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每天晚上巡邏的時候都嚷著要退社,但第二天我還是會乖乖的去寫社團記事簿。然後被社團的學長學姊氣得半死,等我吼完,要到晚上巡邏才又想到我要退社的事情。
我討厭我的個性。(掩面)
雖然是史上最弱的沈默社團,但我們學長學姊真是志同道合到極致。除了我和小東小西以外,通通都是動漫畫瘋子或腐女。
像現在,我打開大門,就看到身高一八○的葉勤學長和身高一五○(號稱)的雅意學姊,雙手交握彎腰,都穿著低胸女僕裝,設法擠事實上不存在的乳溝。
…走出這個門,我絕對不承認跟他們有瓜葛。
「雅子好可愛唷。」葉勤學長含情脈脈的握著雅意學姊的手。
「小葉才是呢。」雅意學姊一臉痴迷,害羞的扶頰,「我們這樣…突然有種百合盛開的華麗感…」
「雅子好討厭…雖然人家也這麼覺得。」葉勤學長用指頭轉雅意學姊的肩膀,還臉紅。
…幹。誰來救救我啊?這實在太可怕了媽啊…
「女僕裝還是艾瑪那種英國正式女僕裝才是王道。」三劍客之一搖頭。
「不能這樣講,低胸短裙自然有他必要的價值…」三劍客之二舉起指頭。
「這是貧乳控和巨乳控的差異性,若用心理學來投射的話…」三劍客之三推了推眼鏡。
我若聽得懂三劍客說些什麼,那母豬也會上樹了。
我們社團有八個人,依年長來排行是,三劍客、葉勤學長、雅意學姊、小東小西兄弟、我。但是可靠度卻必須倒過來排,這是很令人悲傷的事情。
小東小西兄弟雖然成天唷唷耶耶比手畫腳,但他們自有他們一套R&B理論可以把學校的禁制記個八九成,雖然他們見鬼的能見度頂多六七而已。
葉勤學長是個妹斗(女僕)控的娘炮,和男女俱腐的雅意學姊是情侶。他們能見度就高了,大約有八成左右,學長還看得更清楚,所以尖叫的時候特別觸目驚心,學姊比學長鎮靜,但真的超過限度就會吐得一塌糊塗。
他們兩個對巡邏來說,真是所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優良典範。
至於三劍客…坦白說,我跟他們同社團半年了,我還是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一來是他們的名字實在太菜市場,令人過目即忘;二來…他們根本是外星人,莫測高深到令人歎為觀止。
而且你絕對不能叫他們回火星去,他們起碼也是冥王星人,哪有離地球那麼近。
他們寫在社團記事簿的不是見鬼心得,而是諸如「福音戰士與聖經救贖之我見」這類的。連他們聊天的內容也自成一個小宇宙,鬼才聽得懂。
「那個你知道吧?」「喔,你說那個?我覺得太商業了。」「還好吧,那個就是那個理論啊」
(誰聽得懂你們在說哪個啦!?)但他們不但溝通良好,還可以搭配哼歌。我猜他們語言的部份是為了掩飾冥王星人的身份,事實上是用心靈感應吧?
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們的能見度和能力。因為每次我費盡苦心要瞭解的時候,最後總是終結在各種動漫畫的爭辯與討論之下,而且大半我都聽不懂。
我唯一知道的是,每次遇到事情的時候,這些學長學姊同學,都會先躲到我後面抖衣而顫,無一例外。
我明明是他們當中年紀最小的啊…為什麼會這樣?我真的覺得好傷心。
你想想,這樣不成器的學長學姊,還指望他們保住什麼校園平安?我剛入社團的時候真的一整個納悶,直到監督來學校尖酸刻薄的諷刺辱罵過,我才恍然大悟。
我們的社團監督老師是個道士,姓徐,徐如劍。我們都叫他徐道長。在我入社之前,聽說他每年都會來維護一次,當然免不了破口大罵得很難聽。
等我入社以後沒多久,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比較常來了,幾乎一兩個月得了空就會跑來看看,我想是我們這屆的沈默社團水準已經低落到地平線以下了。
不過他凶遍了全社團,對我卻意外的另眼看待,很少罵我。像現在這樣氣急敗壞,真的是很少有。
「我問妳,」他臉孔發青,「你們跑去校外惹冤親債主?!」
「那是什麼?」我迷惑起來。
他大喊大叫半天,我才心虛的發現,原來我們那個搞笑的R&B大儺還是紙包不住火。
「…我們不知道那是冤親債主。」
徐道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氣勢如虹的破口大罵,「你們這群創世紀新低的低能兒跟冤親債主對著槓?!還不先問過老土地?!」
「就沒辦法呀!怎麼可能坐視不管?」我抗議了,「我們是沈默祕密結社唉!」
「妳還好意思講?你們連三腳貓的一根毛都比不上,還敢跟人家當什麼默娘默然?妳敢說我還不敢聽哪!」
他本來就暴躁,真的是結結實實連罵帶訓的痛責了一頓,結果只有我在聽。怕他在社辦就中風,我只好將他請出來,省得真的出人命。
雖然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人,修道人真是養顏有術。但他實際的年紀比我爸還大,我真的很怕他沒有毛病都氣出心臟血管的疾病來。
他瞪我瞪了半天,「妳很白痴妳知道嗎?為什麼要扛起來?」
「我也不願意啊,我每天都想退社!但我退了…誰能扛起來啊?」我也千百個不願意。
他揉了揉鬢角,長嘆一聲。「…妳連看都看不到。」
我聳聳肩,過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無糖的茶,挨著徐道長在石階坐下,遞一罐給他。
「小燕子,妳是普通的大學生,既不是巫也不是道。學校的就算了,別攪和到學校外面去!妳跟異類根本沒什麼淵源,也缺乏這方面的天賦!妳比普通人只好那麼一滴滴,妳懂不懂啊?」
「我知道啦,我也不想啊。」我沈重的嘆息,「沒辦法,我出生就是姊姊。習慣了啊,就沒辦法當作沒看到…」
「笨蛋!」徐道長很凶的罵。
「不用你特別提醒我也知道。」我咕噥。
他揉了揉鬢角,我才發現徐道長的白髮又增加了。我聽過八卦,聽說他非常討厭我們的初代學姊。會特別關照這個怪談學校,是因為這學校的禁制是他的恩師打造起來的,恩師過世,他把未竟的事業都一肩扛起來,包括這個學校。
「徐道長,你跟你的老師感情很好對吧?」我問。
我頭次看到暴躁的徐道長臉紅,然後發怒。「誰跟他感情好?那種只會追著女人屁股跑的師父…」
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我悄悄的挪遠一點坐。
他更火了,「我不喜歡女人!」
這讓我有點為難。為了不傷害他的自尊,我挪近一點點,「呃,性取向這種事情也是沒辦法的。」
「我也不喜歡男人!」他吼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可惜了呢。徐道長其實滿帥的,雖然脾氣不好。他不開口的時候,顯得憂鬱穩重,又有些出塵的氣質,五官又漂亮。
但是開口就破功,聽說他沒出家,結果不喜歡男人又不喜歡女人…好像跟出家沒兩樣。
「你長得這麼好看,這樣造成很多人的損失。」我衝口而出。
他瞠目看著我,「小孩子跟人家知道什麼好不好看?妳不如把心思放在課業上!」
義正嚴辭的訓了我好一會兒,他又天外飛來一筆,「妳這年紀交男朋友是沒有關係,但還是不可以忽略課業…」
我發悶了,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分手了啦,」我打斷他的長篇大論,「不到一個月哩。」
「是哪個沒眼光的混帳?」他整個怒起來,「妳沒吃什麼虧吧?」
…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的人還知道什麼是吃虧喔?我扁了眼睛。
「是我主動分手的。」我小聲的說。
咖啦一聲,臉孔發青的徐道長徒手把手裡的鐵罐子扭成細細的麻花,「渾小子…敢劈腿?!」
我是聽說了徐道長凶歸凶但很護短,沒想到到這種地步。
「不,不是!」我捏了把汗,又覺得很難解釋。搔了搔頭,「…我已經有三個弟弟了,用不著第四個啊。」
他詫異的看我,我苦惱著怎麼解釋。
我的父母熱情奔放又愛孩子。婚後連生了半打,還有年頭一個,年尾一個這樣的超短間距,直到實在養起來吃力,老爸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去結紮。
我從懂事以來就在照顧弟妹。但我沒有什麼抱怨的意思,真的。我們家是窮了點,但爸媽已經盡他們最大的努力。我們家的孩子雖然吵吵鬧鬧,但心底都是很相愛的。
這種年代,像我家庭這麼完整幸福的已經不多了,我很慶幸。
但一直都是我在疼寵別人,卻沒什麼被疼寵的記憶。那當然,我是姊姊嘛。
「學長追我,我也想知道戀愛和被疼寵的感覺。」我跟徐道長說,奇怪這種瑣碎小事他聽得很專心,都沒打斷我。「但我們交往一個月,我卻覺得大三學長比我國中小弟還幼稚。我在家要照顧三個弟弟兩個妹妹,有時候還要照顧累壞的爸媽。上大學又要照顧社團的人,已經很累了…我沒力氣再照顧男朋友了。」
徐道長不講話,我心底有點不安。這種小事跟他講好嗎?但我還真不知道跟誰講哩。「我是不是很自私呀?只想人家照顧我…」
「這有什麼好自私的啊?!女孩子生來就是要疼寵的…妳已經做過頭啦!」他突然爆炸起來,「是那混帳東西沒肩膀沒擔當,分得好!跟那種軟弱的東西沒什麼好耗的!」
我張大眼睛看著他,不知道徐道長幹嘛發火。但他沒罵我,讓我心安了些。學長總是很幽怨的看著我,我老覺得是我的錯。
「…不知道被疼寵是什麼感覺。」我伸了伸舌頭,「徐道長,你被疼過嗎?感覺怎麼樣?」
他沒回答我,卻霍然站起,臉色超可怕的。「…吃飯。」
啊?
「吃中飯了。」
他要回去囉?大概聽煩了吧。我也不知道幹嘛跟他講這些…這些心事又不能跟別人講。跟妹妹講絕對會讓爸媽緊張兮兮,社團…算了吧。同學跟我傾訴心事還比較多,我也不覺得跟他們講得上什麼話。
「徐道長再見。」我站起來送他。
「走吧。」他卻扯著我的袖子,開車載我去山下吃飯,鐵青著臉買了一個很大的泰迪熊給我,然後載我回學校,我一整個糊塗了。
「妳跟我年輕的時候,有點像。」徐道長下車跟我聊了一會兒,「很有正義感,出拳頭比思考還快,習慣什麼都扛起來。」
他嚴肅的看著我,「但正義感要先懂得自制和思考,暴力不是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什麼都扛起來,只會先累垮自己。我年輕的時候太自負、自以為是,所以做錯很多事情…我不希望妳也這樣。」
我抱著泰迪熊困惑起來。為什麼突然跟我講這些大道理?
徐道長皺著眉,按了按鬢角。「我到現在還不太會跟人相處,但我在努力中。」
「我覺得徐道長已經很好了啊。」我更糊塗了,「還要努力什麼?」
他眉頭皺得更緊,突然粗魯的揉亂我的頭髮。「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
然後他就上車走了。
我一整個丈八金剛摸不著頭緒,望著他的車發愣。結果他又倒很遠的車回來,匆匆的給了我一張紙條。
「我的手機。有問題都可以打給我。」他說,還是緊皺著眉。
「學校沒什麼問題呀?還是道長要遠行啊?」
「不是。」他很快的否認,「下個月我會再來。妳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打電話給我,隨時都行。用功點讀書吧,叫妳社團那群懶骨頭跟妳輪流巡邏…不然一個禮拜巡邏一次就行了,不用天天。有什麼問題我處理就好了。」然後他開車走了。
抱著泰迪熊,我摸了摸亂七八糟的頭髮。
…啊。徐道長這樣算是示範什麼是疼寵嗎?原來是這種感覺啊。我忍不住笑起來。
徐道長只有嘴巴凶,人其實真的很好呢。後來我就沒再提退社的事情了。
徐道長都這麼情義相挺了,我還畏難退社,實在太過分。雖然往往要對社員們實施鐵的紀律…就當作練身體和肺活量好了。
不過那天我把泰迪熊抱去社辦拿書包的時候,等大家知道是徐道長買給我的時候,他們的眼神突然熱烈又奇怪起來。以後徐道長來監督,我陪他巡邏的時候,這群神經病都自以為很瘦的躲在更細瘦的樹木後面偷偷跟著我們,不知道在幹嘛。
「你們在做什麼?」徐道長皺緊眉,直接走到他們面前,抱著胳臂。
這群嚇得發抖的傢伙,結結巴巴的說在見習。
見習?見鬼啦。他們怎麼突然想起自己是沈默祕密結社而不是動漫畫社或rap社?
不過徐道長真的很慈祥,只是都用罵聲來掩飾而已。他會關心我的期中考,一直勉勵我要好好唸書,也會叮嚀我要添衣服或作息正常之類的。若是他過來都會帶我去吃個飯或看場電影什麼的,有些時候會買些小禮物給我。
我真的很感動。我只是隨口提過我不知道什麼是疼寵的滋味,沒想到他會放在心底,儘量的疼我。雖然總是有些不自在和僵硬,但我真的很高興。
不過我不知道他會來同人志會場,那次是我被學長學姊煩不過,勉強跟他們去扮了一次「艾瑪」顧攤位。要不是衣服很規矩,我也是抵死不從啦。只是那個鬼眼鏡怎麼一直滑落,討厭死了。
我正在氣悶的推平光眼鏡,抬頭一看,正好跟徐道長四目相對。
我覺得他的眼睛快掉出眼眶了。「…小燕子?」
真難堪。「嗯,徐道長。你、你怎麼會來?」
「呃…上回葉勤說妳會參與社團活動。」他眼睛直直的看著我,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我悶了。「…很奇怪嗎?」
「不、不會。」他回答的很快,「…很好看。」
我覺得很尷尬,巴不得把身上的戲服脫下來扔掉。幸好那些沒神經的社員熱熱鬧鬧的圍過來要合照,但徐道長說什麼都不肯,還發脾氣他們穿那什麼樣子。
「那跟小燕子一起照呢?」雅意學姊笑咪咪的,「她穿這樣好好看呀~」
我以為徐道長會拒絕,所以沒說話,沒想到他會說好。
「不要吧?」我覺得很丟臉,「幹嘛這樣~」
但你知道的,我們沈默的學長學姊聽不懂人話,小東小西還在旁邊唱奇怪的R&B當背景音樂,不想太丟臉還是速戰速決比較理想。
那張照片成了我和徐道長得第一張合照。他真的很上相唉,又穿了一身黑。結果葉勤學長和雅意學姊對著照片直喊黑執事,陶醉得要命,但終於讓我發現他們的詭計,這些傢伙也是業餘漫畫家,攤位賣的就是他們那些讓人崩潰的作品。
在某個準備我邊罵邊打掃的下午,讓我發現他們剛印出來、熱騰騰的同人漫畫。
這個身高和神態…為什麼這麼熟悉…男女主角的名字,為什麼叫做徐如劍和小燕子呢…?年紀還真剛好的差二十幾啊…
「你們,很想死對吧?」我臉孔發黑的將漫畫扔到學長的腦袋,掄起掃把,「我這就成全你們!!」
「不是我不是我!」「為什麼不藏好啊~」「我怎麼知道她今天會大掃除!」「救命啊~
我非好好教導他們知道什麼叫做「鐵的紀律」不可,「不要跑!」我怒吼起來。
沈默的祕密結社之監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