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 倫敦
晚霞如同盛放的罌粟,鋪滿了將暗的天空。
司機將車子停在酒店門口,門童拉開車門,用倫敦獨有的口音向車中人問候,「莫迪埃特先生,今天的天氣真不錯,不是嗎?」
車中人微微頷首,然後慢慢地從車裡出來。
短髮被整齊地梳到腦後,墨黑的底色裡夾雜了幾分灰白,與他看起來依然年輕的樣貌大相逕庭。
他拖著略顯疲態的步伐,向酒店走去,突然隨身的電話響起。那一刻他臉上的成熟與自在驟然消逝,他有些倉促地按響了接通鍵。藍色的眼中是細微而難以察覺的期待。
而隨著電話裡的人繼續說著,他眼中的光芒漸漸轉弱。最後是長久的靜默。
「好,繼續找。」
艾薇失蹤已經有三年的時間。
調集全部的人力、物力、財力,也毫無所蹤。她與溫特@提雅,就好像蒸發的水滴,再也不知所蹤。
艾弦本能地感到,艾薇就好像家族裡有些瘋癲的緹茜一樣,去到了一個神秘而未知的時空。心中百般不願,但還是讓人著手調查古代埃及拉美西斯二世時代的各種史料、古董。
一無所獲。
或許他們再也見不到艾薇了。
莫迪埃特侯爵的身體日益變差,巨大的集團全部由艾絃管理。巨大的責任與壓力並行,艾弦的頭髮在短短的三年,開始變白。
隨身攜帶的皮夾裡,放著艾薇的照片。水藍色的眼睛,淡金色的頭髮,她彷彿一直在他們身邊,從未離開。
他嘆了口氣,收拾起精神,向酒店內走去。
今日又是一場古代西亞物品拍賣會。雖然每次都失望而歸,但艾弦從沒有放棄過每兩個月來參加這個拍賣行的活動。門口的接待見到他來,連忙起身將他請進去,坐在最前面的貴賓席位。
拿起一杯麗絲玲,艾弦又想起了艾薇。放著家裡數千瓶名貴的酒不理,她偏偏獨愛這種帶著甜味的德國白酒,可能年輕的女孩子都喜歡偏甜的東西吧。出神的時候,一個陌生人走了過來,輕輕地對他說,「莫迪埃特先生,今天有幾件珍稀的物品,或許您有興趣。」
艾弦抬起頭,那個人依舊低低地說,「在公開拍賣之前,我們想先介紹給您這樣的老主顧,算是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們的抬愛。」
艾弦隨著那個人離開了會場。
走過頎長而筆直的走廊,通過裝有面部識別系統的安全門,搭乘私人電梯,然後走入了恆溫零濕度的儲藏室。
艾弦想起了前年去提雅伯爵的家裡尋找艾薇時,不管是警司、保鏢,還是偵探,都為爵邸中龐大的收藏品而感到驚嘆。而此時,走在這狹長的儲藏室裡,他竟有了幾分去到溫特家裡的感覺。透過各個木製雕花玻璃房門,可以看到每間屋子裡的珍奇異寶。
領路人不緊不慢地說,「提雅男爵三年前,留下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如果他三年內沒有歸來,他所有的財產就會被拍賣,然後送至猶太人相關的基金。」
腳步停在了走廊內最深的一間,領路人推開門,躬身對艾弦說,「請進。」
溫暖的橘色燈光充滿了平實的內室,古老的物品被裝在玻璃製成的櫃子裡,細節清晰可見。
每件物品下都有詳細的標註、甚至是上面所刻文字的翻譯。
艾弦知道,溫特精通古埃及考古,他可以神奇地讀懂千年前西亞主要國家的全部文字。那個時候他只當他是古董商,知識博學。但經過了這麼多事情,他總算開始冥冥意識到,在很多年前,莫迪埃特家族,與那個古老年代之間的淵源,就牽扯不斷了。
金色的頸圈、藍色的小河馬、王家的發飾……溫特的收藏,歷屬精品。
卻在房間最深處小小的檯子上,艾弦看到了幾卷破舊的莎草紙書。
下面的標籤上寫著——《一個工匠的筆記》。
隨即是溫特自己的標註:記載了拉美西斯二世神秘王后伊斯絲奈芙特陵墓的位置。該王后墓價值連城,是為數不多的、迄今為止未被發現的王后陵墓。
王后墓,裡面意味著無數的金銀財寶。若能成為第一個發掘它的人,必然是一筆可觀的財富。此份破舊書卷的價值顯然遠遠高於它表面的樣子。艾弦靠近了一點,領路人說,「莫迪埃特先生,這個文書,只有您拍下之後才可以閱讀伯爵的翻譯。」
艾弦頓了一下。他對王后墓沒有興趣,但冥冥中卻總感覺自己不應錯過這篇筆記。他簽了驚人數額的支票。領路人將文書放進盒子裡,然後給了他翻譯過的影印版,「這份影印,世界上只有一份,您可以放心使用。」
艾弦走出儲藏室,回到了拍賣大廳。顯貴們圍繞著搖晃的小錘,出錢購買著古老文化的殘片。艾弦突然對那一切失去了興趣。他坐到廳外花園狹小的角落,翻開工匠的筆記,漫不經心地看著。
這是一位十分少見的女性工匠。她原本在代爾麥地那幫忙,後來變為伊西斯奈芙特的侍女。再後來伊西斯奈芙特送她去學習文字與工匠手藝。多年之後,王后去世。她自己要求為王后修建陵墓,並甘願殉葬。
從她的本意來講,她肯定是不願意洩露任何關於那位王后陵墓的信息。
反應在筆記裡,雖然有大量關於陵墓及王后本身的描寫,陵墓具體的位置卻很難判斷出來。
或許對於溫特來說,這種位置的記載十分明顯,但是對於現代人來說,想從這隻言片語中看出陵墓所在,幾乎是不可能的。想起自己剛簽掉的支票,艾弦輕扯嘴角,讀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這裡面還描寫了當時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對伊西斯奈芙特的寵愛,將他們的愛情描寫得如詩如畫。
那一刻,心裡只泛起莫名的酸楚。
艾弦揚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想起了很多年前,艾薇坐在他的對面,眉飛色舞地講著她申請入學時,關於古埃及的論文。或者更久前,在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她坐在他旁邊,傻乎乎地把水潑在了他的胸口。
如果……
然後他將如果之後的假設全部抹去。
再次看回手中的筆記。
最後一段中,小小的一角,竟看到了熟悉的中文字符。不懂中文的提雅男爵,沒有翻譯,只是將它原原本本地抄寫了下來。
而艾弦的動作,就此凝滯。
夜風吹起,手中的影印本被嘩啦嘩啦翻起。
拍賣大廳裡人們如火如荼地舉著牌子,侍者偶爾在身邊走過,不遠處有隱隱車子來往的聲音。
他靜止在那裡,而時間仍在延續,宛若源源不斷的尼羅河,流向既定而遙遠的未來。
河水奔流向前,暗湧不斷。每一次翻動,都掩埋了無數未知的故事。
而人們卻抱著自己以為是的理所當然,臆斷著發生的一切,嘲笑著與他們想像不同的真實——
筆記上最後一段,工匠寫道:
他在轉生之書上,只刻下了如下的文字。他說,
「薇——我們約定再會,亦不忘卻往生。」
我希望自己的來世,也可以遭遇如此珍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