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蘭幾乎要驚叫出來,飛快拉開門,果然見到門外站著那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她歡喜得心臟噗通噗通亂跳,臉上紅了一片,連聲道:「快、快請進!」
翼公子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抬眼朝客棧二樓望去,輕道:「有人除過妖了?」
蘭蘭在心裡也不知把璇璣罵了多少遍,恨她多事,急道:「是、是呀!不過是個外地的年輕姑娘,我們不太放心呢!翼公子你再去看看好不好?」
翼公子搖頭道:「沒必要,那妖已經除了。」
蘭蘭見他轉身要走,急得手足無措,恨不得撲上去攔住他,可又怕他生氣。邊陲之地,年輕姑娘們沒有中土那些忸怩的作風,喜歡他,便立即說出來,可是在他面前,蘭蘭竟有些不敢透露心事,或許是他那種冷淡的態度,完全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於是她只有叫:「翼公子!那個……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要不留下吃個飯吧?」
話未說完,老闆娘就在後面問道:「你和誰說話呢?」
蘭蘭急忙回頭:「是翼公子來了!」
老闆娘四處看看,皺眉道:「哪裡來的翼公子,外面根本沒人,大白天的也見鬼?」
蘭蘭趕緊轉身,跑出後門一直追到大街上,果然不見翼公子的身影,他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眨眼就不見了。她失望之極地回到客棧,只把一肚子悶氣撒在璇璣身上,正眼也不看她一下,老闆娘叫了她好幾聲,讓她道謝,她都和沒聽見似的。
「這死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老闆娘罵了幾聲,回頭對璇璣陪笑道:「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別和這死丫頭一般見識!」
璇璣摸著飽鼓鼓的錢包,早就眉開眼笑了,哪裡還會管其他人什麼態度。正好騰蛇已經把那隻黃鼠狼給拆解下肚,拍著肚子笑嘻嘻地走出來,手裡還抓著一塊血淋淋髒兮兮的毛皮,道:「味道不錯!喏!你要的毛皮!」
璇璣見那麼髒,皺眉道:「你怎麼不洗洗!別給我,髒死了!」
騰蛇瞪著她:「你自己怎麼不洗!又不是我要的東西!」
那老闆娘急忙陪笑道:「這東西不能用水洗,我知道前面村子裡有個李裁縫,姑娘要想做圍巾,就把皮毛給他,兩三天之內就做好啦。」她回頭見蘭蘭還在那裡生悶氣,曉得她為了翼公子的事情煩心,便又道:「蘭蘭,正好這姑娘要去前面村子,你給她帶路吧。順便給翼公子帶一罈子桂花釀去。這事雖然沒勞他動手,但人家好歹跑了一趟,總不能叫他空手回去。」
蘭蘭臉上登時泛出光彩,歡喜地答應了一聲,趕緊去地窖裡提了一壇桂花釀,這下看璇璣也覺得順眼多了,笑吟吟地說道:「走吧,姑娘,我給你帶路!」
璇璣見她喜笑顏開的,心事全部寫在臉上,不由好笑,問道:「那翼公子很厲害嗎?剛才為什麼不進來?」
蘭蘭說道:「他自然很厲害的,是世上最厲害的人啦!剛才他說有人除過妖了,掉臉就走。唉,他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古怪,從來不笑的,冷冰冰像個石頭。」
「他這麼古怪,你為什麼還要喜歡他?」
蘭蘭臉上一紅,但也不羞澀,大大方方地說道:「這裡哪個年輕姑娘不喜歡他?男人嘛,就應當像他這樣,正正經經,有本事,不苟言笑。再說了,他對外人冷冰冰,未必對自己妻子會這樣啊。我還就喜歡他這種樣子。」
璇璣奇道:「他有妻子了?」
蘭蘭趕緊搖頭:「沒有沒有!他就一個人住在前面村子裡,開了個小藥鋪,給人看病抓藥。」說完,猶豫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嗯,或許他會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哎呀,我知道你一定會笑話我,不過我才不怕。我喜歡他,想做他妻子。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沒機會!」
她見璇璣怔怔看著自己,不由懊喪道:「你……真的看不起我?你們外地的女孩子,都矜持的很,大概會覺得我們這兒的姑娘輕浮吧……」
璇璣笑了笑,搖頭道:「不是。我是覺得……你說得很對,我很羨慕你這麼大方。」
假若當時,她也能這樣大膽而直率,結果會不會不一樣?不過這世上從來也沒有「假如」的東西,過去了,便過去了。
蘭蘭很熱心地把璇璣帶到了李裁縫那裡,交代了一番,便歡天喜地的提著酒罈子出去了。正好當日李裁縫沒生意,便直接處理起璇璣那塊毛皮,讓她在外面等著。
璇璣在外面等了半天,漸漸無聊起來,乾脆出門順著小路慢慢走著,閒看這裡的鄉村風景。雖說西谷是邊陲之地,但氣候溫暖,五穀繁盛,民風也甚為樸實。這村子被群山環繞,但都不是高山,遠遠望去,青翠層疊起伏,景緻甚是奇妙。山下民居星星點點,閒閒散散地分佈著,一派與世無爭的悠閒景象。
走了半日,前面忽然出現一大片池塘,裡面青蛙呱呱亂叫,騰蛇跑去捉青蛙玩了。璇璣又走了一段,忽見前面一圈竹籬笆,籬笆裡是兩間青瓦大屋,整理得乾乾淨淨。屋後有許多株鳳凰花樹,滿樹紅豔如火,景色美麗之極,蘭蘭姑娘正提著桂花釀站在籬笆前面叫著什麼。
她好奇地走過去,問道:「這裡就是翼公子的家?」
蘭蘭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她,便拍著胸口道:「噯呀,你怎麼來了?」璇璣笑道:「隨便走到這裡的。你忙吧,我走了。」這大膽的女孩子一定不喜歡兩人獨處的時候多一個人出來,她很識相地掉臉就走。
只聽蘭蘭推開籬笆門,輕輕拍著青瓦大屋的門,叫道:「翼公子,翼公子你在家嗎?我是客棧的蘭蘭呀,給你送了一點桂花釀過來。」
跟著吱呀一聲,是門打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說了句什麼,璇璣沒聽清,可是那聲音卻彷彿在她腦子裡炸了一個霹靂。那聲音!那聲音!她急轉身,衝到屋前,卻見屋內打開,一個穿著藏青長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裡,在和蘭蘭說話,一見到她,也是一愣,怔怔看著她。
那烏黑的長髮,那蒼白的臉色,那清俊又傲然的面容,那雙眼,那兩片唇……璇璣只覺渾身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在發抖,那一瞬間,一種極致的幸福攫住了她,同時伴隨的還有一陣極致的惶恐——她一直在找他,一直找一直找,找了一年多,心中始終抱著一定能找到他的想法。可是,今天真正看到他了,她卻不能夠像想像中那樣,撲上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她,居然只能呆呆站在這裡,和他沉默對望。
禹司鳳定定看了她一會,很快恢復了冷靜的神色,輕道:「你來了。」
璇璣居然點了點頭,道:「嗯,我來了。」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冷靜,就好像她根本沒有為了這樣一個人肝腸寸斷地度過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千辛萬苦地在世界每一個角落裡找尋他。
她心中明明一陣冷,一陣熱,像是不停有冰水和沸水在澆灌,連手指尖都在瑟瑟發抖,可是她居然能這樣冷靜,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麻木了,承受不了突如其來的驚喜衝擊,無法思考。
蘭蘭疑惑地看著他倆,問道:「你們……你們認識?」
禹司鳳很快答道:「嗯,是……舊識。另外——這酒麻煩姑娘帶回去,無功不受祿,我不會收下的。」
蘭蘭急道:「不……不是……什麼功什麼祿我不明白,只是我想送給你喝,一點心意罷了!」
禹司鳳搖頭道:「不用,姑娘請回吧。」
蘭蘭還想再說,可是他身上的氣息如此冰冷,充滿了拒絕她繼續呆在這裡的意味。她動了動唇,只得委屈地低著頭,飛快跑出籬笆門。
屋前只剩下璇璣和禹司鳳兩人,互相對視著,良久,禹司鳳推開門,輕道:「要進來坐坐嗎?我這裡有新茶。」
璇璣點了點頭,怔怔地走進了他的屋子,只見正堂裡空蕩蕩,十分簡潔,只有一張烏木桌子,兩把椅子 角支著一個架子,上面放著一隻陶制的簡陋花瓶,裡面卻空空的,連根草也沒有。旁邊兩面牆上都掛著竹門簾,那是他住的地方。對她來說,好像已經成了不可靠近的禁地,他們以前是多麼親近,可是現在,他親近隱私的地方,好像也對她關上了門,拒絕她的進入。
禹司鳳挑開簾子進去燒水,她便坐了下來,慢慢把手按在心口——那裡在劇烈地跳動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耳朵裡似乎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有「咚咚咚咚」的心跳聲,它簡直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樣。
怎麼辦?見到他了,見到他了!她要怎麼說?怎麼做?這些問題,她在無數個夜晚都細細構思想像過,可是一旦真的見到他,所有的構思頓時裂成了碎片,她只剩一片空白。
或許是他的冷淡令她感到失望難過,哪怕他掉臉關門,閉門不見,或者像臨走時那樣,說一些無情的話語來傷害她,都比現在雲淡風輕的樣子來得好。她……她要怎麼辦?璇璣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心中一忽兒苦楚,一忽兒甜蜜,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禹司鳳很快挑了簾子出來,端了一個茶盤出來,裡面放著一個紫砂壺,兩個紫砂茶杯。杯中茶葉細長如針,發出撲鼻的清香。鬼使神差地,她說了一句:「好香,是碧針茶?」
禹司鳳微微一笑:「你也認得,這是慶陽特產。」
璇璣莫名其妙地接口:「是啊,我爹以前喝過這種茶,他說這茶外面傳聞一兩茶葉一兩金,十分名貴。」
禹司鳳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這還不算最貴的茶葉,回頭讓你嘗嘗我珍藏的好茶。」
璇璣乖乖點頭,心中卻在狂喊,為什麼他們在說如此無聊的話題?!難道他們之間也到了需要客套寒暄的地步?!可是,為什麼明明她知道這樣不對勁,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說廢話的衝動?
可是如果不說話,場面就會陷入極度尷尬的沉默裡,尷尬得甚至令她坐立不安,想逃離這間屋子。她端起茶杯,猶豫了很久,才道:「那個……你的情人咒解開了嗎?現在好些了沒有?」
禹司鳳沉默了片刻,才淡道:「沒有。不過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只要你別出現在我面前。」
璇璣心中一顫,手裡的茶杯頓時抓不住,嘩啦一下,裡面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腿上。她竟好像一點也沒察覺,只是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忽覺他衝了過來,將她手裡的茶杯搶過去,然後厲聲問道:「如何?燙傷了沒有?!」
璇璣只覺整個人好像一瞬間被拋到很遠的地方,對屋子裡的一切反應都慢到了極致。禹司鳳見她不說話,只是瑟瑟發抖,只當疼得厲害,心中大急,一把扯掉她的鞋子,要去捲她的褲腳。
手上忽然落了幾點水,他的動作慢下來,然後,緩緩抬頭。她滿臉淚水,那淚水像沒有盡頭一樣,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卻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