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氣得渾身發抖,卻也拿他毫無辦法。諸神都忌諱他的策海鉤,誰也不敢先動手,場面一時僵持在那裡,沒人說話,沒人動彈。
騰蛇趁機摸了摸背上的傷口,方才氐宿的刀尖紮了一下,雖然刺得不深,但也痛得很,他染了一手的血,忍不住怒從中來,罵道:「不長眼的小賊!敢扎你老子!真是反了!」
氐宿被燒得渾身痛不可當,躺在地上直哼哼,不過好在並不致命,聽到騰蛇罵他,一時也顧不得什麼敬上的規矩,還嘴道:「不長眼的獸!燒得老子都起泡了!天界的規矩在你眼裡是不是狗屁不值?!」
騰蛇怒道:「這會你和老子拽什麼狗屁規矩!砍人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規矩!」
「你睜大狗眼看清楚!是老子要砍你嗎?!明明是白帝吩咐的!」
氐宿毫不示弱,吼得比他還響。
他二人越罵越起勁,吵得不可開交。無支祁聽得好生想笑,咣地一聲把策海鉤倒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在懷裡掏啊掏,掏出一顆梨,大口咬著,吃得好不愜意。眾人呆呆看著他,騰蛇他倆連架都忘了吵。
「嗯?」無支祁擦了擦嘴邊的汁水,無辜地抬頭,道:「繼續繼續啊!不用管我!吃梨子而已。」
梨子清甜的香氣瀰漫開,對這幫天界的神仙來說,實比任何味道都來得誘人,蓋因他們從未吃過人間的食物。朱雀怔怔地盯著雪白的梨肉,眼睛也不眨一下,角宿捂著嘴,防止口水流出來,連最端莊的白虎也看得目不轉睛。
無支祁只把梨子啃到不能再啃的小核,這才心滿意足地丟出去,摸了摸嘴。抬眼見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他奇道:「怎麼,沒見過梨子?不會吧!天界就這樣貧瘠?!」
騰蛇咳了一聲,低聲說道:「有……只是……都沒味道。」
他一把拽住無支祁,厚臉皮跟他要果子吃:「還有沒有?分我一個!」
無支祁被他纏得無奈,從懷中扯出一塊包裹布,骨碌碌掉出許多果子來,卻是桃子李子杏子……誰也想不到他懷裡居然裝了這許多果子,都看得呆住。騰蛇搶過一顆桃子啃起來,一旁的朱雀好不垂涎,喃喃道:「你……你們兩人,能把這些果子都吃完嗎?」
無支祁唔了一聲,掃一眼那些嘴饞的神仙,笑道:「自然是吃不完的。怎麼,高貴聖潔的神仙們也管我這個罪人要果子吃了?」
朱雀被他搶白了一句,有些惱火,掉臉過去再也不說話了。白虎也覺得一群人盯著人家吃東西的情景很不雅觀,於是撥了撥頭髮,打算坐一旁小憩一下,把自己剛才因為打鬥而顯得不太優雅的姿態調整過來。
耳後突然有風聲響起,她急急抬手一撈——卻是兩顆鮮紅的大桃子,驚愕中回頭望去,無支祁衝她嘻嘻笑,露出滿嘴的白牙:「請你的,白虎姐姐。」
我不要——她很想冷淡地回絕掉,維持一貫優雅的形象,但旁邊的騰蛇吃得太香,果子的清甜香氣簡直是她從未享受過的。難怪他們下凡之前,白帝都要囑咐他們不可貪吃凡間飲食,所有人都以為凡間的食物有瘴氣,於仙力有損,原來是怕他們禁不住這等誘惑。
口腹欲,男女情慾,皆為凡人所經受的誘惑。男女之慾還不算什麼,倒是這口腹之慾,不像男女之防那麼明顯,不經意間就被誘惑了,反倒比男女之慾來得還可怕。
白虎在眾目睽睽之下,忍不住動手把桃子皮撕了一塊下來,甜蜜的汁水頓時流了她一手,那種味道簡直是無法抵禦前所未有的誘惑。她慢慢咬了一口,只覺甜軟芬芳,再也忍不得,把整個桃子全塞嘴裡——當然,結果就是噎住了。
朱雀見她面無人色手忙腳亂,趕緊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一顆完整的只被咬了一口的桃子從她嘴裡噗通一聲掉在了地上,白虎臉漲得通紅,隔了一會又變得慘白,這回她丟人丟大發了,竟僵在那裡不敢動。
無支祁嘆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蛇,怎麼生吞啊?牙齒長著做什麼的?」
白虎默然不語,把另一個桃子往朱雀手裡一塞,掉臉坐到老遠的地方,再也不過來了。朱雀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連皮也舍不得撕,三兩口就把桃子給吃了。
無支祁見他吃得香甜,不由哈哈大笑,把包袱皮一抖,果子骨碌碌滾了一地,道:「來!打架歸打架,吃果子歸吃果子!人手一個,老子很大方吧?」
眾人都猶豫了一下,見騰蛇吃得香甜,朱雀也回味無窮的樣子,終於擁上來一股腦把果子給分了。無支祁笑道:「可憐可憐!連這些最平凡的果子都能吃得香甜,你們若是吃到凡間的美食,還不連舌頭都吞了?」
角宿一邊啃杏子一邊奇道:「凡間有什麼美食?」
這話正好問到了騰蛇的心坎裡,他立即如數家珍般地將自己這幾年來吃過的美食說了個遍,一會是海貨之清淡鮮甜,一會是燉湯之精湛味美,只說得人人眼冒綠光,角宿繼續捂著嘴,防止口水流出來。
「不過這凡間嘛,最好的東西還數美酒。和這裡沒味道的白水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你們枉做了那麼久的神仙,若連美酒的滋味也不知道,完全是白活了!」
騰蛇說得口沫橫飛,在眾人的驚嘆聲中,打架的氣氛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神仙妖怪叛徒清流坐在一起,對凡間的美食遐想連篇,恨不得立即就偷偷溜下界去嘗嘗那如夢似幻的美妙滋味。
無支祁繼續在袖子裡掏啊掏,竟給他掏出一個小酒罈來,把封口一拆,醉人的濃香立即隨風散開,霎時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了上去。
他將罈子一舉,笑道:「帶著路上解渴的,極品女兒紅,誰想嘗嘗?」
騰蛇第一個撲上去,被他一腳踹開:「滾開!本來就不多了,可沒你的份!」
無支祁將酒罈子丟給朱雀,繼續笑道:「嘗一口。」
朱雀猶猶豫豫地拿起來,仰頭小小喝了一口,只覺嘴裡像灌進了一團火焰,臉色劇變,險些噴出來。他僵直了脖子硬吞下去,正要破口大罵他倆騙人,誰知那火裡卻彷彿藏著柔軟的棉花,下了肚便紛紛化開,一股醇厚火辣的感覺瞬間襲上腦門,這等滋味,生平未見,委實令人讚嘆。
他大讚一聲:「好東西!」跟著將酒罈子拋給遠遠坐著的白虎,「你嘗嘗!」
白虎先前出了個大醜,本欲趁眾人不注意悄悄離開,誰知朱雀卻將酒罈遞給她,她只得仰頭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壞。她不由展眉一笑,其色豔過春花,抬起皓腕將酒罈丟給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氐宿,道:「給你!」
那一罈酒被這些神仙一人一大口,很快就喝光了,騰蛇好容易等他們每人都喝了一口,便伸手搶過來,仰脖子想把最後的酒液全部解決掉,誰知罈子翻過來之後,連一滴酒也沒流下來,全被他們喝光了。
他沮喪地將罈子一丟,道:「你這猢猻很沒良心!好東西從來也想不到別人!」
無支祁摸著下巴,笑得十分詭異,低聲道:「回頭你就知道,老子是天下第一好人。」
果子吃完了,酒也喝完了,這些神仙紅著臉,打著酒嗝,繼續來找他倆的麻煩。角宿結結巴巴地說道:「無……無支祁,我們吃你的東西,喝了……你的酒,可別……以為這樣就算了!來來,咱們繼續……鬥上個三百回合!」
騰蛇皺眉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飽喝足了,你也好意思說這些!」
角宿瞪著眼睛,「一回事……歸一回事!不可混為一談!最多我先上,來車輪戰罷了!」他縱身跳起,雙掌一翻,便朝無支祁肩頭抓來。
無支祁嘴角含笑,動也不動,就像是放棄了抵抗,隨他們捕捉了。角宿一陣狂喜,變拍為戳,五根手指並在一起,閃爍出金屬的冷光,一看即是極鋒利的利器,直直朝他心口戳下去。誰知戳到一半,他眼前突然一陣模糊,喃喃道:「奇怪……腦袋好暈!」
話還未說完,只聽「噗通」一聲,他已經撲倒在地,暈死過去。
諸神都是大驚失色,紛紛跳起來,緊跟著卻如同下餃子一樣,噗通聲不絕,沒一會,就倒了一片,只剩無支祁和騰蛇兩人坐在那裡。
「咦?這是怎麼回事?」騰蛇又驚又喜,用腳踢了踢角宿,他被踢得翻過來,臉頰火紅,滿身酒氣,睡得十分香甜。倒下去的神仙們大多都是醉態可掬,不知做著什麼美夢。
無支祁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將那個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酒罈撈起來,擦擦乾淨塞進袖子裡,悠然說道:「這個罈子叫做酒神爵,放一罈子清水進去,過一個時辰就自動變成天下最醇最烈的美酒,喝上一小口便要醉三天,方才我在赤水河裡裝了一罐子水,這會就變成美酒啦。不過他們是神仙,只怕醒得要快一些,所以我在裡面還加了一些藥粉,保證他們睡上個三天三夜。」
騰蛇見不用動手便讓這些棘手的傢伙倒了一地,喜得抓耳撓腮,連聲道:「這種好東西你怎麼不早拿出來!從什麼地方找到的?」
無支祁抱著胳膊,得意洋洋,「老子的寶貝多著吶!你以為只有一個策海鉤?當年我在南海遇到鮫人一族,和他們打了個賭,結果他們輸了,這玩意便是他們賠給我的。好東西嘛,自然是要留到最後,我若不放些花哨東西出來迷惑視線,他們怎會乖乖喝這天下第一美酒?」
他將朱雀踢翻過來,看著他醉醺醺的樣子,又笑:「老子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沒時間伺候你們這幫臭神仙。天帝老兒不安好心,就盼老子殺個滿堂紅,老子偏不讓他遂意!就是不殺一人,瞧他能奈我何。」
騰蛇這會當真是打心眼裡由衷地佩服他。都說無支祁本事大的很,原來他的本事不光在打架,腦子也很好使。他看他的眼神簡直是閃閃發亮,只覺千年之前執意要找他打架的決定沒有一點錯誤,英明之極,遠見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