍成為了埃及諸多地區裡最富有的區域,無怪乎有民眾私下裡大膽地稱之為「吉薩自治區」。可以說,如果沒有吉薩,孟斐斯市場上琳瑯滿目的商品將會減少一半。

  由吉薩地區越過國境線,徒步走半天時間,就可以看到利比亞的邊境城鎮,但是兩地展現出來的卻儼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光景。與吉薩欣欣向榮的富庶景象相對比,利比亞邊境城鎮的人民卻衣衫襤褸,食不果腹。不難想像,利比亞對埃及這塊邊境的風水寶地早就是垂涎三尺,但是在之前的若干年,有一些事情一直箝制著他們,讓他們不敢隨意冒犯。

  「如果你介紹的吉薩地區的情況都是準確的話,那麼我推測利比亞之前老老實實的原因大致有三個。」艾薇一邊說著,一邊和布卡快步地向穆萊村走去。一路上佈卡簡略地為艾薇介紹了一下吉薩地區的經濟情況以及地理位置。自從艾薇上一次準確而富有戰略眼光地判斷形勢以後,布卡再也不敢小看這個瘦小的外國男孩,事事都會先徵求他的意見。

  「其一,吉薩地區對利比亞的貿易有好處。雖然利比亞覬覦吉薩地區的富裕,但是畢竟自己國家的商人也借這個平台從埃及賺取了不少好處,所以他們不會輕易進攻,治安的混亂會毀掉這個平台。」

  布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其二,利比亞與塞提一世簽訂了和約。如果不是有萬全的準備,隨便撕毀和約會使利比亞顏面盡失,外交地位一落千丈,一旦戰敗,利比亞的下場必會慘不忍睹。」

  艾薇快步地走著,呼吸有些混亂,說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但是她還是盡力為布卡解釋著,這也是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戰爭多半都是由經濟利益驅使的,把問題看成是一個簡單的商業問題,一切就都會清楚很多了。公司與公司之間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戰爭,其實與真實的戰爭本質相同,只是形式轉換了一下。她安慰著自己緊張的心情,說了下去。

  「其三,利比亞人自認從武力上打不過塞提一世。前法老的軍事實力強大,國內局勢平穩,社會欣欣向榮,利比亞完全無機可乘。」

  「什麼話!先王雖然強大,但是拉美西斯陛下絕對不遜色於先王。」布卡激動地反駁。自己的哥哥跟隨現在的法老已有多年,法老的才能,絕對是在先王之上。但是礙於對先王的恭敬,布卡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艾薇擺擺手,舔了舔因為缺水而乾澀的嘴唇,「你誤會了,聽我把話說完。」

  布卡從背袋裡翻出水袋,掂了掂,遞給艾薇,「你都喝了吧,快到了,堅持一下。」

  艾薇接過水袋,毫不客氣地喝得一滴不剩,然後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真不錯,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水了。」布卡輕輕地笑了,這個小孩,或許是從沿海國家來的吧,那麼容易渴,又缺乏對沙漠的常識,但是對於局勢的判斷,卻超出其年齡般地異常準確。

  「好,我來解釋為什麼利比亞人要趁現在進攻穆萊。」艾薇喝完水,擦了擦嘴角,表情嚴肅。一切的答案其實都躺在那裡了,只等著她整理好思緒,一一道出,「因為之前利比亞所顧忌的三點,在這個時機,全部都不成問題了。首先,雖然破壞穆萊這個平台不好,但是如果能佔領,則是另一碼事,那也是利比亞一直以來希望做到的;第二,背信棄義雖然不好,但是如果有把握成功,那麼條約也僅僅是一紙空談;第三,塞提一世已經死了。」

  布卡搖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就是說,利比亞人有十足的把握成功。這也是為什麼我可以再次確認這次事件絕對不是簡單的擾境!」艾薇水藍的雙眸透出了自信的神色,「如果是單方面的進攻,利比亞人早就動手了!我推測,他們是在等,等這樣一個時機,等一個能讓埃及全盤皆輸的時機。」

  「等他們所顧忌的先王過世?」

  「不。」艾薇面色陰沉地說,「等埃及新老朝代交替,等出現紕漏,他們與其他人合作,或者是內奸,或者是其他國家,聲東擊西,意在一鼓作氣,重創埃及。」

  布卡聞言,感到四肢冰冷,「居然這樣嚴重!那,那我們快回孟斐斯,我們要去保護法老。」

  艾薇嘆了口氣,「回孟斐斯絕對是於事無補,你我兩個小人物能做什麼?離開孟斐斯步行需要數日,而敵人的這種打法肯定是早就協商好的,我只能企盼法老確實如你所說,足夠睿智,可以按照紙條上的話,度過這一劫,現在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盡力幫助穆萊村的村民,不再遭受殺戮了。」

  她抬起頭,美麗的眼眸映出了天空的顏色,沙漠的風不緊不慢地吹著,打到臉上,是一種熾熱的感覺。放眼望去,前方不遠處,出現了點點綠色。

  穆萊村就在前面。

  艾薇感到自己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跳出胸膛。

  已經誇下海口說要盡力幫助穆萊村村民的她,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呢?

  兩個人繞到穆萊附近的一個沙丘之上,走到丘頂,尋找一個高點,以便觀察局勢。布卡從背後拔出彎刀,俯下身子,小聲說:「艾微,跟在我後面,把身體放低。」

  艾薇覺得有些好笑,不過還是聽話地伏到地上,從書包裡拿出那把Smith & Wesson 38手槍,放到貼身的口袋裡,又拿出望遠鏡,遠遠地觀察穆萊村附近的動靜。雖然沒有看到利比亞軍隊,但穆萊村顯然是一副剛剛經受過洗劫的樣子,孤零零地立在沙漠之中,裡面凌亂不堪,毫無秩序。

  「布卡,我們下去。」

  「什麼?你瘋了?」

  「附近沒有利比亞人。」艾薇把望遠鏡遞給布卡,自己往下爬,「村子剛經歷過了侵略。這群利比亞軍隊,純粹是誘餌,他們的目的是掠奪金錢和驚動法老。現在目的達成了,他們暫時不會攻打穆萊,而是會在周邊休整,等待法老中計。」

  布卡接過望遠鏡,擺弄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怎麼使用,所以連忙跟著艾薇往下走,「真愚蠢,他們怎麼會知道這種小小的邊境動亂,法老一定會來?萬一王上根本不理會呢?」

  「不會的,新王剛剛登基,正是好大喜功的時候,為了樹立威信,即使不親征,多半也會派重兵前往,目的是要打個勝仗。不管法老選擇哪種策略,敵人在孟斐斯布下的圈套,都會有八成的成功把握。」艾薇不假思索地說,「反正我們先下去,呆在沙丘後面是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艾薇費力地往下走著,布卡從後面輕鬆地追上來,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暗自好笑,「你做什麼呢,比蝸牛走得還慢,我背你吧。」

  艾薇連忙擺擺手,「不用了,男人背男人,太噁心了吧。」讓他背上那還得了!

  「像你這樣走,要走到什麼時候才到啊?」布卡把刀往背後一插,結實的雙手伸向艾薇,輕鬆地就把她抱了起來,艾薇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布卡丟了起來,將她頭朝下,腹部掛在他的肩膀上。「真輕啊你!」布卡一邊感嘆一邊往下走著。雖然只有十七歲,但是他也是經過西塔特村獨有的身體訓練的人,年輕的身體看似高高瘦瘦,實則全是肌肉,結實得很。

  「快放我下來!」艾薇十分不好意思地抗議,手腳同時拍打著布卡的身體,希望可以快點從他肩上下來,她害怕近距離的身體接觸會讓他發現自己是女人。

  「別亂動啊!」可是粗線條的布卡,完全沒有像艾薇所想的那樣敏銳,他只是費力地扛著亂動的艾薇,快步地往下走去,「你怎麼和個女人似的!婆婆媽媽的,別動了!」

  聞言,艾薇只好噤聲。算了,反正他也發現不了,就讓他顯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漢氣概吧,她也省得走路,只是,這種姿勢真的好難受!

  「喂!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兩個人進入了穆萊村。

  可以看出,這原本是一個美麗的村子。閉上眼睛,彷彿可以看到在金色的沙漠之間,小小的綠洲之中,有一片樂土,清風拂過,綠色的芭蕉葉隨風輕輕擺動,樹下清澈的塘水泛起點點波紋,映出岸邊正在嬉耍的孩子們的身影。矮小的黏土房屋周圍種滿了的綠色植物,穿著樸素的埃及姑娘在房裡織著布,屋後木製籬笆圍成的馬廄裡,養著毛色光亮的駿馬。

  來自各國的行旅商人在這裡歇腳,各色的皮膚,不同的語言。人們聚集在村子中央,池塘邊的空地上,把貨物從駱駝身上取下來,與其他人進行交換。可以見到帶著大批金銀珠寶滿意離開城鎮的外國商人,也可以見到當地的村民,帶領一隊馱滿貨物的駱駝,秩序井然地出發,向吉薩的方向走去。

  ——多麼欣欣向榮的場景啊!艾薇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狼藉。街上凌亂不堪,遍地都是散落的物品,家家戶戶的房門幾乎都被砸爛了,間或可以看到女人帶著小孩伏在路邊死去的男人身上傷心地哭泣。人們緩緩地修整著自己的村子,把倒下的籬笆扶起來,破碎的瓦片拾起來,毀壞的房門拆下來。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雙目之中充滿了疲憊與迷茫。

  艾薇呆呆地看著這一場景,心中再一次為戰爭的殘酷而感到嘆息。

  等到這一切結束,她一定要回到英國。目睹了這淒慘的情形,她已經別無所求,只要能待在哥哥身邊,呆在那個和平的年代,研習自己喜愛的經濟學,即使令她終日碌碌無為,平庸一生,她也滿足。那些藉由戰爭一舉成名、大發橫財的人們,難道不曾被這樣的場景所打動嗎?為什麼,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所謂的政治家、軍事家,絲毫不顧及民眾的死活,為了眼前的利益,永不疲憊地一次次發動戰爭呢?

  「艾微,」艾薇的思緒被布卡輕輕地喚回,「我們去見村長吧。」

  艾薇點點頭,又看了看街上沮喪的人們。她艱難地移動了腳步,跟著布卡,往村子的中央走去。

  村長的屋子,在村子中央的道旁,同樣是以棕櫚木、蘆葦、紙莎草、黏土和土坯建造而成的。門口兩側各有一棵高大的芭蕉樹,十分顯眼。房門大開著,艾薇和布卡直接走了進去。

  一走進屋內,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艾薇幾乎吐了出來。她捏住鼻子,仔細一看,大屋裡面一片狼藉,花瓶被摔碎了,家具也都倒在地上,有血噴濺在牆上,但是已見不到傷者或死者的影子。

  「吉穆塔爺爺!」布卡突然叫了一聲,跑進內室,跪到躺在地上的一個虛弱的老人面前,「吉穆塔爺爺!怎麼,怎麼會這樣呢?塔姆、若蘇米達、妮塔他們,他們都去哪裡了?」

  布卡的聲音幾乎有了幾分哽咽,艾薇在一邊無助地看著他,卻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

  「吉穆塔爺爺,我背您出去,離開這個房間。」布卡手忙腳亂地扶起老人,想把他放到自己的背上。但是老人完全沒有配合他的動作,乾枯的雙臂就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力量,任由布卡擺佈。

  「布卡……」老人開口了,聲音游若懸絲,「布卡,你來了……」

  「吉穆塔爺爺,我來了!爺爺您放心,我已經通知了哥哥,他們很快就會帶領大軍過來的!爺爺!哥哥會給您的族人報仇!」布卡的眼圈紅紅的,他快速地說著,「我現在帶您出去。」

  吉穆塔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的家人……塔姆、若蘇米達、妮塔,他們都被殺了……就讓我留在這裡吧。布卡,我快不行了……」

  「爺爺!不會的,您不會的!」布卡瘋狂地搖著頭。

  老人艱難地呼吸著,繼續說了下去:「拜託你,保護我的村民,逃離出去……村長的令牌……村長的令牌在我的腰上。交由你保管……拜託你,保護他們……保護他們所有人……」

  老人的聲音低沉下去,漸漸消失在空氣中,乾枯的雙臂頹然地垂了下去。艾薇能夠看到,他眼中的生命之光正在逐漸逝去,宛若燃盡的蠟燭,熄滅了。

  「吉穆塔爺爺!」布卡哭叫著,用拳頭狠狠地砸向地面,全然不覺血正順著他的關節流下來,「可惡,該死的利比亞人!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眼淚,順著艾薇的臉頰落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穿越千年目睹這樣殘酷的畫面,難道這是上帝的懲罰,懲罰她擾亂歷史?懲罰她對哥哥的不倫之戀?那為什麼不懲罰她一個人,偏偏要通過這樣殘忍的方式讓她難以呼吸呢?

  她用力晃了晃頭,用袖口大力地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布卡,帶上令牌,我要召集全村的人說話。」

  「嗯?」沉浸在悲痛中的布卡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她。

  「不能辜負村長的期望,我們要盡全力讓所有的村民安全!」

  布卡看著艾薇,那雙清澈如天空一般的眼睛中,閃過了堅定的神情,自信卻不自大的言語,讓他不由得從心底信服。

  哥哥曾說過,王上是一個神奇的人,他能夠用簡單的語言令別人信服,從而使身邊的臣子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死而後已。

  布卡想,如果艾微是自己的主人,那麼他也會為他堅信不疑地竭盡全力,那雙飽含智慧的水藍雙眸,彷彿可以帶來無盡的希望。

  他願意相信他。

  近日來,利比亞邊境將軍篷古特別的春風得意。

  這不僅是因為在對穆萊村的侵略中搜刮了大批的金銀珠寶,讓他中飽私囊,最令他開心的莫過於最近幾天穆萊那邊的探子報告過來的消息:

  「聽說法老已經派了重兵前往穆萊,孟斐斯想必是空城一座了。」

  每次想到這裡,篷古都會不自覺地摸摸自己寬厚下巴上毛茸茸的鬍子,思緒飛到半個月前利比亞國王對自己的承諾:「篷古,若你能夠成功地把孟斐斯的大軍吸引到邊境來,讓我們這個聲東擊西的計畫成功,我便會賞你官晉兩級,並且把第十公主嫁給你。」

  嘖嘖,那可真是飛黃騰達了,一想到第十公主的美貌,篷古的嘴邊幾乎要流下口水來。他原本考慮過如果是埃及法老選擇親自帶重兵來到邊境,自己恐怕還要請求支援,與人分功,但是現在探子回報的消息居然是埃及法老派重兵前來,自己留守空城孟斐斯!

  完美,那真是太完美了!

  「喂!你這個消息不會錯吧?」篷古把探子抓過來,凶巴巴地問道。

  「不會不會,」探子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我是親耳聽到拿著村長令牌的人對全村的人說的,不會錯的。」

  「嗯!」篷古滿意地坐回到軍帳中的將軍椅上,示意兩旁的小兵為自己搧風。

  看來利比亞第一將軍的位置,就近在咫尺了!

  篷古帶著幸福的笑容,合上了雙眼,不久,就微微傳出了鼾聲。

  另一邊,穆萊村的某間民居里,艾薇和布卡正席地而坐。

  「喂,艾微,這麼做沒有問題吧?」布卡一邊把布條纏繞在手臂上,一邊緊張地說。

  艾薇悠然自得地喝了口水:「俗話說得好,想要欺騙別人,就要先欺騙自己。現在穆萊村的村民和利比亞那邊肯定全都相信,法老會派重兵前來,而自己留守空城。」

  「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布卡不解地看著艾薇,有的時候和他說話真的會讓自己感覺大腦不夠用。

  「為了……」艾薇笑笑,「水喝完了,你把水遞給我。」

  大水桶!布卡心裡嘟囔了一句,轉身過去拿了一壺水,「不告訴我,我就不遞給你。」

  艾薇嘆了一口氣,自己伸手過去把水壺搶過來,「很簡單啊,為了能讓所有村民平安撤離。」

  「嚇唬嚇唬那些利比亞人,村民就能平安撤離?」布卡撓撓自己火紅的短髮,不解地問。

  「我們算準時間,有秩序地撤退,他們是不會追擊的。」艾薇大口地喝著水,在沙漠地帶,喝多少水都不夠,不然就覺得生命要被抽乾了似的,「我推測,利比亞派過來的軍隊,不會有很大的數量,因為他們僅僅是誘餌。幾天後,會有孟斐斯的探報過來,如果得到的是法老親征的消息,他們會向國內求助,並誘敵深入,最後派出大軍,將法老的軍隊一舉殲滅,孟斐斯那邊同時政變或者攻城,即使利比亞這邊敗給了法老親征的軍隊,總體來看還是贏的。但是如果法老僅僅是派兵前來,就更好了,這群蝦兵蟹將就為孟斐斯那邊的動亂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和資源,方便那邊直接對法老下手。這邊就更不會冒那個險去與埃及大軍抗衡,相反,他們會在第一時間撤軍,因為抗衡是毫無意義的。簡而言之,他們就是要分散法老的兵力,伺機攻佔孟斐斯,給埃及以重創。我說明白了嗎?」

  布卡一副迷茫的樣子。

  「不管怎麼樣,我們這邊要掌握先機,不能等他們得到了真正的消息才採取行動,不然是十分危險的。算算時間,離路飛去報信也有十天了,我們再等幾天,就組織大家出發吧。」

  突然,門外響起一聲低低的叫聲,混雜著翅膀搧動的聲音。布卡猛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瘋也似的衝向門外。

  「布卡?!」艾薇驚訝地看著他的舉動,也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盡力跟上他,「怎麼了?」

  布卡飛快地跑著,「路!是路!路回來了!」

  門一打開,就看到了路的身影,盤旋在不遠的上空。布卡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到口中,竭力吹出一個最響亮的口哨,同時把左臂伸向天空,「路!過來!落過來!」

  空中的鷹低低地叫了一聲,滑翔下來,穩穩地落在了布卡的手臂上。

  「路!」布卡疼愛地撫摸著自己的親密夥伴,那原本光亮的羽毛,因為長途跋涉,已經骯髒不堪,但是那雙犀利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樣的,路!你真是好樣的!」

  艾薇追了出來,看到布卡開心地對路說話,心裡也一陣安慰,「布卡,路比軍隊的速度快多少?」

  布卡一邊檢查看路有沒有受傷,一邊回答道:「大約是軍隊速度的兩倍吧。」

  艾薇在心裡飛快地計算著,水藍色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好,我們就四天後出發。」

  篷古將軍終於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探報。

  「將軍,穆萊村的村民正在以整齊的隊列,非常有秩序地向孟斐斯方向前進。」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篷古正在盡情地享用美味的烤肉。聞言,他不由得站了起來,龐大的身體差點把眼前的餐桌掀倒,幸好身邊的侍從眼快,幫他扶住。

  「怎麼?開始退卻了?」篷古大聲地說著,逼近跪在帳中的探子,「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在半天之前。」

  篷古如銅鈴一樣大的眼睛轉了一轉,應該是法老的大軍到了吧,這群村民既然膽敢大搖大擺地撤退,肯定是有了萬全的把握,或者是想勾引我上當,給埃及大軍塞牙縫?別傻了!小看我篷古!

  「傳令下去!我們也拔營,退回利比亞!」篷古大聲地喝道。早點退回去,就可以安全不少,反正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為什麼還要趟這沒有必要的渾水。

  可正當利比亞全軍奉命收拾好行裝,開始撤退的時候,另一個探子,策著快馬,匆忙地闖進了軍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將軍!最新探報!從孟斐斯來的!」

  篷古走出帳篷,眼睛一瞪,問道:「怎麼了?動亂已經成功了?」

  探子翻身下馬落在地上,因為焦急說出來的話結結巴巴的:「將軍,孟斐斯,孟斐斯……」

  「說什麼!快說!」篷古惡狠狠地說。

  「將軍!法老根本沒有出兵營救穆萊村,他與大軍悉數留在了孟斐斯。」

  「什麼?!」篷古聞言,額頭上不禁爆起了青筋,這樣說來,動亂失敗了?不!這還不要緊,最為讓他惱火的是穆萊村人的撤退。

  「該死的穆萊村人!居然把老子耍弄了!待我追上你們,將你們剁成肉醬!」

  艾薇和布卡正在組織村民整齊地向孟斐斯走去。

  「艾微,其實我們不一定會有大軍接應吧?」

  艾薇擦了擦腦門的汗。沒錯,其實有沒有大軍接應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利比亞人所期望的兩種可能性之外,還有一種,就是法老根本不會派兵相救。如果是這樣,一旦殘暴的利比亞人得到來自孟斐斯的探報,他們一定會給穆萊村以毀滅性的打擊。算算時間,如果援軍是在接到路的消息後第二天就出發,差不多也該到這裡了,現在撤退,是最不容易讓利比亞起疑的時候,然而……

  「我很擔心法老究竟有沒有派兵,算算時間,利比亞人應該已經得到了孟斐斯的探報,如果法老沒有派兵前來,他們現在一定會氣急敗壞地追上來,我們就完了。」

  「那怎麼辦呢?」布卡沒了主意。

  艾薇也搖了搖頭,怎麼辦呢?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爭取時間,帶領村民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即使多走遠一步,生存的希望都會增加一分!

  看著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布卡的眼中流露出幾分溫柔。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瘦小的男孩子,有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完全就是一副女孩子的樣子,柔弱又有幾分嬌氣,讓他總希望自己能表現得像一個成熟的男子漢,可以保護他,讓他信賴自己、依靠自己。如果艾微是一個女孩子的話,那麼他會願意保護她一輩子吧!這樣想著,布卡大聲地說:「艾微,你放心,即使發生危險的事情,我也一定會保護你的!」

  艾薇驟然抬起頭,望進紅髮少年明亮的眸子裡。他是發自內心那樣想的!艾薇不由得心中有幾分感動。她輕輕地說:「謝謝你,布卡。」——等一切都結束,我一定會記得在這遙遠的三千年前,我曾經有過你這樣一個朋友!一個這樣這樣好的朋友。她如是想著,卻沒有把話說出來。

  突然,隊尾的村民驚恐地叫了起來:「利比亞人!」緊接著秩序整齊的隊列陷入了一片慌亂。艾薇慌忙轉過身去,沙漠的盡頭揚起了陣陣塵土,利比亞的旗幟若隱若現。

  還是來不及了嗎?利比亞人得到了孟斐斯的消息,法老果然沒有派軍相救嗎?艾薇絕望地想,她大聲地喊:「大家不要驚慌,保持隊列,援軍就在前面!」但是陷入恐慌的穆萊村民,完全不理會她的指揮,像瘋了一樣地四處逃命。利比亞的軍隊眼看越逼越近,艾薇幾乎能感到殺氣騰騰的利比亞人正手持各種兵器對他們虎視眈眈。

  「艾微,你快跑。」布卡握緊彎刀,匆忙地對艾薇說。

  艾薇搖搖頭,跑不掉的,人只有兩條腿,怎麼可能跑過戰馬的四條腿。當她決定要回來的時候,為什麼沒想著多帶個火箭炮!現在這樣的情況應該怎麼辦呢?她呆呆地看著利比亞的軍隊迅速逼近,心中陣陣寒意。太自大了!沒有把歷史修正回來,卻要把更多人的命賠上!她太藐視歷史了!她太愚蠢了!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歡欣雀躍的叫聲,如同浪潮一樣,將她淹沒,「法老的軍隊!」

  什麼?!怎麼會!艾薇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看到山丘之上一片金黃的旗幟,在太陽的映射之下,晃得她幾乎張不開眼睛。穿著整齊的埃及軍隊排著隊列,將中間的沙地半包圍了起來,陣營的前面,毛色亮麗的黑色駿馬之上,坐著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他神態自若,居高臨下,俯視大局。

  艾薇手忙腳亂地翻出自己背包裡的望遠鏡,迫不及待地架在自己的眼睛上,看向那氣質不凡的將領。

  直到今天艾薇還能記得那令她難忘的一剎。

  記憶中那俊美的身形,如今就好似天神一樣佇立在前方的山丘之上。身後金色的太陽彷彿是他自身的神光,普照在那一片空闊的沙地之上。他是拉美西斯二世啊!那個在書中被稱為古埃及最輝煌榮耀的君主,那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偉大法老!

  透過望遠鏡看著那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的臉龐,她的血液彷彿逆轉一般,猛烈地衝擊著心臟,身體難以抑制地灼熱起來,越來越熱。數月前的回憶一次次地衝向自己的腦海,原本被丟進記憶角落的故事,好像在一秒鐘之內,竟從她眼前一幕幕晃過,充斥著她的大腦,讓它幾乎要爆炸!萬千思緒在短短時間融為了一句話:

  ——終於,終於!

  我記憶裡的比非圖,嗯……是什麼樣子的呢?

  長相俊美,身形高大,勇武睿智,意氣風發。

  但我怎樣也不能將他和舉世聞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聯繫到一起。年輕的比非圖,總是有幾分難以掩飾的浮躁,和年少輕狂的張揚。這些,讓我覺得即使他有出眾的智慧,傲人的霸氣,也難以成為獨一無二的君主。

  我如是想著,勉強地這樣想著,其實心裡是不願意承認,比非圖就是拉美西斯二世,不願意承認他是因為我擾亂了歷史,而在繼位短短兩年,就黯然辭世……

  拉美西斯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戰馬之上,將深棕色的長髮隨意地束在腦後,握著刻有王室圖騰的寶劍,冷漠地掃視著戰場。

  他並沒有穿上平日親征時所用的華麗鎧甲,僅僅身著一件普通的亞麻長衣,腳踏束帶的編織鞋,身披樸素的深黑斗篷,不飾半分奢華。然而那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質,卻透過他的一舉一動,展露無遺。他無須隱瞞,也無法隱瞞,只要見到他那張完美卻又冰冷得令人顫慄的面孔,就一定會認出,他就是埃及偉大的法老王——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不動聲色地看著腳下欣喜的穆萊村民眾和不遠處氣勢洶洶的利比亞軍隊,琥珀色的雙眸沉靜得如同一潭幽深的湖水,讓人看不出一絲情感的波動,更無從揣測他心中的想法。隨行前往的埃及士兵,雖然數量不多,但全部是禁衛軍裡的精英,大半是來自西塔特村,身懷絕技的戰士。他們自從攝政王子時期就跟隨拉美西斯,是他最忠誠的奴僕。此時這些英勇的武士們全都默不作聲,蓄勢待發,只待法老的一聲號令。

  利比亞軍隊的數量,略微多於自己所帶的隊伍。拉美西斯快速地估算了一下,心中暗暗盤算,不出數秒,就已把握了大體的局勢。「正如我所料,看來,得勝並非難事。」他輕輕地說著,視線卻飄到沙地中央一個瘦弱的身影上去。

  在所有穆萊村人都慌亂地跑向自己的軍隊這一邊時,那個小小的身影卻愣愣地站在沙地中央,直呆呆地衝著自己的方向看過來。剛才就是他在大喊「大家不要驚慌,保持隊列」的吧,難道就是他組織穆萊村的村民如此有秩序地退向孟斐斯的?看起來才不過十幾歲的小毛孩子,還真是有幾分本事。

  拉美西斯嘴邊不自覺勾起一絲淺淺的微笑,埃及還真是人才濟濟。他鉤了鉤手指,身邊兩個體型壯碩的士兵就上前一步,俯首待命。

  「看到沙地中央那個黑糊糊的小男孩了嗎?一會兒開戰後,你們要保護好他,把他給我帶回來,不許有任何損傷。」

  「是!」

  拉美西斯看了看腳下的形勢,穆萊村的村民基本上全都跑到自己軍隊的後方了,而利比亞人也已經非常接近了。他輕輕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停留半刻,往下一揮,山丘上的士兵們就如洪水一般,飛速地、吶喊著衝了下去。

  來勢洶洶的篷古將軍率領著自己的軍隊,把戰線拉得長長的,意在把穆萊村的村民包圍個水洩不通,一網打盡。「該死!居然被你們這群愚民的假消息給騙了!原來法老根本就沒有派兵過來接應你們!」篷古咬牙切齒,他不能饒了這群愚弄他的埃及人!他要把他們趕盡殺絕!

  篷古將軍的臉扭曲著,追趕著前面拚命奔跑著的可憐的村民們。他的雙眼因為即將來臨的殺戮而充滿了血絲,他揮舞著自己的重劍,囂張地策馬前進。

  突然,前方的山丘上出現了埃及的軍隊,士氣高昂地衝向自己的人馬。篷古一驚,但未失色,反而更加激昂地喊:「我們的人馬比較多!沖上去!沖上去!」利比亞人瘋狂地往前衝著,雙方的軍隊很快就在平坦的沙地上交鋒了。

  拉美西斯在山丘上,不帶表情地看著腳下的形勢如自己所想般發展著。

  利比亞的軍隊成長方形,戰線較長,沒有來得及收回來,就遇到了成錐形的埃及軍隊。雙方交鋒不消一會兒,就見到埃及軍隊慢慢從中央將利比亞軍隊分為兩截。拉美西斯見狀輕輕抬起了右手,旁邊的士兵立刻舉起金黃的令旗,向右一揮,埃及軍隊在切開利比亞軍隊之後,就整齊地繞到他們右側那一半的後面,死死地咬住利比亞軍隊右側的尾巴。

  布卡護著艾薇,跑到離開戰場較遠的角落,遠遠地看著這場驚心動魄的小規模戰鬥。

  「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情形啊?」布卡傻呆呆地問到。

  艾薇仔細看了看,簡單地說:「埃及的軍隊數量較少,所以要採取這種陣型,把利比亞人切為兩半,然後再集中兵力,將其先後殲滅。」不過這種戰法要求指揮官一定要有極強的控制陣型的能力和敏銳的洞察力,把握準確的時機,快速地致敵人於死地。看來,拉美西斯二世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

  不消一會兒,就可以看到埃及軍隊逐漸佔了上風。從法老這一側看去,利比亞軍隊的右半部分已經潰不成軍了。這個時候,那左半部分的軍隊才剛剛作出緩慢的反應,追著埃及軍隊的尾部開始攻擊,然而為時已晚,埃及軍隊整齊地調轉方向,開始全力攻打利比亞左側軍隊。

  整個戰役用時不足兩個小時,勝敗已成定局。

  艾薇和布卡開心得幾乎要歡呼雀躍起來了,真不愧是古埃及史上最偉大的拉美西斯二世!簡直是用兵如神!太厲害了!就在此時,兩個埃及士兵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對著艾薇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法老想要見您,請二位隨我們來吧。」

  艾薇的心驟然狂跳了起來,她連忙揮揮手,「等下,等我一下。」然後丟下畢恭畢敬的士兵和一頭霧水的布卡,快速地跑去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偷偷拿出黝黑噴霧,小心地又往臉上噴了些,等了十分鐘,拿出鏡子,好好地照了又照。這下好了!除了那雙眼睛還是如前般雪亮動人,其他的地方都黑得好像煤球一樣!短短的黑色頭髮,幾近棕黑色的皮膚,這個鬼樣子恐怕連哥哥都認不出來了吧!艾薇得意地笑著,把鏡子收起來,快速地往回走去。

  布卡看著艾薇慢吞吞地過來,嘟囔了一句:「幹什麼去了?因為緊張而要解手嗎?嗯?你怎麼變得更黑了?」

  艾薇白了他一眼,「怎麼了,我本來就黑。」

  兩位士兵依舊非常禮貌地在一旁站著,靜靜地聽著艾薇和布卡的對話,臉上沒有半分不耐煩的神色。艾薇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確認自己的寶貝一樣沒少,這才轉過頭來,對著他們說:「久等了,這就去參見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