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從三月到十一月都是京城的宴會季,賞詩、品香、監花、曲江宴、桃花宴、探春宴,什麼名目都有,令人目不暇給。
其中又以鳳汝公主舉辦的賞花會最為出名。
鳳汝公主和當今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姊弟,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分外得寵,還未出嫁已經擁有天子賜與的公主府邸,在皇室公主中風頭無兩,因此,能收到鳳汝公主的請柬,向來是上層階級中互相較勁的一件事。
這樣的宴會一年一回,是夏魏宗室間難得的盛事,除了給少女們大出風頭的機會外,也不乏給那些未婚少年少女相看表白的機會。
收到請柬的女兒家最大的煩惱是,出席這宴會如何展現出挑才藝,衣飾服裝如何不與別人重複又令人耳目一新。
這不難理解,要是表現得好,女子適齡又未婚,宴會後提親的人也會多起來,所以許多人每年便是為了這個機會。
霓悅悅對這場宴會並不看重,一來她年紀小,二來好吃好玩的宴會多得很,沒必要去參加這種規矩大過天的宴會,三來,這樣的宴會她上輩子還參加的少嗎?
所以她去不去都無所謂。
再說那鳳汝公主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雖說長袖善舞,但是也很記仇,但凡不合她的意就會倒大楣的。
她上輩子與鳳汝公主沒有什麼往來,她進宮時鳳汝公主已經嫁人,卻因為抓到駙馬與人苟且,按理說遮掩一二也是能的,她倒理直氣壯的駙馬把給休了,這件事鬧得京中沸沸揚揚,後來,無計可施的皇帝索性把她嫁到小國去和親,落了個乾淨。
她阿爹是當朝宰相,天子的左右臂膀,所以霓悅悅十幾天前便收到了請柬,只是她沒在意,就讓青苗收一邊去,再也沒理會過。
今兒一早她卻讓房氏叫了過去,為的便是這個賞花會。
「不去,為什麼?」房氏知女兒的意願,也沒特別驚訝,因為一個十一歲的小娘子去赴那種宴會,還真的沒什麼好玩的。
「阿穿和竇千約了要去逛東西市大街,下個月是她弟弟竇禹的生辰,她要去尋禮物,她幾日前就和我約好陪她去挑選禮物的。」
「既然生辰在下個月,過兩天你再陪她去也是可以的,鳳汝公主的賞花宴你就帶霓挽和幾個姊姊一起去吧。」像這種正式的場合,要是沒有個代表家族的人帶領,霓挽這樣的庶女是萬萬沒有機會自己出門去見世面的。
就算身為相府庶長女又如何,人家一知曉你的身份,立刻就與你劃清楚河漢界了。
世道如此,嫡庶就像一道鴻溝,身份一亮高下立判,尤其上層社會,人家來往具名邀請的對象只會是嫡子女,庶子女與他們不在一個層次上,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聽她阿娘這話,莫非是巴姨娘求到阿娘跟前來了?要不就是霓挽出的歪主意,繞了一圈求到她阿娘這裡來。
的確,霓挽快及笄,是到了擔心婚事的年紀了。
「要不,我把請柬拿來,阿娘愛給誰就給誰吧。」她不想當那搭橋的橋板,尤其是霓挽的。
平常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會兒有求於她了,沒道理她得滿足她的想望。
「阿穿,姊妹互相提攜也是應當的。」
這是覺得她小氣,不懂事了?她這娘,有時候霓悅悅都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霓挽要是想去參加賞花宴,讓她自己來跟我說吧。」別說她沒給她機會,有求於人就該有有求於人的樣子。
霓挽那邊小院的動靜可大著,一會兒是綵衣坊的人來量制新衣,一會兒是巧寶坊的人來送訂製的簪子,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可惜的是她霓悅悅偏偏壞心的不想如庶姊的願啊!
不爽,放狗來咬她啊!
霓挽得知霓悅悅的態度之後,自然又是對著巴姨娘一番泣訴,當然也驚動了霓在天,霓相自然又把女兒給招去了。
霓悅悅裝傻充愣,「那種宴會無聊得很,阿穿就是不想去,要不阿爹人面廣,再去拿張帖子給大姊就是了。」
霓在天橫眉豎目,卻拿小女兒沒法子,人家公主的帖子都是具了名的,為了小兒女的事情要他拉下老臉去要帖子,這算什麼?
不過兩日後,霓挽還是低了頭,她好聲好氣的問霓悅悅那賞花宴能不能捎上她?
霓悅悅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給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霓挽立刻變臉,恨不得抓花霓悅悅的肥臉,但自己有求於人只能忍耐,這時候,她怨自己的姨娘為什麼要自甘為妾,就算平常吃穿用度都一樣又怎樣?遇到這種事,她就硬生生矮人一截!
捉弄歸捉弄,賞花宴這天,霓家三姊妹分乘兩輛馬車來到公主府。
對於那些庶姊,霓悅悅向來是眼不見為淨的自己搭一輛馬車的,霓挽卻是不想跟霓媛坐一起,讓她姨娘另外給她準備一輛馬車,霓媛就可憐了,站在那裡不知道要上那一輛馬車是好。
她把拳頭攥得死緊,她姨娘在府裡是個沒聲音的,不像霓挽有個掌家的姨娘,能為所欲為,所以她什麼都得靠自己。
正當她咬著唇,還在跟尊嚴搏鬥時,卻看見霓悅悅笑容燦爛的向她招手——
「阿姊來跟阿穿坐一起可好?」
她如釋重負的坐上霓悅悅的馬車。
公主府前早有不少馬車停駐在門口,門裡門外的喧鬧不說,還隱約可聞絲竹管弦的音樂聲傳來,妥妥一派歌舞昇平氣象。
霓悅悅剛下車,就遇上也往前來的竇千和她的二姊竇長溪,竇國公府是武將出身,這些年夏魏朝看似四海昇平,武將沒有太多發揮空間,但是天子恩寵仍不斷,那些個文官也不敢小看,京中大小宴會,竇家女也常是邀約的對象。
竇千的二姊竇長溪頗有才名,和霓挽有著相同的毛病,都愛用鼻子看人,基於禮貌,霓悅悅頷首打過招呼,便與霓媛和竇千相攜而入。
霓媛很識趣的落後一步,不卑不亢、不近不遠的跟著。
「就為了她啊?」竇千勾著霓悅悅的手,呶著嘴,意指著故意和她拉開一段距離的霓挽。「你也太好說話了!」
「讓她來親眼看看自己的處境也沒什麼不好。」霓悅悅促狹道。
「有句話怎麼說的,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就是這個理。」竇千對霓挽這個庶女印象好不到哪去,就喜歡擺架子,她可看不上,至於霓媛則是個書呆子,跟她更沒什麼話說了。
「怎麼你也來了?」她並沒有隨著竇千的話說下去,自家人再不好,在外頭她也不能跟著落井下石,要被人聽去,自家人狗咬狗一嘴毛,丟的還是自家的臉面。
「你還敢問?要不是那個某某人放了我鴿子,說要參加這無聊的聚會,我會來嗎?」竇千鼓著腮幫子道。
哈,她就是那個某某某。「瞧,我帶了什麼好玩意給你?」
「還知道要來收買我?」竇千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了。「快點拿出來,什麼好東西?」
「一會兒進門,尋個無人處再拿給你。」她得了一條鑲寶石的軟鞭,用來送她剛好。
「你要隨便拿個玩意糊弄我,我可不依啊阿穿!」
「呿,我什麼時候糊弄過你?」霓悅悅啐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笑鬧著進了門。
至於竇長溪則是自視甚高得很,連一眼都不想施捨給霓挽和霓媛。
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她們庶女的身份,氣得霓挽在心裡把她罵了八百遍,可霓媛老僧不動,就算落後的更遠,已經殿後了也無甚表情。
無視三人之間的暗潮洶湧,霓悅悅的上輩子不算,這輩子年紀雖小,因著霓相嫡女的身份,這種聚會,她從落地便跟著她阿娘參加過幾回,所以對她來說一點新鮮感也沒有,會來,不提為了霓挽,她是衝著公主府禦廚的美食來的。
幾人雖然分批走,但是門口早有婢女侍立,負責登記訪客名冊,收取發出去的請柬,然後隨著僕婦入內。
所以一行人在門口站了一下子。
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譁然和幾聲行禮問候,她們回頭一看,俱抽了口冷氣,趕緊避讓到一邊。
從車駕上下來的是大皇子鳳臨和竇國公府的長子竇璋。
大皇子鳳臨向來甚少與公卿們往來,就連皇子們間的聚會也甚少見到他的身影,不過,這也難怪,貞德皇后的嫡長子,生下來接受的就是太子教育,讀不完的史冊,見不完的大儒,三不五時還需要上朝議政,被皇帝召見,哪來的閒情逸致參加這等聚會?
再說,他向來和名士儒生走得近,所以名聲在外,武將卻是不曾有多少接觸。
原來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突然連袂出現,怎麼能讓人不好奇。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要問竇璋,他兩手一攤,老實說,別問他,他也不知道。
不得不說,時人欣賞像鳳臨這種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粗獷的像棵大樹的竇璋和丰神俊秀的大皇子鳳臨站在一起,簡直讓人掩面,竇璋也萬般不自在。
霓悅悅隨著眾人看過去,差點就忘記要呼吸,陛下,年輕版的陛下……
不,這會的他還沒上位,就連太子也還不是,他不是一向最厭惡這種聚會,怎麼會來?
電光石火間,她下意識的就往竇千身邊一躲。
「阿穿……你這是做什麼?」竇千可懵了,她正想上前行禮,卻讓霓悅悅扯住了衣服,動彈不得。
「噓。」
「呃?」這是怯場了嗎,不像啊,阿穿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人。
霓悅悅哪裡知道她的噸位無論竇千怎麼掩護也遮不了,反而顯出欲蓋彌彰的效果來。
說人,人就過來了。
鳳臨噙著笑,神情頗為愉悅,單是這番風儀,已經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了。
「大殿下,這是舍妹。」竇璋看見妹妹對他擠眉弄眼,無法,只能把鳳臨引介給她們。
竇千哪裡知道她這是好心辦了壞事,躲她身後的霓悅悅很不客氣的掐了她腰上的軟肉一把。
「竇千給殿下見禮。」因為吃痛,這禮就行的有些不倫不類了。
「你就是竇十一娘?」
「大殿下認得奴?」
「奴」字在夏魏朝含意很廣泛,各種階層人士的小名、閨名都常拿來用,對尊長的自謙也行。
「久聞大名了。」
姑且不論鳳臨所謂的久聞大名有多少水分,面對一個氣勢高高在上,如孤崖青松的俊俏少年,竇千的少女心有如小鹿亂撞。
「家兄沒有在殿下面前說奴的壞話吧?」
鳳臨微微一笑,宛如泗水之畔的青蓮,目光卻來到了霓悅悅身上。「這位可是霓相府的霓五娘子?」
「勞殿下垂問,就是。」情竇初開的竇千立刻把好友給賣了,順道把她拉了出來。
霓悅悅見躲不過,也大大方方的走出來,行禮如儀。
這人眉眼沉靜,下巴線條乾淨,鼻樑修長筆直,瞳色幽深。
鳳臨見她胳膊圓滾滾,臉頰肉嘟嘟,腰身也是肉滾滾的,手指都是肉肉的,本該是漂亮的巴掌臉也成了鵝蛋臉,非常珠圓玉潤。
鳳臨不禁要懷疑,這樣的身材看似笨拙卻在馬背上靈動活潑,還射得一手好箭,小小年紀就有此等身手,還威脅奴僕不讓人知道呢。
其實,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神采照人,渾身上下帶著少女特有的芬芳和柔軟,他覺得這樣略為豐盈的她其實並不難看。
唔,不過,她那肉肉的小臉,捏上一把,不知道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