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寂寂。
雨林裡的夜,黑得嚇人。
她可以聞到青草與泥和腐葉的味道混在一起,偶而還會聽見小小的蟲鳴,但不知為何,那連著幾天幾夜,忽遠忽近的槍響和爆炸聲都不見了。
可這麼安靜,反而讓小滿有些心驚。
是身前男人的存在,才教她不至於慌得亂了手腳。
白天時,她睡睡醒醒的,在惡夢中掙扎,可每次驚醒,他總也會在,抱著她,看著她,哄著她,對她微笑。
一次又一次,她漸漸的越來越安心。
幾個小時後,她真的完全睡翻過去,再醒來天已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在這裡,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貼著她的胸口,慢慢的跳。
她不敢相信自己在這危險的處境之中,竟然還能睡著,可她真的睡著了,睡了好幾個小時。
是因為他,她知道。
夜很黑,她縮在他懷裡,卻莫名心安。
這真是一點邏輯也沒有,先別提他說的瘋狂獵人遊戲,光是想起史卡利那骷髏男正到處在找她,她就應該要嚇得半死。
但是當她躺在這裡,和他一起蜷縮在寂靜的黑暗之中,感覺好像全世界都被擋在他強壯的臂彎之外。
她靜靜的躺著,聽著兩人的呼吸,撫著他的心跳,他溫暖的皮膚。
驀地,她感覺到他硬了起來。
這一秒,意識到,他一直醒著。
心跳,漏了一拍。
她應該要停下來,這時機、這地點,一點都不恰當。
可是,他感覺起來好溫暖,聞起來好舒服,她不自禁的又貼得更近,幾乎像是在磨蹭他。
他低下頭來,溫熱的呼吸撫過她的臉。
她昂首,看不清他,卻仍感覺到他正在看她。
胸中的心,急急的跳著。
她不該這麼做,可她無法控制自己。
她想要,需要,感覺更多。
黑暗中,小滿緩緩抬手撫摸著他結實的胸膛,感覺他也加速的心跳,不能自已的,她撫著他的鎖骨,小手慢慢往上,探向他粗壯的脖頸,張嘴舔吻他頸上的脈動。
他深吸了口氣,側過頭來,親吻她的臉,她的唇。
她能感覺到他的大手滑到了她的腰上,再往下撫摸著她的臀,她的大腿,讓她的腿跨到他身上。
然後他探了進來,她輕顫瑟縮著,在他唇邊悄悄抽了一口氣。
他舔吻著她的唇瓣,捧握著她的臀,慢慢的、慢慢的和她廝磨著。
她攀著他,唇微啟,無聲輕喘。
他的肌肉緊繃,皮膚既熱且燙,動作卻無比徐緩而溫柔。
這感覺很好,他感覺很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
淚水,不由自主的再次湧現。
她都不知自己為何會流淚,但他捧著她的臉,吻去了她的淚。
他用他的身體無聲安慰著她,那百般的溫柔透過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指,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一舉一動,傳達過來。
他一直忍著,強忍著,直到她再無法承受,只能緊緊貼著他,抱著他,顫抖地越過了那感官的極限,然後他才釋放了自己。
暗夜裡,一切都好安靜,只有她和他的心跳與呼吸在迴蕩。
他擁抱著她,讓心貼著心。
他一句話也沒說,她也沒有。
她靜靜的環抱著身前的男人,和他躺在一起,聽著風吹,聽著蟲鳴。過去幾天在她腳下分崩離析的世界,莫名再次安定了下來。
有那麼片刻,一切的紛擾彷彿遠在千里之外。
然後,他鬆開了手,退了開來。
她微怔抬眼,看見他的臉近在眼前,他嘴角禽著教人心動的溫柔微笑,指指她身後,示意她轉身。
她翻過身來,才發現她能看見他,是因為有一束月光,斜斜的穿透了林葉,灑落在中間的草地上。
只是一束淡淡的月光,但它將世界照亮。
空地裡的青草如茵,垂落的藤蔓如翠綠珠簾,每一片小巧的青草綠葉上的水珠都因此亮了起來,它們反射著月光,讓整個空間,閃閃發亮。
眼前的景色,如夢似幻,美得不可思議。
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之前逼得她快要崩潰的同一座雨林。
身後的男人伸手重新將她環抱拉回懷中,貼在她身後,大手覆在她的心口。
情不自禁的,她抬手覆著他的手,感覺淚濕眼眶。
他低頭親吻她的發,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和她一起看著那束月光,緩緩輕移。
每當微風溜過,光影就會跟著變幻,讓水珠閃耀著,有些因風落下,像透明的水晶落地,有些仍留在葉子上輕晃散發著不同的光彩。
人的一生中,總有些片刻,有些風景,一輩子都會記得。
她知道眼前這一幕就是,那個她將來回想起這恐怖的遭遇時,也會同時想起的美好片刻。
月華淡淡,悄移,然後又慢慢消失了。
世界再次暗了下來,可她知道她不會忘記那不可思議的風景。
他讓她看到的景色,讓她知道的美好,奇異的給了她勇氣。「阿棠。」
「嗯?」
她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面對他。
黑暗中,眼前的男人再次只剩下不明的輪廓。「你必須帶我去那座神殿。」
這女人睡著前,提過同樣的事,他摸摸她的小臉,提醒她。
「你知道,他們已經發現它的位置了。」
「我知道。」她點點頭,啞聲道:「他們會找到那裡,是因為我,是我幫他們標出了幾個可能的地點。這幾天史卡利帶著我一個一個排除了其他地方,東邊那個點,是剩下幾個最有可能的地方,昨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獵人都跑去了,史卡利非常憤怒,他怕那座神殿會被發現、被毀壞,那接二連三的爆炸讓他氣壞了,我聽到他打電話阻止某些人轟炸那地方。」
他笑了出來,「欸,我想對方辦不到。」「你怎麼知道?」她微愣。
「因為爆炸是我搞出來的。」他笑著說:「不是那些獵人和玩家。」她一怔,想起他說神殿入口被炸壞的事。
「你昨晚在那裡?」「嗯,我在那。」他點頭。
「老天……」小滿心頭一驚,不自覺慌亂的伸手摸索著他的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好嗎?受傷了嗎?你怎不早說?」
他低頭抵著她的額,抓握住她驚慌的小手,笑了。
「我沒事,爆炸是我安排的,都在我的計算之中,而且我要是受了傷,還能扛著你到處跑,對你毛手毛腳嗎?」
也對。
這話讓她小臉羞紅,但也因此鎮定了下來,卻還是難以想像他怎能從那麼驚天動地的爆炸中生存下來。
無論如何,至少他人還好好的,好手好腳的。
他親親她的鼻子,輕描淡寫的問:「史卡利是哪個?是不是臉頰凹陷,長得像骷髏頭的那個?」
「對。」小滿沒多想,只告訴他:「他們綁架我,就是想找到這座神殿,或許還有下一座,但是這些神殿不是重點,我看過海恩的研究資料,我認為他們想找的,是在神殿裡的東西。」
「噢,如果是那個,」他開心的輕笑:「我猜那死骷髏頭也要失望了。」
「為什麼?」話一出口,她就領悟了過來,他提過入口被炸壞了。「你進去過?你拿走了嗎?東西在你這?」
「不在我這,我讓人送出去了。」他告訴她:「所以,如果你是想找神殿裡祭祀的主體,你不需要再去那裡。」
「我不是要找那東西,不是說它不重要,但我想去神殿,是因為我需要看看那地方。」
「為什麼?」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悄聲道:「這些神殿不止一座,你知道吧?」
他知道,然後領悟過來,「你想找到下一座?」
「如果有下一座的話,我可以……應該能找到,但我需要到現場去。」即便在說出口的現在,她還是覺得自己瘋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說真的,她很害怕,還是很害怕,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做對的事,小滿深吸口氣,心跳飛快的說:「它是圓形的球狀物,對不對?你拿到的那個祭祀主體。」
耿念棠一怔,看著眼前緊張的小女人。「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海恩的紀錄影片,他們把拍到那些主體的所有片段都剪掉了,但是神殿裡大部分的纏繞之蛇或銜尾蛇都描述它們追逐著一顆球,或環繞著一顆球,特別是在主殿之中的,更是如此。我本來以為那是太陽或月亮,後來發現那不是。那是主要被祭祀守護的主體,而且我認為,它們一共有十二個。」
她緊握著他的手,說得又急又快:「銜尾蛇自古以來就是鏈金術士的符號,纏繞之蛇在各地神話傳說中都有出現過,我認為史卡利在收集它們,這些人尋找神殿,就是為了收集那些被祭祀的主體。我找到了其中六座神殿的座標,這裡是第七座,但在這之前那些人或許曾找到過其他座神殿。」
小滿臉色蒼白,手微抖、唇微顫的道:「那些人,那個人,他們不正常,不管他們在做什麼,想做什麼,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我不能讓這件事發生,你懂嗎?是我給的座標,是我找到這些神殿的,我不能讓他們收集到全部的東西,我不能……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只能盡力多畫出幾個地點……」
聽到這裡,他才赫然發現一件事。「你這幾天一直在試圖拖延時間嗎?」
小滿點頭,含淚啞聲道:「如果他們拿那些東西做了什麼,那會變成是我的錯。你懂嗎?會是我的錯。我需要去神殿裡看看,我必須比他們更早找到下一座神殿。」
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他只覺心口緊縮。
「你知道,雖然我把入口炸了,但只要靠近,就能看見那些人工斧鑿的痕跡,現在那裡八成已經被那叫史卡利的骷髏男的人包圍佔據了,就算是這樣,你還要去嗎?」
想到史卡利和那些可怕的獵人,她不自禁微顚。
說真的,她很想逃走,跑得越遠越好,可是——
「我研究這些纏繞之蛇和圖騰很多年了,你知道它們有些已經存在上萬年了嗎?」她深吸口氣,告訴他:「這些神廟、神殿,不是我們所知的文明,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一時說不清楚,但如果我能進去那座神殿,或許能看得更明白。你說入口被炸掉了,對吧?我認為他們重新挖掘入口還需要一點時間,那些神殿通常不會只有一個出入口,只要我知道大概的地點,我可以設法找到其他入口,在他們挖通之前,到裡面看看。」
耿念棠看著她,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害怕,她甚至不自覺又微微顫抖起來,但她還是堅持要去。
他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然後他知道這就是為何當初她會吸引他的原因。
她很勇敢,聰明又勇敢,她知道什麼是對的事。
知道一件事是對的,和真的敢去做一件對的事,這完全是兩回事。
可這女人比誰都還清楚明白回去要面對什麼,她並不只是一時衝動,她想過了,她還是要去做。
做對的事。
雖然他其實比較想把她快點帶出這個地方,遠離這些獵人,可他也很清楚,她是對的。
他親眼看過其中幾座神殿,這一座他更是比誰都還要早進去。
他見過那被祭祀的主體。
那顆小小的球。
他偷走了它,因為即便當時他不曉得前因後果,也很清楚那就是他們在找的東西,那些狩獵遊戲的幕後主使者真正想找的東西。
當他看見那顆球時,他和她有同樣不祥的預感,那是他偷它的最主要原因。
暗夜中,他伸手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告訴她。「好,我帶你去。」
她沒有因此放鬆下來,只是更加握緊了他的手。
「別緊張。」他親了她的額頭一下,微笑開口:「你甚至不需要花時間尋
找另一個入口,我知道它在哪。」
小滿一愣,「你知道?」
「沒錯,我知道。」他笑著悄聲道:「找到你之前,我才剛從那裡出來呢。」
明月在雲中忽隱忽現。
小滿穿上了自己的衣物,在他的帶領下,小心翼翼的穿越黑暗的雨林。她本來想再穿上大白,但他告訴她那太顯眼了,所以她小心的把它再次收折好,收到口袋裡。
要在這漆黑的森林裡走路,比待在原地讓她更加驚慌,至少縮在那裡時,有任何動靜她都聽得到,可是在移動時,她真的覺得她踩下的每一步,都發出好大的聲音,嚓嚓沙沙的,聽起來活像有一百分貝,讓她一路上都心驚膽顫的,聽到任何聲音都嚇得要死,雖然有大部分聲音都是她自己發出來的,她還
是有如驚弓之鳥。
然後,她開始覺得現在如果來場大雷雨就好了,至少雨聲和雷聲會掩蓋掉所有聲音,至少是她發出來的聲音。
偏偏天公不作美,天上是有雲層,但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要下雨的意思。讓人意外的是,一路上兩人竟然沒有遇見其他人,倒是曾看見幾架空拍機從空中飛過。
每次它們還沒靠近,他就會先發現,拉著她躲到一旁樹影裡,等它們飛過去。
有一次,她還踩到一個被破壞的監視攝影機。
那東西嚇了她一跳,然後她抬頭注意看才發現有不少樹上被架設了這些東西,只是它們大多都被破壞掉了。
他輕捏她的小手,她回神看見他對著她賊笑。
「你弄的?」她悄悄問。
「我不喜歡被人偷看。」他笑著挑眉,「而且破壞這些王八蛋的昂貴設備,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快感。」
她無言,卻發現自己揚起嘴角,心情莫名的放鬆了些。
沒有多久,小滿就發現,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在這漆黑的雨林裡熟門熟路的,即便沒有指南針,還是能辨識方向。
當他帶著氣喘吁吁的她爬上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指著幾天前她才待過的其中一處營區,告訴她那裡已經被廢棄時,她才意識到,他會這麼熟悉,是因為他真的到過這些地方。
那處營區被燒掉了,旁邊還有一個被炸出來的大洞。
她會認得那裡,是因為那是她標出來的其中一處可能的地點,但她離開時,這營區還好好的。
一架空拍機亮著紅燈飛過,他迅速將她拉到暗影裡,用自己的身體遮住她。
她的衣服是白色的,即便已經被弄葬了,還是有些顯眼,但他的背心是灰黑色的,皮膚顏色也深,他完完全全的遮擋住她,緊貼著她,讓兩人就像是黝黑樹幹的一部分。
除了眼前的男人,她幾乎什麼也看不到,直到空拍機往左邊飛離,她轉頭看去,才從他的手臂上方看見它朝著一處夜空明亮的方向飛去。
一開始,小滿無法理解那裡的天空為何比較亮,然後才意識到,那裡的雲層比較亮,是因為雲層下方的地面有燈。
那地方燈火通明,讓那邊層層的雨林樹冠從這裡看去非常明顯。
在那明亮夜空下方的地勢,比附近都還要高,幾乎和兩人所站的山坡差不多高,他們和那裡之間又被炸出一個大洞,視線幾乎沒有遮擋,以至於剛發現這件事時,她反射性的想蹲下來,想藉灌木叢擋住自己,怕那空拍機有三百六十度的攝影鏡頭,但他阻止了她。
「別動。」他悄聲說。
她忍住想蹲下朝反方向狂奔的衝動,心跳飛快的看著那漸漸遠去的空拍機。
她一直很怕那空拍機突然折返,可它只是直直的往前飛向那明亮的樹叢,
她注意到有好幾架空拍機都在夜空中飛往同一個地方,但有一些在半途就停了下來,不知為何只是停懸在空中。
驀地,她看見了探照燈的光束掃過雲層,下一秒,那幾架停在空中的空拍機忽然在同一秒,一起從空中墜落。
她沒有聽到槍聲,它們就這樣失去了電力,原本亮著的紅燈全都消失,毫無預警的往下掉進樹冠之中。
小滿心頭一跳,忽然間領悟過來。
「就是那裡,對不對?」她口乾舌燥的說:「神殿的入口。」
「對。」看著遠方將近兩公里之外的燈火通明處,他確認道:「就是那裡,所以他們才不讓那些玩家的空拍機過去,不過那邊大半都塌了。」
「但史卡利不想冒險被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嗯。」他盯著那遠方的空拍機,道:「他大概是在空中設下了封鎖線,許可權不夠的玩家,空拍機要是太靠近就會被奪走電力。」這件事證明了他的想法,那些玩家和這場狩獵遊戲,只是整件事的冰山一角。
小滿看著那少數繼續往前飛的空拍機,和那往空中來回掃動的探照燈,緊張的悄聲問:「你認為他們要花多久才能挖通?」
「如果用大型機具和炸藥,或許不用太久。」
「他們不會用炸藥。」她告訴他:「史卡利怕傷到神殿,他需要所有的線索來找到下一處座標。」
他聞言,笑了。
「那他有得挖了,下麵的地道至少塌了三百公尺。」
這是個好消息,那給了她更多的時間。
確定那些空拍機已經離得夠遠了,他帶著她離開那處高地,鑽入叢林之中。
接下來的路途和之前一樣崎嶇,但偶而從雲層中探頭的月光,讓她多少能看見一點地面,不過她還是走得十分辛苦。
到了後來,她真的走得上氣不接下氣,即便手腳並用,還是覺得自己的肺快爆掉,雙手和雙腳也快失去知覺。
當她又一次差點跌得狗吃屎時,他順手將她抱了起來,然後就乾脆直接抱著她前進了。
到那時,她早已失去了抗議的力氣,也完全不想抗議。
天知道,現在就算史卡利出現,拿著槍比著她的頭,她大概也爬不動一步。
可同樣的距離,他扛著她移動,比她自己走還要快上好幾倍。
這真是太誇張了。
如果他平常的工作都像這樣,難怪他身體那麼強壯結實,胃口還好成那樣,她之前還奇怪他吃那麼多怎麼都不會變胖,結果他根本把那些熱量全都消耗掉了。
這男人平常的運動量,八成有她的一百倍。
當他再次將她放下來時,小滿發現自己在另一棵大樹底下,這棵樹有無數條氣根像垂簾一樣的垂落地面,有些甚至就這樣成了枝幹,他牽著她的手,撥開那些氣根,鑽了進去,然後跪在地上,撥開層層的落葉。
落葉下是被人刻意交叉橫放的蕨葉與枝幹,他將它們挪開,從褲子口袋裡,抽出一根螢光棒。
當螢光棒亮了起來,她才看見他前方有一個往下傾斜的坑洞,那斜插入地的洞是被人挖出來的,她可以看到洞穴牆上冒出的樹根被人用刀砍斷,坑洞的寬度大概只能讓一人通過,但在洞穴底部,有個被樹根纏住的石門。
石門上,雕著纏繞之蛇。
他咬著發亮的螢光棒滑了下去,從半開的石門中鑽了進去,然後又從中探出頭來,從下往上的看著她,朝她伸手,笑問。「你要來嗎?」
開玩笑,她當然要。
小滿蹲了下來,動作笨拙的順著那泥巴坑道往下滑,然後跟著那男人擠進了半掩的石門內。
「小心,裡面有三公尺的落差,這裡只是這扇門的上面。」
他在她滑下坑道時,在那高大的石門下方提醒她。
那扇石門很大,她探頭進去看,才發現門沒辦法完全被打開,除了因為遭土石掩埋之外,也因為它很大。
那男人已經一溜煙到了下面,在底下等她。
她小心的踩著門上的浮雕往下爬,那有點可怕,但他伸手幫了她。
小滿注意到,這裡的走道沒有什麼土石,只有在門邊地上有個小土堆,讓她有些驚訝。
「你發現這裡時,門是開著的嗎?」
「不是。」他告訴她:「這些土還是我開門時,挖洞出去弄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這裡是門?」她從這裡看,那石門看起來根本就像是石牆。他露齒一笑,指著前方走道兩邊的牆,道:「因為前面牆上有畫啊。」走道比外面那坑道寬敞許多,是個往前方下降的徐緩坡道,她驚訝的東張西望,看著牆上的精美浮雕,都沒注意到他把螢光棒塞到了她手裡。
他站在她後面,看著她雙眼發亮的拿著螢光棒,照著牆上的浮雕,情不自禁的伸手撫摸上面那些和巨大鱷魚搏鬥的小人、翻騰的水波、船隻,還有岸上的大樹。
雕刻的工匠,精準的抓住了人們臉上的表情,身體的肌肉線條,甚至是飛濺的水波,鱷魚身上的紋路、嘴裡的利牙,都沒有遺漏。
他忍不住告訴她:「這浮雕在刻畫人們深受巨鱷的襲擊困擾——」
「但在大蛇的幫助下,他們贏得了勝利。」她往前走,很快的看了出來:「所以人們建造了這座神殿,供奉祭祀蛇神。」
「對。」他點點頭,跟著她往前走,「這是其中一個出入口,但外面可能經過洪水沖刷,加上又被那棵榕樹長到了上頭,土石越積越多,所以整個被埋到了土裡,若不是我是從裡面往外找出口,應該也不會從外面發現這地方。」他瞧著她,笑著說:「不過我認為這邊其實才是正門,另一邊只是望遠的高塔,你看這裡,這邊是這座宮殿,前面這裡就是我們進來的地方,中間是主殿,後面這個最高處的高塔,就是我之前發現的入口。」
「這地方你全都看過了?」她邊看邊頭也不回的問。
「只是大略看了一下。」
她快步往前走,一邊告訴他:「這些神殿,都是因為差不多的原因被建築起來,巨蛇幫助了人們,它對抗惡靈,賞善罰惡,教導人們如何耕作、製造工具,中國的傳說裡,甚至講到人面蛇身的伏羲女媧創造了人類,埃及神話中也有蛇首人身或人面蛇身的神。各地有太多證據指向蛇神擁有智慧教導了人們,即便聖經裡都說伊甸園裡的蛇誘惑了夏娃,給了她——」
「一顆蘋果!」這個他知道,立刻開心的舉手發言。
他那麼強而有力的回答,讓她噗哺一聲笑了出來:「是智慧之果,那條蛇給了她一顆智慧之果。」
「那不就是蘋果嗎?」他挑眉。
「事實上,那比較可能是橘子。」她笑著說:「不過重點不是什麼水果,而是它的名稱,智慧之果。」
「所以這些蛇神,是智慧之神?」他笑問。
「對,但到了後來,因為各種原因,人們對蛇神的敬畏有了轉化,蛇神在歷史之中淡出,常常演變成地府的冥神或者邪惡的代表,但我認為他們一開始是好的。」
「他們?」他挑眉。
「我認為他們是一群人。」她順著那些浮雕壁畫往前走,它們和走道一樣,一路往前延伸下去,「一群高知識份子。」
「外星人嗎?」他開玩笑的說。
她愣了一下,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說真的,我不曉得,但我比較傾向於在最近這一萬年以來的文明之前,曾經有過上一個文明。」
「上一個文明?」
「你聽過大洪水傳說吧?」她看著他,道:「洪水傳說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到處都有洪荒淹沒土地的上古寓言。日本的《古事記》中說,高天原是飄浮在海上的孤島。臺灣的阿美族自稱Pangcah,意思是平坦的臺地,發音也類
似同文的舟,象徵從海外行舟至此的人。這些都是倖存者留傳下來的洪水傳說。無論你去希臘、印度、中國、北歐,甚至去詢問美洲的印地安人,都可以問到洪水滅世的傳說。在這之中,最著名的,就是聖經裡的大洪水與挪亞方舟,還有一個就是柏拉圖寫的亞特蘭提斯。」
他挑眉:「我以為那只是傳說?」
「如果是真的呢?」她邊說邊拿著螢光棒繼續往前走,「智人在二十萬年前就在非洲演化成形,我們現在的文明,只花了一萬年就從新石器時代演化到可以上月球,還能帶著手機在太空中做直播,你覺得智人在演化到一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中間那十九萬年,人類一直在用石頭做石斧,完全不可能有更早的高等文明曾經發生過?」
她的說法,讓他愣住了。
「你知道智人的腦容量和我們幾乎沒有什麼差別,尼安德塔人的腦容量甚至比我們現代人更大嗎?二十萬年,還只是我們目前挖到的智人骨頭來推斷,說不定有更早的,只是還沒被人發現。」
小滿順著那走廊前行,繼續往下走,喘了一口氣,說:「亞特蘭提斯只是柏拉圖對學生說的寓言故事,我本來也這樣覺得,但海恩教授不這麼認為,當他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當那些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找到這些神殿,和被供奉在裡面的東西時,我回想經手的所有研究資料,開始覺得他可能是對的。」
前幾天她因為太過害怕,完全睡不著,那些神廟、神殿的影像,纏繞之蛇的圖騰,那些各個民族描繪、雕刻出來的壁畫、浮雕,不斷在她腦海裡放送,讓她重新檢視海恩所說的可能性。
「沉沒的亞特蘭提斯。」她吸了口氣,說:「如果那就是上一個文明,如果他們有著極高的文明,卻又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造成世界全面性的洪水,那些人或許想辦法在洪水中活了下來,他們也許無法拯救所有的人,但他們在洪水之後,找到活下來的其他人類,幫助他們、教導他們,所以人們開始崇拜他們,把他們變成了神。因為這些人或者神,以纏繞之蛇、銜尾蛇當做符號或標記,所以人們就認定他們是蛇神。」
她在岔路停下來,一時無法決定往哪走,但他給了她方向。
「左邊。」他告訴她:「右邊那裡坍掉了。」
她往左轉,沒有多久身後的男人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小心,前面是樓梯。」
她一怔,轉頭就看見他伸手推了旁邊牆上一塊石磚,石磚順著他的力道往內退縮,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小巧的LED手電筒,放了進去。
下一秒,周圍就漸漸亮了起來。
她吃驚的轉頭看去,發現前面是一個極為寬敞的大廳,這廳堂如此之大,大到幾乎可以容納一整座足球場,讓她嚇了一跳。
大廳的周圍都是水,正中間有著一座圓形的平臺,平臺中央立著一根散發出柔和光芒的巨大白水晶圓柱,十二條通道石橋從中間的平臺呈放射狀往十二個不同的方向散了開來。
她所在的位置,是在大約三層樓高的地方。
而且他說的沒錯,她的前面有一座三公尺寬的樓梯,如果他沒拉住她的話,她就會失足一路滾下去。
「這種燈槽在這裡有好幾個,燈槽上方有管道和水晶,他們利用水晶強化折射光線,只要在這裡點一盞燈,就能照亮整座大廳。」
他看著那目瞪口呆的小女人,微微一笑,指著周圍鑲嵌在牆上,散發出光芒的水晶,告訴她。
「所有的管道都和牆上那些水晶燈互相連通,管道轉角都有打磨過的水晶折射光源,只要在其他牆面找到同樣的燈槽,再多點一盞燈就能控制燈光強度,白天的時候就更不用說了,這裡看起來會更亮,建造這地方的人大概有從好幾處引光進來,我是說真正的陽光,我沒空細看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大概也是用管道和水晶折射光線,那些光讓水面下長滿了水草,白天它們會行光合作用,製造氧氣,所以這裡的空氣才會比較好一點。」
說著,他牽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走下樓梯。
她帶著敬畏的心,和他一起下了樓,踏上那十二座橋之一。
石橋地上繼續刻畫著圖案,交代著過去的歷史,她可以看到大水,看見船隻,還有那個看起像孤島的巨大紅色岩石,她知道現在這岩石被稱作艾爾斯山,但她相信以前它一定有別的名字。
她看見了巨大的袋鼠,巨大的鱷魚,一隻看起來像河馬和無尾熊混種之後的動物,牠四足著地時就比人還要高,另一隻在地上的巨龜頭上長角、尾巴有刺,當然除了巨龜之外,還有巨型蜥蜴。
很多動物她說不出名字,可她在被海恩勸說轉系之前,在考古系看過一些資料,她知道牠們都是真實曾經存在在這塊大陸上的各種生物,只是全都滅絕了。
當她走到中間的平臺,看見其他石橋也刻畫著不同的圖案,而在石橋下方的水裡,如他所說長滿了綠色的水草。
「我就是在中間這個平臺的圓柱上看見那顆球的。」
他的話,讓她回過神來,轉身抬眼看去,愣了一愣。
那水晶圓柱的上方是平的,根本沒有可以放圓形球狀物的檯子。
「它是平的。」她轉頭看他,「那球體有盒子裝嗎?」
「沒有。」他瞅著她,扯了下嘴角,把食指和拇指指尖圈成一個圓,道:「那顆球差不多就只有這麼大,它沒有被放在任何東西里,它就這樣浮在水晶圓柱上方,大約十公分的半空中。」
「半空中?」小滿傻眼,呆看著他。
「沒錯,就在半空中。」他笑著點點頭,把手指移到之前那顆小球所在的位置:「飄浮著,差不多就在這個位置,它是黑色的,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完全不會反光。」
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帶她來的原因。
他告訴她:「你是對的,我也認為,建造這些神殿的人,不是人類已知的文明。」
他從褲子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顆銀色的金屬小球給她看。「這是我們公司的科學顧問和電腦專家一起幫我特製的金屬球,我把它放上去試過,不是這個水晶圓柱讓它飄浮起來,是那顆球的關係,你看。」他邊說邊把那銀色的金屬小球放上去試給她看。
「這球是做什麼用的?」她杏眼圓睜的問。
「它是一顆炸彈。」說著,他鬆開了手。「什麼?:」
銀球幾乎在同時從他指尖掉落,硬生生砸在水晶圓柱上,嚇得小滿抓著他的手臂驚叫一聲,但他伸手就將那彈起的銀球撈回手中。
「放心,我沒啟動它,不會爆的。」
看著她驚慌的模樣,他笑得雙肩直顫。
見狀,她伸手連拍他粗壯的手臂,又羞又氣的說:「耿念棠,你瘋了嗎—你幹嘛隨身攜帶炸彈?還隨便拿來亂試!」
「它們大小重量差不多啊。」
他邊笑邊把炸彈球放到掌心挪到她眼前,「而且它有指紋辨識系統,只有我們紅眼的人可以用,只要壓上拇指,系統會自動辨識指紋,燈亮之後十秒才會爆炸。」
他傾斜掌心,讓那銀球滾到指尖,挪動手指讓它在指間滾動。
「你看,它很方便又安全,防震防水還防火,穩定性也高,我帶著它只是以防萬一,你摸摸看。」
看著眼前那活像在介紹最新玩具的男人,小滿臉色發白的猛搖頭。「不要。」
「真的很安全的,你看,壓下這個點,燈就會亮。」
他說著竟然真的壓下去了,一條藍線隱隱約約從圓球中間亮了起來,嚇得她又叫。
「耿念棠!」
他笑著道:「你注意看啊,如果三秒內沒有偵測到指紋,燈就會熄掉,如果偵測到指紋,就要在十秒內扔出去。」
燈真的在三秒內就熄了,那炸彈也沒爆。
那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忍不住問:「如果它掉了,你又傻傻去把它撿起來,讓它辨識了指紋,爆了怎麼辦?」
「它需要一定的壓力才會啟動,所以如果只是輕觸是不會讓它偵測到指紋的。拇指是啟動,中指是解除,燈亮時也有聲控系統,直接對著它講解除就
行。」他把那顆銀球塞到她手裡,「這顆你收著。」
她嚇得差點將它丟出去,但他抓握著她的手,不讓她放。
「你收好,沒有用到最好,但事情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懂嗎?」
她愣看著他,眼前的男人嘴角仍禽著笑,但他眼裡沒有任何笑意。
忽然間,瞭解他為何帶著這麼危險的東西在身上。
這裡是狩獵遊戲的獵場,那些人喪心病狂。
她沒有再拒絕,只啞聲道:「我不是紅眼的人。」
「我已經把你的聲音和指紋輸入系統裡了。」他扯著嘴角,告訴她:「抱歉沒先徵得你的同意,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你在哪裡。」
說到這裡,他黑瞳變暗,嘴角緊繃著。「你怎麼……會有我的聲音和指紋?」
「指紋你家到處都有,至於你說話的聲音……」他說著,黑瞳亮了起來,微歪著頭,嘴眼彎彎的說:「我存了一堆在手機裡啊,我會想你嘛。」
什……什麼啊?
看著眼前一點也不害臊的吐出這話的男人,小滿一張臉瞬間暴紅。
他見狀,只低頭又偷親了她一下,笑著說:「乖,把它收好,這東西唬人的成分比較大,爆開後會發出閃光和煙,殺傷力很低,但看起來很嚇人,你知道,就像是傘蜥蜴遇到威脅都會張開牠折起來的皮,像這樣——」
他邊說就邊轉過身去,再轉身對著她演了起來。
「哇靠,前方有怪物!喝!先嚇嚇它!」說著,他還舉起雙手放到臉旁,學傘撕蜴用力張開抖動,還張嘴配音。
「嘩沙啊——」
他誇張的說明太搞笑,讓她噗嘯一聲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他開心笑著再說:「這時對方一定會驚得縮一下,不過我們千萬不可以得意忘形,一定要趁煙大時,趕快轉身落跑,找個地方躲起來,然後在心裡默念一百次我的名字,我就會找到你。」
「最好這樣你就可以—」
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捧著她的臉,凝視著她說。
「我會找到你。」
小滿心頭一跳,只能看著眼前黑眸深深的男人,開口承諾。
「一定會。」
熱氣驀然上湧,濕了眼眶。
她不是笨蛋。
她當然曉得他不可能在她默念一百遍時就找到她。
可是,她很清楚,過去這些天,這男人為了她,跑遍了這整座雨林。
所以他才會知道該怎麼在這雨林裡辨認方向,他走在其中就像走他自家廚房一樣,他記起了所有的地形,所有營區的位置,就像她被逼著非得要把這地方的山川地形都記起來一樣。
那些夜半槍聲,那些驚人爆炸,都是他弄的。
他在找她。
找不到她,他就把它們搞得天翻地覆。
是他逼得史卡利頻頻移動越發焦躁,是他讓那些男人忙得沒空再多注意她,是他為她製造了逃跑的機會。之前光線不清,她沒注意,但這裡亮了燈,她可以清楚看見他雙眼下的陰影,看見他臉上每一道傷痕。
小滿抬手輕撫著他的臉,強忍淚水,笑問。
「一百遍?」
他揚起嘴角,笑回。
「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