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無論他本身的心智有多麼成熟——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依戀著什麼,而成年人最大的特點,則是早已成功地拋棄了這種稚氣的依戀,無論對於家鄉親人如何地想念,都會在需要的時候毫不留戀地展翅,飛向自己的天地。
當十二歲的蔣澤涵留在B市為了對弟弟的離開而撓心抓肺的時候,內裡已經二十多歲的蔣澤晨則生活得十分瀟灑,雖然偶爾也會想起在B市的「兄長大人」,不過很快便將其丟之腦後,專注於自己的未來了。
本來,蔣澤晨就不是一個會依戀別人的人,對於自己基本上唯一可以真正稱之為親人的哥哥非但不會黏得很緊,有時候跟狐朋狗友們玩得High了,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也是很正常的。而且他的心思也並不算太細膩,要不是上一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過得太憋屈痛苦,說不定他現在也還是個大大咧咧不通人事的蠢貨。
所以,蔣澤晨根本沒有什麼想家的念頭,也不會因為離開親人而輾轉反側,其沒心沒肺的程度讓與他一起出外景、知道他從未離過家的工作人員們嘖嘖稱奇。
與蔣澤晨不同,完全是正牌的七八歲孩子的黎舟最開始是有點想家的,不過被蔣澤晨帶著到處跑到處玩耍,逐漸也就將那些與小孩子沒大有什麼關係的憂鬱感情拋到了一邊。沒有了可以依靠的家人,黎舟幾乎將所有的注意力都灌注在了蔣澤晨的身上,無論是對戲、拍攝還是閒下來,兩人都幾乎是形影不離,原本在上一次拍攝時只能說是「相互」有好感的關係突飛猛進,基本上已經可以算是親密無間了。
電影裡,黎舟飾演的是蔣澤晨的哥哥,介於蔣澤晨這貨演起弟弟來得心應手,撒嬌賣萌毫無壓力,與他對戲的時候,黎舟也入戲地很快,沒有用幾天時間,面對著蔣澤晨就哥哥范兒十足,甚至在拍攝以外的空閒時間也開始以蔣澤晨的哥哥自居,那一副努力想要照顧弟弟的架勢,弄得蔣澤晨鬱悶地要死要活——他已經有了個十二歲的親哥了,還有個上高中的家教哥哥,再弄個就比他大上幾個月的哥哥算是個怎麼回事?!他哪裡那麼幼稚到誰都想當他的哥啊摔!
於是,面對黎舟用盡各種手段誘使他叫自己哥哥的行為,蔣澤晨那是寧死不屈的,黎舟無法,只好有事兒沒事兒就拉著蔣澤晨對台詞,滿足一下自己想要被叫為「哥哥」的願望——作為獨生子,黎舟的確是想要有一個弟弟的,如果能有一個蔣澤晨這樣又可愛又好玩的弟弟,那實在是太完美了。
雖然黎舟經常找蔣澤晨對台詞以滿足自己,但是蔣澤晨到不知道他竟然有這樣的小心思。以往那些娛樂報導上對於黎舟的形容在他的腦海中已經根深蒂固,蔣澤晨一直認為黎舟是一個對於演戲認真嚴謹的人,總是一遍又一遍地熟悉自己的角色,力圖將角色詮釋地更加完美真實,所以便自作聰明地將小時候的黎舟往他長大後的模版裡代入了,覺得他小時候就這麼敬業,實在是難能可貴。
因為已經決定自己今後的職業就是演員了,蔣澤晨自然是要好好向這位未來的天王級人物學習的,對台詞的時候無論對多少遍都認認真真的,就算心裡再不耐煩也要克制住自己想要偷懶的慾望。而他的態度自然也逐漸影響到了黎舟,本來只打算靠著台詞騙幾句「哥哥」的他也跟著認真了起來,有些懊惱自己的「弟弟」這樣認真而自己只是在玩耍,也有些佩服他可以不厭其煩地背誦體會那些對小孩子而言異常枯燥的台詞。
兩人誤打誤撞的良性循環自然被導演和劇組工作人員看在眼裡,一致認為這兩個孩子難能可貴地竟然這麼小就知道努力上進,今後的成就絕對不容小覷,逐漸不再將他們當成只是富二代跑過來打醬油玩耍的小孩,空閒時候也會為他們講一下拍攝時注意的要領,講一下體會角色的辦法,自然被蔣澤晨與黎舟仔細記在了心裡。
因為拍攝地點是在鄉村,所以劇組住宿條件也並不算好,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會去縣城裡的招待所住,但是有時候也會因為拖戲或者是其他什麼意外的原因來不及回縣城,直接在村裡的農家借宿。
作為花錢如流水的享樂型二世祖,蔣澤晨從小到大哪裡住過四星級以下的賓館?自然對於這樣的環境異常不適應,而父母都是明星的黎舟也同樣。不過一個已經是成年人了,還是個試圖改過自新的成年人,自然咬牙忍著,而另一個是以「哥哥」自居的,看「弟弟」都能忍耐下來不哭不鬧的,自然也不願意在「弟弟」面前丟臉。
當然,蔣澤晨就算是在艱苦的環境下,也致力於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每次睡完農舍裡的土炕或者招待所的硬板床之後,他都會腰酸背疼渾身不舒服,腦筋一轉,便慫恿黎舟一起相互給彼此按摩。
蔣澤晨沒學過按摩,但是他被按摩的次數可一點都不少,這次數一多,也大體知道了那些按摩的手法,還有按摩哪裡會比較舒服。小孩子身體本來也沒什麼毛病,在身上胡亂地按按錘錘放鬆一下肌肉,也頗為有效,蔣澤晨先給黎舟按摩,然後讓他學著自己的手法,給自己按,一番折騰下來兩人都覺得效果不錯,於是這個習慣也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小時候的戲份並不算多,也就佔整部影片的前四分之一罷了,拍攝結束後回到B市,蔣澤晨與黎舟的任務也就算是結束了。
因為這次外景,兩個小孩子吃苦耐勞又勤學好問、態度認真,演技雖然稚嫩但是也還算一點就通,獲得了導演的極度讚揚,非常和藹地鼓勵他們要繼續努力,戒驕戒躁,表示以後如果有適合他們的戲份,會記得來找他們試鏡,也會向其他的導演推薦他們。
回城的路上,蔣澤晨興奮地一直咧著嘴笑,覺得自己獲得了肯定,終於憑著自己的努力,踏出了通向演藝圈的第一步。
——其實,他的要求真得不高,只要有人能讚賞他的努力,能夠告訴他他也是很有出息的,那就足夠了。
回到B市,一下車就看到請假來接他的蔣澤涵,對於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將哥哥拋之腦後略微心虛了一下,蔣澤晨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一下子就被蔣澤涵緊緊地摟住。
「小混蛋,在外面玩得很開心是吧?都把哥哥忘了是吧?」蔣澤涵的語氣頗為幽怨不滿,蔣澤晨的眼神略微漂移了一下,嘿嘿地笑著蹭了蹭自家大哥,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對沒忘,他可想他哥哥了!
「我會信你才有鬼呢。」蔣澤涵咬牙,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家弟弟的腦袋,隨後握著他的肩膀將他從懷里拉開,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有些不滿地皺眉,神色間滿是心疼,「怎麼瘦了?還曬黑了?劇組條件不好嗎?」
「是不算好,農村嘛!不過劇組的叔叔阿姨們說了,如果做演員,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要做演員,就要肯吃苦!比這更苦都會有的!有時候還會受傷生病……」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蔣澤晨的眼睛閃閃發光的,仍舊沉浸在被導演和其他劇組人員誇獎的興奮中,似乎之前的一切辛苦都在那一聲聲的讚揚中煙消雲散了,「我要當演員,我不怕苦!」
因為這一段時間睡眠休息質量並不算好,拍戲消耗精力很多,伙食也只是盒飯,極度不合蔣澤晨被養刁了的舌頭,所以他的面色有些差,從骨子裡透出的疲累讓蔣澤涵不由自主地揪心。又聽到他說做演員,以後的路會更難走,聯想起自己看過的不少演員拍戲的時候大冬天卻要被雨水淋,吊威亞、開車卻出現事故受傷等等的報導,蔣澤涵張了張口就想要說什麼,卻還是憑著一貫自傲的自制力,將這一時的衝動壓了下去。
——後來,蔣澤涵曾不止一次地慶幸自己在這一刻什麼都沒有說,卻同樣也不止一次地後悔,自己竟然什麼都沒有說……
「嗯,小晨要好好努力哦!」掛起笑容,蔣澤涵最終溫柔地摸了摸自己弟弟柔軟的黑髮,鼓勵地點了點頭,「我幫小晨再向學校請幾天假吧,小晨好好休息一下再去上學,對了,也讓保姆這幾天多做點好吃的,哥哥要將小晨重新養得又白又胖才能放心。」
「……我才不要變胖呢!」蔣澤晨扭頭,其實他一直對於自己目前還帶著嬰兒肥耿耿於懷。
「嗯嗯,小晨才不胖呢,小晨是可愛~」蔣澤涵從善如流地改口。
蔣澤晨:……
——哥你夠了,可愛什麼的,說了這麼多遍太沒有創意了,你敢不敢換個新詞?!
兄弟倆「互訴別離」之後,黎舟的母親也帶著黎舟與導演閒話完畢,款款地向他們走來。
大概是從導演那裡聽到了一些誇獎,黎舟的母親對待蔣澤晨的態度又親切了幾分,說黎舟這是第一次離家第一次單獨出外景,感謝蔣澤晨的陪伴和照顧,他們能夠這樣互幫互助共同進步實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黎舟的母親大概是應付記者應付習慣了,說話總有點大而空泛,蔣澤涵良好地應對著,也轉而感謝黎舟對蔣澤晨的照顧。兩位「家長」客客氣氣地說話,兩個小孩子則相互擠眉弄眼。看到黎舟甩給自己一個「你給我等著」的眼神,蔣澤晨心中一凜,隨即就看到黎舟拽了拽他目前的手,大聲表示要認蔣澤晨當弟弟。
蔣澤晨一臉的幽怨——這貨怎麼還沒有忘記這茬?!喂!咱們自己的事情自己私下解決啊!告家長神馬的黎天王你實在是太掉價了!
對於黎舟的提議,黎舟的母親笑了笑,自然也沒什麼反對意見,說既然兩人這樣投緣,認個哥哥弟弟也是好的。蔣澤涵雖然仍舊是笑意盈盈地,心裡卻猛地一沉,側頭看向自己身邊鄙視地怒瞪黎舟的蔣澤晨,略微寬心。
下意識地不想讓別人分享「哥哥」這一稱呼,蔣澤涵極有技巧地將話題帶開,黎舟的母親也並未堅持,畢竟演藝圈裡關係亂得很,踩高捧低、暗地被朋友插把刀子什麼的都有可能發生,現下孩子還小,品性什麼的都不太清楚,現在就確定太親密的關係也並不太恰當——畢竟平時一起玩得好是一回事,但是真正認了哥哥弟弟,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最終,認兄弟這件事情,也在雙方家長的消極應對下不了了之,黎舟頗為幽怨,蔣澤晨則滿心歡喜,還給了黎舟一個得意洋洋的鬼臉。
蔣澤涵拍了拍自家弟弟的頭,阻止他在黎舟的母親面前表現得太得意忘形,隨後同樣心滿意足地牽著他走了。
身後,仍舊傳來了黎舟不死心的糾纏——媽媽,我想要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