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當蔣澤晨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入眼的是令他覺得有些刺目的白,車禍的情景還殘留在記憶裡,讓他一時間恍然似乎回到了原點,而重生之流也不過是他瀕死前一瞬的南柯一夢。

  不過,很快,包含驚喜而小心翼翼的呼喚聲便將他有些虛浮的靈魂重新拽回到了現實中,蔣澤晨微微側頭,正看到蔣澤涵憔悴的面孔,乾澀的嘴唇和發紅的眼睛。

  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蔣澤涵握著,對方的手指冰涼,似乎比他還要像虛弱的病容,正微微地發著顫。

  「……哥……」嗓子有些黯啞,蔣澤晨嘗試著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覺得似乎還不算太糟糕,這令他安心了不少,似乎熬過了生命中最大的一場劫難。

  「不要亂動!」蔣澤涵連忙制止了蔣澤晨的動作,擔心地看著他,詢問,「你覺得如何?」

  「……還好?」蔣澤晨輕咳了一聲,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受傷的情況怎麼樣?」

  「雖然看起來凶險,但是萬幸並不算太嚴重,劇組的安全措施很好,一出事就把你從車裡救出來了,只是擦傷和輕微的骨裂,腦後受到了撞擊,但是掃瞄結果應該沒有淤血,所以問題也不大,醫生說你昏迷的時間有些長,大概是因為受到了驚嚇的緣故……」蔣澤涵略微鬆了口氣,摸了摸蔣澤晨的頭髮,安慰,「劇組之前來彈過病了,但是你沒有醒,他們也害怕打攪你,於是就先走了,明天再過來探望。你的戲份也全部結束了……連特效都不用怎麼加了……」略微擠出一個笑容,蔣澤涵似乎是想要讓氣氛輕鬆一點,但是在說出後半句的時候眼中的惶惑與憤恨卻怎麼也遮掩不住。頓了頓,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蔣澤涵再次開口,「總之,你現在安心休養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擔心。」

  「嗯。」蔣澤晨點了點頭,也安心了一些,看著蔣澤涵的模樣不由有些愧疚,「抱歉,哥,又讓你擔心了……」

  「……知道會讓我擔心,那為什麼車禍這樣危險的鏡頭不用替身演員?!你才剛學會開車多久?根本還沒有太多經驗!」蔣澤涵咬牙,卻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氣,他並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給自己的弟弟施加太多的壓力——只是這種情緒要完全控制住的確很難。

  「……抱歉,我這種層次演員還沒有大牌到一點點有危險的鏡頭都要用替身的程度,親力親為能讓導演什麼的對我印象更好……而且我高估我自己了,覺得我能做到的……」蔣澤晨愈加愧疚,他低估了上輩子的車禍給自己帶來的影響,誰讓這都重生十多年了,後遺症竟然這時候才出現呢?蔣澤晨以為自己擺脫了、忘記了,卻沒想到這段經歷卻仍舊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靜待著破蛹而出的時機。

  ——如果不是因為曾經的車禍,蔣澤晨相信自己並不會被回憶迷了眼,出現拍攝時那種低等的失誤,而如果不的因為曾經的車禍,他也許連幸運的重生的機會也得不到……

  抬眼偷偷看了看蔣澤涵,蔣澤晨發現他的面色並未有任何好轉,仍舊冷冽異常,不得不繼續加一把勁,以求得原諒,「我以後絕對不會這樣冒險,稍微有危險就用替身演員,就算被說嬌氣也不會讓自己再出危險了!我一定將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當然,信誓旦旦的保證和一定會做到是兩碼事,蔣澤晨更關心的是如何度過目前的難關——蔣澤涵看起來比上次更加生氣,哪種壓抑的憤怒才是讓蔣澤晨最為害怕的。

  蔣澤涵的臉色略微放鬆了一些,「如果你再敢讓自己受傷,我就能讓你永遠也演不了戲!」

  蔣澤晨頭皮一麻,輕咳了一聲,隨即連連點頭——現在他絕對不能反駁,絕對不能!

  就算蔣澤晨表現的如此乖巧,蔣澤涵卻仍舊無法開懷,只是仍舊伸手揉了揉蔣澤晨的頭髮,算是勉強接受。蔣澤晨也跟著鬆了口氣,就著蔣澤涵撫摸的動作撒嬌般蹭了蹭她的手,隨即談起他更加關心的問題,「那麼,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你就給我老老實實躺著吧,最近一段時間想都別想!」蔣澤涵一口否決,「醫生說你最好不要移動,留院觀察。」

  「……但是馬上就要金花獎頒獎典禮了,我還要上台去領最佳男配角呢!」蔣澤晨的臉皺了起來,萬般地不情願,「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個重量級獎項啊……」

  「蔣澤晨!」撫摸著蔣澤晨頭髮的手頓時僵硬住,蔣澤涵面色猛地一沉,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你剛剛答應過我什麼?!」

  「……哎?」蔣澤晨愣了一下,「演戲……用替身?」

  「不只是演戲用替身!你答應過我不能再為了演戲而讓自己受到傷害!」蔣澤涵的手指猛地收緊,牽連到了纏繞在指間的蔣澤晨黑色的髮絲,弄得他痛了一下。

  「但是……只是頒獎典禮而已,又不會受傷……」

  「打著石膏坐著輪椅去頒獎典禮嗎?!萬一磕著碰著該怎麼辦?!現場那麼多人,難保不會出現問題,而去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隨便移動!」蔣澤涵的聲音裡有了幾分惱羞成怒的味道,「你剛才說的話,那些保證,其實只是在敷衍我,是不是?!」

  蔣澤晨心虛了一下,雖然很快竭力表現得真誠,但是片刻間轉瞬即逝的尷尬仍舊被蔣澤涵精確地捕捉到了。

  蔣澤涵咬牙,他覺得自己的弟弟簡直是沒心沒肺到了人神共憤的程度,演戲啊事業啊竟然比身體健康更加重要?他才剛剛出了車禍!雖然萬幸營救及時受傷並不算太嚴重,但是卻仍舊千鈞一髮!而他竟然還有閒心去想什麼頒獎典禮?!

  ——去他的頒獎典禮!他到底至自己的健康於何地?又至他蔣澤涵於何地?!

  胸中湧動的怒氣讓蔣澤晨再也抑制不住,上次,再加上這一次,蔣澤涵覺得自己以後大概會一直生活在陰影中,生怕突然接到電話,再被告知他的弟弟他的戀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又在拍戲的時候受了什麼樣的傷。他後悔至極,恨不得回去曾經的時候,將蔣澤晨走上演員道路的苗頭在最根源的地方掐斷!

  自作孽,不可活,蔣澤涵記得就是曾經的自己,親手將蔣澤晨推上了這條道路,而如今,他已經品嚐夠了報應和苦果,甚至有些承受不住。

  狠狠地壓上蔣澤晨的雙唇,重重地擠壓研磨,蔣澤涵恨不得將他拆穿入腹,化為自己的血脈,然後只屬於他一個人,誰也碰不到、傷不到——就連蔣澤晨自己都不例外。

  蔣澤晨被動地承受著,他有些虛弱地抬起沒有打石膏的手臂,虛摟著蔣澤涵的脖頸。雖然他並不瞭解為何每次蔣澤涵在他受傷的時候都表現地那麼激動、患得患失到根本不像原本遇事冷靜的蔣澤涵,彷彿他受的不是輕傷,而是缺胳膊少腿的瀕死那般,但是蔣澤晨並不反感這樣的在乎,反倒樂於接受,甚至於願意妥協。

  ——他才剛剛二十歲,還有大把的時間,第一個最佳男配角而已,不去領就不去吧,反正他以後肯定還會拿到很多——更多……

  舌頭霸道而強硬地探入口腔,立即就被蔣澤晨順服而熱情地糾纏住,沉浸在彼此的求索中的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被輕輕打開的病房房門,直到重物跌落在地的聲響將他們驚醒。

  心中同時凜然一驚,蔣澤晨與蔣澤涵同時轉頭看向門口,正看到呼吸急促的蔣夫人帶著難以言喻的震驚與不可置信瞪著他們,而她面前的地面上,是一片的狼藉,湯湯水水的飯菜混在一起,可以看得出片刻前還是一頓豐盛的美味佳餚。

  瞬時間,蔣澤晨也呆住了,腦中一片空白,而蔣澤涵則直起了身體,轉向蔣夫人,不著痕跡的將蔣澤晨擋在身後,隔開那指責痛斥的目光。

  「你……你……你們……」蔣夫人的身體顫抖著,有些神經質地緊抓著自己的手提包,隨後僵硬地抬起手,指向蔣澤涵——也許還有他身後的蔣澤晨——仍舊風韻猶存的漂亮面孔卻猙獰地扭曲著。

  「請冷靜,媽媽,現在是在公共場合。」蔣澤涵沉聲警告道,卻恰恰觸動了蔣夫人已經瀕臨崩潰的神經。

  「你們也知道這是在公共場合?!不……不對,你們怎麼能做這種事情!你們!你們是兄弟啊!是親兄弟!」

  「媽媽!」揚聲打斷了蔣夫人的話,蔣澤涵緊緊鎖起眉,「您是懂的分寸的人,我想您也不想讓事情傳出去,被所有人都知道吧?一旦被傳出去,被媒體得到消息,小晨會遭遇什麼,您也清楚,他的事業剛剛起步,還經不起這樣的風浪,而且小晨還受著傷,剛醒,您不想讓他傷上加傷吧?」

  隨著蔣澤涵的話,蔣夫人逐漸冷靜了下來,但是看著蔣澤涵的眼神卻愈加憤恨,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一般。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卻仍舊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怒吼尖叫的衝動,仇恨地慘笑,「你有資格說這些嗎,蔣澤涵?!誰都能說這種話,只有你沒資格!如果不是你,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你這個罪魁禍首!你想要徹底毀了我的孩子,讓他身敗名裂嗎?!」

  「我沒有……」蔣澤涵覺得自己的頭有些針扎般地疼,他一直守在蔣澤晨床邊,不敢有片刻合上眼睛,蔣澤晨醒來後又經歷了大悲大喜,早就身心俱疲,實在沒有精力再應付似乎已經失去理智的蔣夫人。但是蔣澤涵知道,這是他不得不面對,只要他還無法對蔣澤晨放手,那就沒有躲避的餘地——而且,他也模擬過各種被蔣夫人發現的情景,比毫無準備的蔣澤晨多了一分的沉穩和冷靜。

  扭頭看了一眼慘白著臉色仍舊有些回不過神來的蔣澤晨,蔣澤涵閉了閉眼睛,將自己的軟弱與疲憊掩藏起來,按響了床頭呼叫特等病房值班護士的按鈴,告之她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飯菜,請她們來收拾一下,隨後走向蔣夫人。

  「不要打攪小晨休息了,媽媽,我們去僻靜點的地方聊……」

  「啪!」蔣夫人毫不客氣地打開蔣澤涵伸向自己的手,似乎他身上有什麼沾之即死的細菌一般,那聲音清脆至極,連蔣澤晨聽在耳中都不由得手臂一疼,覺得有些火辣辣的。

  ——這一巴掌,也終於把他給扇醒了。

  「……媽,你聽我說,其實……」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被蔣澤涵用眼神阻止,蔣澤晨能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一切交給我」的含義,確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沒想到攤牌的時刻來得這麼迅速、還是在這樣糟糕的場合下,蔣澤晨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卻又覺得自己也是個男人,不能將一切都丟給蔣澤涵去解決。蔣澤晨知道自己的母親對於蔣澤涵從來就沒有任何的好的觀感,也許只有身為她兒子的他的話,才也許能讓此刻的蔣夫人聽進去一二。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做些什麼……

  只可惜,蔣澤涵並沒有給他機會,在與蔣夫人僵持片刻後,蔣夫人仍舊還是妥協了,她沒有看蔣澤晨,只是在蔣澤涵恭敬的「請」的動作之下,仰首轉身走出病房,用驕傲來遮掩此刻的脆弱。

  而當蔣澤晨想要追出去的時候,值班護士卻又效率極高地趕到,一個人收拾地上的狼藉,而另一個人則快步走向蔣澤晨,不顧他意願地強行讓他躺回病床上。

  身為一個病號,還是一個連女護士都拼不過的病號,蔣澤晨不得不苦逼而忐忑地被重新押回床上,雙眼一眨也不敢眨地瞪著房門,生怕錯過了什麼——當然,他什麼也看不到。

  ——就像是在剛剛重生之時那般,蔣澤晨再一次感受到了對未來的迷茫與不安,那是一種無法將命運抓在手裡,只能聽天由命的無力感。他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著他、等待著他和蔣澤涵的是什麼,而他又能做什麼,能挽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