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一滴雨水落了下來。
小滿抬頭,看見烏雲密佈。
雖然她頭頂上方有茂密的林葉遮蔽,一時還沒有讓她淋成落湯雞,但她知道她再不想點辦法,變成落湯雞隻是遲早的事。
所以她站了起來,開始撿拾地上的枯枝、藤蔓,還有大片的蕨葉,試圖在自己頭頂上方弄出一個簡易的遮雨棚。
那應該不難,冷靜下來之後,她發現自己人在三棵倒塌橫長的老樹之中,它們不知在何年何月倒了下來,像被推倒的骨牌,雖然她不知為何它們會變成
這樣,可能是被雷劈過,但它們都還活著,上方橫向冒出了枝枒,還有寄生的植物,綠色的藤蔓爬滿其上,多到垂落下來,進出都要穿過它們。
那製造了一個高約四五公尺、寬七八公尺的三角形的半封閉空間。
她原本可以躲到倒塌的樹幹下,但很不幸的,靠她這邊的樹幹下方,有著巨大的石頭,幾乎塞滿了所有的空間。
她所能做的,就是拿藤蔓把枯枝綁到頭上的枝枒上,再脫掉身上那件羽絨衣的皮掛上去,然後拿大片的蕨類,脫落的大片樹皮和落葉把那些空隙補滿。
另一邊那個王八蛋,也在做同樣的事,她不想理他,不想和他說話,但眼角總會瞄見他的動靜。
他的動作很快,他沒有羽絨衣,但他有一把匕首。
她也有,本來也有,卻不知跑哪去了,她到處都找不到,八成是在他扛她來的途中掉了。
可惡。
更讓人生氣的是,他那邊的樹幹下沒有石頭,而且他還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塊防水布,把它撐了開來,製造了更大的空間。
跟著,他開始生火。
她低咒出聲,不讓自己再注意他的進度,只眯著眼專注在手邊的事情上,把怒氣都發洩在拔蕨類、拉藤蔓、綁樹枝、堆樹皮和落葉,可她真的很不擅長體力活,加上這幾天都沒睡好,讓她全身忽冷忽熱,沒幾分鐘就累得氣喘吁吁、頭暈腦脹。
小滿可以感覺他在看她,她知道他想等她放棄,找他求救,和他示弱,但她對他的欺瞞和操控實在太生氣了,她不回頭就是不回頭,而且不過是做個小小的遮雨棚,她當然可以做到。
她繼續把樹皮和葉子往上堆疊,終於及時在大雨落下來之前,弄出了一個遮雨棚。
她縮坐了回去,仰頭看著自己的成品,感覺十分滿意。
下雨了,但她沒有淋到雨。
哈!去他的男人!去他的豬頭!去他的——
閃電驀地劃過天際,天空打了一記響雷,下一瞬,大雨傾盆而下。
事實上,那根本就像是密集的雨彈,突如其來的雷雨大到她甚至看不清其他地方,聽不見別的聲音,她那臨時搭建起來的小遮雨棚當然更擋不住這可怕的攻擊,開始漏水。
她心驚的抬頭,幾乎在同時,那小小的棚子連著樹皮、落葉和藤蔓、大量的雨水一起坍塌了下來,直接往她身上砸,她驚呼出聲,慌忙起身連連退跌。
就在她要摔得四腳朝天的那一秒,他及時趕到,第一百零一次拯救了她可憐的小屁股。
小滿驚魂未定,還沒喘過氣來,他已經在滂沱大雨中扛著她往他的地方走去,然後把她在火邊放下,瞪著她低咆。
「0K,你很厲害,很了不起,真的他媽的有夠聰明,但現在你要待在這裡,把衣服脫掉,在火邊把自己烘乾,我飛了大半個地球,不是為了要看你逞強得肺炎死在這裡!」
「我——」
她才張嘴,他就開口打斷她。
「快點脫,」他咬著牙,皮笑肉不笑的說:「不然我會幫你。」
她瞪著眼前這可惡的男人,好想再次抬腳踹他,但她知道他是對的,雖然才短短幾步,但雨太大,兩人早已淋成落湯雞。
她怒瞪著他,他也怒瞪著她。
在流了滿身大汗,又吹風又淋雨之後,她早就已經開始發抖。
她很清楚,如果她不脫衣服,很快就會感冒。
然後他低咒一聲,轉身不再理她,開始脫他的衣服。
可惡,天知道,在這種荒郊野外,她真的沒有本錢鬧脾氣。
她知道他是對的,只好轉過身去脫自己的。
當她脫掉濕透的鞋襪、襯衫和長褲之後,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胸罩和內褲也要。」
她生氣的說:「我不覺得這有必——」
話沒說完,她就發現他伸手解開了她胸罩的暗扣,她驚呼一聲,伸手抓住胸罩,他卻單手攔腰抱起了她,另一手瞬間就拉掉了她的內褲。
「你做什麼?!」
她再驚呼,慌忙再抓內褲,他順勢就把她的胸罩從她手臂上拉了下來。
「耿念棠——」
她試圖搶救它們,但兩邊都沒救成,眨眼間她就被脫得精光。
她又羞又氣,還沒開口咒駡他,那男人已經在她耳邊咆哮,一邊把她的貼身衣物扔到大雨中。
「拜託,你臉色白得像鬼,還抖得像只落水的小老鼠,這兩塊濕布什麼都遮不住,只會讓你越來越冷,它們一點幫助都沒有,你還不如趁機用雨水洗乾淨,趕快把自己和它們烘乾,到時你想怎麼穿就怎麼穿!」
說著,他放開了死命掙扎的她。
「你這王八蛋——」
小滿怒急攻心,伸手遮著自己,轉身想要咒駡他,卻發現他早一步走了出去,大步走進了那傾盆大雨之中,一下子就消失在雨幕裡。
搞什麼?!
她蹲在地上,又氣又惱,想知道他跑哪去,卻怎樣也看不清楚,雨下得太大了,她模糊的視力也沒有半點幫助,她甚至看不太到剛剛她待的那棵樹,只能惱火的伸手撿回自己的內衣褲。
它們濕到不行,全都在滴水。
可惡,他叫她把衣服脫掉,自己還不是還穿著長褲!
拎著那濕透的內衣褲,她不得已只好繼續裸著身體,一邊發抖一邊把它們擰乾,然後拿樹枝將它們架在火堆邊,抖著手把濕透的長髮也擰乾。
天上閃電又打雷的,他一直沒有回來。
該死,那豬頭到底跑哪去了?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但真的開始擔心,就在她忍不住開口試著喊他時,一道人影出現在雨幕中,她蹲縮在地上,一時間不知該快點穿上濕衣服,還是抓起地上的石頭以防萬一。
下一秒,她選了石頭,將其緊握在手中。
然後,她看見了他的臉,小滿鬆了口氣,放下了石頭,生氣的問。「你跑去哪?!」
「去拿這個。」他將手中的防水背包扔到她身前的地方。
「這什麼?」她蹲在地上,伸手環抱著膝頭,把自己遮得密密實實的,瞪著他問。
「獵人的背包。」他站著解開褲頭,一口氣脫掉長褲及內褲,注意到她臉紅的瞥開了視線。
「我來時看到的,裡面有很多補給品,乾糧、槍彈、水,運氣好的話,裡面還會有衣服。」
聽到最後一句,她火速伸手去撈那迷彩背包。
裡面沒有衣服,但有一小包手掌大小銀閃閃的東西。「隔熱毯。」
像是看出她的困惑,他開口吐出一句。
她把它攤開來,發現它雖然很薄,但很大一片,總比什麼都沒有好,雖然覺得這樣自己會很像太空怪客,她還是轉身拿那隔熱毯把自己包起來,然後才再次蹲縮在火堆邊,果然感覺好多了。
「別靠火太近,它遇到火還是會燒起來。」
聞言,她往後縮了一點,但還是忍不住把腳伸出來,湊到火堆邊,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有點冷,她的頭髮依然是濕的。
小滿試圖從毯子裡伸出一隻手,把濕透的長髮撥鬆,那有點困難,她必須用一隻手抓住毯子,它才不會從她身上掉下去,而且要是她太用力,那毯子還是會被扯破,她試了幾次,才找到一個比較方便又不會春光外洩的姿勢。
在這之中,他很識相的保持著沉默,只是坐在火堆的另一邊,把背包撈了過去,從裡面翻出乾糧,扔了一包給她。
她反射性的伸手去接,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她雖然接到了,身上的隔熱毯也掉了下來,讓春光外露,她又羞又氣,飛快將它再抓回身上包好,惱火的瞪他一眼。
「抱歉,不是故意的。」他嘻皮笑臉的說著,打開自己這包乾糧啃了一口,邊吃邊說:「你最好把你那包吃掉,它雖然不好吃,但那是食物。」
她以為她會吃不下,她才剛吐完,但她很冷,進食能增加熱量。
小滿撕開包裝,咬了一口。
這口糧是一堆穀物做的,甜得要命,她吃了兩口就覺得想吐,可她需要食物,她強迫自己一小口一小口的把它吃掉,但反胃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她再也吃不下一口。
注意到她停了下來,他抬眼看她,卻發現她臉色比剛剛還蒼白,嘴唇更是失去了血色,而且依然在發抖。
「怎麼了?」他開口問。
小滿抬眼看他,卻發現視線比方才還要模糊,她依然覺得頭暈。
「我……吃不下……」
她說著,放下了口糧,因為喘不過氣來,她想起身,但才站起來,眼前就開始佈滿黑點,等她發現想重新坐下,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整個人軟倒在地。
察覺情況不對,他飛快起身來到她身邊,及時在她的腦袋撞上地面前,將她撈進懷中。
「小怪獸,你還好嗎?」
她不想理他,但她好不舒服,牙齒冷到打顫,她知道自己眼睛是睜開的,但她看不見。
「不好……」她驚恐的試圖抬手,卻做不到,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有辦法吐出虛弱的字句:「我不好……我看不見……我看不見了……」
他拉開她的隔熱毯,讓她整個人坐在他腿上,靠在他身上,用掌心快速來回摩擦她冰冷的裸背和心口。
「沒事,沒事的,別害怕,你只是有點貧血,加上太緊張又冷到,起身太快血液打不上來,所以才會缺氧昏倒。」
她沒有昏倒,她還有意識,可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我沒……沒……」
她試圖說話,卻只能發出氣音,她甚至感覺不到發麻的嘴唇在動。
「我知道,我知道你覺得自己沒昏倒,但這就是要昏倒的前兆,你別急,別說話,別緊張,把眼睛閉起來,深呼吸,慢一點,給你的身體一點時間。」她好害怕,又驚又恐,還冷得要命,但他的話安撫了她。
她閉上什麼也看不見的眼,跟著他的話做,試著吸氣,保持呼吸。
「對,就是這樣,慢慢來,不要急,別害怕。」
她可以感覺到他抓起她冰冷的小手,擱到他的脖子上,帶著她躺在隔熱毯上,讓她緊貼著他。
「乖,我知道你在生氣,但你先抱著我,一下就好,幾分鐘就好,你可以等一下再生氣,等你好了再繼續生氣。」
雖然他的頭髮仍有些微濕,但他的身體已經乾了,而且散發著舒適的溫度,感覺起來好溫暖,讓她放鬆下來。
他讓她的心口貼著他的,一邊快速的繼續摩擦她的裸背和手腳,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一邊開口安撫:「你好乖,你最乖了,繼續呼吸,等一下你就會覺得好一點了,馬上就會好一點了,我會陪著你,我會照顧你,就算你真的昏過去也不用擔心,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會去。」
他溫柔且堅定的保證,驅走了恐懼,讓淚水驀地奪眶而出。
那滾燙的淚水滴落他的肩頭,讓他一顆心猛地抽緊。
「嘿,沒事的,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擁抱著她,他啞聲開口。
那些字句,鑽入耳裡,熱了血、暖了心。
她喉頭微硬,在他懷中瑟瑟發抖,顫聲說。「你好……可惡……」
「對,我好可惡,我很可惡,我知道……」他低頭親吻著她的額角,粗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很抱歉……」
淚水一再滾落,但他不斷的親吻著她,說話安撫她,鼓勵她,要她繼續呼吸,然後不斷來回摩擦她的背,直到她冰冷的身體慢慢溫暖起來。
緊張急促的心跳,慢慢徐緩了下來。
當她再睜開眼,發現眼前不再一片黑暗。
她可以看見綠色的藤蔓,看見外面的大雨,看見燃燒的火光。
還有他。
耿念棠。
他凝視著她,撫著她的臉,揚起嘴角。「看,好多了吧?」
淚水驀然再次上湧,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將淚濕的小臉埋回他肩頭上。「沒事,只是貧血、貧血而已。」
環抱著那終於不再發抖的小女人,他親吻她的小腦袋瓜,悄悄鬆了一口氣,雖然她沒有說什麼,可他看見她的雙瞳再次有了焦距,失去血色的雙唇也總算有了些血色。
瞧她臉上那一對媲美熊貓的黑眼圈,他就知道她這幾天被綁架,一定嚇得沒有睡好,他真應該早點注意到這件事,但他懷疑在他把真相說出來之後,她會讓他幫忙。
天曉得,她甚至賭氣自己搭了個遮雨棚。
要不是這場雷陣雨太大,她那用樹皮藤蔓搭起來的臨時雨棚搞不好還真的能撐上那麼一陣子。
懷抱著這小女人,他把隔熱毯拉起來包住她,避免她再次失溫。
雖然這地方的隱蔽性很高,現在還在下大雨,為了避免被發現,他還是不敢把火生太大,那些用枯枝、落葉生的火,很快就變小,不久就會完全熄滅。她悶聲埋在他肩頭上哭了一陣,然後終於不再抽泣。
他低頭查看,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是睡著了,不是昏倒了。
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很規律正常,體溫也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偷偷的,他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將她半乾的發往後撥開,就在這時,他看見她受傷的左耳。
他大手一僵,一顆心瞬間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揪抓住。
是他的錯,他知道。
如果不是因為他在她眼鏡裡動了手腳,他們不會發現她和他的關係,不會這樣傷害她。
它沒有被好好的包紮處理,仍在發炎,紅得嚇人,雖然結痂了,卻又不知怎地被扯了開來,微微滲流著血水。
他伸手把那背包拉了過來,翻出簡易醫療包,結果裡面的東西幾乎都被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沾了血。
他放棄那醫療包,小心讓她躺好,起身走進雨中,他不敢走得太遠,幸好他很快就找到要找的藥草,他弄了一些回來,用刀柄搗成泥替她敷上。
她瑟縮了一下,但沒真的醒過來。
他沒有聽見附近有槍擊交火的聲音,那些獵人八成都已經被屠鷹帶著撤離的獵物們吸引過去,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悄悄的在倒塌的大樹週邊四周動了一些手腳,拿半乾的背心把自己擦乾,再晾回去殘火餘星上烘乾,才又回到她身邊躺下來。
她很快的又縮回他懷裡,雖然明知她沒有意識,這只是取暖的本能,他還是開心的揚起嘴角,將她好好的摟在懷裡。
幸好他是對的,還好他真的是對的。
即便他和武哥、阿震哥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這幾天他還是很怕自己錯了,錯估了所有的情勢,錯估了她所在的位置。
但她在這裡,就在這裡。
唉,這小怪獸,真的是……
閉上眼,他擁著她,聽著那嘩啦啦的滂沱大雨,感覺著她的心跳,悄悄的嘆了口氣。
嚇死他了。
小滿再次驚醒過來時,雨已經停了。
一開始她不是很清楚自己人在哪裡,然後她看見他就在眼前,閉著眼、抱著她,結實強壯的身體散發著宜人的溫度。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輕觸他的臉。
他還在,沒有消失不見。
他下巴滲冒出來的胡碴有些扎手,強而有力的心跳噗通噗通的貼著她的心口跳。
然後,緩緩的,他睜開了眼,看著她。
她心頭一跳,知道自己應該要把手抽回來,她記得自己早上如何指責他的欺瞞,但她也記得她快昏倒時,他如何照顧她,記得他說的那些話。
我會陪著你,我會照顧你……
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會去……
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那些承諾,好似仍在耳邊迴蕩,像是映在他凝視著她的黑瞳裡,讓心口莫名熱燙。
驀地,遠處又有槍聲響起,那聲音很小聲,感覺有點遠,但她還是緊張的轉頭查看,畏懼的縮手。
「別怕,別害怕。」他抬手輕觸她的下巴,示意她看他,道:「那很遠,還很遠。」
「我知道……」她張嘴,吐出的聲音幾不可聞,另一記槍響驀地又起,她整個人又再次瑟縮,緊張的悄聲問:「你確定還很遠?」
「我確定。」他揚起嘴角,無聲輕笑。
他堅定的口氣和笑容,讓她不安的心稍稍穩定了下來,但又一記槍響傳來時,恐懼去而複返,教她驚慌屏息,無法控制的簌鉸顫抖。
他握住她顫抖的小手,以指背輕撫她的嘴角,黑眸帶笑的悄聲告訴她。
「沒事的,笑一個。」
「笑一個?」他帶笑的語氣和話語讓小滿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不可思議的瞪著他,撕聲道:「在外面槍林彈雨,還有一堆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到處跑來跑去的時候?你有沒有搞錯?」
「沒有。」他又笑,告訴她:「害怕的時候,要笑一笑。」
他撫著她的臉,她的唇,禽著笑,悄悄說。
「恐懼是大腦避免你陷入危險的機制,但要是太過緊張,我們的肌肉會僵硬,讓身體無法正確反應,所以這時你要笑一笑,欺騙你的腦袋,當你在笑,你的腦袋就會稍微放鬆下來,等笑完之後,你就會發現,好像其實也還好。」
她瞪著他,無法否認他的說法,只能緊張的道。
「我笑不出來。」
「你當然可以。」他瞅著她,說:「假笑也行的,像這樣,嘻嘻嘻。」說著,他一邊咧嘴假笑示範給她看,一邊慫恿她。
「來啊,試試看,嘻嘻嘻。」
小滿覺得這實在太荒謬了,所以諷刺的跟著咬牙露齒咧嘴假笑。
「嘻嘻嘻——」
「沒錯,就是這樣,再來一次。」他看了超樂,跟著她一起擠眉弄眼的咧嘴:「嘻嘻嘻——」
她本來只是要證明這一點用也沒有才跟著假笑的,可眼前這男人那模樣實在太搞笑,害她不小心真的笑了出來。
他撫著她揚起的嘴角,笑著悄聲說。
「看,沒那麼可怕了吧,你的手已經不抖了。」
她一怔,發現自己真的不再發抖了,心跳也不再跳得那麼快。
她不敢相信這招有用,但它真的有用,她還是緊張,還是怕,但肌肉不再繃得那麼緊。然後她意識到,是他讓她轉移了注意力,真的笑了出來,所以她才不再那麼驚慌。
跟著,她注意到,遠處的槍聲不知在何時停了,只剩下他和她的呼吸聲。
眼前的男人,握著她的手,對著她微笑,好像兩人仍躺在那百年老屋的大床上,而不是在荒郊野地某棵不知名的倒塌大樹下。
冷靜下來之後,她對他欺瞞的行為不再那麼生氣火大,即便欺騙了她,但在和那些殘暴可怕的獵人相處幾天之後,她也曉得他欺瞞的行為或許情有可原。
而且,他找到了她,沒有拋下她不管,即便她在暴怒中踹了他,他也沒有掉頭離開。
就在這一秒,她忽然領悟一件事,她之所以敢對他發脾氣,會對他發脾氣,就是因為她知道他是可以讓她發脾氣的物件,即便他騙了她,他和那些恐怖的獵人,和那骷髏男、海恩教授完全不一樣。
本質上就不一樣。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
她聽見自己開口問,然後她知道她真的必須搞清楚這一切,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他和她都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所以他才會在找到她之後,那麼迅速的把事情全都攤開來講。
看著眼前臉色雖然蒼白,但已經冷靜許多的小女人,他坦承道:「我不想破壞你的生活,而且為了你的安全,你不知情是最好的。」
她緊抿著唇,眼角微抽,但沒有再次發飆。
這是個好現象,知道她開始把話聽進去了,他悄悄鬆了口氣,張嘴解釋。「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扯,但有時無知是最好的防備,你若不知情,遇到內鬼就不會緊張害怕,也比較不會有穿幫的危險。而且我當時真的以為這事很快就能解決,巴特博物館這條洗錢的管道太好用,我不認為對方只會用那一次。」他說著,停頓了一下,才啞聲道:「我不想這麼做,我們都不想這麼做,
但幾個月前除了確定巴特博物館裡有人和遊戲有關,我們沒有別的線索,唯一確定的,是這場狩獵遊戲一直在進行,還有幕後的玩家每一個都有錢有勢。」
「你怎麼知道幕後的玩家每一個都有錢有勢?」她是研究歷史的,她很清楚人們聚在一起時,可以多麼愚蠢殘忍,那有時真的和有沒有錢無關。
「因為我們抓到了一個,迪利凱.史托,他是史托家族裡的人。」
「史托家族?」小滿一怔,吃驚的問:「你是說,那個富可敵國的史托家族嗎?」
「嗯。」
她睜大了眼,一個念頭飛快閃現。
巴特家和史托家一樣都是富可敵國的家族,如果史托家的人牽扯在其中,誰知道巴特家是不是也有問題。
雖然她在巴特家的私人博物館工作,這家博物館的立意似乎也很良善,但除了在電視新聞上,她從來不曾真的見過藍斯?巴特這位大老闆。
小滿忍不住脫口:「你們怎麼能確定,藍斯.巴特沒有問題?你知道博物
館是他的吧?」
她這問題,讓他揚起嘴角。
「噢,我們當然知道,但你以為是誰請我們調查洗錢內鬼的?」
她呆了一呆。
「藍斯?巴特是你們的僱主?」
「不是僱主。」他露齒一笑,「是顧客。」
「既然如此,為何不讓他直接安排你們的人—」她話沒問完就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可惡,因為那個內鬼知道紅眼。」
「對。」他點點頭,道:「對方可能有我們公司人員的名單。」
「那你還要我當你女朋友?這不是很快就會被發現嗎?」
問到這裡,答案突然閃現腦海,小滿瞪大了眼,倒抽口氣。
「你把我當餌?!」
「不是你,是我。」怕她又歇斯底里起來,耿念棠飛快開口:「對方會直接找上我。」
他看著她說:「在這之前,沒有人知道我們認識,那內鬼看到我出現,也只會以為是我想利用你來查探,你只是個幌子,我才是那個會被當成目標的靶子。自從去年我們逮到迪利凱?史托之後,他們一直在找機會對付我們,那些變態熱愛把礙事的人扔到遊戲裡當獵物,特別是像我這種,對他們來說,落單的我是最好下手的物件,既可以打擊紅眼的士氣,還能夠看我在遊戲裡被追殺玩弄。」
聞言,小滿一雙眼在瞬間瞪得更大。
「所以你後來才到處和我參加聚會?」說著她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胸膛一下,惱怒低斥:「耿念棠,你瘋了嗎你?!」
雖然又挨了揍,但這回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唉,小怪獸擔心他呢。
「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他瞅著她,一臉委屈的說:「抓到迪利凱時,我們才發現我們一直以為多年前落海失蹤的阿光,可能人在那個狩獵遊戲裡。」
「誰是阿光?」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爸有兩位好友嗎?」
她記得,他提過,「莫森和海洋。」
「嗯,莫森和海洋,他們就像我的另一位父親。」他告訴她:「莫森和他的老婆如月,生了一對雙胞胎,阿光和阿磊,他們年紀比我大一些,雖然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是兄弟。」
小滿聞言,想起這就是他之前說到一半就打住沒再提的話題。
他頓了一下,瞳眸收縮著,沙啞重申。「我們是兄弟。」
他握緊了她的手,小滿可以看見他眼裡的感情,當他提及他的家人,提及他的父親時,都有同樣的情緒,如此濃烈,那般真摯。
「比親兄弟更親。」
想起當年,他扯了下嘴角,啞聲開口。
「阿光、阿磊和我,我們三個從小就混在一起,我媽常說,我們三個男生湊在一起,屋頂簡直就要翻天,再加上屠歡屠愛的話,只要是個人都會崩潰,然後有一年颱風天,阿光掉到海裡,我們以為他死了,我以為他死了,直到去年,我們抓到了迪利凱.史托,那傢伙是個變態,是遊戲裡的玩家,喜歡把遊戲過程錄起來,因為如此,我們才發現阿光當年沒死,他不知怎麼變成了狩獵遊戲裡的獵物。」
小滿震驚的看著他,有那麼幾秒,完全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握緊她的小手,啞聲開口:「我真的很抱歉,但當時除了利用你,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必須阻止這些人,想辦法進入這個遊戲,揪出那些玩家,破壞它。」
看著眼前的男人,小滿這才發現,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想要進來這個瘋狂的狩獵遊戲。
他不是瘋了,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可惡,哪個人沒事會往這種恐怖的獵人遊戲裡頭跑?是她嚇都嚇死了,哪還可能主動要進來?
但這就是他會做的事。
耿念棠會做的事。
她第一次遇見這男人時,他就在和恐怖分子作對。
這整件事,不只是他和她之間而已,還牽涉到他的家人,他那比兄弟還親的兄弟,和所有被抓來當獵物的人們。
他無法作視不管,因為他還有良心,還沒有麻痺。「你不該騙我的。」她看著他,啞聲開口。
這回,他聰明的不再和她爭辯,只苦笑吐出一句。
「嗯,我不該騙你。」
說著,他抬手輕觸她受傷的左耳。
有那麼一瞬間,她沒有意識到他在做什麼,然後才想起來她的耳朵被打爛了,她反射性的往後縮,伸手遮住自己殘破的耳。
滾下山坡之後,她全身都在痛,忘了自己的耳朵現在看起來有多糟、能多醜,它搞不好還在流膿。
她畏縮的反應,讓他一僵,黑眸微暗,語音低啞的道。
「我以為我可以保護你的安全,我在屋子裡裝了安全系統,在你眼鏡裡裝了發訊器,這本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你是藍斯?巴特的員工,那男人不是好惹的,只要動了他的人,即便是個小員工失縱,他都會要人徹查到底,不管是誰,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想為自己製造像藍斯.巴特那樣的敵人。」
他扯了下嘴角,道:「我真的沒想到路德維格.海恩牽扯在其中,沒想到他一直在利用你替他做研究,如果我早點和你坦白,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她能看見他眼中的愧疚和自責,能感覺到他輕觸著她覆耳的手。
「對不起。」他凝視著她,大手整個覆上了她遮耳的小手,嘎聲道:「我很抱歉,我從來不想傷害你,或害你受傷。」
熱氣,氤氳了眼眶。「不是你的錯。」
話出了口,她才發現這是真的,只是她之前太驚慌、太生氣,才不想承認這件事,或許也是因為她不想承認自己竟然這麼愚蠢,接二連三的被人這樣操縱欺瞞還沒發現。
「不是你害的,是我自己的錯,」小滿苦笑,粉唇輕顫的坦承:「就算我不認識你,海恩也會來綁架我。就算他們沒發現發訊器,也會為了讓我找出神殿,對我開槍。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被牽扯進來了,海恩騙了我,我一直以為自己在幫他整理研究的是以前的舊檔,但那不是。我早就應該發現了,可我被能接觸到那些不曾公開的考古資料沖昏了頭。」
淚水湧上她的眼,教他心口抽疼,他抹去她滑落眼角的淚水。
「傻瓜,你不可能知道他在幹嘛,那傢伙是個高明的騙子,他瞞騙了所有人,他甚至瞞過了銜尾蛇的人,他之前一定是讓他們以為是他找到的線索,而不是你。」
「你怎麼知道?」她硬咽的看著他。
「因為如果他們知道是你,早在幾年前你就會被帶走了,不會等到現在,還讓你把那些資料就這樣大刺刺的堆在辦公室裡。」
小滿聞言,這才覺得好過多了,感覺自己沒有那麼蠢。
她吸吸鼻子,問出心中的疑惑:「你怎麼曉得他們在找的是神殿?」
「因為過去這兩個月,我們終於有了進展,我們找到了兩位曾待過遊戲的
獵物,發現了一些被遺棄的獵場。」他邊說邊小心的替她把黑髮挪到受傷的耳後,道:「它們每一個都有相同的記號,無限迴圈的莫比烏斯帶,纏繞成數字8的銜尾蛇,那些場所大多都是古代遺蹟,神廟、神殿、祭壇之類的。」
垂眼看著眼前鼻子紅紅的小女人,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這一次,她沒有抗拒。
他心口一鬆,忍不住低頭親吻著她頭頂上的發旋,當她放下遮耳的手,也伸手環抱著他時,他偷偷揚起嘴角。
唉,他的小怪獸啊,真的是超可愛的。
「噢,還有,我前幾天在這裡也找到了一個。」
小滿把臉埋入他懷中,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兩秒後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你什麼?!」
她猛地抬起頭來,卻撞到了他的下巴。
耿念棠閃避不及,被撞個正著,悶哼一聲,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對不起,你還好嗎?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你剛剛說了什麼?你是不是說你在這裡也找到了一座神殿?它在哪裡?是在東邊那裡嗎?它狀況還好嗎?裡面也有蛇圖騰嗎?你怎麼找到它的?」
她連珠炮的話語毫不間斷,接二連三的追問著他,一句比一句大聲,小手還不停的輕拍他的胸膛要他快點回答,要不是他沒穿衣服,她八成已經揪抓住他的背心死命搖晃他了。
他翻身將她壓到身下,好笑的伸手遮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張嘴悄聲提醒。「噓噓噓,小怪獸,你太大聲了,雨已經停了,聲音可以傳得很遠。」她瞬間僵住,一雙眼_得好大好大。
「然後,沒錯,我找到了神殿,裡面也有蛇圖騰,我會找到它是因為我和二哥聚集了一些獵物,有位獵人被玩家引爆,試圖殺死或逮到我們。對了,獵人的機械眼裡裝了炸藥,被引爆前,他們的眼睛會亮紅光,你記得下次看到就要快點跑或就地找掩護好嗎?」
她一雙黑瞳瞪得更大,小臉更白。
「總之,炸彈爆炸之後,我發現被炸開的地面是岩石,上面還有人工雕刻
的浮雕圖案。他們找不到神殿,所以才把那些獵場設在這,大概是想亂槍打鳥,或者內部有紛爭,我不知道,總之這一招還真有效。至於它在哪裡?」他垂眼瞧著她,揚起嘴角。「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她擰起了眉,試圖拉開他的手,但他沒有抽手,只笑著道。
「嘿,別急、別生氣。」他好笑的說:「我知道你想過去看看,但那地方的入口被炸掉了,還有你沒忘記外面有一群裝了炸藥的變態殺人犯在找我們吧?」剎那間,她又安靜下來,靜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很好,現在你要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讓自己的體力恢復過來,然後我們再討論那座神殿在哪裡,OK?」
她不是很能接受他的條件,她想要馬上知道它在哪裡,但她也很清楚他是對的,她需要進食和休息,才有力氣做更多的事。
小滿點點頭。
見她同意,他這才把手挪開,笑著低頭親了她小嘴一下。
她吃了一驚,小臉飛紅,還沒開口,他已經翻身去拿背包裡的口糧補給品。
大雨之後,空氣變得無比潮濕。
即便雨已停,還是有殘留在林葉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
之前那甜得要命的雜糧棒她吃不下去,他換了一包餅乾給她,這包口味比較清爽,雖然也甜,但至少是她可以接受的味道。
她在吃餅乾時,他把她吃剩的雜糧棒全都吃掉,又從背包裡翻出了牛肉乾和兩條巧克力棒。
她吃了一點肉乾,拒絕了巧克力,他沒有勉強她,只是要她把巧克力棒收在一旁。
「等你餓了再吃。」他說。
她這幾天因為驚嚇過度都沒什麼胃口,不過她還是聽從了他的話。
吃完肉乾後,她伸手把衣褲撈回來試圖穿上,但他阻止了她。
「還是濕的。」他抓著她的手,看著她說:「你穿了會感冒。」
「我會冷。」她說著,還要伸手去拿。
他挑眉,然後咧嘴一笑,將她拉到雙腿之中,摟抱進懷裡。
「抱著我就不冷啦。」
小滿又羞又窘,面紅耳赤的抬眼,只見他笑得超開心。「別鬧了,要是那些獵人突然跑來怎麼辦?」她輕拍他的胸膛,擰眉憂慮的瞪著他說:「我才不要光溜溜的被逮到。」
想到之前半夜被拖出帳篷的遭遇,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沙啞重申。「我不要……」
感覺到她的輕顫,又見她臉色再次刷白,瞳眸中透著恐懼,他瞬間領悟了過來,但臉上仍掛著笑。
即便他仍笑著,她看了出來他的領悟,她能看見他的黑瞳,在瞬間閃過一抹黑暗的情緒。
可他很快的將其壓了下來,抬起手,撫著她的小臉,柔聲開口。
「我在附近用藤蔓設了陷阱。」他凝視著她,「相信我,如果有人靠近這裡,我會知道。」
她能感覺他粗糙的大手就在臉上,溫柔的捧著她、暖著她。
因為他靠得太近,她能清楚看見他的臉,看見他的眼。
「相信我。」
他說,語音沙啞但堅定。
心頭微顫,熱淚無端又上眼。
她閉上淚眼,點點頭。
他將她攬進懷裡,讓她靠在他身上,帶著她再次躺下。
「現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
他的大手撫著她的發,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輕響,莫名安撫了她。
小滿縮在他懷中,聽著他的聲音、他的心跳,她知道自己應該要試著睡覺,但她不認為自己真的能睡著。
那一夜的驚恐,仍在心底徘徊,在腦海裡重演。
她睜開眼,看著自己蜷在胸前微顫的雙手,然後她聽見自己說。
「他們沒有……沒來得及對我做什麼……」
聞言,他心頭一緊。
她的聲音很小聲很小聲,有如蟻語一般。
「有個人開了槍,提醒他們我的價值……」
他環著她的腰,撫著她的發,沒有阻止她說下去,他知道她需要說出來,把事情說出來,才能讓它過去。
「那個男人……那個把我拖出去的男人,就這樣死了……他倒在我身上……我嚇呆了……後來我就睡不著了,沒辦法真的睡著……」
難怪她會突然看不見,難怪她剛剛會哭到睡著又突然驚醒,難怪她臉上會掛著一對媲美熊貓的黑輪。
這女人不是沒睡好,是根本沒睡覺。
萬般心疼的,他低頭親吻她的小腦袋瓜,啞聲道。
「你先把眼睛閉上,休息一下也好,有狀況我會叫你的。」
她聽話閉上眼,一顆心卻還是怦怦亂跳。
可他一再的撫著她的背,大手輕輕按揉著她緊繃的後頸。
慢慢的,她變得沒再那麼緊張,他規律的呼吸、沉穩的心跳,緊貼著她的皮膚散發的溫度與味道,都莫名讓她安心。
微風悄悄溜過,遠處有蟲在鳴叫。
「阿棠……」
「嗯?」
「你必須……帶我去……那座神殿……」
「為什麼?」他悄聲問。
她沒有回答。
他垂眼,看見她已經再次睡著。
小心翼翼的,他抹去她頰上的淚,低頭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悄聲道。「睡吧,我的小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