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鳳臨的關注(2)

  霓悅悅哪裡知道鳳臨突然從心裡冒出來的惡趣味,但他眼底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讓她心裡的警鐘登時大響,根據她上輩子和這人交手的次數看起來,肯定有鬼。

  她面上表情保持不變,卻拉著竇千這面盾牌倒退了老大一步,「殿下先請。」

  喲,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麼?

  鳳臨看到她這麼恭敬,也不好繼續說什麼,陸續到來的人個個睜著眼往這瞧,他順勢邁步,本來這小插曲也就這樣揭過了,哪裡知道他心血來潮的餘光往後瞟了眼,只見霓悅悅以極快的速度用食指拉下眼瞼朝著他的背影做鬼臉。

  她萬萬沒想到鳳臨會回過頭來,被嚇得差點岔了氣,小臉頓時紅成了一塊大紅布。

  鳳臨莞爾一笑,如雲破月來。

  真真是個孩子……

  「殿下可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竇璋傻不愣登的問道。「可是舍妹方才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

  「無事,我們先進去佔個好位置吧。」

  公主府的賞花宴非同小可,這種宴席,彼此大都家世相當,女眷們互相認識,男賓女客各自分開,卻又巧妙的安排在能看得見的地方,一等活動開始,未婚男女能玩到一起,適齡的,要是彼此有意,還能藉著各樣的機會暗中遞個小紙條、讓婢女傳點悄悄話什麼的。

  因為來的賓客都是知根底的,鳳汝公主也不玩男女分席那一套,她把宴席合併成一處,聽戲、吟詩、騎馬、蹴鞠,年紀小點的瓜果糕點侍候,由資深宮女們帶領著玩耍去了。

  霓悅悅不上不下的年紀,她可不耐煩陪那些貴夫人們看戲,就算請來的是京城當紅的戲班子也一樣,她怕自己聽著聽著會打瞌睡,反而失禮,至於那些別有想法的娘子們,她就不奉陪了。

  她問了霓媛,她卻是想留在那裡看戲,雖然霓媛是頭一次參加這種聚會,但她對於當她們兩人的小跟班並無興趣,霓悅悅也不勉強,拉著竇千去放紙鳶去了。

  而頭一次參加這種宴會的霓挽,看她在眾人中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別說開口說話,連大氣都不太敢出的鵪鶉樣,霓悅悅才懶得理會。

  再說,她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被家中嬌養得不知自己有幾斤重的人是該來嚐嚐人情冷暖。

  這樣,更容易讓她看清自己的份量在旁人眼裡有多重?

  這些人可不同於家人,隨便一個出來,身份都比她貴重百倍,誰會吃她那一套?誰又會把她瞧在眼裡?

  她已經把人帶來,其他的,就看霓挽自己了。

  公主府替這些小郎君、小娘子們準備的京中老字型大小紙坊出品的彩色紙鳶,鷹蝶魚燕什麼都有,作工精緻,色彩鮮麗,當然價錢也不便宜,霓悅悅挑的是個美人紙鳶,竇千則挑了個寓意好的「百鳥朝鳳」,兩人尋個地勢高的地方放起了紙鳶。

  竇千一讓紙鳶飛上天就隨手交給了婢女,她跑到還不知磨蹭些什麼的霓悅悅身邊,「要是不好弄,就叫銀苗來啊。」

  「竇十一娘子,是我家小娘子不讓人插手呢。」銀苗可委屈了,趁機告狀。

  竇千回過頭看著霓悅悅把幾根小小的弓弦和竹哨綁在紙鳶上,這才讓銀苗放飛。

  「阿穿,你這是做什麼?」竇千可好奇了。

  「我這是在試驗要送給你家十二郎的生辰禮。」她站在高處,看見銀苗很快把美人紙鳶放上了高空,正朝著她露出亮麗邀功的笑容。

  「就這個?」紙鳶?還不是她出錢買的,這會不會小氣過頭了?

  「嗯,就這個,你先別作聲,聽聽,我的紙鳶可是會唱歌的。」

  竇千先是不信,側耳後慢慢的品出什麼,但仍一臉狐疑。「嗚啦嗚啦挖哇哇……這是什麼?」

  普通紙鳶是不會發出聲音的,說奇好像也奇,阿穿這紙鳶居然會奏出嗚嗚的聲音,但……好像也僅僅如此。

  抑或是她笨,所以聽不出所以然來。

  「一百四日小寒食,冶遊爭上白浪河,紙鳶兒子鞦韆女,亂比新來春燕多……霓五娘子,這首前朝詩詞大家郭麟吟的竹枝詞可就是紙鳶上系弓弦想表達的意思?」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令人感覺不到突兀,好像他一直都在兩人的身邊。

  霓悅悅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略帶英氣的長眉,但語氣倒也平常,「大殿下。」

  「殿下果然是人中龍鳳,聽得出來深意,奴實在聽不出什麼。」竇千就是這性子討人喜歡,她不吹噓,不懂就是不懂,但如果是她的功勞,誰也搶不走。

  鳳臨信步從桃林裡走出來,身邊跟著亦步亦趨的竇璋,後者看著妹妹,也是一臉「我也不懂」的表情。

  鳳臨向前兩步,與霓悅悅站在同一塊草皮上。

  今日的他穿著圓領玄錦軟袍,外罩薄如蟬翼的紗衣,腰束金絲蹀躞帶,蹬著銀雲皮靴,溫文爾雅中帶著英姿爽颯。

  霓悅悅只覺得腦門有天雷滾過,不是躲著這廝嗎?他怎麼尋來了?

  不管他在她重生的這輩子會不會成為太子,甚至坐上大位,她都不想再與他有任何往來,當年她罪沒入宮是沒得選擇,老天爺給她這一生,一定不會希望她再走一遍同樣的路。

  「不必如此生分,喚我大郎便是。」他親切得像鄰家大哥。

  霓悅悅可不敢真的這麼喊,別人以為他好相處,那是沒見過他心機深沉、殺伐決斷的一面,又或者他現在年紀還不到,等到他被立為太子,成為東宮,位置不同,那些和兄弟間的鬥爭開始白熱化,每個人都會被現實磨礪得心狠手辣起來。

  霓悅悅一笑置之。「奴這是彫蟲小技,被大殿下看穿了。」

  鳳臨也不糾結霓悅悅對他的稱呼,「願聞其詳。」

  人家都這麼客氣了,她也不能甩臉子走人,她的家教和出身不允許做出這麼失禮的動作,還有人家笑得宛如朝陽,讓人無法生出惡感。

  「其實很簡單。」

  這時銀苗已經將她的美人紙鳶取下來了,因為聽到紙鳶唱歌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有人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霓悅悅接過銀苗遞過來的紙鳶,指著她結上弓弦和竹哨的地方,「說破了不值一文錢,因為這些東西,當紙鳶升空,強風通過弓弦,引起弓弦和竹哨的顫動,就會奏出鳴聲。」

  霓悅悅說得簡單,好像每個人只要加上那幾樣東西就能得到同樣的效果,但是鳳臨知道,要讓鳴聲產生音階,如同歌調吟唱一般,並不容易。

  這小娘子並不隻身材圓潤而已,腦子是有些東西的。

  鳳臨摩娑了那幾樣東西,「其鳴聲如箏如琴,紙鳶不如改稱為『風箏』或是『風琴』如何?」

  「大殿下金言玉語,風箏,這名稱好到不能再好了!」竇璋撫手稱好。

  一旁圍過來的人聽到鳳臨居然因為一首歌曲,給紙鳶改了名字,都覺得風雅無比,看向霓悅悅的目光便帶著些許的嫉妒和羨慕,不過看過她的身材和年紀之後,心裡那點不愉快馬上就釋然了。

  不過就是個孩子,能吸引殿下的目光也是一時的,根本不足為慮。

  鳳臨看似親切,可他在京裡的名聲可沒有面貌這麼可親,他出了名的冷心冷情,眾所周知,他的身份擺在那裡,品貌俱是上上之選,但是他又沒有其他皇子的矜貴驕奢,要是沒有什麼差錯,未來的太子位便是他的囊中物,想跟隨諂媚他的人恐怕不止八條街這麼多。

  尤其家中有適齡娘子的人家,雖然不敢訴諸於口說想把閨女嫁給他,但是,這種高枝,誰不想攀?

  可想歸想,明白人都知道,不論是皇子身份的他還是將來可能是太子的鳳臨,他的婚事就連他自己也作不了主。

  太子妃或皇子妃需要冊立,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但是就算太子妃構不上,側妃或是良娣、孺人什麼的,流流口水也不犯法。

  也許等他年紀再稍長一些,就算是暖床小妾怕是也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自動送上門。

  當年,他的後宮可不比前朝任何一個皇帝少。

  也就是說,這位佔了嫡長的皇子殿下,是一個活生生通往榮華富貴的高梯,就算只能沾上個邊也是好的。

  待在大草坪上的人幾乎都來了,霓悅悅趁亂趕緊示意竇千此時不溜更待何時?瞧瞧那些個娘子,面對鳳臨這樣的美郎君時一個個眼冒綠光,她和大殿下站在一起,跟箭靶子沒什麼兩樣。

  她可不想為了準備竇十二郎的禮物而把自己賠進去,樹立一些莫名其妙的敵人,好看的女人是禍水,好看的男人是禍根。

  她溜走,人家了不起說兩句她失儀無禮,但那又如何?

  她是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不會有人計較的。

  哪裡知道鳳臨根本沒讓那些人近身,眼一凝,把竇璋推了出去,讓他去打發那些娘子軍們。

  霓悅悅和竇千畢竟是娘子,步子再快也沒有男人快,「五娘子躲得好快啊,這麼不待見本殿下嗎?」

  「不敢,那邊人多不好放紙鳶,奴這是要送人的生辰禮,還想多測試幾回,免得到時候鬧笑話了。」霓悅悅說道。

  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可霓悅悅只要想起上輩子和他打交道的次數儘管屈指可數,但每回都是惡言相向,不歡而散。

  畢竟她一個罪臣之女被沒入後宮,能有什麼好待遇,她滿心憤懣,視他為毀家仇寇,就算帝王見她有幾分姿色,可見了面就想殺他的女人,他又不是活膩了,會把一條毒蛇放在身邊?

  她乖僻不馴,帝王轉過頭就把她貶為最低賤的宮女,誰都可以使喚她、踐踏她,想在皇宮活下去,以一個刺殺皇帝為活下去動力的女人,嬪妃宦官女官……連最低等的太監也沒把她當成人,她的下場自然淒慘無比,最後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在冷宮無聲無息的活完了一輩子。

  重活這一世,老實說她對鳳臨沒有怨恨,地位不同,視野也不同,她該恨的是背後那隻將相府推向火坑的黑手。

  她只想改變這輩子的宿命,一定要設法讓她阿爹再也不要和奪嫡沾上邊,選錯隊站錯了邊,萬劫不復;選對了雞犬升天。她私以為,他們家誰的隊也不站,往後誰繼位,霓相府就只忠於帝王,這才是萬全之道。

  沒有前世那些偏執的想法,人家好聲好氣的跟她說話,她也擺不出壞臉色。

  「是誰的生辰禮,要讓娘子這麼大費周章?」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

  「是奴的弟弟十二郎竇禹。」竇千見縫插針刷一下存在感。

  「大殿下還有事嗎?要是沒有奴就先告退了。」霓悅悅道。

  她們站的地方已經離宴會廳不遠,穿著同樣服飾的宮女僕役來來去去,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再來她也沒想過要和鳳臨有什麼深談。

  偶然一遇,到此就好。

  「本殿下腆著臉追上來是想請問五娘子,如果有上好的竹子做成能負重的骨架,人想搭著紙鳶在天上翱翔,應該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霓悅悅卻在他那雙鳳眼裡看見了火花。

  霓悅悅沒有敷衍,想了下才啟齒,「春秋有巧匠魯班,善建築、機械,被奉為工匠祖師,就連戲班也奉他為師,傳說他發明一種依靠升力和利用氣流原理的滑翔機,能使人在空中掠過城牆。」

  「五娘子從何得知?」

  「奴愛看閒書,傳奇話本子裡多得是稗官野史。」

  鳳臨看她瀏海下的那對眼,眼裡映著自己,但是沒有任何心動的神采,就好像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夏魏朝的貴族女可以縱馬過市,可以身著男裝,可以蹴鞠,可以騎射、跳舞卻不流行琴棋書畫詩酒花,一個小娘子正是坐都坐不住的年紀,她卻能看書?

  「家父有個藏書樓,他很忙,沒什麼時間去藏書樓看書,奴不想見人的時候,多在那裡,待著待著,便隨意拾起書來看了。」她不是什麼努力向上的學子,純粹是打發時間罷了。

  「霓相忙於國事,日理萬機,想不到還有這嗜好,本殿下不日定要到相府拜訪,看看霓相的藏書樓。」

  皇子說要去你家拜訪,這可是無上的榮幸,任誰聽了不該趕緊表示蓬蓽生輝之類的話嗎?

  霓悅悅卻是四兩撥千斤。「奴聽聞皇宮藏書更多,有數萬冊之巨,我們家的藏書樓裡的書不是什麼典籍史冊,而是家父知道奴愛看書,替奴蒐羅來的雜記、小品,小打小鬧,上不了檯面,和皇室藏書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哪敢勞駕殿下掛心。」

  她拒絕得很是巧妙,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歷代以來任何民間的藏書沒有一處比得過皇室,他要有心,皇宮裡的書夠他啃幾輩子都啃不完。

  這時,公主府的宮女過來道宴席已經要開始了,請客人就坐,霓悅悅和鳳臨這才終於結束談話,分別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