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嬤嬤道:「五娘子一早從馬場回來,這算是勞還是逸?」
時下一家男女是分開序齒的,霓家大房,除了正妻生的二子一女,還有六個庶子女,霓悅悅行五,人稱霓五娘,小名阿穿,熟稔的朋友就暱稱她小五。
霓悅悅對著焦嬤嬤一笑,順道將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端過來,「溜馬當然是勞,流了汗以後,看幾行無傷大雅的話本子,我這不是犒賞自己一下嘛。」
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帶著獨特的黏稠性,看著賞心悅目,吃進肚子,入口帶著百合和紅棗的香氣,霓悅悅尤其愛吃焦嬤嬤親手做的。
她重生一世,最讓她寬慰的不是自己回到幼童時代,無憂無慮,而是她的爹娘尚且健在,雖然阿娘還是那副挑不起一家擔子的病西施模樣,但這都是小事,能看見爹娘能說能笑,好端端的活著,霓家也還完好如初,還有她最愛的奶娘也還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她不去追究自己到底是大夢一場,還是眼下就在夢中,她只想著絕對不要再重蹈覆轍!
至於阿爹,現在是夏魏朝永寧七年,她太記得了,阿爹是在永寧十一年被被誣陷通敵叛國,鐵證如山,很快下了大獄,她們全家除卻嫁出門的女子之外,男子流放,女子全被賣到教坊去,她便是那個時候被送進宮去的,在那個地方耗費了她全部的青春,抑鬱而終。
霓悅悅思前想後,她阿爹會遭逢這樣的大難,莫非是在朝堂上站錯了隊?
從她入宮的那天起,她就是漂萍,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親人。
她既然能重生,改變上輩子的命數,這輩子,她阿爹和阿娘想必也能改變,得到善終。
焦嬤嬤卻沒有霓悅悅這等的愜意心情,五娘子只差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把五娘子從小帶到大,不知操了多少心,她的孩子過世後,早就把一腔慈母心全灌注在霓悅悅身上,凡是和霓悅悅有關的事情,她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
霓悅悅放下碗,蹭到焦嬤嬤身邊,摟抱著她的胳臂,嬌憨的撒嬌道:「奶娘這是不信任我嗎?阿穿自有主張。」
焦嬤嬤被她這一撒嬌,頭就暈了,霓悅悅趁機溜出她的懷抱,帶著兩個婢女往她阿娘房氏那裡去了。
霓悅悅心裡門兒清,她那阿娘一年到頭都在房裡養著,別說行使當家主母的職責,阿爹怕她勞心又勞力,索性把府中的庶務都交給了巴姨娘,至於照管他們幾個兄妹,很多地方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們就像是放牛吃草長大的。
但無論怎樣,她還是她的娘。
其實,她以為她阿娘得的就是富貴病,在娘家的時候嬌養得弱不禁風,嫁了人,一樣吃好穿好,指頭都不必動一根,出來走上幾步路就喊喘、喊累,出個門也不離軟轎,腳不沾塵,簡直就是不惹塵埃的仙女了。
這樣的娘能走過生孩子的鬼門關,生下她和二兄、三兄,真的是老天保佑!
她想給她娘找點事做,這樣一直歪著,只會越歪越糟糕,若能讓她有事忙分散注意力,可能就不藥而癒了。
至於巴姨娘……等阿娘身子好了,再看看她要不要去挫挫這位掌著他們家一應用度的當家姨娘的銳氣羅。
這種事用不到她出手,畢竟她阿娘才是相府的主母,不是她這小輩。
霓悅悅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把水榭的荷花說得只應天上有,又打悲情牌說她想要娘親陪伴,這是她唯一的生辰願望。
「你的生辰不是早過了?」房氏就是林黛玉型的女子,說話弱聲弱氣,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整日窩在房裡唉聲嘆氣,傷春悲秋。
「娘,女兒的農曆生辰啊。」
房氏一開始說什麼也不願踏出房門一步,連荷花池很遠的歪理都拿出來應付女兒了,只是她小看了霓悅悅的決心,當她想做某一件事的時候,沒有說動對方,絕不會甘休。
最後房氏在霓悅悅的軟磨硬泡下,讓一頂軟轎抬著去了水榭賞荷。
不得不說霓府水榭的荷花是一景,粉的白的甚至還有稀有的綠萼綠荷,應有盡有。
這時節,綠長梗粉花苞,一陣陣荷香,美不勝收,房氏坐在霓悅悅讓人佈置的水榭裡,吃著瓜果糕點,躺在躺椅上隔著各色紗幔賞花,看著女兒坐在小船上,指點著婢女划船摘荷花,看著她抱著粉嫩鮮妍的花,時不時地對著她搖手傻笑,不知為何,房氏聽著看著,心,忽然就軟成了一灘水,人也覺得輕鬆了起來。
其實,出來看看外頭的景緻,透透氣似乎也不壞,總好過日復一日待在屋裡。
散朝後回到家的霓在天看不見自家娘子,經過僕婦的嘴尋到翠湖畔來,還未接近就聽見小女兒嘰嘰喳喳的聲音——
「二兄、二兄,你不是吹牛說翠湖裡的鯉魚只要你招招手,牠們就會乖乖遊到你身邊來,任你施為?我和三兄等著你把魚抓上來吃烤魚呢。」
賞荷的隊伍因為聞風而來的霓陵、霓淮更形壯大了,幾個孩子跑前跑後,裝瘋賣傻,就為了博房氏一笑,房氏這會兒也不待在水榭裡了,她在五色蒲蓆上席地而坐,看著幾個孩子繞著她團團轉,臉上滿滿都是慈母的笑容。
霓在天看見的就是這副母慈子孝的溫馨畫面,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在這一刻都不算什麼了,他在婢女僕役的見禮中步向妻兒。
不得不說,身為當朝內閣首輔的霓相有著一副俊美無儔的相貌,即便已經步入中年,可俊美外貌上卻增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韻味,除了房氏這結髮妻以外,他還有五名侍妾。
這五個侍妾,個個皆是名門閨秀,最特別的的是,這些淑女都是因為愛慕他而透過層層關係自動求嫁而來,甘居妾位的。
這在封建社會裡,女子這般大膽行徑的實屬少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這裡卻反其道而行,可見霓在天受歡迎的程度。
房氏即使心裡再不愉快,一房房的侍妾進門,她也依舊按規矩對待她們,將各方面做得妥妥貼貼,讓人挑不出錯。
霓在天自覺與髮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對於妾室他也一視同仁,雨露均霑,而房氏是大家出身,不屑對這些侍妾下黑手,這才有了六個庶子女的出生。
房氏的病和夫婿一再的納妾不能說沒有關係,女人的度量再大也大不過天,何況她倚仗的天把心分給了這麼多的女人,叫她怎麼甘願?
不賢這個帽子她戴不起,但是要她對這麼多搶她丈夫的人面子裡子都過得去又太違心了,所以她就病了。
果然,夫君的眼光總算是能偏著她些許,這樣一來,她更不願意「痊癒」了。
「阿爹,您回來了!」響亮的叫聲把有些神遊的霓在天叫回來,霓悅悅抱著一束荷花站在小舟上,朝著霓在天揮手。
另外岸上的霓陵和霓淮看見走過來的阿爹,隨即迎上去給阿爹見禮。
「一家人不必拘束,去玩著吧!」霓在天也不是古板的人,難得一家子在一起,在這時、這地,端起父親的架子,太掃興了。
再說,難得見到踏出房門的妻子,他很快坐到房氏身邊,三個孩子也紛紛把自己的收穫拿到夫妻倆面前獻寶,一家同樂,有說有笑,共用天倫。
不過,翠湖這邊的動靜很快傳到每一位姨娘的耳裡,沒多久,她們一個不落的帶著兒女都來了,一時之間,翠湖畔熱鬧得跟過年一樣。
房氏本來輕鬆自在的心情,因為這些人的闖入,又蕩到了穀底。
她不想應酬這些分享她夫君的女人,藉口頭疼,沒多久就扶著婢女的手離開了。
霓悅悅一不小心看到大姊霓挽鄙視的冷笑,臉也冷了下來。
她阿娘這嫡母做的還真是失敗,就連庶長女也沒把她放在眼裡。
再看看巴姨娘,雍容的態度,對著她阿爹輕聲細語,宛如靜水輕流的婉約綺媚,霓悅悅忍不住輕嘆,阿娘耶,你也太不爭氣了,你這一走,不是明擺著把自家男人推到別的女人懷裡嗎?
她這當家主母做成這樣,雖然二兄是嫡子,將來阿爹的一切肯定是由他繼承,所以他地位穩固,能以一種俯瞰的姿勢站在那些庶子的前面,三兄有二兄照拂,也無須憂慮,唯有她,內宅裡沒有阿娘看護,雖說巴姨娘也不敢短缺她什麼,但是那些個庶姊們沒幾個是安生的主,不管是霓挽找碴吵嘴,還是三娘子霓絲調皮搗蛋,就算是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不同母的姊妹自然親疏有別,那些齟語就像有只蒼蠅老在身邊嗡嗡叫,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真是讓人亂噁心一把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霓挽也只會給她眼色看,戰鬥力不強,比面前一套,背後卻捅你刀子的小人要好多了。
至於霓絲,根本是不成氣候的跟屁蟲。
巴姨娘這人壞不到哪去,就是權力慾大了點,想攬權,除此之外幹不出什麼太陰損的事情,其他人雖然各有各的小心思小算計,總的來說言行舉止都還沒有太離譜,都在她睜隻眼閉隻眼的忍耐範圍內。
京裡頭什麼最多?
自然是八卦最多,而且每一樁都是熱騰騰的,誰家後院起火,謀財害命,鬧到官府,或者兄弟鬩牆,奇情詭譎,比話本子精彩許多。
他們家這點破事,壓根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頭。
說起來相府已經要比其他公卿世家來得安定許多,那些姨娘們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想翻風浪,也得看她阿爹肯不肯。
所以說,家中男人很重要,要是個耳根軟的,她阿娘和他們兄妹的日子可就沒這麼好過了。
她不是個喜歡糾結雞毛蒜皮小事的性格,皇宮她都闖蕩過了,宅鬥,她真的興趣缺缺。
再說,那也輪不到她來鬥。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面對時不時就跑來挑釁她或是擺臉色給她看的霓挽,霓悅悅從來都當她是眼睛扭到,腦子殘廢了。
跟一個殘障有什麼好計較的?
嫡子女和庶子女之間,生下來就不在一個公平的起點上,別說小一輩的互看不順眼,長輩有心結,當晚輩的又怎麼可能親密無間?
這會兒,她阿娘撂擔子走了,她不能也跟著離開,所以,繼續的吃吃喝喝談天說地,直到父親被巴姨娘哄走,這聚會自然也就散了。
有空她得說說她阿娘,這簡直是把自己男人推去餵別的女人,要不要這麼大愛啊?!
他們家這本經也還有得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