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繼室

單佑弼慢慢在畫紙上勾勒,很快一隻纖細的手指捏著深色的朝服袖口躍然紙上。

直到落筆,依舊盯著畫紙很久,回過神來,把這張畫紙放進一個帶鎖的精美盒子裡。

盒子裡裝了寥寥幾張畫紙,仔細一看。

蘇木然拿著手巾給他淨手的樣子,瞪圓眼睛生氣喊他名字時候的臉,小心翼翼偷偷觀察她的眼神……

這些是,他的心情。

鎖好盒子,看到握著鎖扣的自己的手指,單佑弼淡漠的眼神變的深邃了起來。

蘇木然,是他的心情。

單佑弼天生缺乏情緒,對人事物沒有感情,沒有同理心。

他不會生氣,不會高興,不知道什麼是傷心,什麼是感動。

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眼裡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任何色彩。

生老病死他不會有任何感覺,除了在戰場上才能稍微體會一點點不同。

當尖刀刺進敵人的胸口,滾燙的血液噴灑在他臉上,他能感受到血液的溫度,能聞到血液的腥味,能感覺到對方的恐懼。

世界不再是無色無味。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兵營,在戰場,他想要好好體會這為之不多的,沒有感覺之外的情緒。

但是現在,他似乎有了自己的心情。

蘇木然。

他不知道她瞪圓眼睛生氣的喊他名字時,心臟就像有根羽毛掃過,這是種什麼感覺。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兄長敲了敲她的頭,她笑起來的樣子像是煙花,而他敲的時候,她卻像只生氣炸毛的小貓。

當她的手觸碰他的手指時,他清晰的感覺到另外一個人溫熱的肌膚觸感,心跳加快的時候這種感覺叫什麼。

黑白的世界突然出現了顏色,她是色彩斑斕的,聞起來的味道似乎是甜的。

單佑弼走出主院往梅院走去,他現在想見一見他的心情。

才走過花園,裡面就傳來了清晰的說話聲。

「母親這件衣裳真好看。」單啟澈坐在涼亭,拉著蘇木然的衣袖,狀似天真的誇讚道,語氣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直到把對方的袖口拉出了褶皺痕跡,都沒有抽回手。

冰絲雪綢呢,全大周也只有兩匹。

將軍真是好大方。

蘇木然看著對方扯著的袖子,怎麼也抽不回來,只能放鬆力道。

內心慪到死,面上卻還要帶著笑意:「幽兒要是喜歡,母親也給你做一件吧。」

她真是萬分後悔做什麼選今日這樣倒霉的天到花園溜達。

聽到這話的單啟澈果然舒服了很多,也不再計較手下的衣袖,笑容到是真心實意了起來。

蘇木然拿起茶杯喝茶擋住嘴角翹起的弧度,她就知道這招可以治這孩子。

看到這一幕的單佑弼罕見的皺了皺眉,他第一次感受到空氣不舒服是什麼感覺。

想了想還是邁步進入涼亭,蘇木然是第一個看到單佑弼的人,不得不感嘆今兒真的不是個好日子,面上不顯的起來行了個禮。

單啟澈也眸色沉沉的起來行了禮,剛才在他臉上的笑容一絲都看不見。

直到三人坐下,蘇木然才覺得這對父子的相處難以描述。

一開始她剛進將軍府對一切都不了解,時間久了之後發現這個繼子雖喜怒無常卻也是能哭能鬧的性子。

他的夫君看似淡漠,難以捉摸,實則還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現在兩人就和任何時候一樣,面上沒有神情,行完禮之後不看對方,沒有交流。

一個眼神冷淡,一個滿眼乖戾。

仔細一想,似乎每次用膳也是這麼個氣氛,平時也沒覺得什麼,現卻總讓她如坐針氈。

「我也缺一件衣裳。」

單佑弼深沉的眸子望向蘇木然,不是請求而是示意。

聽見他這樣說,蘇木然到是沒什麼想法的點點頭,以不變應萬變似乎是對待這對父子最好的相處方式。

而一邊的單啟澈豎起了全身的尖刺,目光灼灼的射向自己的父親。

單佑弼滿意的點點頭:「那走吧。」

站起身來把袖子遞給蘇木然,看到對放拉住他的衣袖,舒服的眯了眯眼。

蘇木然無奈的拉著單佑弼的袖子跟在對方身後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個下午都在量衣裁衣中度過。

單啟澈意味不明的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重重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大將軍來了眼裡就全然沒有他了嘛,母親這樣偏心可不對。

***

「夫君,我已經量完尺寸了。」蘇木然示意對方可以放下平伸的手臂。

「再一次。」單佑弼沒有放下平伸的手臂反而往蘇木然前走了一步。

蘇木然想了想可能單佑弼怕她哪裡沒量好,點了點再次量了起來,並且讓一邊的侍女幫忙記下尺寸。

「再一次。」一直到對方這句話說到第六次時,蘇木然甩手扔了手上的量尺,抬頭瞪向單佑弼。

勉強忍住質問,只是咬著的脣證明蘇木然現在對她莫名其妙的夫君很生氣。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倔強的蘇木然,讓單佑弼又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情。

她做的每件事,每個表情,每句話,似乎都能帶給他不同的感受。

有些感受像是微風輕輕吹過,有些像是有一隻手輕輕捏住了他的心臟。他不知道那些都是什麼心情叫什麼感覺。

但他喜歡這樣的感受,或者說是迷戀。

他從不曾知道喜歡和迷戀是什麼樣的,現在卻可以確定,這份感覺是迷戀。

他喜歡每次不同的色彩,不同的氣味,心臟不同的感受,甚至漸漸產生的迷戀。

一個一輩子只喝無色無味水的人,有一天品嘗到了甘露的味道,那只會讓他欲罷不能。

再如何,單佑弼也能知道現在睜大眼睛瞪著他的蘇木然是在生氣。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生氣,放下手臂默默的看向蘇木然。

單佑弼不知道他那雙隔離世界之外的眸子此刻暗含一絲委屈和不解。

蘇木然微微一愣,本就不太強烈的怒氣自然而然的就消退了。

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她看向單佑弼,對方眼底的一絲情緒已經褪去,換上看似和平時無意的清冷無塵。

和任何時候一樣隔離所有風景,卻在此刻清晰的可以看到蘇木然自己的身影。

被對方眼底清澈的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蘇木然也沒有發現她已經紅了起來的耳尖。

單佑弼凝視蘇木然微微泛紅的耳尖,羽毛刮過心臟的感覺又來了,這次甚至連手上也是。

他放任自己的動作,抬起手指輕輕碰了下蘇木然的耳尖,不自覺的眯起了眼眸。

乍然被嚇到的蘇木然不知道此刻的心情矛盾的該如何形容,臉上卻不知不覺的也同樣爬上了紅暈。

如果說單佑弼是一個擁有絕對自製力和強大意志力的男人,那也只能是從前那個無心無情的單佑弼。

對於現在每一秒都是新鮮強烈感受的單佑弼來說,就像是酒醉的人迷戀美酒一般,沒有理智可言。

「大將軍,宮裡有急召。」

管家焦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急切中帶著小心。

蘇木然抬眸望去,單佑弼皺著眉的樣子就落入了她的眼中。

對蘇木然來說,今日的單佑弼有太多出乎她意料的表現。

單佑弼聽到聲音眸色一暗的放下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著甜蜜的溫度,輕輕摩擦指腹依然還能感受。

單佑弼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不願意的情緒。

他不願進宮,甚至他不願離開這個院子。

最後看了眼蘇木然此刻的模樣,退散了大半紅暈的臉龐,配上亮晶晶的眼眸。

握緊了抖動的指尖,單佑弼跨步走出了梅院。

***

單啟澈邁入梅院,就能看見蘇木然捧著衣料正在裁制,看大小顯然不符合他的身量。

危險的眯了眯眼,走到對方近處:「母親是在給將軍裁衣麼。」

已經習慣近幾日總會來她院子的單啟澈,沒有抬頭道:「恩,幽兒的也馬上好了。」

勉力維持要勾起的嘴角,轉而故作隨意道:「母親知道大將軍做什麼去了麼,為何這幾日都沒有回府。」

聽到這話的蘇木然才抬起了頭看向單啟澈,對方帶著笑意的眸子和臉上單純的疑問。

單啟澈不知道將軍的去處,她更不知道,她只是疑惑從來不提起單佑弼的他是真的好奇自己的父親去做什麼了嗎。

「兒子知道,母親想知道嗎,兒子可以告知母親。」

單啟澈微微近身,站在一個離蘇木然不遠不近的位置,既能清楚的看到蘇木然臉上全部細微的表情,又不會讓她感到不適。

蘇木然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將軍又去邊關了,聽說游牧民族來犯,邊關情況很是危機。」似是知道蘇木然不會詢問,單啟澈一眨不眨的盯著蘇木然語帶危急的說道。

「沒有派任何人回來通傳此事,將軍的心裡看來是沒有母親的,母親可是傷心。」

單啟澈看似是在關心她,實則眼底帶著探究,仿佛她說出一個讓他不滿意的答案,就能立刻從他眸子裡看到暴怒。

蘇木然本能的站起身,拿起一直放在一邊的半成品語帶溫柔:「沒有量過幽兒的尺寸,可是要試試是否合身。」

看了眼對方舉在手上細密針腳的衣物,內心嘆息一聲,放下眼底的探究和壓迫,滿意的看著對方給他穿戴。

只是他沒有發現站在身後給他整理領子的蘇木然眼底劃過一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