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二十五章 龜裂的黃金鐲

  那是一個耀眼的晴日,天空高遠而透徹,陽光如同鑽石一般綻放著刺眼的光芒,微風輕輕地吹過來,高大的蕨類植物微微晃動,富有活力的影子隨之搖曳。

  無數身著古代埃及服飾的民眾聚集在孟斐斯神殿前的廣場上,他們歡呼著、尖叫著、高舉雙手,仰視著前面高聳的平台。

  高台的後面,佇立著一尊巨大的阿蒙‧拉神像,每一個細枝末節都雕畫得栩栩如生,綴以金質的飾品。他雙手交叉,放於胸前,雙目寧靜地注視著不遠處奔流的尼羅河,靜默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尊嚴蔓延開來。

  塑像下面佇立著穿著盛裝的侍者、位高權重的臣子、純白禮服的祭司。穿戴整齊的大祭司蒙多直立在阿蒙‧拉的塑像之下,平和地看著腳下幾乎陷入狂熱的民眾。

  法老與奈菲爾塔利殿下正在淨謝沐浴,片刻後就會出現在高台,在阿蒙神的注視下,完成第一天的神聖婚禮。瞬時,民眾的呼喊突然增大了幾倍,蒙多立刻轉身過去,臣子、祭司、侍從紛紛讓開一條整齊的通道,畢恭畢敬地向阿蒙神腳下緩緩走出的一對男女拜禮。

  他們身著華麗的服飾,映著陽光閃出奢華的光彩。民眾的呼喊聲戛然而止,蒙多渾厚的聲音平穩地唱道:「請拉美西斯陛下與奈菲爾塔利殿下到前面來。」

  他看著她,

  合體的白裙,包裹著那精緻的身體,金制的胸飾後面連著繡有荷花圖案的斗篷,華麗的頭飾墜著青金石、綠松石、黑曜石順著她的發絲垂瀉了下來,金色的頭髮柔順得如同緩緩的流水,靜靜地垂在她的肩上,映襯著她白皙得宛若透明一般的肌膚,水藍色的眼睛閃著含蓄與羞澀的光芒,注視著他,注視著他。

  他雙手不由得緊緊地握著權杖,抑制不住手心汨汨沁出的汗水。她美麗得就好像神的女兒,讓他不由得幾次向自己確認,她真的要嫁給他了嗎?她真的不會離開了嗎?會不會他一眨眼,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做夢呢?

  這樣的場景美好得如同虛幻,他看著她,用力地看著她,視線一秒鐘都不敢離開她。

  她看著他,

  他著正式的長裙,身披奢華的斗篷,手持精緻的權杖,幾縷深棕的發絲從頭上象徵上下埃及「兩權合一」的紅白雙冠間流瀉出來,英氣四射的面孔,宛若太陽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視,他抿著寬厚的嘴唇,琥珀一般透徹的眸子正專注地、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彷彿含著一團即將燃燒的火焰,緊緊地鎖住了她。

  她的眼眶濕潤了起來。她再也不會回去了,她要守著這個人,不管過去,不管未來,永遠和他在一起,永遠守護在他身旁。

  即使背叛了所有人,經歷了所有的痛苦,只要她的呼吸還存在,她就要在他的身旁。

  「請拉美西斯陛下與奈菲爾塔利殿下面對阿蒙‧拉神。」

  他與她相互注視著,緩緩地轉向身後高大的塑像。虔誠地跪了下來。

  「眾神眷戀的國度,

  太陽與水的土地,

  法老與我們生死與共!

  偉大的阿蒙‧拉,

  在這裡,

  請見證拉美西斯與奈菲爾塔利神聖的婚姻!

  從今天開始,

  他是她英明的夫君,

  她是他偉大的妻子!」

  蒙多念頌著婚禮的法老誓言。霎時間,民眾的呼喊如同潮水一般翻湧,空中撒滿了各色的鮮花。

  純潔的藍天,寬厚的尼羅河,耀眼的太陽。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宛若五年前初見的那一天。

  他們相視而笑,世界上所有的幸福終於落在了他們的身上。

  然而,那份過分的美好,卻停留得太為短暫……

  突然,一切美好的景象彷彿被拉下了停止閥,藍天驟然變得陰暗,尼羅河的流動恍若突然停止,陽光的蹤影消失殆盡。

  一道青白的火焰如同巨蛇,翻騰著、呼嘯著,出現在阿蒙‧拉塑像的腳下。

  蒙多驚訝地後退了幾步,兩旁待命的西塔特村勇士手持刀劍邁上一步。

  剎那間,一切卻都靜止了,祭司、大臣、侍從、民眾彷彿全部被定在了地上一樣,只有艾薇與她緊緊拉著的拉美西斯還可以活動。

  眼前鮮活的場景不斷地褪色、扭曲。

  空氣中翻湧著異樣的轟鳴:

  「奈菲爾塔利——奈菲爾塔利——我詛咒你——」

  青白的火焰之間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向艾薇伸出雙手。艾薇驚訝地看著他那熟悉的冰藍雙瞳。

  「雅裡……你是……哥哥?」

  「艾薇!」火焰的盡頭,艾弦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她身著華麗的古代埃及服飾,畫著妖豔濃重的妝容,美麗得令人不敢直視。

  「哥哥!?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艾弦回過頭去,火焰的另一端還可以看到科爾斯昏暗的古董店,他向艾薇伸出手,叫道:「把手給我,薇薇!」

  「薇!」拉美西斯一把將艾薇反手緊緊扣住,從身邊的武士手裡抽出寶劍,指向青白火焰裡面的艾弦,「雅裡‧阿各諾爾!你怎麼會在這裡?!」

  艾弦只覺得一陣荒謬,為什麼每個人都非要叫他雅裡‧阿各諾爾。他往前走了兩步,向艾薇伸出手,又道:「薇薇,快拉住我的手。」

  艾薇看了看艾弦,又看了看拉美西斯,她驚慌地搖著頭,往拉美西斯的身後躲去。

  「薇薇?」艾弦難以置信地看著艾薇靠近另一個男人,瞬時一種劇烈的疼痛幾乎要將他的心撕碎,「薇薇,我是弦啊,拉住我!」

  「薇,站到我身後。」拉美西斯拉住艾薇,拿著寶劍,面對艾弦。電光石火之間,燃起了暴戾之氣。

  艾薇尖叫著,緊緊抱住拉美西斯的臂膀,哭喊著:「求你不要傷害他,他是我的哥哥!他不是雅裡!」

  冰冷的寶劍無情地揮向艾弦,當聽到艾薇的帶著哭喊的哀求,在最後的一剎,他猶豫了。

  那一剎,一陣幾乎撕裂天空的巨大聲音突然響起,拉美西斯的右肩應聲噴湧出大量的鮮血,寶劍「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黑髮的男子。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魔法,他什麼都沒做,為什麼可以傷害自己?

  「哥哥!你太過分了!」艾薇衝著拿手槍的艾弦尖叫,淚水不受控制地如同決堤一樣落了下來。

  艾弦上前兩步,有力的大手彷彿鐵鉗一樣緊緊地拉住了艾薇。她從未見過自己的哥哥這樣粗暴,無論她怎樣掙扎,都不能將他甩開。他拉著她,往青白的火焰中走去。

  「哥哥!你放開我!哥哥!放開我!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他身邊,我答應他的,我答應他的!」艾薇撕心裂肺地叫著,淚水迷濛了水藍色的雙眼,拉美西斯的身體漸漸地在身後倒下,她放開他的那一剎,他也與其他人一樣,好像靜止了一般。

  艾薇拚命地掙紮著,但是艾弦的手臂就彷彿鋼鐵鑄成一樣,絲毫沒有放鬆力量。

  青白的火焰忽然間燃燒得更加劇烈,轟鳴的聲音穿過空氣在腦中響起:

  「黃金鐲,製造了虛幻的歷史,

  孟斐斯,貫穿了三千年的時空,

  雅裡‧阿各諾爾,

  聯接時間的契機。

  我在燃燒,讓我燃燒!

  我無盡的恨意,成為將她永遠帶走的橋樑!

  我詛咒你,

  詛咒你,

  詛咒你與所愛之人分離,

  永遠的分離!」

  青白的火焰將艾薇與艾弦緊緊地包圍,拉美西斯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火焰的另一端。艾薇拚命地掙紮著、反抗著,一片劇烈的白光在腦海中炸開。

  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那是一片美麗得令人不敢直視的藍天,純淨而透明。

  一陣風吹來,系在她頭上的絲帶隨著風飛了起來,金色的頭髮如同瀑布一般傾瀉下來,滑落在她的肩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渾身散發著如同太陽一般的光輝,手裡拿著那條精緻的發帶,走到她的面前,他帶著含蓄的笑容,將髮帶遞給她。

  「薇,我愛你。」

  她伸手將那條絲帶接了過來,微笑著,白皙臉泛起點點紅暈。突然,少年跌倒在了地上,肩膀不住地流出血液,越流越多,幾乎淹沒了她腳踝,世界驟然褪去了顏色,平和的景色逐漸裂成了碎片,一片一片掉落了下來。

  那一刻,她絕望得甚至不能發出聲音。

  她突然睜開了雙眼,瞳孔縮成針尖一般大小。她拚命地呼吸,胸腔劇烈地鼓動,放眼所見,只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她吃力地轉頭過去,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坐著一個男人,宛若夜空般濃黑的頭髮靜靜地搭在額前,修長的睫毛寧靜地蓋住了雙眼,白皙的皮膚如同透明的陶瓷,憔悴的下巴上佈滿鬍渣。

  安靜的病房,窗外是淡金色的朝陽。

  可以聽到鳥兒清脆的叫聲,可以聽到露水滑落的聲音。

  彷彿感應到她在看他,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冰藍的雙眼溫柔地看向艾薇。

  他們那樣對視著,房間裡安靜得宛若沒有呼吸一般。

  艾弦的手機突然響起,艾薇把頭扭向另一邊。

  「父親?是,是的,艾薇找到了,我們明天就返回倫敦。」

  艾弦的聲音彷彿遠去了,艾薇看著天花板,迷茫的雙眼彷彿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是亞曼拉的詛咒嗎?把她帶回現代,與他分離?

  可是為什麼要傷害他,為什麼要傷害他?

  她如何才能再見到他,如何才能確認他平安無事,如何才能再回到他的身邊。

  黃金鐲在他那裡,黃金鐲已經沒有了啊!

  「薇薇。」艾弦掛掉電話,坐到艾薇的床邊,用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額頭。她將頭別開,不去看艾弦眼中複雜的神色。

  「薇薇,那個人是誰,你是因為他而生我的氣嗎?」艾弦的手指涼涼的,輕輕地拂過艾薇白皙的臉龐。腦海中閃過那個如太陽般耀眼的英俊青年,琥珀色的雙眸與在孟斐斯見到的木乃伊公主竟是如此相像。難道冥冥之間,一切都有著奇妙的聯繫?

  艾薇咬住嘴唇,小小的手用力地抓住潔白的床單,竭力克制著心中的痛苦與煩悶,不想回答艾弦的任何問題。

  「我不離開埃及,我留在孟斐斯。」她淡淡地說,語調如同冰雪一樣寒冷。她要想個辦法回到他身邊,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她答應過他的。

  「薇薇,那個人……是古代的人吧?」艾弦大膽地猜測,只有這種荒謬的猜測才能解釋發生的一切吧。

  艾薇不說話,但是終於轉過頭來,水藍色的雙眼靜靜地看著艾弦。

  那雙與自己如此相似的水藍眸子,為什麼能那麼狠心地射傷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擔心他,她擔心他擔心得要瘋狂了!

  到底如何才能知道他究竟怎樣了?

  對了……

  「薇薇?」

  好像想到什麼東西似的,她突然睜大了雙眼,然後猛地坐了起來,用力地抓住了艾弦,叫道:「我要看一本書,我要看一本書!快給我看那本書!」

  「薇薇,你說什麼?」艾弦從未見過自己的妹妹如此地激動,他驚訝地看著她,看著她迷離的雙眸裡閃出了焦急的光芒。

  這些焦急,是為了另一個人嗎?

  她消失了幾個星期,這幾個星期裡,她的心,已經全部交移到那個人身上了嗎?全部都是嗎?

  「我要看《拉美西斯二世》,我一定要看那本書,現在!」艾薇用力地抓著艾弦,不受控制地大聲說著,「對了,我可以去買那本書,書店裡會有的,我現在去,我這就去。」

  她直起虛弱的身子,掙紮著往外面走,沒走幾步,腳一軟,向後摔了下去,柔軟的身體即將接觸地面的一剎那,艾弦緊緊地將她抱在了懷裡。

  「薇薇,別想那些了,你已經回來了,已經回來了,就待在這裡好不好?」他的聲音甚至有幾分沙啞,艾薇猶豫了一下,她從未聽過艾弦這樣近乎懇求的語調,那一刻心裡最脆弱的地方又被輕輕地觸動了,她被他抱著,聽他在自己的耳邊宛若耳語一般地說著,「我們回去,或者如果你想,回中國。別想那些了,那些就是一個夢,不好嗎?」

  當作是一個夢嗎?

  耀眼的太陽之子,透明的琥珀雙眸,淺淺的冷漠笑容……

  「薇,我愛你。」

  如果是夢,那這個夢實在太過美好,美好得叫她捨不得醒來。

  她輕輕地嘆息著,推開了艾弦。

  「我要看那本書,我必須看那本書。」

  艾弦伸手擋住了她。

  「不要阻攔我!」

  語氣是那樣的堅決,艾薇的雙眼透過艾弦定定地看著門口。

  冰藍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痛苦的光芒,緊接著,那一切又隱藏在了淡淡的笑容之中。他輕輕地抱起艾薇,溫柔地將她放在潔白的床上,輕聲說:「你在這裡躺著,我去給你買那本書。」

  艾薇不知道在病房裡等了多久,艾弦再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如同濃墨一般黑了。

  那是一本英文版的《拉美西斯二世》,邊角有些微的破損,倫敦圖書館的標誌醒目地印在最後一頁。艾薇抬頭看向艾弦。

  「這裡沒有英文版,我在倫敦借到了。」艾弦的眼里布滿了血絲,溫和地笑著,「你看吧,我就坐在這裡。」

  艾薇開口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吞了回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翻開了首頁。

  拉美西斯二世。

  古埃及驍勇善戰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個兒子,但是卻成為了塞提親封的「年長國王之子」。

  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被委以重任。當塞提一世遠征在外時,朝中大事就全權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負責。

  塞提一世還委任拉美西斯二世管理阿斯旺的採石場,這也練就了其管理民眾、建築偉大工事的能力,為他的繼位打好了堅實的基礎。

  拉美西斯二世長達九十多年的一生中,其成就遠遠超越了父王塞提一世和祖父拉美西斯一世。他迎娶了兩百多位妃子,其中不乏大國的公主、重臣的女兒。聯姻使得君主的政權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

  在拉美西斯二世遺留下的各種壁畫、文書中,記載了他最寵愛的妃子奈菲爾塔利的故事。奈菲爾塔利是埃及貴族的女兒,是阿蒙‧拉的女祭司。在他修建的所有神廟中,凡有其塑像的地方,必有奈菲爾塔利的身影,足見她在拉美西斯眾多妃子中的特別之處。

  ……

  天要崩塌了。

  艾弦看向他的妹妹。

  她的臉龐蒼白得沒有血色,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身體,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文字。

  「薇薇你怎麼了?」艾弦坐到她的床邊,焦急地問。她空洞的樣子彷彿是沒有生命一般,她顫抖著,雙眼直直地停留在眼前的文字上。

  歷史,已經變回了真正的歷史。

  他並沒有死,他長命百歲,他的國度長治久安,他的基業千秋萬代。

  他迎娶了數百位妃子,他迎娶了奈菲爾塔利,那位真正的奈菲爾塔利。

  為什麼,為什麼。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好冷,冰冷得如同掉進了萬年的冰川裡。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影像,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為什麼,他就能那樣忘記了自己,是因為哥哥射傷了他嗎?是因為哥哥帶走了她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輕易就回到了正常生活的軌跡?

  那麼她呢?她怎麼辦呢?

  還是說,一直以來,只不過是她一個人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全部是虛假的嗎?

  「艾薇你看著我!」一聲怒吼喚回了她的思緒,渙散的瞳孔漸漸地聚集了起來,定格在眼前冰藍的雙眸之上,她曾經迷戀過的,與自己那樣相似的雙眸。

  她看著看著,突然,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靠進了他懷裡,大聲地哭了起來。

  「哥哥……他不再需要我!」

  撕心裂肺的哭聲順著病房傳了出去。

  艾弦輕輕地抱著他,俊俏的濃眉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

  相同的夜空,相同的尼羅河。

  所有一切甜蜜得化不開的誓言,炙熱得發燙的話語,已經全部不存在了嗎?

  這個甜美得令人心碎的夢,原來竟是那樣的殘酷啊。

  二零零七年,英國,倫敦

  又是一個陰霾的冬天,聖誕節即將來臨,櫥窗裡全部以聖誕為主題進行裝飾。

  穿著紅色外衣的少女站在櫥窗前,出神地盯著裡面陳列的商品。匆匆路過的行人偶爾會回頭看她一眼,那鮮亮的顏色,在這灰濛蒙的街上顯得十分扎眼。

  少女有著金色的長髮,靜靜地垂在瘦小的肩上,白皙的肌膚沒有半分瑕疵,宛若透明的陶瓷一般,濃密的睫毛下面是水藍色的雙眼。她表情淡淡的,看著櫥窗裡一朵以寶石點綴的水晶薔薇,精緻的臉上看不出半絲情感的波動。

  「薇薇,你在看什麼?」

  溫暖的圍巾圍住了她的脖子,一回頭,艾弦正微笑地看著自己。他彎下身來,一同看向櫥窗裡的薔薇,轉頭問道:「你喜歡這個嗎?」

  艾薇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不,倒也不是。」

  艾弦摸了摸她的頭髮,笑道:「那麼走吧,今晚想吃什麼呢?」

  「你不需要陪米娜嗎?」艾薇不解地抬頭,這段時間,每天都可以看到艾弦的臉,「聖誕節就要到了,你不需要去陪陪未婚妻嗎?」

  艾弦輕輕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我決定不和她結婚了。」

  艾薇猛地一抬頭,然後又慢慢地將頭垂下,「是嗎……」

  艾弦沒有回答,水藍的眼睛裡閃著溫和的光芒,「吃什麼好呢?壽司吧,怎麼樣?就在附近,走路就到了。」

  艾薇只是沉默,艾弦拉著她輕快地向前走去。

  「哥哥,為什麼要解除與米娜的婚約?」

  聽到這話,艾弦並沒有立刻回答,略帶冰冷的手輕輕地包裹著艾薇的手,艾薇感到那隻手微微地用了一下力。

  然後,他轉過頭來,滿不在乎般微笑道:「因為覺得不適合吧。」

  艾薇看著艾弦,彷彿不能理解他意思。艾弦拉了她一下,她扯了扯嘴角,低下頭,隨著艾弦往前走去。

  他們慢慢地走著,艾弦穿著深棕的外衣,艾薇穿著鮮紅的外套。他們一言不發,拉著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當中,緩慢地前進,時間好像在他們的身上是靜止的。

  不知過了多久,到了壽司店的門口,艾薇聽到了宛若耳語般的低喃:「薇薇,我哪裡都不去了。」

  一抬頭,是艾弦溫和的面孔,他淺淺地笑著,就如同他們初見時一樣,彷彿他的笑容是從來沒有變過的,「薇薇,到了。」

  愣了一下,艾薇點了點頭。

  「你先進去等我吧,我一會就過來。」艾弦又是笑了笑,轉身快步走開了。艾薇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她垂著頭,走進了狹小的壽司店。

  或許是還沒到吃飯的時間,店裡的人很少,艾薇逕自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來,隔著窗戶向街外望去。路上的人們快步地走著,天空一如往常般陰霾。比起孟斐斯湛藍的晴空、金色的太陽,真是太不同了……

  突然間,她開始懷疑自己經歷的一切,那一切,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夢而已。

  歷史本來就是這樣的,拉美西斯二世本來就應該迎娶上百位妃子,本來就應該立奈菲爾塔利為王后,他的統治本來就應該長治久安。

  是因為她的出現,一切才偏離了軌道。

  現在她消失了,一切都恢復了原樣。他可以在沒有她的世界裡,平安地、偉大地一直活下去……

  她本來的願望,不就是如此嗎?

  她不希望他的生命在繼位後短短兩年便宣告終結,她想他參照歷史迎娶美麗的奈菲爾塔利,成就為後世傳誦的偉大愛情,她希望他的統治安穩、長久,所以她再次回到埃及,為了把自己打亂的歷史修回原狀。

  現在,這個願望被滿足了。

  然而,她的一切情感卻隨著那荒謬的時空錯亂被徹底剝奪了。

  黃金鐲不在了,自己也不在了。他與她的故事,或許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吧……在他的生命裡,她或許從來沒有存在過吧。

  她忍住眼間突如其來的酸楚,仰面朝天。

  如果不閉上眼,如果不睡,那麼她就不會再看到那些令她懷念的一幕一幕,她就可以讓那一切就此在心裡消失?……

  她垂下頭,視線落在了街對面櫥窗裡的電視上。畫面上隱隱地閃過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的影子,她苦笑了一下,她搖了搖頭,盡力拋開記憶中殘留的影像。剛想把目光移開,卻被畫面上一閃而過的圖像吸引住了。

  那是一堵牆,破舊的、古老的矮牆。

  上面依稀模糊地刻畫著形狀不甚準確的薔薇。

  色彩隨著久遠的年代隱隱地褪去,粉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因為空氣的侵蝕,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鮮活。

  她如同被黏住了一樣,眼睛一瞬都離不開那模糊的屏幕,彷彿一眨眼,那些圖像就會消失。

  她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門外跑去,沒走幾步,就撞進了一個寬厚的胸膛。熟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薇薇,你去哪裡?」

  一抬頭,水藍色的眸子裡寫滿了失望,再轉身望向街對面的電視,上面已經切換成了其他的畫面。

  她沮喪地低下頭,踉踉蹌蹌地退回幾步,坐進了椅子裡,問道:「哥哥,你去了哪裡?」

  艾弦笑了笑,在她對面坐下,打開手中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躺在黑藍的天鵝絨之上的是一朵精緻的水晶薔薇,嬌嫩欲滴的花瓣上點綴著美麗的寶石。

  「我知道你喜歡,雖然你不說。」

  藍色的眼眸裡泛起溫和的笑容,艾弦輕輕地把盒子推向艾薇。

  艾薇盯著那朵水晶的薔薇,視線一下子模糊了起來,模糊得什麼都看不到了。

  腦海裡驟然迴響起那些令人心碎的話語:

  「從今以後,我只會有你一個妃子,你能生下幾個孩子,我就有幾個後代。」

  「當我的王后吧,當我國家唯一的『偉大的妻子』吧。」

  「薇,我愛你。」

  散發清香的蓮花,沉靜寬厚的尼羅河,美麗的薔薇之牆,炙熱專注的話語。

  那堵繪滿薔薇的牆壁是確實存在的啊!

  若這一切都不是夢境,那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輕易地把那美好的誓言打碎,迎娶數十位妃子,對別人宣誓永恆的愛情?

  「薇薇,你怎麼了?」

  歷史固然重要,世界固然重要。但是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啊!

  她想知道為什麼。

  艾薇盯著水晶的薔薇,小小的手用力地攥著裙襬,指甲幾乎穿透布料嵌入她細小的手掌。眼淚如同大粒的珍珠一般,不停地滴落,落在水晶薔薇的花瓣上,緩緩滑落下來。

  「哥哥,我想回到那個國家。」

  「薇薇,你說什麼?」艾弦俊秀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哥哥!」艾薇堅定地張大眼睛,用力地看著艾弦,「我想回到他的身旁,我想問他,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讓我回去,至少讓我回到埃及。除非我親眼看到,不然我無法相信那些甜美的誓言全部是虛假的夢境!」

  「艾薇,你瘋了?」艾弦緊緊地扣住了艾薇的肩膀,「你要怎麼回去?手鐲沒了,那個奇怪的木乃伊消失了,就算你陰差陽錯回去了,你怎麼知道你可以回到那個年代?」

  「我知道,我知道不行,但是你至少讓我回到孟斐斯,讓我看看他留下的那些東西!我不相信他迎娶了那麼多妃子,除非我親眼所見,否則我不相信這一切只是一個夢!」

  「艾薇,不要去想他了好不好?」艾弦深深吸了幾口氣,盡力使自己平靜。狹小的空間裡充滿了沉重的靜默,過了一會,只聽他吐字清晰地說,「我陪著你。」

  艾薇驟然抬起了頭,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水藍色雙眸中泛著令人心疼的光輝。

  「他給的……我不能嗎?」

  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扣住艾薇的肩膀,關節處隱隱泛著白色。他微微垂著頭,黑色的劉海擋住了那雙美麗的眼睛。

  艾薇感到自己心裡最深的地方,被輕輕地觸動著。她曾經是多麼迷戀眼前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啊,等待那四個字,又等待了多久呢,為什麼她總是在追求不可能的戀情呢?

  歷史已經還原了,那個人的生命裡沒有她了,而眼前的這個人已經說要陪著她了,或許她應該忘記過去的種種,就這樣和他在一起吧。

  雙手微微地顫抖,緩緩抬起,就要碰到那雙緊緊扣住自己肩膀的大手。突然眼前飛速地閃過了一幕幕刻骨銘心的場景,如琥珀一般透明的眼睛,如同烈火一般炙熱的話語,為了保護自己而噴湧的鮮血……

  她已經答應他了,只喜歡他一個人,即使他不再喜歡她,她依舊喜歡他。

  她已經答應他了啊!

  雙手又緩緩放了下去。艾薇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剛想要開口,艾弦卻比她更快地說話了。

  「你決定要去了嗎?」黑髮的青年慢慢地抬起頭來,唇邊漾起一絲無奈的苦笑。

  艾薇望著自己深深迷戀過的哥哥,堅定地點了點頭。

  「即使你去這一趟只能證明他背叛了你,或者你們的種種都只是黃粱一夢?」

  艾薇猶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接著又點了點頭。

  艾弦淡淡地閉上了眼睛,無力地說:「那麼,我陪著你。」

  白衣的青年恭敬地拉開車門,艾薇快步走下車來。眼前一片荒涼的景象,讓她不由得失望地吸了一口氣。

  「這裡就是孟斐斯。」艾弦從後面跟了上來,慢慢地說,「擁有五千年的歷史,貫穿了古埃及全部的輝煌。」

  所以那個木乃伊能夠以此為聯接將他帶到她的身旁嗎?不過對她最後說的那句話,他依然心存芥蒂,他自己也是一個契機,這是什麼意思?所有的人都叫他雅裡‧阿各諾爾,這又是什麼意思?

  艾薇一言不發地往荒涼的遺蹟走去,艾弦連忙停止了自己的遐想,跟上前去,「薇薇,你去哪裡?」

  艾薇望瞭望純淨的藍天,伸手指向前方,「他的宮殿,就在那邊。」

  穿越了三千年的天空,穿越了三千年的城市,尼羅河仍舊攜帶著泥沙永不疲倦地向前奔流,陽光依舊耀眼地照射在大地上。但那比太陽更為輝煌的國度已經不復存在了,奢華的孟斐斯,經歷千百年的風吹雨打,只剩下了眼前那支離破碎的斷壁殘垣。

  艾薇閉上眼睛,彷彿可以看到熱鬧的集市、來自各國的商人、琳瑯滿目的商品、華麗的建築,鼻子裡還可以聞到女人身上各種撲鼻的芳香,一伸手彷彿就可以拉到身邊的那個人。

  然而她一伸手,卻是什麼都沒有。

  她張開了眼睛,艾弦正擔心地看著自己。

  「哥哥,我去裡面看看。」她躲開他關切的眼神,慢慢地往裡面走去。如果每走一步,可以退回一年該多好,那麼她走上三千步,就可以又見到他了,哪怕只見一面,再讓她看看他那雙比琥珀還要美麗的眼睛,親口問他一句話,之後,即使她還要往前走,她會去什麼地方、什麼時空,她都不在乎了。

  「小姐,」一句有著濃重埃及口音的英語硬生生打斷了艾薇的遐想,一個棕色皮膚的大叔笑容可掬地站在艾薇面前,「來參觀薔薇牆的?」

  艾薇一愣,驟然想起幾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堵刻畫著薔薇的牆壁……原來已經被當成景點了,當下她腦袋一懵,全身無力地點了點頭。

  棕色的大手擺出一個大大的五字,「五十埃鎊。這裡是不對外開放的,幸好你碰到了我,我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噢!」

  艾薇又是一愣,然後尷尬地想起來,和艾弦在一起的時候自己是從來不帶錢的。大叔見她不答話,面孔一沉,冷冷地說:「參觀時間6點結束,過時不候。」

  艾薇想回頭找艾弦,但是突然想起剛才他專注的眼神,一時間腳步竟然重得不能移動。

  「美元可以嗎?」在艾薇猶豫之時,艾弦的聲音已經在身邊響起,艾薇回過頭去,他淺淺地笑著,水藍的眼睛散發出溫和的光芒。這時他衝著那位大叔說,「給你五十美元,帶我們倆進去。」

  大叔的眼睛迅速地眯成了一條縫,忙不迭地收了錢,開心地帶著他們往裡面走去。艾薇想開口說什麼,卻被艾弦淡淡地打斷了,「我陪著你。」

  帶著微笑,但是語氣卻是堅定的。還沒等艾薇反對,他已經大步走在了前面。艾薇躊躇了一下,低著頭,最終還是慢慢地跟在他後面。

  那一切存在的證據,就在前面。

  「到了,就在裡面。」大叔把二人帶到一片尚未修整好的遺蹟前面,「這裡因為還沒有開放,所以比較零亂,但是薔薇牆最近可是個熱點,你們進去看吧,別隨便亂動,負責文物修護的人過幾天就來了,到時候不一定還能看到這樣原始的風貌了噢。我在這裡等著你們。」

  艾弦點了點頭,轉身向艾薇問道:「是這裡嗎?」

  艾薇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是這裡,是這裡!

  隱隱能聽到不遠處尼羅河水緩緩流動的聲音,風兒輕輕地吹著,十二月,她竟然感到空氣中彷彿飄散著蓮花的清香。

  時空在這一刻錯位了。

  她不顧一切地跑向前去。閉上眼睛,這裡就是孟斐斯的宮殿,巨大的雪花石雕像、高聳的蕨類植物、青花石的地板。

  繪滿薔薇的牆壁。

  褪去的顏色、扭曲的圖案。

  她睜開眼睛,在那堵美麗的矮牆前緩緩地蹲下。

  這就是證據,證明那一切不是夢境的證據啊!

  「那個年代是沒有薔薇的,雖然形狀不甚準確,也算非常奇妙了。」艾弦跟在她的身後,輕輕地說著,「薇薇,這是……你弄的嗎?」

  艾薇沒有回頭,只是慢慢地搖著頭。

  「不是,哥哥,」她的言語中帶著哽咽,「這是他送給我的,他為我建造的……」那些果然都不是夢。

  「薇薇,那就不要難過啊,你該高興,不是嗎?」艾弦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苦笑著說。

  艾薇又搖了搖頭。

  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如果那一切都不是夢,為什麼他可以毫不在乎地撕碎他們彼此的誓言,殘酷地依照原本的歷史,迎娶上百位妃子。

  這樣的真實,反而更加殘酷。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繪滿薔薇的牆壁,突然在最下面一塊小小的磚上,看到了一個奇怪卻幾分熟悉的圖案。她仔細地看著,半晌,終於恍然大悟。

  那是一個漢字的「薇」,而且寫倒了過來,歪歪扭扭的筆畫,但是她仍舊可以認出來,和她當初寫在沙地上的是一模一樣。

  「我不叫奈菲爾塔利。」

  「當年說這個名字是為了好玩兒的,其實我的名字,叫艾薇。」

  「準確地說,我的名字就是一個字『薇』。」

  「薇?」

  「你看,這個字是這樣寫的。」

  ……

  他的記憶力真是不得了,難怪可以當上最偉大的法老,即使這種筆畫複雜的方塊字,他依然可以記得這樣準確。她笑了,唇邊勾起一道淺淺的弧度,臉上的表情卻更加悲哀。這麼好的記憶力,那麼他不會忘記他們說過的話吧。

  她伸手過去,輕輕地撫摸那個寫倒過來的「薇」字。突然,她感到了一種奇怪的觸感,在「薇」字底端有一個小小的機關,如果不去碰觸,根本就看不出來。

  她回頭看了一眼艾弦,他站在離開她身後大約五米左右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

  她轉過頭,輕輕地按下了那個機關。

  那塊石頭,居然從牆上鬆動了。

  她的指尖驟然變得冰冷了起來,一股緊張的情緒從腳下升起,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她顫抖著,輕輕地將石頭抽了出來,一個木質的盒子展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古樸的盒子,上面刻著精緻的蓮花,右下角寫著古老的埃及文字。它應該是在牆壁建造時就被巧妙地藏在了裡面,如果沒有觸動那個機關,它就會一直被嚴絲合縫地放在那裡,連空氣都被隔絕。盒子展露的那一刻,時光彷彿突然在它身上開始流動。鮮亮的顏色迅速褪去,飽滿的木頭漸漸變得乾枯、腐蝕、邊角開始破碎。

  艾薇打開了蓋子。

  映著太陽,盒子裡的東西竟然閃出了耀眼的金光。

  黃金鐲正靜靜地躺在裡面。

  在盒子被打開的一瞬間,光鮮的金質外表同樣開始飛速地褪色,鐲子上漸漸出現了一道深刻的裂痕。這時,盒子已經開始破碎,只剩下殘缺的碎片,零零散散地掉落在地上。艾薇捧著眼前精巧的手鐲,紅寶石製成的蛇眼冰冷地看著自己。

  「薇薇。」

  艾弦發覺艾薇的神色不對,不由得叫出了聲來。他上前幾步,發現艾薇手裡拿著那個他送給她的手鐲,只是那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之前是沒有的。

  「那個手鐲……」他在艾薇身邊蹲下,頓了一下,最後終於什麼都沒有說。

  他呼了一口氣,坐在了艾薇身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天空,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就要漸漸地沉入地平線了,埃及大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快六點了,兩位快點出來吧,不然晚上有人來檢查,我可就沒辦法交代了!」

  艾弦依舊看著漸漸被夕陽染紅的天空,彷彿呢喃般說道:「薇薇,我們走吧,回倫敦吧。」

  艾薇沒有回答。

  又是長久的靜默。

  「你……要去了嗎?」

  艾薇還是沒有說話,她出神地看著手上龜裂的黃金鐲,彷彿在衡量著什麼、思考著什麼。

  「艾薇,還有什麼能讓你留下來嗎……」艾弦平視前方,看著那破舊的牆壁,彷彿耳語一般地說著。那些歪歪扭扭卻出奇精細的薔薇,雖然已經飽經時間的風霜,卻依然可以看出每一朵花所蘊含的心思。他可以想到,那個男人,一定很重視艾薇,不惜花一切心思滿足她的願望、疼惜她、保護她。

  難道他會比自己更加呵護這個如同薔薇一般美麗堅強的女孩子嗎?

  她的心裡,除了那一個遠在三千年前的男人以外,什麼都容不下了。艾弦緊緊地皺起眉毛,水藍的雙眸染上了一絲迷茫的神色。他希望她能快樂,他希望她能幸福,他可以對她好,可以把世界上她想要的任何東西都給她,滿足她的所有願望,只要她能夠對他笑。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哥哥的身份,唯獨那份感情,他真的無法給予,然而她想要的,偏偏就是那樣一份感情。

  他欺騙自己、他逃避,他把她推開,推得遠遠的,扮演一個最完美的哥哥。傷害她,也傷害自己。如今,她走出來了,要離開他了,而他還深深地陷在裡面,回味著昔日由自己一手造成的傷痛。

  應該為她開心嗎,這本就是他的希望啊。

  可是為什麼,事到如今,他卻無法笑著鼓勵她,去追尋自己的幸福呢?

  「薇薇……」

  聽到他叫她,她抬起了頭,看著他,看著他那雙與自己出奇相似的眼睛。叫出自己名字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一貫平靜的面孔下彷彿隱藏著就要迸發出來的情感。他要說什麼呢?那雙水藍色的眼睛在充滿情感的時候,是那樣的令人心醉,簡直要把她吸進去溺斃了。

  她應該聽他說完嗎?

  他的那句話,會使她動搖嗎……

  艾薇不敢再看他水藍色魅惑的雙眼。她匆匆地低下頭,把視線集中在手中的黃金鐲上,先發制人地對艾弦,也是對自己說:「我要去。」

  許久的靜默。

  只感到風攜帶著沙土,輕輕地刮過她嬌嫩的臉上。

  天色漸漸轉暗,遠處傳來埃及大叔又一次焦急的催促聲。她卻始終不敢抬起頭來,只能蒙間感覺著艾弦就在自己的不遠處。

  突然,一雙大手將自己攬了過去,將她的臉緊緊地貼向一個溫暖的胸膛。那雙修長的手,溫和卻堅決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略微有些顫抖。

  「薇薇,」或許是風吹得太猛,那溫和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恍惚間帶著幾分哽咽,「你去吧……我相信你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都會有我,任何時代,都會有我。我會和你在一起,像現在一樣,保護你,永遠保護你,像你的哥哥,一樣……」

  他放開了她,退後了幾步,看著她。臉上帶著一貫和藹的笑容,水藍色的眼睛漾著溫柔的光芒。

  剛才那脆弱的聲音,恍若從未有過。

  他微笑著,拉過艾薇的手,彎下身子,輕輕地將吻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讓我知道,你一切都好。」

  他依舊微笑,卻緩緩轉過了身去。

  艾薇的眼睛霎時一片模糊,艾弦的身影已經不再清晰。她帶著幾分猶豫地說:「哥哥……你要去哪裡?」

  蒙中,只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輕輕地擺手,「我不想看著你離開我。哥哥也會有任性的時候,我走了。」

  艾薇的淚水難以抑制地滑落下來,滴在帶著深刻裂痕的黃金鐲之上。她幾乎要沖上前去,緊緊抱住那個她生命中第一個迷戀的男人,但是雙腳卻猶如生了根,一步也邁不動。

  很久以後,艾薇還會想起那一天,如果那個時候衝了過去,事情會變成怎樣,是否一切便會就此不同?

  可那個時候,她終究是沒有動。

  因為那一刻,手中的黃金鐲突然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她彷彿不受控制就已經將鐲子套在了手腕上。

  她不再需要猶豫,她的身體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

  現在,她就要最後一次飛越遙遠的時空,去追尋那個令她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誓言。她不顧一切,只為尋求一個答案。

  那一切,究竟是否真實。

  金光如同要迸裂的能量,溫暖的感覺經過艾薇的四肢緩緩注入她的身體。她閉上眼睛,暗暗吐氣,盡力平穩自己的心跳,感受著自己的身體隨著那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漸漸地飛離了真實的場景。

  最後的一刻,耳邊彷彿響起了蒙的聲音:「黃金鐲是樞紐,製造了兩個時空,黃金鐲消失,虛構的時空就會消失……」

  而轉瞬間,那個聲音就消失了,身體唯一能感覺得到的,就是一片無盡的金光。

  在光芒盡頭等待著她的,究竟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