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殿下來蹭飯(1)

  幾天過去,霓悅悅過得很優閒自在,皇帝陛下每日帶著嬪妃到處轉,要不就在臨水的寢宮裡批閱京裡送過來的奏章,她才不往他們跟前湊,倒是她阿爹每日都會讓二兄或是三兄過來問她住的可好?對於她想盡辦法避開皇帝與貴妃們的事情倒是不置一詞。

  只是她兩個阿兄在看過她過日子的樣子後,都灰溜溜的摸著鼻子,「阿爹擔心你根本是多餘的,瞧你這過的比我們還舒坦。」

  跟著陛下可不是什麼輕省的活,十二個時辰的隨侍,霓陵這才明白她阿爹雖然身為權臣,到底是皇帝的臣子,外表看著威風,但私底下受的罪想必也不會少。

  他們以前不知道,心態一直是很世家公子的,卻因為此行而有所轉變了,霓陵回去之後發憤讀書,之後不靠父親的蔭封而登甲第,而霓淮則是排除所有反對聲浪參軍去了,任誰也想不到他還有做將軍的潛能,不靠裙帶關係、家族勢力,最終爬上大將軍的位置。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可沒人知道他們的轉變。

  他們以為他們家小妹會受不住這種比在家裡還沒有自由的日子,來到她住的地方一看,她帶著丫鬟在蘆花蕩撒網抓蘆花鴨,忙得灰頭土臉,還讓他們過一個時辰再來,到時候就有煙燻蘆花鴨可以吃。

  「我只聽過煙燻蘆花雞。」他這小妹很少搗鼓吃食,但是只要她想,做出來的東西都非常好吃,好吃的讓人想連舌頭都吞下去。

  她賣關子,「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霓淮一屁股坐下。「我不回去了,我在這等。長貴,回去把我的華容道拿來,我和二兄一起玩。」

  霓淮才不浪費那個功夫,他就是要待在這等吃。

  「那我也不走了。」霓陵喊著丫鬟給他徹茶,說要龍井。

  兄弟倆很自在的做起自己的事,霓悅悅也不管他們,帶著丫鬟進廚房忙去了。

  等到她忙過一通再出來,不料殿中竟坐著四個人。

  其中一人太有存在感了,明明有好幾個人,他卻彷彿遺世獨立,讓人一眼便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霓悅悅很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見過大殿下、七殿下。」很咬牙切齒的聲音,鳳臨自她從通道走來就聽見她的聲響,感覺得到她在跨進門、看見他們時猶豫了好半晌。

  她是真不待見自己,不是錯覺啊。

  他雖然長得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起碼也不討人厭吧,怎麼每回她只要見到他就是一副豎起全身毛刺的樣子,他應該沒有對她做過什麼吧?

  「我聽霓二郎說你正在搗鼓美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是嗎?」

  誰跟你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了?!

  霓悅悅避開他犀利無比的眸光,垂下眼。「就一隻鴨子,怕是不夠這麼多人吃。」

  「小丫頭,你說謊不打草稿,我明明看見廚子裡的東西可多著了,盆子裡活蹦亂跳的大魚,一簍子的山筍,還有兩顆大西瓜和哈密瓜。」和霓淮一拍即合,你來我往玩著華容道的鳳畟啐道。

  「七殿下什麼時候去廚房的,怎麼都沒有人發現?」廚房起碼有十幾個人,居然沒人發現有人進來窺視又出去了?

  不說別人,她也沒發現……看起來,她的功夫都學到馬背上去了。

  「我就掛在樹上瞧了一眼,你們在裡頭忙得熱火朝天的,哪會想到本殿下偷看?」他笑得樂不可支。

  「原來是這樣。」霓悅悅沒有被氣得腦袋發熱,就算她有千百萬個不歡迎,可人家就好整以瑕的坐在那等吃飯,她還能怎麼著?

  鳳臨眼神有些幽深莫測的看著臉上本來有些波動,如今已修整得面無表情,只有恰到好處客套的霓悅悅。

  「那就請諸位移駕到露天的水閣上賞蓮吧,煙燻蘆花鴨馬上就來。」她轉過頭,日光透過窗櫺在她瓷白的臉蛋上投射出好看的光影,「就勞請二兄幫我招呼兩位殿下,小妹到廚房張羅去了。」

  她真的只有十一歲?鳳臨想著,不禁就忘了把眼光從她的背影上收回來,直到霓陵喚他,這才倉促的回過神。

  霓陵方才正和鳳臨聊到學問一事,鳳臨自幼有師父和少傅教導學問,霓陵則是在國子監求學,難得有機會能和皇子互相印證學問所得,他的情緒一直很高昂,就算看見大殿下直往自己的妹子瞧,也沒往旁處想。

  「請殿下移步水閣吧。」他們也好繼續討論還未完的話題。

  霓悅悅住的是間偏殿,水閣也不大,只是臨著一汪池水,這時候蓮花開得正好,滿池飄香,綠綠的葉子生在長長的莖上,隨風揺曳,襯著夏日幽靜的清涼,就算什麼都不做,看看山景,曬曬太陽,也是樂事一樁。

  果然,端上來的菜色不是只有一道鴨,山上挖來的竹筍做成涼拌,清爽開胃,竹筍加上蛤蠣排骨燙成了湯,土雞炒水芹,肥美無土味又帶卵的鯽魚做成豆瓣鹵鯽魚,還有兩道時蔬,看著都是農家小菜並不起眼,但是一道道菜的香氣撲鼻而來,只聽見鳳畟吼著丫鬟說:「要飯,大碗的!」

  鳳臨看著他那急吼吼的樣子,「我也一樣。」

  霓氏兄弟也不落人後,兩位殿下都裝了大碗的白米飯,沒道理他們兄弟小鴻啄米,那也太難看了。

  只見丫鬟回到後頭,蹙著眉道:「小娘子,那鍋飯只怕不夠外頭的人吃呢。」

  「再煮上吧。」她很無力。

  四個少年都是在長身子的時候,很快就像蝗蟲過境一樣把菜全都吃光了,而且連盤子上的醬汗也用鴨片擦得乾乾淨淨。

  青苗又回來傳話,說得戰戰兢兢,因為小娘子的臉色不好,她斟酌字句說:「兩位殿下都說……都說菜飯太少了……有些意猶未盡……」

  霓悅悅氣壞了,她自己一口也沒吃到,他們居然還嫌少?!

  她咬著銀苗留下來的一隻雞腿,咬得咕咕作響。

  這群蝗蟲,不要再讓她碰到了!否則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無辜的霓氏兄弟可不知道他們受鳳臨拖累,被妹妹給遷怒了,他們將有很久吃不到霓悅悅親自下廚煮的菜。

  青苗過了一會又臉色古怪的走進來。「小娘子,大殿下說想親自與娘子道謝與告辭。」她這已經是跑第三趟了。

  這是要她出去?她偏不!

  「去告訴殿下,我身體疲累,已經歇下了。」

  就算有違待客之道,哼哼,有兩隻蝗蟲可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對待不速之客有什麼好客氣的?

  哨完雞腿,用香湯洗了手,霓悅悅用手絹把水漬擦乾,理智終於回籠了。

  「不是要送客嗎?」她說著抬腳走了。

  銀苗低著嗓子對青苗說道:「我第一次看見娘子這麼生氣,就方才啃雞腿那勁兒,好像都快把雞腿骨給啃進肚子裡去了。」

  銀苗餘悸猶存,快步跟上霓悅悅的腳步。

  既然是送客,在外人面前,霓悅悅的態度好了不少,霓氏兄弟被鳳畟纏著問東問西,她和鳳臨落在後面幾步之遠,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

  從鳳臨的角度看下去,能看到的只有霓悅悅低垂的頭。

  她悶聲不吭的走路,步子有些大,和她的個子不大合,看似唯一的目標就是快快把他送出門。

  他發現她有一把宛如綢緞般絲滑的黑髮,讓人控制不住想摸看看手感如何。

  這種事,他並非登徒子,當然不能做,不過……逗逗她總還是可以的。

  「公鴨同母鴨,悄悄說情話,公鴨嘎嘎嘎,母鴨嘎嘎嘎。」

  霓悅悅的腳步趔趄了下,如被雷劈,小臉倏地漲得和石榴一樣紅。「你嘴裡胡說八道的念什麼?」

  這這這這不是她在給那蘆花鴨腹中塞入蔬菜和把裡外抹勻調味料時的自言自語嗎?!

  沒錯,這就是她的毛病,她喜歡在專心一件事的時候嘴裡唸唸有詞。

  「我從某個小娘子那裡聽來的,我聽到的時候她正繫著圍裙在叨念,鴨子抹勻調料之後還要刷上糖水,這樣薰出來的鴨子口味才會層次分明,醇香誘人。」

  有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掛在他唇上,只是霓悅悅忙著害羞和生氣,沒見著。

  「你還聽見了什麼?」日光下,她面頰紅若春花。

  「不多,也就幾句。」鳳臨忍不住伸出手輕揉了兩下她的髮頂,像摸小貓似的。

  「我還說了什麼?」她絞起了手指,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吃了豆腐,心裡只想著這個自言自語的習慣往後一定要改,不!從這一刻就要改正!

  他還真的言無不盡了。「……也就泉水浸西瓜,竹林的筍正嫩著,拿來燒肉涼拌……也就這麼多了,」他頓了下,很慎重其事的說道:「我沒吃到山泉浸泡的紅心西瓜,這點我不滿意!」

  「殿下不滿意,真是惶恐,我廚藝不精,請另請高明吧!」她錯了,她不該問這麼多,讓自己和了滿肚子氣。

  「你告訴我公鴨嘎嘎嘎,母鴨嘎嘎嘎,它們說的是什麼悄悄話?你說,我就真的走了。」她生氣的樣子比較之前木著臉的樣子好看多了。

  她好不給自己好臉色,害他夜裡都還多照了好幾次銅鏡,懷疑自己是哪裡長歪了?他雖然對自己的容貌無感,但是她的反應和一般名門淑女們見到他的反應差很多呢,這讓他不由得忐忑了。

  「你去問你肚子裡的鴨子吧!」她一跺腳,轉頭進去,不送了!

  鳳臨一點也不生氣,他翹著唇,還真用玉扇柄敲了下自己平坦的肚子。「鴨子啊鴨子,你說呢?」

  他們都沒注意到,這一鬥嘴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她不再是客客氣氣規規矩矩的自稱「奴」,他也已許久沒在她面前自稱「本殿下」了。

  「大兄,你一個人在叨唸著什麼?我聽見什麼鴨的?」鳳畟撓了下腮幫子,望著偏殿大門處。「那五娘子真小氣,連一步路也不肯多送,我都還沒與她話別哩。」

  「她的好菜全叫你我吃光了,這會兒正氣鼓著臉也不知在尋誰撒氣呢!」鳳臨領頭走了。

  因為菜被吃光了而生氣啊?往常他想要什麼,哪個女人不眼巴巴的主動送到他面前,她還生氣了?令人難解。

  他想不出所然來,只心道:等會兒讓禦廚給補幾桌好菜過來給她就是了。

  鳳畟這個二百五想到就做,逕自去了清蘶園令帶來的禦廚做出幾桌菜來,送去了絳心園。

  之後收到了足足八十幾道菜的霓悅悅一問之下,知道是鳳畟聽鳳臨說她因為他們把她煮的菜吃光而發火,這才送來足足夠二十幾個大男人吃的飯菜過來。

  她差點就想把鳳臨那個淨出餿主競的傢伙給掐死!

  她深深體會到鳳臨這男人最好是連碰也別碰,這道理,她上輩子不是早就知道了,深以為戒,為什麼現下會因為他年輕,就輕忽了他的殺傷力?

  什麼叫上一次當,學一次乖?

  她這個大笨蛋!

  鳳畟讓人送來的滿桌珍饈,每一道都出自頂級禦廚的手藝,色香味俱全,可惜她無福消受,只能賞下去便宜了那些丫鬟、宮人、僕役和內監。

  霓悅悅深深以為,所謂的皇子,真不是正常的生物,一個比一個怪奇。

  這避暑之行,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她忽然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