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繼室

蘇木然老老實實按照喜娘的指示,雙手疊在腹前,端端正正的坐在花轎中。

蓋頭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只能聽到轎外還算熱鬧的吹打聲,以及嘈雜的人聲。

今日是她人生中的大日子,從此以後她就要嫁作人婦,不再是御史大夫家的小小庶女。

一陣搖晃,轎子落地,把她從思路中拉了回來。

緊張的捏了捏手指,不敢隨便觸碰她的嫁衣,怕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喜娘把她背過廊前,她只能看到對方背上同樣鮮艷的顏色,落地之後,手上就被塞進了布條。

她知道,這條紅布的另一頭牽的是她未來的夫君。周國最驍勇善戰,沒有輸過任何一場戰爭的大將軍。

周國的戰神,單佑弼。

直到坐在新房,聽著一邊丫鬟和喜娘的恭賀聲,蘇木然才相信自己真的成為了將軍夫人。

照理說將軍夫人的位置怎樣也輪不到她這個庶女頭上,只是這個夫人,也只是一個繼室。

傳聞將軍與原配夫人青梅竹馬,成婚十載,直到對方病逝三年之後,這個將軍府才有了新的女主人。

單佑弼雖是戰神,但也傳為人冷漠,一年三百天以上的日子都待在軍營裡。蘇木然還在閨閣中時就時常聽說過他如何不近女色,對規矩要求如何嚴苛。

大官家的嫡女不會嫁,機緣巧合這件事就落在了蘇木然的頭上。

以她的身份,如果不做這個繼室,她也不可能為人正妻,大家族的聯姻,她這樣的庶女,就是最好的利益紐帶。

如買一送一的貨物,沒有這個庶女還有另外的庶女,而偏偏落到她的身上,也只不過是因為她討了老夫人的喜愛。

「夫人,將軍說今日軍中有事要忙,讓您早些歇息。」在喜娘們退下很久之後,一個丫鬟帶著恭敬和小心的對她說道,似乎怕話裡的內容惹怒她。

「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蘇木然擺擺手,聽到一陣腳步和關門聲後,又靜坐了片刻。

她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心裡很平靜,連那成婚和對未知的緊張感都消散了很多。

如果是別的小姐們,碰到新婚之夜新郎竟然不洞房,連交代都是下人做的,應該會很生氣或者難過吧。

蘇木然邊想邊自己拆掉了蓋頭和頭飾,左右打量了一下她的新房,坐到了桌前。

菜冷了,一天沒有吃東西的她依然覺得味道不錯。

蘇木然夾起芹菜吃了一口,輕輕的把一邊的兔肉推到遠一點的地方。

她從小對吃的和用藥特別敏感。不知道怎麼會的,就像一開始就知道一般,這個和這個不能一起吃,那個花可以有什麼用處。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她十歲時救了吃壞食物的老夫人,自此以後得到了老夫人的喜愛,她也成功區別於蘇家其他的庶女而變的不同。

自己動手洗了臉,換了寢衣,躺在床上的蘇木然才徹底放下一天的疲憊。

將軍對誰嫁給他一點也不介意,他的要求只希望他的夫人知書達理,並且不用嫁妝和陪嫁。

她不知道將軍這個人奇不奇怪,也沒有出門叫府內的小丫鬟伺候她的準備。

只希望,未來的生活能夠平凡順遂。蘇木然在閉上眼睛的一刻默默想到。

第二日,蘇木然剛醒門外的丫鬟就推門進來伺候她的洗漱更衣。

將軍府沒有長輩,她也不知道新婚第二天應該做些什麼。

「夫人,我是您的丫鬟春華,她是秋華。不知您是要在屋內用餐,還是大廳。」看起來最幹練的丫鬟躬身詢問她。

「去大廳吧。」蘇木然想了想,在丫鬟的帶領下穿過廊前,一路走來將軍府所有的下人恪守規矩,見到她恭敬的行禮之外,安靜又有序的做著自己的事。

這樣靜謐的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

蘇木然也敏銳的感覺到,大家看起來對她很恭敬,卻也徹徹底底的無視了她的存在。

看著空盪蕩的大廳,身後站著兩個從早上起開始服侍她的侍女們。整個大桌上擺放整齊的餐點和單人的碗筷看起來特別冷清。

「夫人,老奴是將軍府的大管家,這是將軍讓老奴交給您需要管理的賬務和鑰匙。」

收拾完碗筷後,一個兩鬢帶著斑白,走路卻很精神的管家走入了大廳。恭敬的給蘇木然行禮後雙手遞上賬本和鑰匙。

「這段時日將軍都不會在府內,夫人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吩咐老奴。」笑容老實誠懇眼神卻堅毅清明。

和這個府裡任何一個僕人一樣,訓練有素,恭敬認真,對她卻毫無情感,蘇木然點點頭想道。

她還沒有無知到詢問將軍的去向。

「拜見母親。」身穿青色袍子的七八歲孩童,身後跟著小廝不緊不慢的走進大廳。

聲音平直,對方抬起頭來,表情嚴肅,眼神清澈,嘴裡叫著她母親,卻像是對著任何花花草草都可以說的話。

「這是大少爺,平時都住在竹院。」管家適時上前介紹道。

單啟澈,將軍唯一的兒子,今年八歲。

在她出嫁前,不說周國上下都知道的大將軍家事,蘇府內的姐姐妹妹沒事串門子的時候就已然給她講過了。

當時她們的口氣是怎樣的呢。

小一歲的庶妹帕子遮著嘴,語似羡慕的開口:「木然姐姐,我聽姨娘說,將軍只有原配夫人一位妻子,連侍妾通房都沒有呢,真羡慕你。」

「是啊,唯一的嫡子已經八歲,都不用妹妹你教養了,妹妹你嫁過去就是享清福了。」將要入宮選秀的嫡姐輕鬆的話語帶著她一如既往的高傲。

蘇木然帶著手捧賬本的侍女慢慢走在回院子的路上,管家看似恭敬卻疏離的態度,大少爺看似承認卻沒有情緒的眼神慢慢被一路的格局所代替。

將軍住的主院,書房,練武場,大少爺住的竹院,跨進她住的梅院。

看著桌上的賬本,管理花草的賬目,下人的月錢…

從來沒有接觸過賬本的蘇木然翻看了一遍,下意識的就得出了這是一堆無關緊要的賬目,重要的賬本全部不在這裡。

偏居一隅的梅院,可有可無的將軍夫人,訓練有素又遠離她的下人們。

恭敬又精明的管家,小小年紀就捉摸不透的繼子,和從來沒有見過一面一無所知的夫君。

蘇木然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應對她全然陌生的未來。

***

「你說母親這幾天一步也沒有踏出過梅院?」單啟澈邊把練完的配件扔給小廝邊擦汗道。

「是的,少爺。」小廝小心的伺候著,不明白少爺為什麼這麼恭敬的稱呼繼室為母,吞下嘴裡的疑問。

單啟澈何嘗不明白自己小廝的小心思,他稱呼新夫人母親也沒有什麼問題,當然他也可以只稱呼夫人。

三歲時他的生母就已經纏綿病榻了,苦撐兩年熬不過還是去了。

他對自己的生母全然沒有記憶,已然八歲的他也沒有對母親這個身份的概念。

他是在將軍冷漠嚴酷教導下成長起來的將軍府唯一嫡子。

至於這將軍夫人到底是誰,他不在意。不管這位母親是不是如表現的一般安分,這個將軍府做主的永遠是將軍和他。

「既如此,也該向母親問安。」小小年紀的表現已經超出了他的稚齡。

此時正在繡花的蘇木然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繼子已經跨入了梅院,以前在閨閣做的很多事她只挑了一項最不會有問題的刺繡。

「母親這是在繡帕子麼。」突然的男聲,讓蘇木然手一錯,針就扎砸手指上,立刻涌出來的血液染紅了白色的帕子,染成了一朵朵紅梅,很快就被止住。

單啟澈看了看因為鮮血染紅了一角的帕子,面無表情的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笑容。

「母親有給兒子繡帕子麼。」這是單啟澈第一個其他的表情,這樣的笑容帶著純真,好似真的再問母親討要東西的孩子。

剛從突然闖入的大少爺回過神來的蘇木然,就被對方的表情和問題楞住了。

她不知道這個繼子有什麼意圖,想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為難她,卻又看起來不像。

想了想,還是謹慎的道:「少爺喜歡什麼花樣子,做好了我讓春華送去竹院。」

「我看母親手上這條就合我心意。」在蘇木然還沒有反應過來,速度輕快的拿過了對方的錦帕。

單啟澈盯著帕子上沒有秀完的蘭花和‘紅梅’深了深眼眸:「母親是不喜愛兒子麼,為何稱呼兒子為少爺。」

「我…」蘇木然第一次覺得,前幾天被整個將軍府無視的態度竟然比她現在滿腦子疑惑感覺來的好很多。

「母親可以叫兒子幽,這是兒子的小字。」才八歲的單啟澈帶給蘇木然濃濃的無措。

儘管被一個八歲的孩童深深注視著,蘇木然還是不敢隨意應答。

單啟澈又走進一步,此時的蘇木然坐著,和站著的他正好平視。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繼母眼底的無措以及彷徨。

皺了皺眉頭,當他以為這位母親不會開口時,清晰的從對方開啟的嘴裡聽到了他的名字。

「幽…」蘇木然受不了單啟澈太過深沉全然不似孩童的眼神,用她最小的聲音輕輕的開口。

漸漸鬆開眉頭的單啟澈往後退一步,蘇木然覺得剛才全身被針在扎的不自在感馬上退去。

「那,兒子不打擾母親了。」這時的單啟澈才有一種孩童的感覺,聲音帶著輕快。

「哦對了,母親別忘了兒子喜歡竹子。」走道門邊的單啟澈用拿著帕子的手指腹輕輕撫摸上面的圖案,說完跨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