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二十四章 時空樞紐

  二零零七年,埃及,開羅

  「艾先生,歡迎您來到埃及。」

  艾弦走下私人飛機,機場外已經有司機開著車恭候。穿著白衫的埃及青年笑著對艾弦打招呼,露出了潔白的牙齒,見艾弦走近,他恭敬地打開了車門,禮貌地問道:「艾先生是想去酒店休息,還是前往其他地方?」

  艾弦將自己的領帶扯開,解開襯衫的前兩顆扣子。

  「去孟斐斯,現在。」

  「是,艾先生,孟斐斯遺址位於距離開羅以南三十二公里的拉伊納村。很快就要入夜,為了保證您的休息質量,請您今夜暫且留宿開羅……」

  「去孟斐斯。」

  「是的,艾先生。」青年利落地將車門關上,快步行至前門,坐進駕駛座裡,發動了汽車。

  是一個好天氣,太陽正慢慢地潛到地平線以下,將天空染成鮮血一般觸目驚心的紅色。放眼所及,看到的是空曠的、荒涼的沙漠,再遠處可以隱約看到雄偉的金字塔。間或有騎著駱駝的旅人出現,若不是他們身上現代化的裝扮,艾弦真的難以分清這究竟是現代,還是久遠的過去。

  艾弦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襯衫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潦草的信箋。

  艾薇留下的。

  「哥哥,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請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

  拿著這張信箋,彷彿可以看到艾薇認真的臉,水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小嘴抿了起來,十分嚴肅地對著自己說這些話。

  然後,她又像上次那樣平白無故地消失了。

  還記得以前她曾在黃金手鐲的光芒中消失,他思來想去,這一次肯定還是與那蛇形的黃金鐲脫不開關係。在她昏迷時輕輕叫過的名字,比非圖,那是一個古老的埃及名字。

  他握住信箋的手,下意識地微微用力。

  艾弦調查過她在離開之前做過的事情。她曾經去過美容院,將自己的皮膚曬成古銅色,購買黑色的假髮,還去過軍品店。

  她或許在做十分危險的事情。

  但是過去了一個月,依舊沒有任何頭緒,關於她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毫不知情。無奈之下,他決定再次拜訪出售這隻手鐲的商人。

  車子緩緩地停下,白衣的青年從前面跑了過來,畢恭畢敬地拉開了艾弦的車門,「艾先生,這裡就是孟斐斯遺址了。」

  這一片殘垣斷壁荒涼得讓艾弦甚至有些微失望。

  他點了點頭,示意白衣的青年不用跟過來。古董商人的小店就在附近。

  抬腳剛走了兩步,艾弦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閃,展現出一片華麗的景象。

  黑夜瞬時變為白晝,眼前出現了聳立的高台,四周是宏偉的雕像,高大的蕨類植物直直地聳立著,伸入透徹而純潔的藍天之中,陽光如同鑽石一樣綻放刺眼的光芒。

  剎那間,他置身於無數身著古代埃及服飾的民眾當中,他們歡呼著、尖叫著、高舉雙手,仰視著前面的高台。艾弦伸手碰了碰身邊的人,他的手居然穿過了那些人的身體。

  他順著他們的視線,向高台上看去。

  龐大的阿蒙神塑像之下是穿著華貴的古埃及侍者、臣子、祭司,他們以一定的規則整齊地排為兩列,讓出中間的位置。

  民眾的呼喊聲戛然而止,耳邊響起了陌生而古老的語言,阿蒙神像下緩緩走出兩個人來,他們身著高貴的服飾,映著陽光閃出奢華的光彩。男人的頭上戴著象徵上下埃及「兩權合一」的紅白雙冠,身著長裙,肩後披著圖案華麗而複雜的斗篷,手持精緻的權杖。英氣四射的面孔,宛若太陽神一般咄咄逼人地看著自己。

  他向民眾伸出手,台下驟然一片翻湧,宛若潮水一般的歡呼聲不住地響起。

  艾弦又看向男人身邊嬌小的女人。

  合體的白裙包裹著那精緻的身體,金制的胸飾後面連著繡有荷花圖案的斗篷。她帶著兀鷹形狀的頭飾,青金石、綠松石、黑曜石製成的發飾順著頭髮垂了下來。她的頭髮是如同陽光一般耀眼的金色,柔順得如同平靜的流水,傾瀉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映襯著她白皙得宛若要透明一般的肌膚。

  艾弦不由得上前幾步,拚命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相貌。

  天啊!天啊!

  難道她,難道她!

  「艾先生。」

  突然,眼前華麗的景象如同泡沫一樣消失了,艾弦踉蹌了幾步,幾乎要跌倒,被開車的青年迅速伸手扶住了。

  「艾先生,您沒事吧,是否太過勞累了?」

  艾弦揮開他的手,硬撐著站了起來。

  抬眼望去,只是寧靜的夜空,映著稀疏的燈火。剛才那華麗的一切,宛若一個短暫的夢境。

  但是他卻看到了她。

  「你在這裡待著,不要跟過來。」

  艾弦示意司機原地等候,自己便加快了腳步,快速地向記憶中的古董店走去。

  近了,接近了。

  他已經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了。

  這一次,如果再見到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離開自己。

  拉伊納村不起眼的小角落裡,有一家小小的民宅。沒有窗子,大門緊緊鎖閉著,只有門前掛著一盞散發微弱光芒的油燈,照亮了掛在門上的銅質牌子的字跡。

  幾個簡單的埃及文字下面,是鏽跡斑斑的英語「Curses」。

  店的主人,名叫克爾斯。

  艾弦推開門,克爾斯慘白的臉就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並非埃及人,能說得一口流利的倫敦腔。他十分瘦弱,寬大的袍子包裹住了身體,卻彷彿裡面是中空的一般。灰色的雙眼深深地陷到了眼窩裡,搭配著不算小的鷹鉤鼻和細薄的嘴唇,見到艾弦,他扯出了一副十分難看的笑容。

  「艾先生,您總算來了。」

  艾弦愣了一下,緊接著踏入了屋子。

  「是那個你賣給我的鐲子……」

  「艾先生,您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您有個妹妹呢?」克爾斯將古董店的門關上,咔嚓的一聲反鎖上,艾弦不由得心裡一驚,下意識地摸到了隨身攜帶著的手槍。

  克爾斯又笑了一下,灰色的瞳孔縮成了針尖般的大小。他用尖細的聲音說道:「真傷腦筋啊,艾先生,讓我給您講一個故事吧。」

  「1890年末,在埃及,有四位英國年輕人買下了一個古代埃及公主的木乃伊。他們只是想把這個木乃伊作為收藏使用,結果這幾位買主卻先後都遭遇了不幸。木乃伊後來被輾轉運到英國,流落到了另一位收藏者的手中,很快,那個人的家人出車禍,自己的房子遭遇了火災。收藏者只好把它捐給了大英博物館,災禍又傳播到了博物館裡,和它有關的好多人都慘遭不幸。大英博物館於是不得不再次將它轉手送人,此人請了『當時歐洲最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為這具木乃伊驅邪,結果巫婆也束手無策。在後來的10年中有數十人因此遭遇噩運甚至送命。

  1912年4月這具木乃伊被送上了一艘巨輪運往紐約,而這艘巨輪在中途和一千五百名乘客一起沉入了大西洋底,船的名字是『泰坦尼克號』。」

  「這具木乃伊的名字,就叫做亞曼拉。」克爾斯微微咳了一下,眼眶深深陷了下去,死死地盯著艾弦。

  「亞曼拉公主的詛咒,這件事情早已經被確認為謠傳了,」艾弦不以為意地答道,「亞曼拉這個名字只不過是阿蒙‧拉女祭司的誤讀罷了,那位所謂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是在這個木乃伊到達英國不到一年的時候就去世的。這是一個漏洞百出、拙劣的小報謠傳。」

  他頓了頓,又道:「我今天來不是想買其他東西,你不用向我以這種方式推銷。」

  克爾斯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笑得是那樣的淒厲,彷彿一種奇怪生物的鳴叫。艾弦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看著他漸漸地恢復平靜,不住地喘息。

  「艾先生,您一直都搞錯了。」克爾斯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看著艾弦,「這家店一直以來出售那一樣東西,獨一無二,我以為到了您手裡,一切都可以沒有問題,沒想到,沒想到,您竟然是……」

  「難道你這裡只出售過那一隻黃金鐲?為什麼偏偏賣給了我!」

  「聽我講!」克爾斯大聲地叫了起來,嗓子如同撕裂一般發出恐怖的聲音,寬大虛空的袍子不斷地起伏著,「我叫你聽我講!」

  艾弦退後了幾步,拉開了槍的保險。很明顯,克爾斯的精神處於非常不穩定的狀態。

  「亞曼拉公主是真實存在的!那可笑的故事確實是謠傳,亞曼拉公主根本沒有被送到大英博物館,也沒有被驅邪更沒有登上過所謂的泰坦尼克號!」克爾斯大聲地說著,薄薄的嘴唇快速地一開一合,「但是最初買下她的四個英國年輕人是存在的!」

  「他們一個被車撞死了!一個在戰爭中死去了!一個得了重病死去了!還有一個,走進了茫茫的沙漠,再也沒有見他回來過!」

  「我就是那個人!我就是那個人!!」

  他瘋狂地叫著,拉開了身邊黑布遮蓋的物體,一尊華麗的木乃伊棺出現在眼前,棺蓋上描繪著一位年輕的埃及少女,她有琥珀色的雙眸,黑色短髮,她雙手成十字交叉於胸前。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霎時間一股陰冷的氣氛漂浮在室內。

  「亞曼拉公主也是祭司!她也是阿蒙‧拉的女祭司!」

  克爾斯狂躁地喊著。

  「我在這裡一百一十七年了!整整一百一十七年!我不能死,也不能離開這個屋子,我守著那隻黃金鐲,等待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將它帶走!等待那個人解除束縛我的詛咒!一百一十七年!居然只有你一個人踏進了這間屋子!我以為你是毫不相干的人!為什麼,你怎麼會,你怎麼會!」

  「你怎麼會有個妹妹是金髮藍眼的!」

  「奈菲爾塔利——」屋子裡突然響起了嗡嗡的聲音。

  不是聲音,是彷彿透過空氣直接進入耳膜的感覺。

  克爾斯突然跪倒在地上,匍匐著、顫抖著,「公主殿下,請原諒克爾斯!請原諒我!」

  「奈菲爾塔利,我詛咒你。」

  「吱呀」一聲,華麗的棺蓋慢慢打開,一隻精緻的腳踏了出來。

  克爾斯幾乎要癱軟在地上,艾弦果斷地拔出手槍,對著棺木,屏住呼吸,等待裡面的人出現。

  「奈菲爾塔利,我詛咒你。」

  棺蓋驟然一下掀到了一邊,壓住了克爾斯。

  裡面驟然出來一位豔光四射的少女,彷彿穿越了千年的時空,十分不搭調地出現在這陰暗狹小的空間裡。

  她有著古銅色的肌膚,黑色的短髮,琥珀色的眼睛猶如寶石一般。

  她穿著合體的白色長裙,顯露出她玲瓏有致的身體。

  她戴著華麗的金飾,每走一步都產生動聽的聲音。

  她胸前掛著一把破舊古樸的短劍,點綴著斑斑發黑的血跡。

  她緩緩地轉過頭來,看向艾弦,四目接觸的那一剎,兩個人都愣住了。

  艾弦愣住了,因為從側面看,這個少女充滿著青春的活力,然而轉到正面,才驟然發現她右半側的身體是完全腐爛的,眼睛的位置黑洞洞的,皮膚七零八落,手臂乾枯得好像風中飄曳的稻草,腹腔處深深凹陷進去。

  艾弦突然很想嘔吐,但是那少女卻死死地盯住自己,露出奇異的神情。

  「雅裡‧阿各諾爾!你是雅裡‧阿各諾爾!」

  突然屋子裡充滿了詭異的笑聲,空氣強烈地共振,被鎖住的門和牆壁開始微微地震動。

  少女笑著,笑著,彷彿無法停止般,大聲地笑著。

  「雅裡‧阿各諾爾,你成了那個人的哥哥!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艾弦握緊手槍,沖那個詭異的少女開了一槍,她的右臂當即應聲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瞬時化為了灰燼。被棺蓋壓在下面的克爾斯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淺灰的眸子更加收緊。

  「雅裡‧阿各諾爾,你愛上了她嗎?」

  她狂妄地看著艾弦,絲毫不在意自己化為灰燼的右臂。

  「你奪走了我的幸福,奪走了我的一切,你利用了我,你都忘記了嗎!你現在是那個女人的哥哥了嗎?雅裡‧阿各諾爾,這一切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艾弦沒有表情地又沖少女開了幾槍。槍打在她右邊腐化的身體上,所碰到的地方隨即化為灰燼,打在她左邊完好的肉體上,就穿了過去,宛若什麼都碰不到。

  「你到底是什麼!你認識艾薇?」艾弦大聲喊道。

  「我是什麼?我是什麼?!你居然不知道我是什麼!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亞曼拉啊!被你利用的,那個所謂與神對話的少女!」

  「你就是亞曼拉公主?」艾弦驚愕道。

  「不錯,我就是亞曼拉公主!我沉睡了三千年來到這個時代,四個愚蠢的人吵醒了我的睡眠。不,我感激他們!他們及時叫醒了我,所以我賜予他們永恆。」亞曼拉如同癲狂一般笑著,克爾斯的臉瞬時慘白得如同菸灰,公主並沒有理會他,接續說著,「我守著黃金手鐲,等待那個人的到來,然後我就殺掉她!結果這個愚蠢的克爾斯,他把手鐲賣給了一個黑髮的男人!沒有想到,那個黑髮的男人就是你——雅裡‧阿各諾爾!」

  克爾斯的身體瑟瑟發抖。

  艾弦握著手槍,亞曼拉進一步,他就下意識地退一步。亞曼拉姣好的左臉顯現出隱隱的悲傷,琥珀色的眼睛宛如透明的寶石,如果不是看到她腐爛的右身,艾弦只會覺得她是一個美麗的埃及少女。

  「你說的那個人,是指艾薇嗎?」艾弦毫無頭緒。

  「艾薇?那個人叫艾薇?她不是奈菲爾塔利嗎……難道是我把她帶到了王兄身旁?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啊!」屋子裡又是一陣轟鳴,艾弦覺得耳膜生疼生疼的,他不由得抬起手堵住自己的雙耳。

  「奈菲爾塔利?」艾弦的腦海裡飛快地回憶起那黃金手鐲的來歷,「拉美西斯二世王后的名字。」

  「住口!她不可能是王兄的王后!我不允許這樣事情發生!」亞曼拉惱怒地看著艾弦,漸漸恢復了冷靜,一道奇異的光芒劃過她的左眼。她笑了,笑得非常古怪。

  「這樣也好。」她看了艾弦一眼,慢慢地走回了棺材,「我等了三千年,只為等待一個契機。雅裡‧阿各諾爾,你——就是契機!」

  棺蓋從克爾斯的身上緩緩地浮了起來,飄向亞曼拉的棺材。艾弦把槍往身後一插,走兩步上前,將摔倒在地上的克爾斯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艾弦問克爾斯,雙眼卻沒有離開正在慢慢蓋上的棺蓋。

  克爾斯伸手揮開艾弦,高聲唱道:「黃金鐲是樞紐,聯接了兩個歷史;黃金鐲消失,荒謬的時空就會消失。」

  「你說什麼?」艾弦懵了一下。

  突然克爾斯晃了一下,灰色的雙眸漸漸失去了光輝,白皙的手臂逐漸化成灰燼。

  「我終於可以……死亡了嗎?」他蒼白的臉上出現了欣喜的神色。光芒從他的眉間迸射出來,他的身體開始一點一點地消失,融入空氣裡。

  「等等,克爾斯,我沒有明白你最後說的話。」艾弦扣住他的肩膀,「什麼叫兩個歷史……」

  「克爾斯,不許多說,否則你不會得到死亡的寧靜!」艾弦一轉頭,只見亞曼拉的右眼正冰冷地看著自己。轉瞬間,棺蓋就重重地合上了。

  他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克爾斯身上,問他說:「你不會告訴我了,對嗎?」

  克爾斯帶著幾分痴狂的笑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消失在空氣裡,喃喃地說:「不要妄想和她作對,她想做的事情一定會實現的。在過去的一百一十七年裡,我從未想過死亡,但是現在,」他笑著,慘白的臉漸漸變得透明,「我樂意擁抱死亡。」

  霎時間,艾弦的手裡就只剩下一片飛散的灰燼。

  呼地一下,白灰集結成了一道淺白的紐帶,圍繞著亞曼拉的棺木,慢慢轉動著。

  雅裡‧阿各諾爾,

  感激我吧,

  我這就帶你去你最愛的「妹妹」身邊。

  貫穿三千年的孟斐斯,

  請滿足我的要求,

  讓這個殘酷的男人嘗到痛苦的滋味,

  讓他來推動我的詛咒吧!

  亞曼拉的棺木化為青白的火焰,轉動著,與克爾斯化作的白灰相互交纏,整個屋子裡充滿了詭異的光。艾弦下意識地跑向大門,想要奪門而出,在他將手放到門把上的時候,身後的火焰突然猛烈起來,如同一條翻滾的巨龍,將艾弦緊緊纏繞起來。

  瞬時,白光佔據了艾弦的所有視線,他眯著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忽然,在青白火焰的盡頭,他隱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將手伸向它,那一刻,那一雙透徹得如同天空一般的水藍色眼眸,也望向了他。

  尼羅河水靜靜地流淌著,她平穩渾厚的韻律,是大地生命的見證。鮮紅的太陽緩緩地從遠方升起,金色的光輝染滿整個埃及。第一聲清脆的鳥叫,第一縷拂面的清風。

  孟斐斯的清晨再一次來臨。

  在這偉大都市裡的每一個人都穿上了自己最華麗的服裝。男人剃淨鬍鬚,戴上假髮,身著長服,手持青蔥的草木;女人披戴飾品,塗抹最芬芳的香油,畫上最豔麗的妝容。太陽升到半空,人們就紛紛從家裡出來,帶著喜悅的笑容,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向孟斐斯的宮殿走去。

  民眾不約而同在心中認定,埃及的好日子就要來臨了。

  亞曼拉公主被赫梯奸細所害,她的死亡揪出了真正的赫梯奸細究竟是誰,死刑在兩天前剛剛被執行。赫梯的詭計果然還是被大埃及英明的法老識穿。美麗的外國少女奈菲爾塔利殿下是清白的。

  民眾們對艾薇的猜疑驟然變成了對她十分的支持與理解。

  「果然是被陷害的呀。」

  「她可是率領過穆萊村撤退以及救出過塞特軍團先遣隊的人啊。」

  「陛下看中的女人,應該是值得期待的。」

  ……

  王室也需要新鮮的血液,隨著困擾埃及長達數月的內奸事件塵埃落定,民眾們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今天王后的迎娶儀式之上。新王在登基半年之後,終於要迎娶王后了,這是多麼令人欣喜的事情!

  一切都宛若是最完美的結局。

  只有寥寥數人知道事實的真相。亞曼拉公主那聲嘶力竭的詛咒聲,鮮血噴湧的殘酷場景如同夢魘一般,雖然已經不復存在,卻在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為了王室的名譽,為了所謂的尊嚴,他們編織了這樣一個謊言,掩蓋了亞曼拉一切荒誕而瘋狂的行為。

  艾薇微微地閉上眼睛,任由舍普特將深綠色的眼影輕輕地塗抹在自己的眼皮上。

  「殿下,您的皮膚真好。」小侍女舍普特奉拉美西斯之命一路奔波,從底比斯來到了孟斐斯,還沒喘口氣,就匆匆忙忙地趕到艾薇身邊服侍她準備婚禮。在她心目中,艾薇是最完美的王后人選,聰明、美麗、平易近人,最關鍵的是,她是法老陛下最深愛的人。

  「殿下,舍普特真是開心,能夠見到您與陛下的大婚,也是舍普特的心願。」舍普特笑著,聲音裡都帶著愉悅。

  艾薇閉著眼睛,心裡不由得有幾分愧疚,於是問道:「你的姐姐……還好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畢竟那時候,拉美西斯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曾經毫不眨眼地將那位歷史上真正的王后誣陷為內奸。雖然當時,艾薇並不知情,但是從整體上看,她仍舊是無恥地佔據了那個美麗女人應有的位置。她如何能不愧疚呢。

  舍普特卻笑得更加開心,她回答道:「家姐的嫌疑也洗清了,現在正在底比斯西岸的神廟供職,陛下真是寬宏大量,出了這樣大的嫌疑,還是讓家姐繼續侍奉神職,舍普特全家都很感激陛下呢。」

  她輕輕地為艾薇梳理頭髮,忍不住又說:「奈菲爾塔利小姐,您的頭髮就好像陽光一樣,希望您也能給陛下帶來如同陽光一般的幸福。」

  艾薇突然覺得自己不敢抬頭看舍普特。

  恐怕只有她一個人幸福吧,她已經決定留在這個時代,留在那個人身邊。

  從現在開始,接下來,還要經受多少心靈的磨難,多少刺骨的痛苦,她都……

  「薇。」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艾薇轉身過去。

  那個男人如同天神一樣,金光四射地出現在她的眼前。深棕色的長髮如同流水一樣靜靜地傾瀉在肩膀上,雙眼宛若透明的琥珀,閃著含蓄而引人的光彩,金色的胸飾後面鉤帶著華麗的斗篷,白色的長裙邊上染著燙金的花紋。他臉上滿載著無法掩飾的溫柔。

  舍普特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上拜道:「陛下!」

  拉美西斯點點頭,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拉過艾薇的手,寬厚的手掌中蘊著些微的汗水,「薇,跟我去個地方好嗎?」

  艾薇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問:「去哪裡?婚禮就要開始了不是嗎?米迪亞姆說過婚禮之前,我們是不能見面的呀。」

  「不要管米迪亞姆那個老人,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忘記和你說了。」拉美西斯不管艾薇說什麼,拉著她就往外走。

  艾薇被長裙包著,幾乎被拽得一個趔趄。她不滿地甩掉拉美西斯的手,「有什麼事情,等婚禮結束了再說好嗎?結婚就這麼一次啊,我不想好不容易穿好的衣服都弄亂了。」

  「殿下,您去吧,回來後舍普特還可以為您重新裝飾。」舍普特跪在一邊,好心地插嘴,卻被艾薇瞪了一眼。

  拉美西斯嘴邊扯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當下就把艾薇橫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去。

  「你要幹什麼呀?」被門外的陽光一照,艾薇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帶你去看個東西。」

  「是什麼啊?」艾薇忍不住地又問了一次。

  「你到了就知道了。」

  「還有多遠才能看到啊?」

  「你不走路還這麼多話?」

  於是艾薇就縮在拉美西斯的懷裡,雙手緊緊地抓著他胸前的衣襟,隨著他平穩的腳步,聽著他略微加快的心跳。

  他有一些緊張嗎?

  原來他也像她一樣,會緊張啊。

  艾薇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你笑什麼?」

  「沒什麼。」

  「都說不允許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居然又不開心了耶,真好玩。

  「真的沒什麼。」

  「不告訴我,你會後悔的。」

  「就不告訴你。」

  他不由得三分惱怒,一分好笑,稍微粗暴了一點地將她扔放在了地上。

  「哎哎,疼死我了!」艾薇氣得撅起小嘴,剛要發脾氣,話到了嘴邊,竟然凝固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她真的,沒有看錯嗎?

  眼前這美麗的事物,是為她建造的嗎?

  那是一堵華麗的牆,上面刻著形狀不甚準確的薔薇,一朵又一朵,連成了薔薇的海洋。粉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搭配著綠色的葉子,映著耀眼的陽光,剎那間,竟有如鮮活起來一般。牆的周圍,堆滿了嬌嫩欲滴的蓮花,白色的,粉色的,藍色的,散發出一陣陣清香。不遠處隱隱聽到尼羅河水緩緩流動的聲音,風兒輕輕地吹著,撫過這宛若穿越時空的神奇牆壁。

  「薇。」

  他的聲音動聽得就好像天籟一樣。

  「當我的王后吧,當我國家唯一的『偉大的妻子』吧。」

  這算是求婚嗎?這就是他所說的「忘記的事情」嗎?

  水藍色的大眼睛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他的眼神為什麼這樣認真呢,認真到她想要哭泣。

  「我們那裡的求婚,是要單膝跪地,吻我的手,說『請你嫁給我的』的哦。」她故意為難他,以來緩解自己即將決堤的情緒。

  看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她終於笑了出來,原來他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原來他也有不那麼自信的時候。艾薇不由得張開雙臂溫柔地抱住他,將頭靠進他寬厚的胸膛裡,聽著他略微加快的心跳。

  「不用了,我願意當你的妻子,你唯一的『偉大的妻子』。」

  他愣了一下,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將她緊緊地抱住,好像在抱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

  「薇,我愛你。」

  他貼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彷彿呼吸一樣,那句話融在了艾薇的心裡。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第十九王朝的第三位君主,古埃及歷史上最偉大的法老之一,他的功勛如同太陽一般長久地照耀著埃及的土地,他的聖名被每一個埃及人口口相傳。

  埃及是眾神溺愛的國家,埃及是尼羅河孕育的土地。

  埃及是拉美西斯的。

  拉美西斯二世迎娶奈菲爾塔利為王后的儀式,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