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夜深,人靜,白霧茫茫。

  他把螢光棒留在神殿裡,外頭黑漆漆的,但她能感覺到濃濕的霧氣貼上了皮膚,她在黑暗的林子裡走了一陣子,但最後還是靠著他的幫忙,才有辦法在這雨林中跋涉。

  他帶著她在雨林迷霧裡七彎八拐,最後一段,為了以防萬一她製造出太大聲響,加上她雙腳水泡又被磨破了,讓她痛得臉孔扭曲,他乾脆直接扛著她走,等小滿回神,兩人已經到了那片被燒過的雨林附近,躲到了那處坍塌的高塔空地旁的灌木叢裡。

  她還沒喘過氣來,天已經亮了起來,太陽一升起,白霧就被風吹散開來。

  遠遠的,小滿就能看見那兩架直升機,還有幾輛挖土石的重型機具,其中一輛前面還有個巨大夾鉗,一些黑衣男陸陸續續從帳篷裡走出來,到另一座有頂無牆的開放帳篷裡吃飯,然後和持槍站在週邊巡守的人交班。

  他們在那塊空地裡來來去去的,搬東西、維修器具。

  驀地,他事先安裝在神殿坑道里的定時炸彈在這時被引爆,小滿只聽轟隆一聲,不遠處空地和雨林的邊緣被炸開了一個洞,那些石磚被炸成小石頭竄上了天,又紛紛落了下來。

  黑衣人騷動起來,紛紛跑了過去。

  他啟動護臂,抱起她,按下手中按鈕,將這些天偷偷安裝的炸藥也一一引爆,在同一個方向製造了更大的混亂。

  火又燒了起來,更多人往出事的地點跑,耿念棠在同時握拳射出護臂裡的黑色小箭,勾住其中一輛怪手,抱著小滿一起蕩了過去,剛剛好落在一架較小的直升機旁,最神奇的是那架直升機竟然還沒有門,他一抬手就將她推送了進去,然後跟在她屁股後爬上了駕駛座。

  事情順利得不像真的。

  小滿簡直不敢相信他這麼誇張的計畫竟然可以成功,但那些人在混亂中真的沒人發現他們,甚至直到他發動了直升機,開始要起飛時,他們才驚覺坐在上面的人不是他們自己人,但那時他已經發動引擎,打開機槍掃射,讓那些黑衣人為了閃躲,全都趴倒在地。

  「抓好!」他笑著對她大喊,挪動操縱桿,將直升機飛得更高。

  正當小滿興奮得想尖叫,以為兩人真的可以逃出生天時,史卡利持槍抓著一個小女孩出現在眼前,在那直升機揚起的滿天風沙之中,那邪惡的骷髏男拿槍抵著那個小女孩的腦袋,強逼那女孩跪在地上。

  那是不言而喻的威脅,清楚而明白。

  史卡利當著兩人的面,眼也不眨的開槍殺了那女孩。

  小滿渾身一震,嚇得掩嘴尖叫。

  另一個男人在小女孩倒地後,推著另一個小男生過來。

  在那邪惡的男人後面,還有一整排孩子,他們有男有女,膚色人種都不

  同,年紀看起來只有七八歲,最大的了不起也才十一二歲。

  史卡利抓過那個小男生,將手槍再抵上那嚇得臉色發白的男孩腦袋上。

  小滿驚恐的含淚看著眼前這一幕畫面,伸手緊抓著身旁的男人手臂。

  「阿棠!停下來!我們必須停下來!」

  耿念棠怒瞪著眼前那王八蛋,罵了一句葬話,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只想按下機槍按鈕開槍,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只打中那骷髏頭,而不打到那些孩子,到頭來他握緊了操縱桿,只能放棄起飛,重新降落。

  急速轉動的螺旋槳慢慢停了下來。

  「這王八蛋是個自大狂,他不會讓我有機會說話,你別反抗他,告訴他東西我給了紅眼,那顆黑球是我們的保命符,讓他去和紅眼的人——」

  他話沒說完,黑衣部隊的人已衝了上來,將兩人拉下直升機,他沒有反抗,但他們還是痛揍了他一頓,對著他拳打腳賜。

  「住手!快住手!別再打了!」

  小滿驚慌的喊著,但那些男人沒有一個理她。

  見狀,她火速轉向那可怕的男人,吼道:「史卡利!快叫他們住手!他是紅眼的人,你知道他是,他進去過神殿,他把祭祀主體拿走交給紅眼了,你如果想要那東西,只能拿他來換,你聽到沒有,史卡利——」

  那邪惡的男人冷冷的看著她,過了半晌,見他被揍得頭破血流了,才舉起手,制止手下。

  那些黑衣人退開,她才看見他在地上蜷縮成了一顆球,用雙手護著頭臉,但即便如此,他仍被揍得滿身是血,連爬都爬不起來。

  她想掙脫黑衣人的箝制衝到阿棠身邊去,但那些人緊抓著她不放。

  史卡利走到她面前,伸手用力箝抓住她的下巴。

  「你和他進去過神殿裡了?」

  小滿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只能點頭。

  「他把東西拿走了?」

  「對……」她唇微顫,再點頭,恐懼讓淚水上了眼,「他說那是顆球,之前就把東西給了紅眼的人,讓他們帶走了。」

  「入口在哪?」

  「那裡,」小滿抬起顫抖的手,指著來時的方向,含淚開口:「一公里左右,入口上面長了棵大榕樹,將它整個擋住了。」

  「下一座的座標呢?」

  「我沒找到……」她看著他,極力鎮定的啞聲說:「裡面太大了,我們沒有足夠的設備,他決定先想辦法回紅眼,之後再說。」

  史卡利眯著眼,鬆開了她的下巴,她還沒喘過氣來,他已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小滿被打得頭昏眼花,只覺一口熱血湧上鼻頭。

  「把這王八蛋倒吊起來。」史卡利轉頭彈了下手指,指著地上那可惡的破壞者,道:「吊到怪手上。」

  他話聲方落,另一個黑衣人已經將兩人留在直升機上的背包拿了過來,他們翻出了她的平板電腦。

  小滿心下一寒,冷汗直冒。

  那裡面有許多照片,她還拍了最後的地圖,但她拍得很近,也許他不會發現。

  史卡利接過手,瞪著她問:「密碼是多少?」

  她不能不回答,只能硬著頭皮告訴他。

  那男人敲下那數字,開始檢查,她能看見他雙眼發亮,手指在平板上滑得飛快,然後他停了下來。

  她等著他發火,但他沒有,只是冷眼看著她說。

  「現在,你要帶我過去,去那座神殿,把你知道的東西都告訴我,你動作越快,那傢伙就越快能被放下來,只要你漏了一個,我就讓人把他的肉一片片切下來,你最好不要再試著逃跑,否則我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懂嗎?」

  小滿聽得不寒而慄,顫抖的含淚頻頻點頭。

  史卡利回頭下令要部隊集合,一左一右架著她的兩個黑衣人鬆開了手,小滿回頭看見阿棠被人用繩子綁住,整個倒吊了起來,拉到了半空中。

  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動也不動,兩手貼耳下垂,鮮血順著他的身體和雙手,從他指尖滑落,看起來就像死了一樣。

  她萬分驚慌,然後他左手的食指抽動了一下。

  因為如此,她注意到他左手的半指手套不知何時不見了,沒有戴在那裡。一個黑衣人在這時伸手推了她一把,斥喝著。

  「快走!」

  她差點摔跌在地,趕緊重新站穩。

  史卡利抓著她的平板電腦,把它整個沒收了。

  她知道他還沒發現,沒有察覺最後那幾幅地圖,神殿裡的壁畫很多,她只能祈禱他們一時之間不可能有空一一比對所有的壁畫。

  小滿要自己振作起來,舉步匆匆往前走,帶著史卡利和那些黑衣人往神殿而去。

  快點去,就能快點回來。

  他已經被揍得只剩半條命,她怕他被吊得太久,會失血過多。

  耿念棠從昏迷中醒來時,天已黑。

  他的雙手被手銬銬了起來,他們將他像狗一樣的關在黑色的鐵籠裡。

  發現他醒了,小滿朝他伸出手,搖著他的腳,悄聲問。

  「阿棠?你還好嗎?」

  他困難的轉頭看去,才發現她人在隔壁的鐵籠中,除了左臉整個腫了起來,她看起來還好。

  他鬆了一口氣,慢慢的坐起身,爬到她身邊,隔著鐵攔桿靠著她。

  「我沒事。」他說著,舔掉嘴邊乾掉的血,道:「你還好嗎?」

  「嗯。」她硬咽的點點頭。

  「我給你的那顆球呢?」他問。

  「被史卡利搜走了。」她苦笑,道:「他以為那是神殿裡的東西,我沒機

  會用它。」

  「沒關係,他是個白痴,搞不懂的。」他閉上眼,笑了笑,再問:「那些孩子呢?」

  「被關在另一邊。」小滿伸手撫著他的臉,含淚道:「我以為你死了。」他扯著乾裂的嘴角,道:「只是累了,順便睡一覺。」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喉頭一硬,小聲的說。

  「抱歉。」他啞聲再問:「史卡利在神殿裡?」

  「對。」她再點頭。

  「他和紅眼交涉了嗎?」

  「我不知道。」小滿告訴他:「我帶他去了神殿,和他說了我所有的推測之後,他就讓人把我帶回來了。」

  他點點頭,告訴她:「沒事的,你別擔心,他會換的,他會用一切辦法搞到那顆球。」

  「阿棠,史卡利拿了我的平板電腦……」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制止她繼續往下說,只在黑夜中扯著嘴角,道:「欸,糟糕,你該不會偷拍了我的裸照吧?」

  「我才沒有——」

  「如果有,你要早點說,我好做點心理準備,他們為了報復我,說不定會把我的裸照上傳到網路上,我的身材這麼健美迷人,一張臉帥得不要不要的,到時不小心紅了怎麼辦?」

  她傻眼看著他,但眼前的男人一臉認真,然後道。

  「怎麼,你不信嗎?人生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有備無患嘛。」

  這話,怎麼有些耳熟?

  小滿眨了眨眼,驀地想起他上次說這話時,是因為阿帕莎蘇,因為他在阿帕莎蘇後面藏了炸藥。

  她看著他沒有戴著半指手套的左手,猛然領悟過來。

  他的手套是他自己藏起來的,在那混亂之中,故意藏了起來。

  這男人說過,他做事喜歡有備無患,他也說過這裡到處都有監視器,他們又將兩人單獨關在這裡,顯然有鬼,搞不好此時此刻,就有人正在監聽監看他與她。

  剎那間,只覺毛骨悚然。

  小滿心念電轉,握緊他的大手,啞聲配合著說:「我才要問你有沒有偷拍我。」

  他皺了皺鼻子:「欸,我才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對啦,你不是隨便的人,只是隨便起來不是人。」她故意和他鬥嘴。他笑了出來,她卻只能勉強的牽動嘴角。

  感覺到她的驚懼,他抬手摸著她腫起來的小臉,道:「欸,這下阿帕莎蘇真的比你漂亮了,不過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嫌棄你的。」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她好氣又好笑,淚卻驀然上湧。

  他抹去她的淚,禽著笑說:「小怪獸……你記得……害怕時要怎麼做嗎?要嘻嘻嘻……」

  小滿看著那虛弱的男人,不知道他傷成這樣怎麼還笑得出來,但他緊握著她的手,腦袋靠著欄杆,用那雙腫起來的眼,看著她笑。

  「嘻嘻嘻……」

  她鼻頭一酸,只能含淚和他一起假笑。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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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又一天過去。

  雨林裡每天早上就起霧,然後出大太陽,跟著就下暴雨,兩人被關在空地上,無所遮擋,一下太陽曬,一下又全身淋濕,簡直苦不堪言,那些人沒有給他們食物,要不是他那萬事都要以防萬一的性格,讓他在有拉鍊的口袋裡裝了一堆堅果,另一個口袋藏了肉乾,在這兩天偷偷分給她吃,她大概早就餓到昏死過去。

  可即便有吃點東西,她還是感覺越來越虛弱,更別提他大半時間都在睡覺,雖然他一直說他沒事,說他並沒有被傷到要害,小滿還是擔心他有內出血的問題。

  那些人整天來來去去,他們吊來更多的大型機具、貨櫃,更多的補給品和裝備,忙得像一群黑色的蒼蠅,但就是沒人理會兩人。

  到了第三天,小滿一早就被他們忙碌的作業聲音吵醒。

  睜開眼一看,只見那些人不知何時已在空地上用那些重型機具、石頭、貨櫃、鐵籠,圍出了一個圓形廣場,她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鬼,那些黑衣人卻突然來開了他的鐵籠,將他拖了出去。

  「你們要帶他去哪裡?喂!你們要帶他去哪裡?喂!史卡利人呢?叫史卡利過來——」

  「小怪獸,沒事,他如果還想要那東西,就不會把我——」

  耿念棠話還沒說完就被兩個男人拉到場中央,壓倒在地,強行脫下了他的靴子,再把一條有著長長黑色鐵鍊的腳鎳,銬上了他赤裸的雙腳。

  小滿驚呼出聲,還要喊史卡利,就看到另外有兩個男人朝她走來,開了了她的籠子,將她也拉了出來,拖到了那坍塌的山丘邊,史卡利不知何時已經坐在那裡,有人搬了張沙灘椅給他,還替他撐了一把海灘傘。

  她被拖到他面前,推倒在地上。

  四台空拍機,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出現在空中。

  她心頭一驚,知道大事不妙,轉身一看,只見那些黑衣人都火速從他身邊退了開來,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槍,卻都退得大老遠,退到了圍出來的圓圈之外,有些人站在高地上,有些人就乾脆站在堆圓圈的貨櫃上。

  下一秒,小滿就看到了讓那些男人退開的原因,瞬間嚇得臉色發白。

  鱷魚!

  一隻鱷魚!

  還是一隻他媽的河口鱷——

  耿念棠一抬頭,就看見了那龐然大物,當場一句葬話就冒了出來。

  媽的,他是命帶鱷魚嗎?

  這些王八蛋竟然把他和世界上最大的爬蟲類鏈在一起?

  而且這傢伙還大得要命,根本有如史前巨鱷!

  難怪這兩天他就覺得關他的鐵籠有股腥味,他媽的那籠子根本一開始就是

  拿來關鱷魚的!

  他緊張的看著那在不遠處,和他被鏈在同一條鐵鍊上的巨鱷,內心深處爆出葬話連篇。

  他們把鐵籠打開了,所以那些黑衣人才退得飛快。

  他不敢亂動,不想引起那隻惡獸的注意,但史卡利那死骷髏才沒那麼好心,那傢伙在這時拿起一隻擴音器,站了起來,對著場中的他,和那幾台空拍機廣播。

  「各位親愛的朋友,大家好。我是狩獵遊戲系統裡的工作人員,我叫史卡利。今天我們將為各位帶來一場精彩的人鱷大戰。目前場中的獵物,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他詳細的背景資料,您可以在螢幕上的左手邊看見。今日獵人,則是世界上最大的爬行動物,澳洲河口鱷,又稱食人鱷,這可愛的傢伙體長六公尺,重達一千公斤。玩家們即刻就能開始下注。」

  耿念棠聽得火冒三丈,雙眼直盯著前方那隻慢慢走出鐵籠的河口鱷,一邊道:「史卡利,你他媽的揍得我剩半條命,又餓了我兩天,你確定這賭盤不會一面倒的賠錢嗎?」

  「你放心,我也餓了牠好幾天了。」那男人聞言,拿起擴音器,冷笑:「還有,這個賭盤,不是賭你和牠誰會贏,是賭你能撐多久才會死。」

  小滿驚恐的轉身,對著那可怕的男人道:「史卡利,你瘋了,你不能殺他,紅眼的人——」

  「我不能?」史卡利打斷她的話,冷眼看著她,道:「恐怕紅眼的人已經做了錯誤的決定。」

  她臉一白,還要再說,身後卻傳來動靜,小滿匆匆回頭,只見那條巨鱷已經朝阿棠衝了過去,嚇得她魂飛魄散、驚呼出聲。

  他飛快往旁退閃,卻無法跑遠,他右腳鐵鍊的另一端,被緊銬在鱷魚的前肢上,一人一鱷之間的距離,被限制在鐵鍊那短短的五公尺。

  「阿棠!」她想沖上前去,卻被黑衣人架住。「沒事,鱷魚嘛,就是肉啊!」

  他禽著笑,揚聲開口,卻沒有分神轉頭看她,兩眼緊盯著那冷血的龐然大物。

  眼前這男人看似輕鬆,小滿卻嚇得要死,雖然說他前兩天也扛了幾塊肉回來說那是鱷魚肉,但那些肉看起來了不起就是一圈大腿,沒像前面這只那麼恐怖的大,而且他當時有刀有槍,現在卻兩手空空,還被迫和這恐怖的動物拴在一起啊。

  害怕讓他分神,小滿驚恐的壓著嘴,不敢再發出聲音。

  耿念棠直盯著那緩緩轉過身來,再次面對他的超級大鱷魚,伸出一根手指警告牠。

  「嘿,老兄,這不是個好主意,吃了我會消化不良的。」

  那怪物當然聽不懂他的話,只用那雙金黃的瞳孔,死死的盯著他,一邊緩緩搖晃著牠結實的身軀,往前踏出一步,然後再一步,一臉蓄勢待發。

  他沒有被牠緩慢的動作欺騙,他知道必要時,這怪物狩獵時可以動得多快。

  周圍那群黑衣部隊的人訕笑鼓噪著,他沒有多看一眼,只是盡力拉出距離。

  這些人用貨櫃和鐵籠、怪手圍出了一個臨時的競技場,讓他和這怪物被限制在其中,雖然他知道自己可以找個地方爬上去,但他也很確定他只要試圖脫離這個圈圈,那些王八蛋就會開槍射他,更別提如果眼前這位鱷魚老兄一甩頭,就能將他拽拉下來,再趁他還沒爬起來時,一口將他吞掉。

  為了不讓他有任何機會,他們連他腳上的靴子也脫掉了,他兩手空空,打著赤腳,腳下被焚燒過的空地被清得一乾二淨,沒有任何足以拿來當武器的石頭或枝幹。

  牠前進一步,他就退一步,但他很清楚,牠不會永遠這樣慢吞吞。

  對牠來說,他是肉,而且牠餓了。

  話說回來,牠也是肉,而且他真的他媽的也很餓。

  耿念棠眼角微抽,瞪著那怪物,露出白牙,狠狠一笑。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吧?

  他可以感覺到手心冒汗,心跳飛快,恐懼讓他腎上腺素激增,卻也讓他腦袋變得更清楚,他跨開雙腳,張開雙手。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

  他舔著乾澀的唇,慢慢吸氣,緩緩吐氣,緊盯著牠,一步一步地弓著這巨獸往那些重型機具移動。

  驀地,牠突然衝了上來,快得有如閃電一般,他早就料到,幾乎在同時跳了起來,由上往下,用全身的力氣加上體重,朝那轉頭追咬過來的怪物鼻頭狠狠踹了一腳,那巨鱷痛得甩頭,他落地後就地滾了一圈拉出距離,飛快脫下身上的坦克背心。

  牠憤怒的晦哮著,轉頭想再咬他,他沒有給牠機會,抓著腳上的鐵鍊和T背沖上前,再一個鷂子翻身,以分寸之差,從那怪物恐怖的大嘴上頭翻過,將整件T背刷地套上了牠的頭臉,雖然這背心無法綁住牠的嘴,但那布料卻紮紮實實的遮住了牠的雙眼。

  他沒有因此停下來,趁牠看不見,只握著腳上沉重鐵鍊,迅速套住牠粗壯的頸項,再爬上那重達兩千多公斤的怪手著地前臂,飛快轉了兩圈,把腳上鐵鍊纏繞在上頭。

  五公尺的鐵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要絞死這頭怪物,已經足夠。這傢伙力氣真的很大,牠卯起來掙扎,竟拖動了那沉重的怪手,結實的長尾甩了又甩,幾次都差點打到他,讓他卯起來東閃西躲。

  幸好牠眼睛被遮住了,所以無法看到他人在哪裡。

  下一瞬間,怪手被牠拖得倒地,他一腳被銬在鏈子上,沒有太多空間可以閃躲,差點被壓倒。

  不過,只是差一點。

  牠越是掙扎,那銬在牠腳上、纏在牠脖子上的鐵鍊,就越是因此被扯得更緊…掙扎的力道變小了,可就在這時,他看見那串鐵鍊,其中一處竟因此開始被拉開。

  shit!這鐵鍊哪家做的?品質也太爛了吧?

  混亂之中,他飛快繞轉怪手前臂,鬆開腳上鐵鍊在上頭的束縛。

  現場每個人都以為他會趁機逃走,離那鱷魚越遠越好,但他卻不退反進,

  直衝上前,在鐵鍊斷掉的那瞬間,及時抓住了它,一腳踩在牠身上,用全身的力氣緊抓著鬆脫的鐵鍊,不讓這傢伙有機會喘上一口氣。

  這怪物死命掙扎,吼叫、咆哮,在地上東翻西滾,甚至帶著他撞上了另一輛怪手和一箱貨櫃,情況是如此混亂,但他從頭到尾,始終沒有放手,他很清楚一放手他就死定了。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在經過無止境的時間之後,牠終於停止掙扎、不再動彈。

  原本吵雜的喧嘩,不知何時消失了。

  四週一片死寂。

  他喘著氣,抬起眼,滿身大汗的看著周圍那些人,然後找到了臉色發白、淚流滿面的小滿,和那不知何時,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的史卡利。

  「我說了,鱷魚嘛,就是肉啊。」

  他先對著小滿笑了笑,然後看著那王八蛋,吐掉口中一嘴血。

  「既然你不給我飯吃,我也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緊握著鐵鍊,他緩緩從那頭鱷魚身上站了起來,露出野蠻的微笑,舔著染血的唇道。

  「希望你沒因此輸到賠掉自己的小命。」

  老天,這男人真的是找死。

  小滿一聽就知道這句會惹惱史卡利,她轉頭I看,果然看見那傢伙氣得臉色發青,惱羞成怒的拔出手槍,就要開槍殺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小滿掙脫了那兩位因為看他大戰鱷魚看到忘記抓緊她的黑衣人,朝史卡利飛撲過去。

  槍聲響起,但子彈射到了樹林裡。

  耿念棠見狀,想往前衝,可其他黑衣人已再次抓住了小滿,對方人太多了,又個個有槍,他在史卡利爬起身想揍小滿時,強迫自己站在原地,開口大喊。

  「史卡利!你這傢伙也他媽的太輸不起了!」

  這一句,成功轉移了那變態的注意力。

  耿念棠跨開雙腳,伸出,根指頭,朝他勾勾手,賤賤一笑。

  「來啊,你要是有種,自己過來和我打一場啊!」

  說著,他舉起雙手,看著周圍那些男人,笑著道:「嘿,這時你們應該要舉起雙手,一起喊啊,史卡利!史卡利!史卡利——」

  當然,現場沒有人真的舉起雙手附和他,但這還是讓史卡利氣得臉紅脖子粗,讓他笑得更加燦爛,抬頭對著那些空拍機玩家,加碼挑撥離間。

  「各位變態們,你們說怎麼樣啊?噢,對了,或者剛剛這賭盤已經讓遊戲莊家輸到脫褲了?你們確定他們付得出賭金,沒有捲款潛逃嗎?」

  史卡利怒瞪著他,正要再次舉槍,旁邊一名黑衣人卻拿著手機快速的走上來,將手機遞給他。

  史卡利一愣,臉色微微發白,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伸手接了那通電話。耿念棠心頭一跳,眼底的狠勁洩露了出來,他沒想到這樣挑釁可以成功。他希望那些人真的放這死變態下場,他等這機會等很久了,他會揍得這王八蛋滿地找牙。

  史卡利緊抓著手機,聽著對方講話,聽著聽著,蒼白的臉,卻漸漸恢復血色。

  然後,那可惡的傢伙揚起了嘴角,抬眼看著他,笑了。

  耿念棠額角一抽,興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史卡利按掉了通話鍵之後,放下了手槍,拿起擴音器,開口道:「和我對打有什麼精彩?讓我們給你一個更有趣的對手吧。各位親愛的玩家,讓我們歡迎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另一位調查員——」

  他聽了心頭一寒,身後在這時傳來騷動聲,他匆匆轉身,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裡。

  男人手上也被上了手銬,腳上一樣被扣上了腳繚,身後一樣有個被脅持的女人。

  女人身材嬌小,卻同樣被上了手銬腳鐘,她全身都是泥巴和血,看起來很慘,卻又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怖感。

  他知道,她會讓人感覺恐怖,不只因為她那張臉上完全沒有表情,也因為她身上的血都不是她的。

  那讓她一顆小腦袋,同時被至少十幾把槍指著。

  他認得她。

  她是霍香。

  耿念棠抬眼,對上了男人熟悉的眼。

  阿光和他一起長大,但這傢伙和他一起度過那段可怕的慘綠少年,他們一起唸書,一起競爭,一起打架,一起痛毆對方,也一起痛揍其他來找麻煩的人。阿光是他的兄弟,這男人卻有如他的手足。

  他不是別人。

  他是阿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