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法老的寵妃Ⅰ》第二十九章 再會

  冷漠的琥珀色雙眼,高挺的鼻樑,寬厚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臉龐。

  他戴著紅色條紋的頭帕「內梅斯」,頭帕沿著額頭緊緊地纏繞,在頭的兩側垂下兩翼。黃金製成的「尤拉阿斯」,裝點在他飽滿的額頭之上。那是上埃及政權的象徵,那是埃及之子被天神祝福的象徵,是最接近神的人才可以戴上的頭冠。

  那是屬於埃及法老的。

  只有那一個人,可以這樣穿著。

  莊嚴、威武又不失高貴。

  在記憶中出現了千萬次的那個身影,如今,終於又一次展現在她的眼前了。

  不是雕像,不是書本,他就好像埃及流淌千年的尼羅河一樣活靈活現,他就好像用刀子割開了她心臟一般,她的痛苦是那樣血肉真實。

  他輕輕地對著民眾伸出左手,結實的小臂上繞著金質的臂飾,金色的斗篷拖在他筆挺的身軀之後,隱約閃著含蓄的光芒。他依舊騎著一匹毛色黑亮的駿馬,琥珀般透明的雙眼淡漠地看著向他狂熱崇拜的民眾。

  她不敢相信,她無法相信。

  一切都好像沒有變過,就好像五年前一樣。

  她幾乎不敢呼吸,她怕一呼吸,這宛若夢境一般的場景,就會消失了。

  她無法出聲,她無法移動。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淚水已經湧出眼眶,劃過她潔白的臉頰,滴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打濕那片她熟悉的土地。

  原來她是這樣想他,數月過去,他已經深深地嵌入她的骨髓之中。見到他,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愛他,愛到即使讓她現在死去,她也甘之如飴。

  她微微抖動嘴唇,一句太久沒有叫出的名字幾乎就要衝出口去。

  突然,一隻大手堵住了她的嘴。

  比地獄還要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奈菲爾塔利,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她張大眼睛,水藍色的雙眸彷彿透明的藍寶石,水晶般的眼淚繼續難以抑制地滑下來,落到雅裡‧阿各諾爾的手上,再繼續滑落下去。

  她已經看不清楚了,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了,那個人就要走遠了。那麼多人,他看不到她,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她。

  「奈菲爾塔利,如果你現在叫出聲,你想過後果會怎樣?」

  如何,他才能看到她,才能注意到她?如何,她才能走到他的身旁?

  「如果你被士兵發現是和我在一起,他們一定會當場殺死你的。即使沒有,你也根本無法與法老講話,很多人等著殺死你。」

  只要能再對他說一句話,親口問他一句話,無論她做什麼都可以,即使被所有人唾棄,即使被神遺棄,她也願意……

  「如果你明白了,就乖乖地閉嘴,等士兵過去。這個賭,你已經輸得徹底了。」

  如果……

  拉美西斯走過去了,士兵跟著過去了,人們開始慢慢地站起來,雅裡緩緩地鬆開了他的手,溫柔地拉著艾薇站起來。

  「走吧,這下子你滿意了吧?」

  「雅裡……」

  「什麼?」

  他抬頭看向艾薇,注意到她臉上閃過一絲愧疚的神色,他心裡暗叫不好,電光石火之間,他想伸手過去堵住她的嘴,但是更快,她已經掙脫他的控制,大聲地叫道:「雅裡‧阿各諾爾!我看到了雅裡‧阿各諾爾!」

  她……不敢去看他。

  他的神色是多麼絕望。

  她拚命地叫著,不敢停止。

  她怕如果這次沒有成功,或許她會因為內疚,真的和他回到赫梯。

  他和她說過的話,她記得。

  他願意放棄統治赫梯的至高權力,跟著她走遍天涯海角。

  她相信,他會的。他真的會一直保護她。

  如果她能愛他……

  如果她真的能愛她,那或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她大聲地叫著,哭得卻更凶了。

  「雅裡‧阿各諾爾,赫梯的雅裡‧阿各諾爾,我看到他了,我聽到他與別人商談刺殺法老的事情!他就在那裡,在那裡!」

  人們聽到她的喊叫,紛紛轉過頭來,看向這邊。

  她一邊叫一邊向後躲去,竭力將自己隱在人群之中。蒙的視線裡,她能看到他那如同碎裂一般的神情。

  她傷害了他,到最後,她仍然狠狠地傷害了他。

  她是多麼卑鄙啊!

  她是多麼令人心碎啊。

  她那樣聰明,小小的計謀就化被動為主動。她鋌而走險,只為再見另一個男人一面……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能一直看下去,看到她再見那個男人,如果她被拒絕,或許她……也許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會跟著他回去?

  但是,不行了,埃及的士兵已經過來了,人們已經發現了他,發現了他那雙如同異類的冰藍雙眼。

  他要走了。這場賭,輸的人是他,輸得太徹底,連一絲反敗為勝的希望都沒有了。

  如果她回到了那個人的身旁,如果她得到了幸福,她還會想起他嗎?如果她沒有得到幸福,她會去找他嗎?

  他還有機會告訴她嗎?

  之前說過的旅行的事,是真的……他愛她,他非常愛她。

  她會……記得嗎?

  「雅裡‧阿各諾爾——在那邊,他要逃走了,快抓住他!」

  騷亂的聲音漸漸擴大,從雅裡逃走的方向隱隱傳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紗幕裡的奈菲爾塔利也緊張地抬起頭來,望向隊列的後方。

  拉美西斯微微仰首,看向騷亂的中心。兩名士兵已經利索地跪在法老的坐騎之前,恭敬地說:「陛下,民眾之間發現了雅裡‧阿各諾爾,士兵已經前往追捕,有一名商人報告說聽到了雅裡與赫梯人商談刺殺陛下的事情,請求晉見。」

  拉美西斯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士兵,「讓雅裡走,你們是抓不到他的。盡快控制民眾騷動,把那個商人帶回宮殿。」

  「陛下……那個商人或許也是赫梯的……」

  拉美西斯掃了士兵一眼,雙唇微微抿起。士兵連忙低下頭去,拜禮之後,幾名士兵匆匆地跑了下去。

  拉美西斯輕輕甩了一下韁繩,黑色的駿馬開始緩緩地向前走去。

  整個隊伍又開始移動了。

  士兵從人群中找到了艾薇,粗暴地架起滿臉淚痕的她,半拖半拽地快步追趕著隊伍。

  他們是抓不到雅裡的,她知道,所以她才出此險招。首先是因為他們不一定有能力可以抓住雅裡,另外,現在如果抓住雅裡,只會令赫梯與敘利亞的局勢更為混亂。在這種情況下,放走他才是最明智的舉動。

  她想,那個人一定會這樣做的。

  但是眼睛卻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模糊起來。臨走前哥哥對自己說的話重新出現在腦海裡,「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

  一個念頭自然地出現在她的心裡,或許,雅裡就是哥哥,哥哥就是雅裡吧。

  如今,是她,親手傷害了這個她曾經深深迷戀過的人,把他推離自己的身旁啊……

  金色的太陽在天空緩緩移動,孟斐斯的大街逐漸恢復了日常的秩序。一行沉默的隊列向著孟斐斯的宮殿,整齊前進。

  「跪下!」

  一進大廳,艾薇就被兩名士兵粗暴地按倒在地上,冰冷的青花石地板,粗糙的表面,摩擦得她的臉頰生疼。

  這裡一定是孟斐斯宮殿的議事廳吧?

  數月前亞曼拉公主在這裡甜甜地笑著,指著她說「金髮的少女不屬於埃及,她會給埃及帶來戰爭,帶來紛擾,帶來對法老不利的事情」,那個時候,她只是信口開河,但是現在來看,其實也並非都不正確。

  艾薇心底暗暗苦笑,或許亞曼拉確實擁有一些奇妙的神力吧。

  一樣的議事廳,依舊豪華。門前雄偉的雪花石雕塑,大廳內精細的壁飾,高高的吊頂。這一切都令她產生了時光未曾流逝的錯覺。但是……那個人在哪裡呢?

  「聽說,你聽到了雅裡‧阿各諾爾的計畫,告訴我吧,如果消息屬實,一定重重有賞。」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熟悉,艾薇飛快地搜索了一次大腦,終於找到了與其相匹配的面孔。

  這種官僚的口氣,不是早該入土的三朝老臣西曼,又會是誰?

  她真是可悲,這個人用這樣令人厭惡的語氣對她說話,居然都使她備感懷念。

  「大人叫你說話,你快說!」

  士兵踢了艾薇一腳,艾薇咬緊牙關,小聲地說:「這件事情至關緊要,我必須直接匯報給陛下。」

  「如果你現在不說……便也不用說了……」西曼的聲音變得寒冷,艾薇當下覺得奇怪,為什麼他會這樣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得知的情報呢?那樣迫切的感覺讓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莫非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嗎?

  「帶下去,關進地牢裡,餓死!」西曼惡狠狠地吩咐道。艾薇心裡一慌,她費盡千辛萬苦,可不是想等來餓死這麼草率的結局啊!士兵用力地拖著她,往外拽,那銅牆鐵壁般的禁錮讓她絲毫無法反抗。

  絕望之時,冰冷的聲音驟然響起,那一刻,艾薇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彷彿要掙出胸膛。

  「西曼,你簡直是膽大包天了!」

  西曼一轉頭,雙腿立刻軟了。他慌慌張張地行著大禮,匍匐在地面上,顫顫巍巍地說:「陛,陛下……老臣,老臣只是擔心他是不法之徒,對,對您有所企圖……老臣……」

  拉美西斯微微用手將額前的棕色長髮放到一邊,琥珀色的雙眼不再看西曼。他一擺手,淡淡地說:「算了,退到一邊。」

  西曼顫抖著爬起來,深深地彎著腰,慢慢地退到一邊去了。

  拉美西斯走上前去,隨意地坐在大廳中央黃金的坐椅之上,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揮,壓住艾薇的兩名士兵立刻退到兩旁,身體如篩糠一般不住發抖。

  「把頭抬起來,說吧。」

  艾薇突然沒有勇氣抬起頭。

  早些時候奈菲爾塔利華美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緊接著她又想起自己邋遢的樣子。五年不見,她不想他第一眼便看到自己邋遢的樣子。

  她把頭低得更深了。

  「說吧,不用拘禮,你的情報或許很重要。」

  啊!他的聲音,好近。

  她好想立刻跳起來,走過去,大聲地問他:「我是艾薇,艾薇!你還記得我嗎?」

  但是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她怕他根本就忘記了她,完全忘記了她。

  她怕到不敢說話。

  拉美西斯等了一會兒,廳中瘦小的身影只是深深地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他冷冷地掃了艾薇一眼,拋下一句,「帶出宮吧。」

  篩糠般的士兵忙不迭地行了大禮,上前架住艾薇,拖著她向門外走去。艾薇麻木地由他們拖拽著,身體冰冷得無法動彈。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錯過了今天,她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了!

  她難道就要這樣被帶走嗎?就這樣嗎?真的可以嗎?

  不要……不要啊!拉美西斯,你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人,有好多話要和你說啊!

  「比……比非圖!」

  她終於喊了出來,清脆的聲音如同劃過天空的響雷,霎時間大廳內寂靜了下來。

  拉美西斯的身體微微一抖,他猛地抬眼,重新看向那個瘦小的、被兩個士兵架住的身影。

  「快帶下去,陛下已經說要把他趕出宮去了。」西曼在一邊快速地說著,佈滿皺紋的臉上充斥著莫名緊張的神情。

  「放肆,西曼!這裡輪不到你說話!」拉美西斯怒吼一般地對西曼斥道,嚇得那名老臣幾乎要摔倒在地上,從此再也不敢動彈。

  拉美西斯慢慢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滿身是泥土,始終低著頭的瘦小身影。

  他的聲音裡,竟然帶有了幾分顫抖。

  「你把頭抬起來。」

  艾薇仍舊低著頭,「陛下請免我一死。」

  「免死。」拉美西斯難以置信地說著,他走了過來,走向那兩個士兵架著的瘦小身軀,「你們給我放開她!」

  兩名士兵又一次驚恐地放開了艾薇,快速地退到了一旁。直覺告訴他們剛才架住的那個人非同小可,他們心中無數次地祈求著阿蒙神,一定要保佑他們這些可憐的小角色不要被陛下遷怒致死。

  拉美西斯走到艾薇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不再向前走,他只是看著她,彷彿要將她看透一般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他不再說話,死一般的寂靜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充斥了整個大廳。所有的人,全部不敢呼吸,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看著廳中髒亂的、瘦小的身影,猜不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慢慢地,她慢慢地抬起頭來。

  淺色修長的睫毛輕輕地眨了眨,一雙如同天空般透徹的水藍色雙眸,靜靜地看著眼前那個俊挺的男人。

  艾薇好像有無數的話想說,但是看到那張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熟悉臉龐,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一瞬間,大廳裡面的人全部都意識到了什麼,疑慮如同潮水一般湧了上來,湧到了每個人的嘴邊。但是誰都不敢說話。他們只敢靜靜地看著,看著眼前那如同虛幻的一幕。

  那一瞬間,她從他的眼中,讀到了什麼?

  狂喜、驚訝、欣悅、氣惱、質疑、期待?

  太快了,快到她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下一秒,她已經被他狠狠地拽住了假髮,用力一扯,如同太陽的光線一般美麗的淡金色頭髮,瞬時傾瀉下來,滑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眯起了眼睛。

  ——阿蒙‧拉神啊!

  「金色頭髮!」西曼蒼老的聲音顫抖地喊了一聲,全廳的人紛紛下跪,匍匐在地上,不去看艾薇金色的頭髮。

  看到金色頭髮,就是不祥的徵兆,就是死亡的徵兆。

  「誰若是敢提起金色的頭髮,格殺勿論,如果誰號稱又見到了金色頭髮的女人,亦格殺勿論,如果誰敢效仿金色頭髮女人曾經的裝束之類,更是格殺勿論。」

  所以他們,不敢看她。

  因為這是他的命令,埃及上下最位高權重的人的命令。

  但是他卻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解讀的複雜情感。千思萬緒化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薇?……」

  那個音節,那麼陌生,又那麼熟悉。

  她幾乎要哭出來了,她好想他,她真的好想他!她終於回到他身邊了,她終於聽到他這樣叫她了。

  那個音節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她無法解讀,她無法說明,她甚至連點頭的能力都沒有了。但是她心裡清楚地記著,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她有重要的問題要問他。

  「為什麼……你不出兵,赫梯軍隊已經壓到了西奈半島埃及與敘利亞的交界處啊!」

  她的話一說出口,她清楚地看到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那一瞬間,變得好冷好冷,冷得幾乎要凍結上了。

  接下來他慢慢地開口了,淡漠的聲音彷彿是從冰淵的深處傳來,「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

  「是的……我……」

  「你以為——你是誰?」

  這戲劇化的轉變,使得大廳裡跪在地上的人們不由得紛紛抬起頭來,偷偷地打量廳中對視的二人。

  身上沾滿泥土的金髮少女,白皙的皮膚彷彿沒有血色一般,藍色的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高貴的男人,微微顫抖著身體,彷彿隨時都要摔倒在地面上。

  「我,我是……」

  他記得她不是嗎?他記得她的名字,她的聲音,她的長相,她看出他記得。

  那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問?

  「你——憑什麼要過問政事?」

  「我……只是……」

  「你——和雅裡‧阿各諾爾到底是什麼關係?!」

  不,不,他一定誤會了,那個將他傷害的人不是雅裡!

  「陛下,請小心這個女人,她也許是雅裡‧阿各諾爾設計派來要對您不利的人!」又是西曼,他跪在地上,虔誠地垂著頭,激昂地說出那樣的話,「陛下請立即將她處死。」

  那些話語就好像汽油一樣,澆在了拉美西斯這團看似冰冷的火焰之上。轉瞬間,空氣中彷彿充滿了火藥的氣味,一觸即發。氣氛更加壓抑起來,侍女、士兵、官員,包括西曼全部噤聲,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出聲。

  只剩下他與她,兩個人站著,互相對視著。

  「我……」艾薇艱難地開口了,清脆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幾乎不能將意思表達完整,他那一連串殘忍的話,讓她的心好痛,痛得簡直要碎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希望我平安?」他的聲音怪怪的,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琥珀色的眼睛冷漠地看著她,殘酷而尖銳地說著,「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有資格說擔心我?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有資格過問埃及的國政?」

  天啊!不要再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艾薇難以抑制地顫抖著,不住地搖著頭。她不要聽了,她不要聽了。

  「你在我眼裡,」他伸出修長的手臂,指向門外的土地,「就好像廳前的塵土一般,一文不值!」

  「陛下,奈菲爾塔利大人已經在寢宮下榻……」門口走來兩名侍者,剛在廳口跪下想要稟報法老,卻突然發現大廳裡面的氣氛不對,說到一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拜跪在大廳的門口,不知如何是好。但這句話,卻清晰地傳到了大廳裡每個人的耳朵裡。

  「我詛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裡一文不值。」

  亞曼拉的聲音突然在艾薇的腦海中閃過,那一刻,她最後的力氣也從體內被狠狠地抽離,她再也堅持不住,她再也無法站穩,她感到自己全部的信念,就在這一刻化為了灰燼。

  任何的辛苦也比不上他的不屑一顧讓她心痛。

  任何的付出也比不上他對別人的愛意讓她心碎。

  她已經不行了,穿越千年,奔走千里,支持她的不過是一個太為渺茫的信念。

  現在,一切都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

  她想回家,她要回家。

  她想要大聲地哭泣,哪怕將鮮血泣出胸膛。

  然而現在她要堅強,即使離開他,她依然要保持自己的驕傲,驕傲地離開他,離開這個讓她愛得幾乎要死去的男人!

  她猛地抬起頭來,水藍色的雙眼平靜得好像無風的大海,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的內心在不斷地淌著鮮血,但是她卻微笑地看向眼前那個親手將她所有美好感情撕碎的男人。

  她淡淡地說,清楚地說:「赫梯已經征服了敘利亞的首都大馬士革,他們已經做好了進攻埃及的準備,這個攻擊,一定會發生在你迎娶王后的這段時間,請你……做好萬全的準備。」

  她昂首挺胸,嬌小柔軟的後背筆直地豎立著,她掃了一眼大廳裡匍匐在地上的人,最後視線落在了老臣西曼的身上。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想,戰爭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或許他心裡已經有了打算,她沒有必要在這裡點出來。

  她收回視線,看向眼前宛若天神一般的男人。

  五年了……

  時間帶給他成熟的統治者氣質,不變的是一如既往般高貴的帝王氣質,以及挺拔俊俏的身形面貌。

  結實的身軀散發著力量的氣息,濃重的眉毛微微蹙著,挺立的鼻子和優雅的唇形完美地搭配在一起,深棕色的長髮隨意地束在腦後,幾絲亂髮輕輕地散在臉頰兩側,而那雙近乎金色的琥珀般雙眼,正神情複雜地看著她……這雙讓她心碎的雙眼啊。

  她微微閉上眼睛。好了,她把他都記在腦海裡了。

  「那麼,我先告辭了……」她緩緩地說著,強壓著內心的痛苦,「祝您和奈菲……奈菲爾塔利……」

  不行,最後的這句,她說不出來,她怎樣也無法說出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算了,那就不說了吧,反正她說什麼,他也都不在乎了吧。

  她緩緩地轉過身去,將那一口氣重重地呼了出來。頓了一秒,她開始大步地向廳外走去。

  可是,就在那一剎,她突然被人拉住了。電光石火之間,世界就好像翻轉了過來,她一陣眩暈,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那結實的臂膀用力地抱了起來,緊緊地禁錮在他古銅色的胸前。

  那雙透明的琥珀色眸子,充滿了狂亂的神色。

  「退下,你們全都給我退下!」

  粗暴的吼聲,讓人根本無法與淡漠的他聯繫在一起。他抱著她,快步地向廳外走著,躲避不及的侍者,被他狠狠地踢到一旁。

  「滾!給我滾!」

  他叫著,彷彿失控一般,雙手用力地扣在艾薇的身體上,雙臂猶如鐵鉗一般地制住她。艾薇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斷掉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為什麼如此地暴躁了起來?

  他快步走著,胸腔劇烈地鼓動著,一路上見到他的侍者、官員不由得紛紛退到一旁,充滿恐懼地下跪,不敢看半眼他懷中緊緊抱著的金髮少女。

  「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艾薇迷茫地發問。

  「閉嘴!你給我閉嘴!」他低低地怒吼著,抱著她一路不停地走向宮殿深處。

  漸漸看不到侍女、侍者了,轉過一個彎,視線豁然開朗,一片種滿綠色青蔥樹木的園子展現在眼前。兩個身著白衣的祭司看到拉美西斯過來,恭敬地對他俯身拜禮。他焦躁地斥退了他們,抱著艾薇快步地往層層綠蔭掩蓋的庭院深處走去。

  一縷熟悉的清香彷彿穿越記憶飄散而來。

  她還在記憶之中搜索著這熟悉的感覺,拉美西斯卻鬆開了手,將艾薇粗暴地扔在一堆植物上面。奇異的觸感讓她恍惚地垂下了頭,那是一堆嬌嫩欲滴的蓮花。

  轉過頭去,她看到了一堵華麗的牆,上面刻著形狀不甚準確的薔薇,一朵又一朵,連成了薔薇的海洋。粉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搭配著綠色的葉子,映著耀眼的陽光,剎那間,竟有了鮮活的韻味,轉眼間塑造了時間倒流的錯覺。

  她將信將疑地伸出手,慢慢地碰觸那面比世界上最美麗的夢還要美好的牆壁。白皙的手指帶著略微的顫抖,真的嗎?她看到的這一切是真的嗎?

  她迷茫地抬起頭,不確定地望向狂怒的他,那雙猶如染上迷霧的水藍眸子,讓他更加暴躁起來。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走過來,狠狠地抱住她,竭盡全力地扣住她瘦小的肩膀,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一般地禁錮著。

  沉重的呼吸伴隨著幾分令人心痛的沙啞,「薇……我恨你……我好恨你!」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漸漸地放開了她。

  結實的雙手依舊緊緊地扣著她的肩膀,近乎透明的琥珀色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沉默攫住了兩個人的呼吸,空氣沉重得彷彿要凝結。艾薇怯懦地躲避著他的雙眼。雖然她那樣渴望見到他,那樣想他,但是見到他這樣懾人的神情,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應該說點什麼,什麼都好,說點什麼吧!

  「我……我找到了黃金鐲,在這個牆壁裡,」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下意識地緊握著衣擺,微微顫抖著,「所以我想,我應該回來……看看你。」

  他卻沉默著。

  「你知道嗎,我以為你忘記了我……因為你迎娶了很多妃子,在我的時代,記錄了你的事情……所以我想,或許你不再想見到我。」

  清澈的琥珀色雙眸含著複雜的神色,他依舊一語不發。

  「我想……也許你要和奈菲爾塔利在一起了,就像原本的歷史一樣,然後……然後……」艾薇突然哽嚥了起來,她拚命地吸了一口氣,「但我還是要見到你,不管如何。」

  「但你見到我,就是為了告訴我,赫梯的軍隊已經逼近埃及邊境?」冰冷躁怒的聲音,彷彿銳利的刀鋒,切入艾薇的腦海,她不由得噤聲,看向眼前帶著狂亂神情的男人。

  「不,不是的……」

  「是誰將你帶回埃及,雅裡‧阿各諾爾,是他對嗎,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不!不是你想得那樣……」

  「你為什麼此時出現在我眼前!」他咄咄逼人,他充滿質問。

  她難過得無法呼吸,話語滿漲著,即將要衝破她的胸口湧出來。她輕輕地推著他,痛苦地說,聲音劃過喉嚨,彷彿要割破她嬌嫩的脖子,噴湧出滾燙的鮮血,「因為我愛你,我要見到你!」

  她第一次說愛他,如果可能,她多麼不希望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此倉促地表達自己最真摯的感情。可話卻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她無法抑制自己的心情。

  她不敢再看他……

  但久久地,久久地沒有回應。

  她試探地抬起頭,卻絕望地看到一副冷笑的神情。瞬時,她好像要跌入無盡的深淵。

  他彷彿對她真心的表白不屑一顧,冷漠的琥珀色雙眼裡充滿了嘲諷的笑容。他緩緩地放開了她,冰冷的聲音讓艾薇轉瞬墜入無底的深淵,「你說愛我?」

  她迷茫地看著他,水藍色的眼睛找不到可以凝聚的焦點。

  突然他猛地拉過她,沒有一絲感情地狠狠地吻住了她。

  不顧她的掙扎,不顧她的反抗,他冰冷而粗暴地親吻著她,殘酷地佔有著她的甘美,卻吝嗇施捨半分情感給她。

  「放開……放開我!」艾薇用力咬了下去,竭盡全力推開他,沒有溫度的嘴唇讓她的心都碎了。

  血絲滲出來了,緩緩地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

  他卻依舊冰冷,輕輕抬手拂去嘴邊的血跡。

  「你不是說愛我嗎?那你為什麼反抗,讓我抱啊!證明你愛我啊!」還有任何話語,會比這樣的話更殘酷嗎?

  她絕望地看著他。他卻視若無睹。

  他猛地撕開自己的上衣,露出結實的肩膀,右肩的肩窩裡,一塊醜陋的彈痕赫然醒目。

  那是艾弦打傷他的地方……

  「你答應過我!」他低低地吼著,沙啞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抖,「你答應過我,你答應過我你再也不離開我!這是你的誓言,就好像這堵薔薇之牆一般堅固的誓言——我以為……但是你走了,你一走就是五年。每當雨夜來臨,我的傷口疼痛到即將腐化,我卻想著你,無法忘記你,無法忘記你和那個男人消失在火焰裡。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眼前,讓我在絕望之中等待,等待!」

  「你說愛我,」他看著她,琥珀色的雙眼閃過一陣陣恨意,「既然你愛我,為什麼你可以輕易撕毀你的誓言,再一次欺騙我;為什麼你可以沒有一句解釋便拋下我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什麼不管我怎樣尋找你,怎樣祈求上天,你就是不出現;我等了這麼久……你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卻……」

  他的聲音哽住了,他劇烈地呼吸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只當她真摯的表白是為了擺脫他的權宜之計,他不相信她。

  猛地,他抱起她來,轉身飛速地向宮殿走去。不好的預感在腦海中浮現,艾薇拚命地掙紮了起來,雙手拍打著他的胸膛,雙腳用力蹬著,但他卻好像絲毫沒有感覺,雙手如同凝固一般牢牢地扣住她。

  他衣衫零亂,神情憤怒,抱著她,不顧紛紛拜跪的侍者們投來的好奇眼光,快速地穿過整齊的走廊,來到自己的寢宮之前。他斥退所有旁人,將艾薇粗暴地扔在上等駝毛製成的地毯之上,重重地關上大門。

  她本能地向後躲閃著,拚命地想要站起來,企圖逃離他隨時要爆炸一般的怒火。但他已經走過來,不帶半分憐憫地將她推倒在柔軟的地毯之上,壓在她的身上,如同被囚禁已久的猛獸一般撕咬著她潔白的脖子。

  艾薇用力地推著他,拚命地掙紮著,但是他卻好像鋼鐵一般堅硬有力,讓她根本無法動彈。

  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撫弄著她,粗暴地對待她的每一寸肌膚,迷亂的琥珀色雙眼不再透徹,他幾近瘋狂地喊著:「你說你愛我,你讓我看到你愛我的證據啊!」

  「不要,我不要!」艾薇終於叫了出來,絕望地叫了出來,淚水決堤一般由眼眶噴湧而出,情急之下,她拚命地舞動著自己的雙手,大聲地喊著,「哥哥!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但這句話,之於拉美西斯,卻好像火上澆油,妒意就好像颶風一般,奪走了他最後的理智。他力氣大得嚇人,緊緊地扣住她的身體,讓她無法動彈半分。

  「你果然是騙我的,你騙我!」

  他用力地扯著她的衣服,「嘶」的一聲,簡樸的短衫從艾薇的右肩裂開,劃過胸前,直到左腰。突然,一隻黃金的鐲子掉了出來。

  氣氛突然異樣的沉默了起來。

  他愣住了,雙手微微地鬆開了艾薇,直起身體,怔怔地看著那個佈滿裂痕的鐲子。

  在這個空當,艾薇用盡全力支起身子,飛快地將手伸向那隻鐲子。她唯一的念頭是要拿到那隻鐲子,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果斷地戴上它,但是這一刻,黃金鐲彷彿是她最後生還的希望。

  然而他比她更快地拿起了那隻鐲子,將它高高地舉過自己的頭頂。艾薇被他壓在身下,根本不可能碰觸到鐲子。

  然後他緩緩地低下頭來,看向艾薇,那冰冷淒絕的神情讓艾薇不禁微微發抖,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他失神的樣子,是她記憶中從未有過的。

  過了一會兒,他淡淡地笑了,手臂輕輕用力,將鐲子拋到了房間的一角。那金屬的飾品滾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發出冷冷的敲擊聲,最後,慢慢靜止。

  透明的琥珀色雙眼,冷漠地看向絕望的艾薇。

  「你果然想走,對嗎?」

  他雙手按住艾薇的肩膀,將她壓回地毯。

  「幾年?五年?十年?還是永遠?」

  深棕色的發絲從他的額前垂了下來,落在她慘白的臉頰旁邊。

  他看著她帶著恐懼的水藍色雙眸,輕輕地說:「你總是那樣輕易就忘記我們的誓言。你總是那樣輕易……忘記我。」

  沙啞的聲音讓她難以呼吸。她搖著頭,眼眶裡噙滿了淚水,乾涸的嘴唇無聲地說著「沒有」。

  但他卻視而不見,繼續緩緩地說著,「那麼,如果我抱了你,再拋棄你,你還會輕易忘記我嗎?」

  艾薇睜大了水藍色的雙眼,看向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的身影在她的眼中不斷放大,那略帶瘋狂的微笑,讓她最後的希望,消失了……

  他抱住她,火熱的身軀緊緊地貼著她幾乎失去全部溫度的軀體,冰冷的嘴唇劃過她潔白的臉頰,修長的手指粗暴地掠過她每一寸嬌嫩的肌膚。她用盡全力地掙紮著,但是他卻好似堅硬的巨石,令她所有的反抗渺小得不足掛齒。

  「你覺得噁心嗎?痛苦嗎?那你叫吧,我不會停止的。」他殘酷地說著,淡漠的聲音不帶有半絲憐憫之意,「我要讓你痛苦,讓你永遠不會忘記我。」

  淚水,從她的眼眶滾落了下來,劃過她白皙的臉龐,落在了溫暖的駝毛之上。

  她不再反抗,任由他殘虐地對待自己的身體。

  她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她只能感覺到他無情地對待自己的身體,對待自己珍貴的感情。

  驟然間,一股要將她撕裂般的巨大痛苦,侵襲了她的每一個細胞,讓她幾乎要死去。

  他瘋狂的動作讓她忍不住想大聲地叫出來。

  她微微張開沒有半分血色的嘴唇,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閉上眼睛,咬牙忍受著那劇烈的疼痛。漸漸地,意識隨著痛苦慢慢遠去,最後一刻,她只能感到自己曾如同鮮血般炙熱的淚水,正漸漸地變為冰冷的液體,慢慢離開她的身體。

  我從未忘記,你知道嗎?你相信嗎?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