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祕密結社》
蝴蝶Seba/玫瑰/染香群
第 1 章
沈默的祕密結社·之一 大儺

  聽說我們「沈默」這個祕密社團的初代學姊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她不但能夠溝通鬼神,還有著非常強大的金翅鳥式神,外號是「靈異少女林默娘」。

  簡單說,根本就是少年聖後(我們社團都這麼喊媽祖娘娘)或者是少年陰陽師那種人物。

  是她將月長石交給我們二代學姊的,然後一路傳下來。據說我們「沈默」的學長學姊之中,頗有異能者,很發揚光大過。

  可惜傳承了十五年,傳到我們這代…嘆了口氣,我打開辦公室。一個可怕的面具冒了出來,上面還有四個眼睛,沒貼好的錫箔紙隨風飄。

  「…你們在幹嘛?」我看著小辦公室裡一片兵荒馬亂,帶我入社的學姊正在設法往浴衣裡塞棉墊,下襬短得幾乎遮不住褲子。另一個學長正在埋首縫圍裙。

  「準備CWT啊!」他們異口同聲。

  角落兩個和我同年級的的同學正在拍兩隻破鼓,音樂震耳欲聾,正在唱rap助興。他們倆一個叫做小東,一個叫做小西,這當然是綽號,誰也記不住他們的姓名。

  三個龍疊在一起,怎麼念?三個牛疊在一起,怎麼讀?反正他們是雙胞胎兄弟,哥哥自稱長的像陳小東,誰認識那是誰。乾脆一個小東一個小西,大家都省事省麻煩。

  雖然他們也是怪人,一句話也不能好好講,字字要帶上喔喔耶耶,走路像是正在復健,他們的大拇指和食指不伸出來比一比就全身不舒服…但我們三個人可能是全社團最正常的人。

  跟我們的動漫畫和Cosplay瘋子的學長、腐到一踏糊塗的學姊比起來,我們真的好正常。

  我們祕密結社的「沈默」過往曾是各方鬼神忌憚的,最強的校園社團。但這幾年每況愈下…還被來「監督」的徐道長譏笑是「有史以來最肉腳、最沒天賦的沈默」。

  孰可忍孰不可忍?!

  「夠了沒有啊?!」我用力一拍身後的門,那個不爭氣又偷工減料的門居然貓了下去,「今天是初二啊!早就跟你們說過了,今天要打掃老大爺的土地公祠,你們還在那兒跟我辦家家酒…供品呢?酒呢?為什麼是我這個大一的學妹要監督你們…」越說越氣,我扛起一張空的桌子,就想乾脆砸死這些混帳東西。

  「yoyo~冷靜啊~風紀!」小東架住我,「take ze 北鼻~」

  「住嘴!」我揮拳將他打翻過去。

  一片混亂中,學姊學長終於連滾帶爬的衝了出去,一面跑還有人埋怨,「當初是誰選小燕子當風紀的?自討皮癢!」「誰知道啊?她剛來的時候超文靜的,細皮白肉,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誰知道她力拔山河…」

  「還敢聊天啊!?」我再次拍了一次那個脆弱的門,壓花更不爭氣的裂個大縫,「都什麼時候了,太陽快下山了!」

  等我揮著掃帚將他們趕到土地公祠,已經晚霞滿天。社訓寫得明明白白,一定要在日頭還在之前,打掃祭拜完畢。

  現在連撣撣土都還沒有!欺負我今天課上得遲,這群欠打的學長學姊!

  想當初,我真是讓學姊拐了。她講得慷慨激昂,還拿了社團記事簿給我看。我還以為是怎樣義薄雲天,為善不欲人知的祕密結社…

  結果是這群懶斷骨頭,還老被嘲笑的養老社團!若不是被徐道長嘲笑過,我還真沒想到我們這屆是史上最無靈感的沈默社團!

  沒有就算了。這起懶鬼,連初二、十六都還要我盯著(或揍著)出門,搞什麼啊?!

  我們這屆「沈默」,已經沒有人看得到老大爺,直接和鬼神溝通了。我們都是稍微有點靈感的人,看不清楚,聽不明白,有些時候,我嗅覺還清楚些。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知道,那個世界的存在,曉得有「原居民」。

  但不知道從哪屆起,學校就流傳一個奇怪的傳統。原本發生什麼怪事,就寫意見函丟到意見箱。但某屆換了新校長,認為這是妖言惑眾,乾脆把意見箱撤了。無處扔的意見函,就改扔到土地祠的案下,初二十六都得清出一堆。

  我們祕密結社就會分門別類,按照值班表,巡邏的時候特別照規矩去看看。(雖然也只能看看祭壇和風水石)

  「啊唷…」帶我進來的雅意學姊哎了一聲,「又來了。」

  我接過來一看,不禁皺緊眉。又是二十封同個人寫來的意見函。我們的能力刷新史上新低,能照顧好這個鬼影幢幢的學校,已經太好了,哪管得到學生的家裡去。

  這個女生說,他們家的媽媽突然而然像是鬼迷了心竅,把家裡的錢都拿去賭不說,還常常自稱見鬼神,有些時候還會在地上爬,做出種種奇怪的舉動。

  之前她措詞還客氣,現在越來越激烈,大罵老大爺見死不救。

  從上個月初二、十六,到今天,剛好一個月。她寫來的意見函起碼累積一百多張了。

  我們也不是不知道是哪個學生,但這實在不是我們的能力和管轄範圍。

  葉勤學長(就是縫圍裙那個),「…也不能直接說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問社長。」

  我們社長就是老大爺,今天該我值日,我擲了三筊,筊筊都是怒筊。

  「社長老大爺不給我們管。」我聳聳肩。

  實在說,我們該聽話的。但事情的發展往往不盡如人意。

  別催稿…我對自己也很沒辦法…

  老大爺社長說不用管,我們的學長學姊們就很樂的繼續準備CW,小東小西很樂的試圖寫出更棒的rap歌曲,我很苦命的巡邏校園。

  這就是我們「沈默」現在最淒慘的現況。我們社團的學長學姊腦袋都有或大或小的洞,維護下來的「人鬼分道」簡直一踏糊塗,徐道長來我們學校的時候,氣得暴跳如雷,唯一學得全的,只有我。

  其實小東小西也學了八九成,但他們老要載歌載舞,實在太引人注目。而且徐道長根本受不了他們,看到他們就抓狂,我實在擔心他的腦血管健康,只好請小東小西繼續專心音樂創作,我來就好。我討厭我自己的個性。(抱頭)

  人家只會說,個性決定命運,事實上命運也決定個性啊!我在家就很苦命了,這種年代,誰會生上六個小孩?就我老爸老媽那對天真的傢伙!為了養活這半打小孩,他們倆在外奔波,我這倒楣到極點的人,偏偏是長姊。

  我來上學的時候,五個弟妹根本就沒有絲毫依依不捨,一致歡呼著送我出門,因為終於兩個妹妹終於有點空間了,你知道的,二十四坪的家是很擠的。

  我理智上明白,但情感上絕對不想明白。我海K了他們一頓才扛著行李去搭火車。這群混帳東西,也不想想,我從國小一年級就開始煮飯養他們,居然敢歡呼!

  還以為擺脫了當老姊的倒楣命運,結果我又一時熱血的加入這個祕密結社…一社八個人,我還是最辛苦的那一個!

  更倒楣到極致的是,我只是聞得到氣味,連陰陽眼的邊都勾不上。

  ***

  那天葉勤學長來找我的時候,我真的很想乾脆否認我認識他。

  我想他是很慌張的來了…但他也用不著穿著女僕裝就跑來。我猜他還在試裝,所以有些布料還用大頭針別著。

  「不好了,小燕子。」他慌張起來,「出人命了!」

  「我叫鄭燕青!」我吼他,覺得很累,「你跟學姊還是大三而已,就跟你們講過要重視性教育,現在鬧出人命叫我能夠怎麼辦…」

  「不是那種出人命啦!」他忸怩起來,「討厭,人家現在還是第一階段…」

  「親嘴?」我真的覺得這些學姊長的腦袋都有洞。

  「哎呀!只到牽手啦!」學長扶著臉嚷起來。

  纏了半天,他才說,那個寫了一百多封意見函的女同學,不知道怎麼找到我們社辦,又哭又嚷的割腕了,剛剛救護車才來載走。

  「不想活就算了,還可以省點米。」我對這種死孩子最討厭了,阿門,早死早超生。

  「小燕子!別這樣啦~」學長嚷,「她糾纏了一大堆…我好害怕…」他給我掩面。

  …我不懂,學姊雖然腦袋有洞,也長得清清秀秀的,為什麼要看上更腦殘的娘炮呢?

  雖然不願意,但還是被這些不像樣的學姊學長同學簇擁著,躲在我背後去探望病人。

  本來滿腹牢騷,但看到割腕的女同學,我就比較能體諒了。越有惡意的那個就越臭,她真臭得讓人得暫時停止呼吸。

  我一臉作惡的掏出寶特瓶,拿裡頭的水亂灑一通,味道才稍微輕了些。這是曬過月亮的水,聽說靈力越高的人越有效力。可憐我們這個史上最弱的沈默社團,除了我的月水還有微效,其他人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從指縫看出來的學長小聲的說,「…少一點了。」其他社員猛點頭。

  …我想退社。

  那個女同學叫做吳清芳,是英文系的同學。就算能力低到這樣破表,也看得出她印堂發黑,時運很差。我們這些倒楣鬼能力這麼破,也從小鬧鬼鬧到大,所謂久病成良醫。

  她正在流淚,臉孔蒼白,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對不起。但我、我實在…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了…真的對不起…」

  她一直低頭道歉,語無倫次的說著她的痛苦和難過。「我、我一直以為我們家就是很普通那樣,爸媽也會吵架,弟弟粗魯,又愛跟我搶遙控器…」她放聲大哭,「但我不知道…原來、原來那樣普通的家是那麼幸福溫暖!我不會再亂作白日夢了…我只要我原本的家就好…」

  …老大爺不讓我們管的。再說,那是校外。我們這群弱到爆炸的傢伙,校內還能有點用,校外是不行的。

  但誰沒有媽媽呢?

  那天探病回去,大家心情都很不好。最後學長提議表決。毫無意外的,八票一致通過。

  「老大爺會不高興。」我苦惱起來,「別叫我去擲筊。」

  最後我們很鴕鳥的決定別去擲筊了,開始大翻特翻歷任學姊學長留下來的社團記事簿。

  ***

  翻來翻去,沒半樣我們辦得到的。但吳清芳又出了兩次車禍,她的家裡聽說更雞

  犬不寧,我們能怎麼辦?

  硬著頭皮,假作要送吳清芳回家,我們一社八個人發著抖,蹭進他們家。剛讓吳媽媽瞪一眼,學長就尖叫起來,學姊開始乾嘔,其他人抱成一團,都縮在我背後。

  我顫顫的假裝打翻月水,不得了,吳媽媽四腳著地的發出可怕的叫聲,散發強烈到幾乎薰死人的腐臭味,撲了過來…

  我們這群沒用的默娘默然(社員自稱),狂叫著奔出大門,一路奔到大馬路還不敢回頭。

  第一次遭遇戰,大敗而逃,連交鋒都不敢。

  但吳清芳因為骨折再次住院了,疑似家暴。

  我們硬著頭皮,設法聯絡徐道長,到底他是我們社團監督老師。但你知道道士那種人云遊四海,也聯絡不上。我們設法聯絡畢業的學長學姊,聯絡得上的都說無能為力,還勸我們有些事情是管不了的。

  知道是知道,害怕是真的害怕,但真要別開頭,我們卻開始吃不下睡不好。

  「徐道長說,還是用熟悉的手法好。」我抱著腦袋苦惱。但我什麼手法都不熟。

  最後還是小東小西兄弟抱了一堆書和漫畫來,提出一個非常不可靠的方法。別瞧他們這樣唷唷耶耶的,他們倆還是中文系的。

  「說不定這是個辦法。」雅意學姊像是看到一道曙光,「晴明也是用這種辦法的嘛…說起來晴明和博雅真的好萌…」自己在一旁發花痴。我真的很想退社。

  小東小西翻出後漢書禮儀志,建議用大儺的方法。聽他們解釋,我似懂非懂,總之這是個很古老的祓禊儀式。

  大儺起源於兩千年以前,從民間到宮廷,都有舉行。特別是在宮廷中,成了每年年終歲首必演的儀式。先組成一支幾百人的打鬼隊伍,通過舞蹈在宮廷中表演,驅逐瘟疫惡鬼。

  領舞者叫「方相」。方相氏頭戴假面,假面上有四隻金光閃閃的眼睛,非常威猛可怕。穿著玄黑色的上衣,下面蒙著朱紅的戰裙。手掌上蒙著熊皮,一手拿著長戈,一手拿著盾牌,還要率領十二隻驅除邪鬼妖物的神將。

  跟隨舞蹈,喊聲震地,參加跳舞者手持火炬,吶喊著從陰暗處驅逐鬼祟,一直送到端門以外,扔進河裡才算完畢,象徵著把鬼趕了出去,取得了完全的勝利。

  「…你熟悉嗎?」我抓著小東問。

  他終於省掉唷唷耶耶,含著眼淚正常的回了我一句話,「…我看過陰陽師。」

  …這不會太兒戲嗎?

  但其他學長學姊卻非常熱血的開始縫製「戲服」和道具,弄得像是要去Cosplay。不像是要去赴死,倒像是嘉年華會。

  我跪心許久,還是振作起來。我將那些古文硬塞,在小東小西的大儺rap教育下,勉強弄懂了一點點。進行完大儺之後,必須接力著將火把遠遠的丟到河裡。

  但在都市中,你覺得舉著火把可以嗎…?所以我們很虛的改用蠟燭。既然可以曬月水,那應該也可以曬月蠟…吧?

  於是我異常虛弱的在月光下作蠟燭。心底只感到丟臉和悲涼。

  因為我們人數不足,所以只有方相氏由小東扮演,其他都省略了。還得自我安慰,只有一個吳媽媽要驅鬼,其他都是雜魚,不用十二神將。

  不行的話,逃跑好了。本來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為什麼不是燕子北鼻扮方相氏?」小東哭喪著臉。

  「因為我是女的。」我沒好氣的說。

  那天小東還畫了半天的妝。戴上面具誰看得到,化什麼妝真是的…

  那天還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我們社團異常喪氣的,穿著一身戲服,頂著眾人訝異的眼光,再度和惡鬼交鋒。

  按了門鈴,一跛一拐又憔悴的吳清芳來開門,眼中露出充滿希望的光芒。

  只怕她很快就會絕望了。

  他們家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能逃多遠逃多遠,只有吳媽媽還在房裡睡覺。

  吳清芳感激的握著我的手…然後轉身逃出大門。

  一陣淒涼的秋風掃過,我們社裡每個人都感到一陣悲涼。

  我們小小聲的敲著腰鼓,在很虛的方相氏背後,輕輕的踏地,磨磨蹭蹭的在人家的家裡「遊行」。

  「喂,噓,噓。」小東小小聲的問,「真的有用嗎?」

  「…信心!道長說信心比什麼都重要!」我小聲的噓回去,「方相氏不要說話啦!」

  但這個虛弱到極點的儀式,居然有了一點用處。本來惡臭到完全不能呼吸的屋子裡,空氣漸漸乾淨起來了。學長也不抖得那麼厲害了,說雜鬼開始逃跑了。

  老祖宗的智慧還是滿有用處的嘛。

  我才剛想完,寢室的房門突然整個垮下來,學長顫聲拔尖了嗓子,學姊很配合的吐了出來,我只覺得想把鼻子割下,那種濃郁又充滿野獸氣息的腐臭快把我殺死了。

  吳媽媽眼睛冒著紅光,對空咆哮一聲。

  我們也跟著尖叫,正要逃跑,她很敏捷並且超乎人類極限的跳到大門口,賭著門,口水一滴滴從咬牙切齒的嘴裡滴下來。

  小東逃得最快,反而衝到最前面,她晃的一下打飛了小東,還打壞了他的面具。

  「甲作食染,肺胃食虎,雄伯食魅…」我趕緊對她潑上月水,然後飛快的念禱詞。

  但她只抹了抹臉,明明是中年婦人,卻發出蒼老的男人聲音,「沒用啦,哈哈哈~念什麼都沒用啦!愛管閒事,就讓你們一起死好啦~」

  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小東爬了起來,扭了扭脖子,擦掉嘴角的血,勃然大怒。

  「靠北啦,什麼沒用?你居然打傷我的臉!你知不知道藝人是靠臉吃飯的?!」

  「就是說啊!」小西憤慨的附和。

  …你們腦袋的洞已經進入黑洞等級了嘛?

  定睛一看,他在眼睛底下畫了兩個眼睛,忠實的複製了方相氏的面具形態。難怪他要化妝那麼久。

  「兄弟,給他好看!」小東小西異口同聲。然後他們這對雙胞胎就開始「祓禊」了。

  「yoyo~缺客 in 缺客 out~~yoyo~甲作食染,肺胃食虎,雄伯食魅…繃雌繃雌~come on baby~」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丟臉的大儺。更丟臉的是,吳媽媽居然抱頭大叫,還在地上滾來滾去。

  即使是我這種靈異視障人士,也看得到她張大的嘴冒出一團霧。結果尖叫的尖叫、吐的吐、R&B的R&B。

  而我呢,又想哭又難堪又想笑。交感神經一整個打架。

  那團霧氣衝到我手上的蠟燭上面,我覺得一沈。顫顫的怕被風吹熄,我們一夥人小心的擋著風,在小西小東兄弟的「繃雌繃雌」的伴奏下,小心翼翼的走到附近的小河,把蠟燭丟下去。

  學長不叫了,學姊不吐了,其他人不抖了,臭味也沒了。我猜我們應該是完成了吧?

  但是小東和小西還在「繃雌繃雌繃雌」,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

  我想馬上退社團。(掩面)

  ***

  後來聽說吳媽媽就這樣痊癒了。還送了好大一盒蛋糕來,大家吃得心滿意足。

  本來到此落幕就好,但是,CW到了,他們原本要做的女僕裝沒完成,怎麼辦呢?他們把那套五顏六色的戲服穿去會場「祓禊」了,據說小東小西的「繃雌繃雌」還大受好評。

  …我現在就要退社團。我受不了了。

  沈默的祕密結社之大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