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十二章 危機暗湧

  「奈菲爾塔利小姐,請進。」

  艾薇左手抱著黃金幼獅像,右手提著伴隨自己穿越三千年時空的背包,隨著一名侍女來到了自己的新住處。

  這不能算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地方,雖然位處冷宮的角落,位置偏僻,但畢竟是給歷代失寵的妃子所住的,裝飾、物品全都具有王家特有的精細和華麗。然而相比自己之前所居住的寢宮,這裡可算是相當簡樸,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寒酸了。

  「奈菲爾塔利小姐,請您就在這裡休息吧,如果有什麼吩咐,您可以隨時召喚我。」侍女把艾薇請了進去,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臉上卻掛滿了對她的不解與好奇。她站在那裡看著艾薇走進這狹小的房間,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心中的疑慮說出來。

  艾薇把手中簡單的行李放到桌子上,才注意到這個小侍女還沒有離開。她便花了些時間打量了她一下。這個女孩子也就十二三歲吧,看來是一個典型的埃及少女,整齊的短髮,古銅色的肌膚,稚嫩的臉上還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與想法。艾薇心中驟然產生了對她的好感,便走了過去,對她說:「你想問什麼,說吧。」

  少女的臉紅了一下,然後連忙低下頭,說道:「沒,沒有,舍普特不敢……」緊張的情緒一覽無餘。

  艾薇溫和地笑了,「你叫舍普特對嗎?你不用對我這樣客氣,有什麼話就說吧。」

  舍普特的雙手絞在一起,低著頭,想了一下,然後就唯唯諾諾地問:「奈菲爾塔利小姐,為什麼,為什麼您總是要拒絕陛下呢?」

  艾薇懵了一下,這樣的話從眼前這個小女孩口中說出來,真是太讓她驚訝了。

  見她不答,舍普特便鼓起勇氣盯著艾薇,繼續說了下去,「五年前雖然舍普特還很小,但是家姐曾告訴我,您是陛下最愛的妃子,自從您失蹤後,陛下拒絕了無數婚事,為您搭建了無數雕塑,甚至不讓別人叫您的名字。如今您又出現在陛下面前,大家都能看得出陛下的欣喜之情。而您為什麼還要讓陛下發怒呢?我想陛下雖然狠心把您打入冷宮,但他的心裡一定很難過。」

  舍普特真是個小孩子,剛才的一番話字字出自真心,但是卻說了不少不能說、不該說的話。艾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心虛地低下頭去看著地面。舍普特說的那些她都知道啊,但是,她又能怎麼辦呢?就當是她自私吧,她不願意再為這種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付出任何東西了。

  「奈菲爾塔利小姐,難道您不相信陛下對您的感情嗎?我的姐姐也叫奈菲爾塔利,在三年前,本來先王要把她還有其他十四位貴族的小姐許配給陛下,但是卻被陛下拒絕了,為了這件事,陛下幾乎把繼承權丟了。」

  什麼?!

  聽到剛才的那番話,艾薇驚訝地抬起了頭來,她著急地扣住舍普特的肩膀,「你剛才說什麼?」

  舍普特嚇得愣住了,「啊!我說……陛下幾乎把繼承權給……」

  「不是這句,你說你的姐姐叫什麼名字?」

  舍普特慌張地說:「請,請原諒我的失禮,家姐恰好也叫奈菲爾塔利……」

  明白了!艾薇腦海中隱隱約約地出現了記憶中真正的歷史記錄:「拉美西斯二世一生中迎娶了數百位妃妾。奈菲爾塔利也是其父王塞提一世為之挑選的眾多優秀的女人中的一位,她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屬於貴族的後代,這名拉美西斯最寵愛的妃子連同法老的塑像一齊被雕刻在偉大的阿布‧辛貝勒神廟之上,為後人永遠讚頌……」

  真正的法老的寵妃,奈菲爾塔利……

  艾薇後退了幾步。找到了!這才是真正屬於比非圖的人,這才是應該和他一起被刻在太陽神前,由時間印證無限愛情的特別的寵妃。

  「你,你的姐姐現在在哪裡?我要去見她!」艾薇一把抓住舍普特,嚇得這個小侍女微微發抖。

  「奈,奈菲爾塔利殿下,您,您是不可以出宮的啊……」

  「不行,我一定要去,舍普特,你帶我去,你帶我去見你的姐姐!拜託你了!」

  「可是,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

  「他不會知道的!」艾薇焦急地說,「你想想,陛下會去管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的死活嗎?我只是白天出去一下,求求你,我必須見到她……」艾薇緊緊地扣著舍普特的肩膀,幾近哀求地說道。

  她要見到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她現在的心情好混亂,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辦。要陷害比非圖的人、禮塔赫與馬特浩倪潔茹之間可能的關係,還有,這位本應是法老真正寵妃的人……太多難題,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布卡,她對不起布卡……

  她必須一步一步來,把這些事情全都解決。

  舍普特為難地看著艾薇,咬著蒼白的嘴唇,又想了一會,她終於堅定地點了點頭,「好的,奈菲爾塔利殿下,我帶您去見家姐,但是可能要麻煩您打扮成侍女的樣子了……」

  艾薇聞言,連忙大力地點頭道:「好,打扮成什麼都可以!拜託你!」

  艾薇帶著黑色的假髮,身穿侍女的服裝,把防狼噴霧藏在口袋裡,端著舍普特每天打水用的瓦罐隨著她往宮外走去。一路上,總有侍從或平民同舍普特親切地打招呼:

  「舍普特,要出宮去嗎?別忘了向你姐姐問好!」

  「舍普特,聽說你現在被吩咐要去照顧奈菲爾塔利殿下了,運氣不錯噢!和你姐姐問好!」

  「舍普特,你姐姐最近怎麼樣?我這裡有些新鮮的水果,帶給你的姐姐吧!」

  ……

  艾薇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奈菲爾塔利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並且全都對她帶有一絲敬意和關切?

  艾薇輕輕地拉了一下舍普特,「你的姐姐是怎樣一個人……」

  舍普特笑著說:「我姐姐,呵呵,她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人了,她是底比斯數一數二的美女,遠近聞名的知書達理。現在她是辛克布神廟的祭司,她非常樂於幫助大家,所以大家也都很喜歡她。」

  「祭司……」

  「對啊,自從被陛下拒絕婚事後,她就決定從事神職了。」舍普特的臉上出現一絲陰霾,然而轉瞬就又化為了陽光一般的笑容,「她很適合這個職位噢。」

  艾薇的心中驟然出現了絲絲歉意。貴族的女兒,從小便接受各種教育,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成為王妃。然而卻被法老之子無情地拒絕,或許是自尊心接受不了,而決定去從事神職了吧……她喪氣地低下頭,跟著舍普特走出了王宮,在底比斯的街道中穿行。

  底比斯不愧是世界聞名的大都市,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不同國籍、不同職業的人們在這裡彙集。艾薇忍不住帶著幾分好奇地打量著集市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水果、蔬菜、肉、梳子、胭脂盒、燭台、書籍、服裝,簡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她不由得被吸引而漸漸放慢了腳步。突然她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一個不穩,身體就向後倒了下去,而手中的水瓶也就那麼滑了出去。

  「我的水瓶!」艾薇在就要摔倒的時候,心裡最惦記的就是手中的水瓶,那可是舍普特每天工作必用的水瓶,萬一摔碎了就太對不起她了,然而她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就要落到地上的身體。

  她的身體並沒有如意想的那樣接觸硬實的地面,反而落入了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臂當中。

  「你都要摔倒了,還這麼關心那個水瓶。」一絲帶有幾分調侃的陌生聲音飄進了耳朵,艾薇不由得帶有幾分惱怒地看向聲音的主人,而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剎,兩個人都愣住了。

  陌生的男人一隻手抱著艾薇,另一隻手接住了艾薇的寶貝水瓶。他有一雙如同深海一般冰冷的水藍色雙眸,黑色的直髮輕輕地垂在額前,表情溫和,卻又帶有幾分玩世不恭的魅惑。他直直地看著艾薇,彷彿被她與自己驚奇相似的雙眸吸引住了。

  而在艾薇看到他的一剎那,一股熱流從心臟的中央潮汐一般湧了上來,她的嗓子彷彿突然被什麼硬塊堵住了,她哽咽地伸出手,略帶顫抖地摸向眼前男子的臉。他沒有躲閃,呆呆地看著她將手伸過來。

  「弦哥哥……我終於又見到你了。」艾薇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終於見到弦哥哥了,他一定是來找她的、來保護她的,對嗎?一樣的雙眸、一樣的表情。艾薇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雙手用力地抱住他的頸子,撲在他的懷裡,那一瞬,數日來吃過的苦、受過的委屈、經歷的波折全都湧上心頭,她不能抑制地哭了起來,「弦哥哥,我好想你……」

  聽到她呼喚弦哥哥,男子驚愕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失望。但是他卻更加溫柔地攬住了艾薇,就好像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輕輕地拍著她,宛如在安慰她。這一舉動,讓艾薇哭得更凶了,淚水就好像決堤一樣浸濕了眼前男子的衣衫。

  他們這個樣子,很快引起了路人的駐足側目。男子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但是卻又捨不得放開手,他便輕輕地在艾薇耳邊說:「小姐,我們這樣……不太合適吧。」

  話音剛落,艾薇如同觸電一樣,驟然鬆開了環繞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你,你不是弦哥哥。」那一刻艾薇的心被失望、羞恥、惱怒佔據著,她瞪著眼前酷似艾弦的男人,大聲地說著。

  男子無辜地把水瓶遞給艾薇,看著她一把給搶了回去,說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什麼弦哥哥啊,是你一上來就抱住我……」

  艾薇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這種略帶諷刺的話語就好像是從哥哥口裡說出來一樣,他們為什麼如此相像!

  男子看著艾薇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唇邊勾出了一絲優雅的笑容,「你叫什麼名字?跟我走吧?」

  啥?艾薇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跟他走,去哪裡?她怎麼聽不明白?

  「小姐!小姐!您去了哪裡……」這時,遠處傳來了舍普特焦急的聲音。艾薇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男子。

  「找我的……」她挑挑眉,對他說。

  那男子突然把她攬了過來,艾薇手裡還牢牢地抱著水瓶,沒有及時推開他。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擁有冰藍雙眸的男人就捧起了她的臉,在她的唇上飛快地烙下了溫柔而炙熱的一吻。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輕輕地說,眼中游動著一絲特別的情愫。他撫了一下艾薇的頭髮,皺了下眉,低低地說,「希望下次見面你沒有戴假髮。」

  艾薇還留在那一個吻的震驚當中,這個不知姓名的男子對她一笑,就轉身快速地消失在了人流之中。直到舍普特跌跌撞撞地跑到艾薇跟前時,她依舊呆呆地撫著自己的嘴唇,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

  「小姐,看到您沒事真的太好了!」舍普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幾乎快要急出眼淚來,「萬一您有個三長兩短,我……」

  艾薇這才從剛才的余驚中回過神來,看向眼前焦急的舍普特。

  「小姐,請您務必跟緊我,不要再讓舍普特找不到您了……我真的很擔心您。」

  艾薇略帶迷茫地點點頭,她的心卻一直系在剛才那個神秘的男子身上。在這個時代,巧遇了一個與弦哥哥如此相像的人,這預示了什麼呢,到底這會是一種幸運抑或是一個諷刺……

  幾經周折,兩個人終於到達了辛克布神廟。此時天色已近黃昏,舍普特帶著艾薇走向神廟旁邊的一棟小房子。

  「令姐沒有住在神廟裡嗎?」艾薇不解地問。

  舍普特笑了,「當然沒有了,姐姐希望能和需要她幫助的人更多地在一起。啊,到了!她就在那裡!」舍普特開心地跑了過去,艾薇連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走了沒有幾步,便走到一間簡樸的埃及民居門口。院子裡,夕陽的餘暉之下,站著一位氣質不凡的女人。這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黑色的長髮垂在腰間,深棕色的雙眸附近塗著孔雀石般的深綠眼影,眼尾被勾起,筆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張美豔的唇。她身著白色的長衣,帶著刻有太陽神圖飾的飾品。她正將手放在一個孩子的頭上,喃喃地唸著什麼。孩子的母親虔誠地跪在一旁,彷彿也在祈禱。

  舍普特連忙攔住艾薇,「噓……姐姐正在幫那個孩子驅病呢。」

  「她是醫生?」

  「不是,但是大家有的時候沒有錢治病,只好來找她來做祈福。作為一個平民,可以得到辛克布神廟祭司的祝福,已經很不容易了。」

  艾薇呆呆地看著那個沐浴著金色陽光的美麗女人,輕輕地念道:「奈菲爾塔利……」

  突然,美麗的女人停止了祈文,她轉過頭來,看向舍普特和艾薇。舍普特連忙鞠躬說:「對不起,打擾你們了。」艾薇也跟著彎下了腰。

  奈菲爾塔利笑了一下,轉身對孩子的母親說:「可以了,如果沒有好轉,請再過來,我會繼續為他祈福的。」婦人接過孩子,連連叩謝。奈菲爾塔利扶起她,又輕輕撫了一下孩子的腦門。

  「願拉神的祝福與你永存……」

  婦人帶著孩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舍普特開心地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叫道:「姐姐!我帶了一位貴客來見您!」奈菲爾塔利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便看向艾薇。艾薇不由得小小慌了一下,不自然地衝她笑了回去。

  奈菲爾塔利看到艾薇水藍色雙目的時候突然怔了一下,「這不是……啊,您是奈菲爾塔利殿下啊……」

  艾薇臉紅了起來,慌忙擺擺手,「不不,不要這樣叫我,請叫我艾薇。」眼前的這位可是本尊,她怎麼還能大言不慚地稱自己為奈菲爾塔利呢?

  「但是,艾薇小姐您確實是……」奈菲爾塔利臉上帶著十分的不解,「請問您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呢?」

  艾薇咬著嘴唇,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舍普特走過來接過艾薇手中的水瓶,對她們說:「我在門口等殿下吧,殿下有什麼想和家姐說的,就請講吧。」

  她一踏出門口,艾薇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她沖上前,站在奈菲爾塔利的面前,低著頭,大聲地說:「我對不起你!你才是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啊!你才應該是拉美西斯二世的妃子,不是我,不是我啊!」

  奈菲爾塔利一下懵了,「您這是……何出此言呢?我聽不明白啊。」

  溫柔的聲音讓艾薇更加覺得內疚,接著說:「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我叫艾薇,我來自三千年後的世界。我不屬於這個時代,更不屬於埃及!我只是出於惡作劇的想法,才借用了你的名字。我沒有想到我的出現,竟然,竟然……」

  竟然改變了你的命運啊!

  她不由得握緊了雙手,更大聲地說:「請你原諒我!我一定會把你介紹給法老,歸還你應有的身份的。」

  奈菲爾塔利愣了一下,然後便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您說的話,我沒有聽太懂。但現在您是法老珍視的妃子啊,不管您叫什麼名字,您才是他最寶貴的女人,剛才的一番話,是沒有必要的啊!」

  艾薇努力地晃晃頭,「奈菲爾塔利,聽我說,我本不應該出現在他面前,更不應該借用你的名字,現在,全部的歷史改變了,我希望能改回去啊!你看,那辛克布神廟上面的雕塑,本應該是你的啊……」

  奈菲爾塔利笑了,她溫柔地對艾薇說:「殿下,您錯了。」

  什麼?艾薇沮喪地抬起頭,帶著幾分訝異地看向奈菲爾塔利。

  「您不要帶著任何內疚的心情來對我說這些。我本不想入宮,或許當時被法老迎娶的是我而不是您,那麼我的人生也許會截然不同……」奈菲爾塔利仰首看了一眼漸沉的夕陽,眼中出現了一絲堅決與愜意,「但是我現在非常喜愛我的生活,我願意作為一個神職人員,貢獻我的一生。至於您——」

  她回過頭來,認真地看著艾薇。

  「至於您,您是來自未來的人也好,其他地方的人也好,法老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您,全部埃及的人都知道陛下對您的心意。既然歷史已經因您而前行至此,或許您不要再想著將它更改回去,如果能選擇一條更好的路,對埃及、對陛下、對您都會是一個更好的結果啊……」

  艾薇用力地搖了搖頭,「我不行,我……」這個責任真是太大了,她終究是要回到未來的啊!那個時候,奈菲爾塔利就又消失了。那麼未來應該在埃及的政治、外交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那個女人,難道就這樣從歷史中被抹去了嗎……真是大錯特錯。況且……

  「不一定就會是好的結果啊。因為我的出現,我已經害得他,害得他……命運天翻地覆了啊……」

  面對著奈菲爾塔利沉靜的面容,艾薇竟然將自己一直以來不敢說的、不能說的秘密和煩悶一股腦地吐露了出來。奈菲爾塔利是具有魔力的吧!看到她,心中就充滿了莫名的信任,自己一個來自未來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扮演她的角色呢?艾薇的自信在這一刻,都化為了泡影,她就好像一個溺水的人,好容易找到了可以延續生命的木板似的,緊緊地握住了奈菲爾塔利溫暖的手。

  奈菲爾塔利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髮,就好像在安撫自己的妹妹般說道:「艾薇小姐,這些都不是您的錯……我覺得如果您能夠好好地面對自己的心,去想一想什麼是正確的,那麼神總會指出一條路來給您的。」

  什麼是正確的……

  「或許您應該更忠實於您的想法。法老對您有炙熱的愛情,為什麼您不考慮留下來,把他的命運向更好的方向引領呢?」奈菲爾塔利輕描淡寫地說著,艾薇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留下來?

  「不……不,這不可能啊……」艾薇喃喃地說著。

  「殿下,或者現在說不可能還太早了吧,您要走的路,畢竟是在您的手裡啊,不要因為任何事情而感到不得不怎樣做,更忠實於您的想法、更忠實於您的心,那麼有一天,當您張開眼睛,您就自然看到答案了。」

  艾薇看向奈菲爾塔利的眼睛,那是一雙清澈、堅定而寧靜的眼睛。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知道自己的答案了吧,所以她可以這樣心如止水、堅持如一。

  如果她也能夠勇敢地去面對自己的真實想法,是不是一切都會解決?

  是不是面對比非圖她就不會再如此迷茫,是不是想起弦哥哥她的心就不會這般疼痛,是不是她就不會再傷害和改變諸如布卡、奈菲爾塔利等人的命運……

  只是,在她如此毫無頭緒、繁雜紛亂的心中,究竟有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呢……

  拉美西斯煩躁地將手中的紙莎草書扔在一邊,盯著眼前精緻的黃金足鏈發起了呆。

  本來是要送給她的,特意召集了底比斯最有名的工匠,用最好的黃金,最精美的寶石鑄成了這條特別的裝飾,獨一無二。

  配上她嫩白的肌膚應該會非常漂亮吧?他想著,嘴邊不由得勾起了一絲笑容,然後下一秒,這笑容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為什麼過了這麼久,她還是要拒絕他呢?為什麼要那樣傷他的心呢!五年時間,可以讓他惱怒、讓他失去控制、讓他抓狂卻又無可奈何的,恐怕也只有她了。把她關到冷宮裡,這根本就是個不能算是辦法的辦法,他已經開始想她了,或許明天,他就會找一個藉口把她放出來了吧!

  然後呢?面對著她,看著這個心裡最牽掛的人冷酷地對自己說:一點都不喜歡你嗎……

  「該死!」他低沉地詛咒著,把手中的足鏈狠狠地扔了出去,甩到了剛跨入房門的禮塔赫身上。

  禮塔赫一進房門,迎面飛來一個金燦燦的物體,他一愣,東西就甩到了自己身上。他慌忙伸手接住,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條精緻的足鏈。不用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把足鏈小心地拿好,宛若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上前了幾步,向拉美西斯深深地鞠躬行禮。

  拉美西斯瞥了他一眼,覺得自己的情緒被他發現了,心裡不由得有點惱怒。他重新拿起了手邊的文書,假裝看著,還冷冷地扔給禮塔赫一句:「我確實特許你不經通報就進來見我,但是現在天色已晚,於禮你還是應該提前求見。」

  禮塔赫帶著溫和的笑容,以前自己經常夜晚來見法老,兩人共同討論國事、軍情,想來從拉美西斯還是王子的時候起,至今也有了近十年時間,這還是他第一次作這樣要求呢,看來自己剛才真是讓他尷尬了。理解到這一點,禮塔赫沒有頂撞他頗帶有幾分找茬意味的話語,又是一個彎身道:「是。陛下,是禮塔赫不對了。但是今天在下是有重要軍情相報,從吉薩傳來的。」

  「哦?」拉美西斯挑了挑眉,終於放下了手中被當作掩飾自己情緒道具的文書,沒有表情地看向禮塔赫。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眼神彷彿在不停地催促禮塔赫快說。

  利塔赫會意地點了下頭,「孟圖斯將軍傳報回來,吉薩已經被收回了,多特裡順利地接管了一切事務,將軍已經休整完畢,將大軍駐紮在孟斐斯,即日返回底比斯……希殿下他還是做了一些抵抗……」禮塔赫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接著說了下去,「好像是在堅持等利比亞人的支援。然而最後還是沒有等到。在吉薩城被攻破前,自縊了。」

  聽到這裡,拉美西斯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眼睛裡閃過了一絲難言的神色,可只是一秒,他就點點頭,冷冷地問:「他的第二妻室,那個利比亞的公主呢?」

  禮塔赫回答道,「還在吉薩,正等候您的發落。」

  「殺掉希所有的妃子和兒子,女兒就許配給吉薩邊境村落的殘疾人。」

  禮塔赫仍然帶著微笑,沒有任何語氣地說:「是,陛下。臣還有一事。」禮塔赫從身上拿出了一個封好的紙莎草紙條,「孟圖斯將軍說,這封密信是寫給您的,所以在下沒有拆開看。」

  拉美西斯向禮塔赫伸出手去,他就恭恭敬敬地上前幾步,將紙條交給了拉美西斯。年輕的法老一邊拆一邊對禮塔赫說:「孟圖斯的密信,既然經由你手,必然你是可以看的,以後不用太多顧慮。」

  「是,陛下。在下覺得還是由您親自過目,再決定告訴臣下與否比較恰當。」

  拉美西斯點點頭,不再說話。利塔赫是很注重禮節的,這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優點是,即使跟隨自己多年,而到了如今這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他仍不會產生任何不敬的心理;缺點就是,有的時候過多地拘泥於繁文縟節,可能會導致他做事情不夠果斷……拉美西斯打開了信,在看到信息的一剎那,他的眼神閃動了一下。

  但是他的表情卻始終如同一汪沉靜的湖水一樣,什麼都沒有顯露,更讓人無從猜測那密信裡究竟寫了什麼。讀完,他把紙莎草的字條放在手邊的燈上,燒了。火苗在他眼前慢慢燃起,映得他的表情更加冷漠起來。他看著紙條逐漸變為灰燼,之後便輕描淡寫地說:「孟圖斯發現了當年希王子和利比亞人的秘密文書,更確認了是叛國罪,問我要不要公佈於世。你的看法呢?」

  禮塔赫一欠身,「事已至此,公佈與否都不重要了。」

  「對。」拉美西斯把那堆灰燼輕輕地散落在空氣中,「我不會公佈的……我要休息一下,沒事的話你可以下去了。」

  「是,陛下。」禮塔赫答道,又拿出了一進門時拉美西斯扔出來的精美飾品,「對了,陛下,這個足鏈……」

  「……過來放在這裡就好了。」拉美西斯輕輕咳了一下,不看他。

  利塔赫又是一笑,上前把足鏈放在桌子上,退後幾步,又拜了一禮,才恭敬地反退著出了門去。

  確認他的身影消失了,幾分陰霾才慢慢浮現在了拉美西斯年輕的臉上。

  剛才看過的密報內容,又一次出現在了眼前:陛下,在希殿下與利比亞人往來的文書中,屬下還發現了赫梯人的黏土板……屬下恐怕這次叛亂,赫梯才是最大的幕後黑手。您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免身邊出現赫梯的內奸對您不利!屬下即日便起程返回底比斯,力保您的安全。

  他用修長的指頭輕輕地敲打起了桌面。

  希王兄還真是不簡單,被別國利用就算了,居然還是被兩個國家同時利用,還被利用得這麼傻……看來畢竟是自己剛登基不久,利比亞和赫梯也是想試探一下這個新法老到底有幾斤幾兩。利比亞人只是象徵性地出了一點兵,至多同赫梯一起配合了在孟斐斯搞的那場暴動。真正在打仗的,真正耗費了財力、物力最後搭上性命的人還是希王兄吧……

  如果這次叛亂只是赫梯想來試一下深淺的話,恐怕接下來確實還會有下文,並且還可能會是風起雲湧的大事件。

  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勾起了一絲笑容,帶著幾分野心、和著幾分興奮、混著幾分緊張。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與這個逐漸強大起來的帝國一決高低。祖父拉美西斯一世固然偉大,但是仍然不能將埃及的版圖擴張於尼羅河兩岸之外;父王塞提一世固然勇猛,但始終不能制止赫梯人無休止的擾境。自從少年時期,每次與孟圖斯、禮塔赫一起在埃及的國土上策馬奔馳的時候,就會想要有朝一日將這太陽神庇佑的王國擴張、更加擴張一些,讓埃及的版圖佔據地中海沿岸、衝向西奈半島。

  所以現在,只是開始。

  那麼如果他是赫梯人的話,下一步他會怎麼做呢?

  拉美西斯輕輕地頷首,冰冷的琥珀色雙眼映出了窗外清冷的月色。

  不知不覺,又是深夜了,不知道奈菲爾塔利現在在做什麼……

  不知道那個人在做什麼呢?

  艾薇和舍普特回到王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抬頭望去,夜空已佈滿了星辰,猶如攤開了裝滿寶石的盒子。靜謐而空闊的建築中,間或可以聽到小蟲的叫聲,風吹過來,高大的蕨類植物就隨風搖曳,葉子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到了後宮,就更為冷清,連衛兵都看不到幾個,沒費多少周折,兩個人就到了艾薇下榻的寢宮附近。

  「呼,還好一切順利。」看到艾薇的寢宮仍然滅著燈,沒有人來過的樣子,舍普特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要是被陛下發現,舍普特就死定了……」

  艾薇看著路邊熟悉的矮樹,突然想起前日在這裡遇到禮塔赫的那一幕。

  「舍普特,你是一直呆在後宮嗎?」

  「嗯?是吧,不過不長,剛滿三個月,以前一直都是做一些邊邊角角的事情……」舍普特看了看天,不過侍女都是做一些邊邊角角的事情吧。打打水,掃掃庭院什麼的。不過現在總算是有了一個「主人」可以服侍,以前可是連個名正言順的主人都沒有,陛下的妃子本身就少,冷宮裡就更是沒什麼人,唯一的住客馬特浩倪潔茹王妃,又好像幽靈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舍普特三個月都沒見到她幾面。

  艾薇點點頭,「那麼你有沒有見過禮塔赫出入這裡呢?」

  「啊?」舍普特張大了眼睛,吃驚地看向艾薇,「怎麼會呢?您是說禮塔赫大神官嗎?他可是神官啊,怎麼會出現在陛下的後宮呢?」

  神官出入後宮,有這樣奇怪嗎?這麼說,那天看到禮塔赫喬裝出現在冷宮,就一定更是有不可告人的緣由。艾薇更加確定了自己對禮塔赫的懷疑。如果能再確認一件事情,如果正如她所想的話……

  「那麼,禮塔赫,他是埃及人嗎?」

  舍普特更為驚訝,嘴巴幾乎都合不攏了。早就聽聞奈菲爾塔利王妃是一個說話大膽的女人,沒想到真的會這樣不拘小節,難道一點都不怕得罪朝中的重臣嗎。她結結巴巴地回答:「當,當然,禮塔赫大人如果不是埃及人,又怎麼會當上王國的第一先知呢?」

  噢……艾薇的臉上出現了難以掩飾的失望。舍普特很奇怪地看著她,禮塔赫大人是不是埃及人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想了一想,咬了咬嘴唇,終於鼓起勇氣說:「不,不過,我是聽說過一個傳聞……」

  「嗯?」艾薇轉向舍普特,水藍色的眼睛裡有著藏不住的好奇,「快說快說。」

  舍普特躊躇了一下,「請允許我在您耳邊告訴您。」

  艾薇覺得有些好笑,不過還是忍住沒笑,走到舍普特邊上,把頭低了下來,「說說。」

  舍普特悄悄地說:「其實……禮塔赫大人是赫梯和埃及的混血,還有傳聞說他是先王塞提陛下的弟弟尼哥殿下與一位赫梯女俘虜的孩子……」

  咦?這真是戲劇化的情節。艾薇不由得饒有興味地聽了起來。

  「但是……」舍普特猶豫了幾秒,突然很不好意思地拜了一禮,小聲地說,「請原諒舍普特的不敬……」然後才繼續說了下去,「那位小姐本來已經結婚了,是尼哥殿下強要了她……聽說在產下禮塔赫大人後,她就自盡了。」

  什麼?艾薇眼前驟然浮現了禮塔赫如同陽光流水一般的溫暖笑容,如果舍普特的傳聞哪怕有一半是真的,那麼禮塔赫無疑是一顆定時炸彈,在長長的潛伏期後,隨時都可能爆炸。

  「那麼那個尼哥,現在怎麼樣了呢?」

  「六年前死了,被毒死的……」

  倒是一個合情合理的結局,直接的仇人死了,那麼他會憎恨一些間接的仇人嗎……比如埃及的法老?比非圖會不會想到這些呢?理論上講,孟斐斯那邊的戰報也該到了,如果真的如同前日發現的黏土板上所寫,接下來還有什麼第二計畫,那麼第一計畫——下埃及叛亂,就必然有赫梯的參與,無論如何都會留下點蛛絲馬跡被發現的……如果知道了那些,比非圖就應該會想到吧?艾薇不再說話,陷入了無盡的思考當中。舍普特擔心自己說錯了話,便也不再出聲,跟著艾薇往她的寢宮走去。

  沒幾步,就到了房間門口,裡面黑漆漆的。舍普特連忙上前幾步,「奈菲爾塔利殿下,讓舍普特來開門吧,等我把燈點亮了,再請您進來。」艾薇自顧自地思考著,點了點頭。舍普特便跑到門口,用力將門推開。

  進門後一鬆手,重重的門就又關上了,屋子裡面一絲燈光都沒有,幾乎什麼都看不到。舍普特進了屋子,慌忙開始尋找可以燃火的東西。突然一個人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幾乎將她提離地面,舍普特剛想呼叫,一個冰冷的金屬觸感的東西驟然橫在了她的胸前,嚇得她一口氣嚥了回去。正在驚恐當中,那個人冷漠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奈菲爾塔利在哪裡!」

  不是問句,帶著幾分威脅、幾分怒意,還有更多無盡的寒冷。

  舍普特不由得從心裡怕了起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再說門口的艾薇,見舍普特進去了一會兒,屋子裡還是黑糊糊的,不由得好奇地走了過去,「舍普特?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聽到艾薇的聲音,舍普特不由得忘記了害怕,大聲地說:「奈菲爾塔利殿下,別過來,有惡人!」

  艾薇推開了房門,月光灑進了房間。她驚訝地看見舍普特被人掐著脖子提起來,用一把劍抵著胸口。而那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

  「是你!你幹什麼?」艾薇慌忙沖上前去,拽住他持劍的胳膊,讓寶劍遠離舍普特,「快把她放下來啊!」

  他轉頭看向了艾薇,冷冷的表情讓她不由得小小顫抖了一下,但是她依然用力地拉著他,大聲而堅定地說:「放她下來,陛下。」

  舍普特一震,陛下?那不就是拉美西斯陛下嗎?剛才自己居然叫陛下惡人!啊啊,天啊,姐姐啊,舍普特怎麼會做出這樣不敬的事情……可是,陛下為什麼會如此惱怒呢?一定是因為陛下以為自己把奈菲爾塔利殿下帶走了的原因……果然啊,雖然他把她關進了冷宮,他果然還是非常想念她、牽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