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錢莫愁開始新生活的第一天,錢莫憂上班大遲到!

雖然廣告公司沒硬性規定幾點上班,但錢莫憂今早接到「冷先生」助理的電話,說冷先生十一點會過來試音,她這個主人總不能遲到吧。

於是,勉強在十點五十分抵達辦公室而沒吃早餐的錢莫憂,肚子咕嚕猛叫、餓到兩隻手在發抖,正打算低頭偷吃餅乾時,許梅梅跑來對她通風報信,說她們總監今天帶著臨時出現在台灣的總公司合夥人LEE過來參觀公司,順便看看今天的試音情況。

「不會吧!」錢莫憂手裡的餅乾掉了下去,下巴也差一點。「配音員試音,合夥人也要參與?那只是廣告部的小事,我去是純粹因為配音員是我找來的。」

「總監急著拍LEE馬屁,巴不得把廣告裡的每個字都跟他討論。也不怪他啦,這次從美國來的公司合夥人LEE,雖然不像大股東DERAK蓄著有型的鬍子,但一樣又高又帥、家境頂呱呱,還有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很多同仁都想坐在他腿上談生意。」許梅梅壓低聲音說道。

「DERAK留了那一臉大鬍子,鼻子嘴巴都蓋起來,哪裡有型?」只看過檔案照片且只愛乾淨陽光男的錢莫憂冷哼一聲。「而且,不是聽說LEE穿衣服品味很閃亮,活像要上舞台表演?」

「黑色亮片背心加上閃亮的黃金項鍊,很有炫富效果。」許梅梅笑出聲後,嘴角不快地一抿。「人生真不公平。就是有人能擁有一切。」

「孩子。」錢莫憂笑嘻嘻地拍拍她的頭。「人生如果公平,每個人都長一樣,那還有什麼好玩的?」

「妳只知道要玩,早晚會有報應。」許梅梅瞪她一眼。

「喂,幹麼詛咒我。開心也一天、痛苦也一天。我不找樂子,如何在這種工作不人道的廣告界支撐下去。不過,妳的黑眼圈最近怎麼愈來愈重……」

錢莫憂手機發出一聲APP聲響,她低頭一看,連忙跟許梅梅分享。

「媽啊!總機說公司門口停了一輛新款勞斯萊斯,聽說還有司機?八成是LEE來了。」

「我沒看過勞斯萊斯的實體車。」許梅梅倏地一聲就跑得無影無蹤。

「不就是一輛車,難道還有長翅膀嗎?」錢莫憂扮了個鬼臉,塞了口餅乾後,腳步倒是也沒停,擺明了哪邊熱鬧哪裡站。

不過,和她有同樣想法的人顯然有一籮筐。因為當錢莫憂抵達公司門口時,門廊竟然擠滿了人。

穿著帆布鞋的錢莫憂拚命踮腳尖也見不到人影,乾脆雙手圈成喇叭狀大聲喊:

「各位同事,我是要出去接配音人員的,讓讓讓讓——」

聲未落地,眾人已讓出一條大道,錢莫憂大搖大擺地向前,目光正好對上剛入門的高壯男子。

這人——是——

錢莫憂的目光先是停在對方的深刻輪廓,嘴巴再也合不攏。

是那天在「卡比」咖啡廳裡,遞名片給她的「騙子先生」!他竟然是公司合夥人LEE!

「妳還記得我嗎?我在餐廳裡遇過妳和妳的雙胞胎姊妹。」李爾一見到她,立刻一步上前,擋住她去路。

「記得記得。帥哥,我都記得特別清楚。」錢莫憂端出高帽子,後退半步,繼續維持她四十五度的笑容。「謝謝你介紹按摩師傅給我。」

「不客氣。」李爾說。

錢莫憂乾笑一聲,不得不承認她老妹日子雖然過得閒雲野鶴,卻將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原來她才是「涉世未深」的那個啊。

「原來錢莫憂和LEE認識啊。」穿著黑色西裝的總監馮定說道,目光冷冷看了錢莫憂一眼。

錢莫憂一聽總監語氣,立刻知道總監已經將LEE當成「他的」對象,識趣的人,最好往後大退三步。反正,不論對方的性向如何,只要是總監看上的,誰都不可以動一根汗毛。

「點頭之交而已。我先到門外等人,不打擾兩位談公事了。」錢莫憂生怕被總監誤會她有非分之想,雙手胡亂一揮,一個箭步就竄到門外東張西望去也。

如果是她的菜,被誤會就算了,但她向來不愛性格男星、尤其是穿金戴銀、金光閃閃的那種。瀟灑溫柔的紀明仁,才是她的菜啊。

冷先生為什麼還沒來?錢莫憂看著路上來往行人,將一票高矮胖瘦的男人都看過一輪。

當然,也順道看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勞斯萊斯禮車。

「哇!真的是勞斯萊斯。」許梅梅出現在她身邊,驚喜地說。

「這麼長的車,不是靈車嗎?我在國外電影裡的喪禮看過。」錢莫憂認真看了三秒鐘後,決定她對車子裡頭有什麼好吃的比較有興趣。

「這是加長型禮車。」許梅梅看她一眼,下意識地整了整頭髮。

錢莫憂「喔」了一聲,想說這車未免太不實際,一台車要占掉一格半的停車格,開出門很招搖,就連黃燈想搶快,後輪都會壓線被拍照、紅燈右轉也會被人抓包吧。

真搞不清楚有錢人的想法。

「我先進去了,免得總監找人。」許梅梅看了一眼車子,認為它們裡頭已無人,於是便溜回了公司。

錢莫憂雙臂交握在胸前,努力假裝她肚子沒有餓癟。她左看右看,看到加長型禮車的前方副座被打開,走出一個——

陽光型男。

型男穿著白色西裝,有著清秀的臉龐和燦爛的笑容,笑得錢莫憂也對著他猛笑。

「請問,是錢莫憂小姐嗎?」陽光男問。

「是。」呵呵呵,陽光男果然連聲音都很溫和。錢莫憂突然睜大眼,指著對方大叫一聲。「啊!你不會就是冷昊先生吧!你好你好。你本人聲音和電話裡的不大一樣,感謝你今天跑這一趟。」

錢莫憂不由分說地握住對方的手,用力地握了幾下——很溫暖、很好。

「我是冷先生的秘書方大為,冷先生正在講一通電話。」方大為笑著說。

錢莫憂笑容突然僵在唇邊。冷昊有秘書、坐在加長型轎車裡,莫非是大人物?

她嚥了口口水,胃抽搐了兩下、嘴角也抽搐兩下。

「這是冷先生的車?」錢莫憂問。

「是飯店配給他使用的。」

「哇,配這麼好的車,莫非是住總統套房喔?」錢莫憂胡亂猜道。

方大為點頭。

錢莫憂頓時立正站好,猜想冷先生必定是號人物,才能住得起總統套房。

那她好大狗膽,居然叫人家過來試音?

錢莫憂嚥了口口水,卻立刻把煩惱丟到一旁——又不是她拿刀押在冷先生脖子上要他過來的。

況且,如果配音人大有來頭,廣告時還可以發新聞稿,這樣的廣告效率一出,保證廣告主想不紅、不被媒體報導都很難。

哈哈哈!她錢莫憂經過那一撞之後,果然大出運啊!

錢莫憂心花朵朵開,衝著方大為笑得更是無比璀璨。

突然間,後座被人打開。

錢莫憂滿臉期待地看去——

冷昊好高——至少一百八十五!

冷昊好冷——黑色墨鏡強調了他皮膚寒色的蒼白、冷眉冷唇連神情都冷調、偏偏還一身黑衣黑西裝黑長褲、冷到無法無天。

冷昊好恐怖!

錢莫憂對上他的墨鏡,驀地打了個冷顫,抬頭看向太陽——

瞧,這人一出來,連太陽都被烏雲遮住了。

好險現在是大白天,不然她就要去收驚。

「錢小姐。」冷昊朝她伸出手,面無表情地說:「代表舍妹冷芳如向妳致意。」

錢莫憂握住他冷得像冰塊的手,她嚇得心臟怦怦跳。現在科技進步,他該不會是進化版,可以在白天出沒的吸血鬼吧?

「錢小姐?」冷昊看著這個個頭小小、顯然怕他怕得要死的女人。

他是早就習慣大家都怕他,但她一臉看到鬼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

冷昊故意不放手,握得很緊。

「我很好很好。」錢莫憂牙齒打了兩下,很用力抽回手,力道大到她整個人後退一大步。

冷昊冷冷看著她,回頭看了方大為一眼。

「這是一點心意,給錢小姐壓驚。」方大為遞出一包紅包。

「不用不用!」她驚惶失措地又後退一步,頭搖到快腦震盪。「地上的紅包不能亂撿,不然就要被迫冥婚……我的意思是紅包不能亂收。」

冷昊抿了下唇。

「莫憂,總監問『那個配音員到了沒有,催他一下!耍什麼大牌』——」許梅梅的聲音在見到錢莫憂面前的人時,自動消音。

媽啊,這個戴著超大墨鏡、穿著立領手工白襯衫、深藍牛仔褲、及肩頭髮用黑色絲帶綁在腦後、一臉倨傲不屑神態的男人是——

「男爵」的設計總監冷昊!

幸好,不是只有她被嚇到。錢莫憂一看許梅梅也臉色不對,立刻站到她身邊一起汲取人氣。

「不是要試音嗎?」冷昊冷眼看著她,薄唇幾乎沒動。

「冷先生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方大為補充。

「什麼!我的天!你幹麼不早說!快快快,我們快進去。」錢莫憂一急之下,立刻忘了怕,馬上朝冷昊招手,催他動作快一點。

冷昊不理她,依舊用他的步調前進。

「莫憂,妳知道他是那個在時尚精品界可以橫著走的『男爵』吧。」許梅梅倒抽一口氣,壓低聲音對錢莫憂說。

許梅梅的聲音太小,錢莫憂只聽到她想聽的重點,於是輕聲回覆道:「他很像吸血男爵對吧,我剛才嚇死了……」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她聽見「驚魂記」的背景音樂。

錢莫憂後背冒出冷汗,正要細聽時,那歌聲已消失。

這個聲音分明就是她那日在頂樓陽台聽到的聲音,莫非「它」跟來了!

她想回頭,可雙腳不聽使喚。

會不會冷先生根本就是被那個頂樓工人鬼附身,所以特別來找她?電影都是這麼演的,誰知道現實居然也這麼沒創意。

「怎麼了?」許梅梅戳了她一下,目光仍然瞄著冷昊。「要不要我去找總監過來,畢竟『男爵』是大咖……」

「妳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錢莫憂從嘴裡擠出話來,聲音在顫抖。

「沒……」

許梅梅話沒說完,立刻噤若寒蟬,因為冷昊正走過她們身邊。

錢莫憂看著瞬間噤聲的許梅梅,立刻安慰地拍拍她的肩,用一種只有兩人聽到的音量說:「晚上一起去收驚。」

冷昊回頭看她一眼。

錢莫憂嚇到連眼都不敢眨,只能被迫回望著他那對像是深不見底的魔鬼黑眸。

然後,她感覺自己的頭一昏、雙膝一軟,直接——

昏了過去。

※※※

「驚魂記」裡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組合而成的背景音樂,先是營造出嘎吱老舊木門的驚悚,繼而又幽幽地傳來詭異樂音……

錢莫憂躺在床上聽著陰森森鬼樂,她的意識清楚,卻嚇到不敢睜眼。

鬼!真的有鬼,而且居然還陰魂不散地跟著她。她要去拜拜、要去收驚,但是她得先離開鬼的身邊。

「發什麼抖,妳裝睡裝夠了吧!我的私人醫生說妳只是血糖太低,所以才昏倒的,已經打完營養針,也該醒了吧!」

一聲冷喝,嚇得錢莫憂馬上睜開眼,但見——

一張冷若寒冰的臉龐正懸在她面前。

是摘下墨鏡的鬼!

不,是被鬼附身的冷先生!

她望著他冷森森的鬼眼,後背一陣冷意,倒抽一口氣,驀地起身往後一縮,後背緊貼在牆上——

「你想做什麼?你對他們做了什麼?為什麼他們都不見了。」她牙齒打顫地問道。

冷昊瞇起修長眼眸瞪她一眼後,戴上墨鏡,冷冷地說:「妳昏迷了三十分鐘,正好是我預期要給妳的時間,我要走了。」

「慢著,沒有這麼算的。」她坐正身子,嗓門也大了起來。

「凡事我說了算。」冷昊拉開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不要走!」

錢莫憂跳下床,情急之下伸手從他身後抱住他。

「你走了,我會死的!」死在總監馮定臭罵她的一百句話裡啊。

門,在此時被打開。

錢莫憂的一堆同事全都站在門口。包括那個她對他有一點意思,而他好像也對她有點意思的紀明仁。

錢莫憂僵在原地。

他也僵直了——抱著他腰的錢莫憂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

錢莫憂鬆手,馬上竄到房間的最角落。

「我們之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邊喊邊說。

「此地無銀三百兩,妳愈抹愈黑啦。有這麼優秀的男朋友幹麼……」許梅梅的話梗在喉嚨裡,因為被冷昊瞪了一眼。

「驚魂記」的音樂再度響起。

「你們聽到沒?聽到沒!」錢莫憂跳起身,直衝到許梅梅面前,直接把她拽到冷昊面前。「妳聽到剛才的恐怖音樂了吧!聲音是從冷先生這裡傳出來的,對吧!」

冷昊眼皮抽搐了一下,眼色更形詭幽。他俯身向前,玻璃珠子一般冰冷的眼緊盯著她。

錢莫憂有了許梅梅壯膽,下巴也抬了起來。

「聽到了,不就是手機鈴聲嗎?」許梅梅說,目光在她與冷昊間徘徊著。

手機鈴聲?錢莫憂愣愣地看著冷昊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恐怖音樂果然在他按下接聽鍵的瞬間終止。

錢莫憂搖頭搖頭又搖頭,完全不能置信這一切根本就是假的。

沒有鬼!沒有什麼附身!一切只是她的想像力作祟。

「我問你,你上週五是不是在某某路五號的頂樓?」錢莫憂一見冷昊掛斷電話,立刻上前問道。

「哇,想不到妳這麼會查勤。」許梅梅故作驚訝地睜大眼,很快地瞥了冷昊一眼後,便一臉不依地瞧向錢莫憂。「這樣太讓人喘不過氣。」

冷昊沒說話,皺著眉轉身往外走。

錢莫憂用盡全身火氣朝他怒眼瞪去,沒想到卻看到紀明仁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呴,想她在紀明仁面前,盡力保持的陽光小美女的形象,這下子全都毀了。

錢莫憂心情大壞,一壞之後,便開始自暴自棄。她沒好氣地雙臂交握在胸前,一個箭步逼到冷昊面前。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上週五是不是在某某路五號的頂樓?」她問。

冷昊雙唇一抿,眼裡閃過一道寒光,凜聲問道:「我為什麼要回答妳的問題?因為妳很有禮貌嗎?」

錢莫憂倒抽一口氣,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

很好,已經很久沒人惹火她了。

「麻煩各位出去一下。」她話是對同事說的,可她瞪的人卻是冷昊。

「錢莫憂,這裡是公司。」總監馮定上前一步,瞪著錢莫憂。

「放心,我保證不會鬧出人命的。」錢莫憂雙手握成拳,從齒縫裡迸出話。

許梅梅壓低聲音對錢莫憂說:「總監的意思是現在是上班時間,不可以處理私事。」

錢莫憂的耳朵開始辣紅,巴不得找個地洞讓自己鑽進去。

冷昊眼裡閃過一抹不可思議,不明白這個腦筋糊塗又怪裡怪氣的傢伙,怎麼會有公司肯錄用。

「錢莫憂!妳當上班是玩遊戲扮家家酒嗎?還是妳覺得我這個上司太沒有威嚴,可以任由妳踩在腳下……」

總監馮定愈罵愈大聲,錢莫憂縮頭烏龜似地站在一旁,把下唇咬成死白,免得她忍不住開炮。

「你要罵要殺都到外面去,我沒興趣聽。」冷昊冷冷地打斷馮定的話。

「抱歉抱歉,不曉得大名鼎鼎的冷昊先生竟然會願意過來幫我們配音,沒有親自去迎接您,真是失禮。」總監笑得像尊彌勒一樣站在冷昊面前說道。

「總監在說什麼?」錢莫憂看著唯唯諾諾的總監,一臉不解地看向許梅梅。

許梅梅倒抽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妳不會不知道冷先生是『男爵』的總監、首席設計師冷昊吧?」

「什麼男爵?吸血男爵嗎?」錢莫憂緊張地嚥了口口水,腦子在運轉的同時,也同時當機!

天啊,他是冷昊!

是那個時尚界當紅炸子雞、是那個被喻為十年來最成功的設計師、是那個每季推出的襯衫都是名媛明星搶奪重點的男人。

她之前為了廣告研究過「男爵」品牌歷史,也看過他的照片,可卻一直沒把現實和照片連在一起。

所以,她才會叫——

男爵過來試音!

錢莫憂眼神驚恐地看向冷昊,感覺世界變成了黑白。

冷昊看著臉皮開始脹紅、唇角開始顫抖的錢莫憂,滿意地發現她總算是搞清楚情況了。

「D&L」接手「男爵」授權副牌「男爵J」的廣告,卻還不認得他冷昊。

要不就是神經太大條、要不就是毫無時尚觸感——無論她是哪一種人,他都討厭。

要不是看在他妹妹撞了她,怕她剛才昏倒是因為車禍後遺症,他早就走了。何必急叩他的私人醫生來出診。

冷昊面無表情,轉身就往外走。

「你——站住。」錢莫憂想也不想地說。

總監馮定一看錢莫憂竟然和冷昊交情好到可以叫他「站住」,立刻認為這兩人之間內情不簡單。於是,用眼神趕走所有員工,臨走前還說:「兩位慢談,需要咖啡或茶時,請通知我們。」

門被關上,錢莫憂瞠目結舌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臉上露出佩服到五體投地的神色。

「我看我這輩子都休想幹到總監了。你看他威武能屈、五斗米能折腰,連一分鐘的猶豫都沒有就原諒我,果真置個人尊嚴於度外。」

冷昊雙臂交握在胸前,雙唇先是一抿,繼而看了一眼手錶,開口說:「廢話少說,妳是要跟我說什麼?我看在我妹妹的分上,再給妳五分鐘。」

錢莫憂怔怔地看著冷昊,腦子一時間沒法子轉過來。

「你等一下,我要醞釀一下情緒。」錢莫憂背過身,努力回想剛才她發飆的場景——

他板著冷臉,當著所有人的面說——

「我為什麼要回答妳的問題?因為妳很有禮貌嗎?」

沒錯,她當時是好像不客氣了一點,因為她以為自己被鬼纏上,嚇得半死啊。錢莫憂霍然轉過身,一手扠腰,一手指向他說道:「我認為你應該要回答我『你上週五是不是在某某路五號的頂樓?』這一題!因為我不幸被你妹撞到,手肘現在還有個直徑五公分的血口、屁股上還有塊五公分的大瘀血。上下樓梯時要扶著腰、睡覺時要托著脖子,我才有法子躺到床上。這樣的理由夠充分了吧?」

「我妹撞妳的事,我已經用親自前來試音回報了。況且這事和妳剛才的問題,是兩碼子事。若妳的傷勢如此嚴重,應該要跟公司請假,所有該付的費用,我們不會積欠。」

冷昊瞪著她氣到紅通通的臉頰,不明白這個剛才在總監面前當縮頭烏龜的傢伙,怎麼有膽子在他面前如此氣焰高張?

他是冷昊,從來只有他擺架子給別人瞧的分。而這傢伙先是要求他試音,現在又「命令」他一定要回答問題,分明膽大妄為。

「我沒有要用我的傷勢敲任何竹槓,我只要求換你一個答案——上星期五晚上你是不是在某某大樓的頂樓,用你的手機聲音把我嚇個半死?」錢莫憂被惹毛,徹底忘了要怕,就是雙手扠腰與他互瞪。

「我嚇妳有什麼好處,我只是剛好在那裡。」他說。

「所以真的是你!你不是鬼,你也沒有被附身?一切都只是因為你那該死的手機鈴聲?」

錢莫憂衝到冷昊面前,每說一句,就忍不住用手戳他一下。

她每戳一下,冷昊的嘴角就緊抿一寸。

「我的手機鈴聲沒有該死!是妳膽小如鼠!」冷昊白牙一閃,冷臉直逼到她的面前。

「那天我叫你時,你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我沒看到你?」她張牙舞爪地瞪著他墨鏡上的自己。

「因為我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做什麼?」她瞪著他,一臉他有陰謀的懷疑表情。「想要一舉嚇死我?」

他一指擋住她太靠近的小臉,居高臨下地瞪著她,根本不想談那天的事。

「我躺在那裡與妳何干?我嚇死妳,有何利益可得?況且,我當日與妳素不相識,妳叫我我又何必回答?」

「我叫你是因為我太好心,就怕你死在那裡。」錢莫憂雙手扠腰,氣到頭頂冒煙。

「我死了,也是我活該。」

錢莫憂雙掌抓住他的襯衫前襟。「你死了是你的事,但我見死不救會有罪惡感。」

「那是妳的事。」冷昊扯開她的手,不能置信怎麼會有女人這麼野蠻。

「為什麼後來我和管理員上去時,你就不在那裡了?」她的手又抓上他的前襟。

「因為我離開了。」他摘下墨鏡,冷眼瞪到她眼前。

錢莫憂感覺一把怒火直衝腦門。

「有沒有人說過,跟你說話讓人很想腦充血?」她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沒人敢。」冷昊板著臉拉開距離,大步往門外走。「妳的廢話扯得夠久了,我要走了。」

「什麼!沒有這回事,你沒聽過使命必達這回事嗎?你若是不試音,今天就白來一遭。生命怎麼可以這樣浪費!」錢莫憂立刻跳到他面前擋路。

「我明天出國。」他看著她發亮的眼睛說道。

「那你再給我五分鐘,我們之前就再無恩怨情仇。總之,只要你願意試音,就算要我去跟你妹道歉說我的摩托車不該擋在她面前都沒問題。」錢莫憂咧出一口白牙,陪著笑臉說。

「妳沒有自尊嗎?」他睨她一眼,眼神十足不屑。

錢莫憂認真想了一下後,吞吞吐吐地回答:「好像沒有。」

冷昊臉上閃過一陣笑意,快到她認為是她眼花。

他轉身,旋即在下一秒走到門邊。「開門。」

「你——」以為你是皇上啊!錢莫憂咬住舌頭,幫他打開大門。「請慢走。」

冷昊看她一眼,認為這個小不點演技差勁到極點。她臉上明明一副希望他快快滾開的表情。

「妳有什麼話要說?」他在墨鏡下瞪著她,心裡卻覺得她算有膽識。

「小的竭誠地希望『您』能再度考慮前來我們這裡試音的可能。『您』的聲音此生難得幾回聞,我們真的很希望能有榮幸將它呈現在廣告中。」錢莫憂大聲說道,反正拍馬屁又不會少一塊肉。

只要這個傢伙同意試音,廣告部的導演大頭——也就是紀明仁的好友,也許就就能快快交片。這樣一來,大頭欠她一個人情,也許會願意推她和紀明仁一把啊。

「還以為妳狗嘴吐得出象牙來,還真是高估妳了。」冷昊冷笑一聲,瞄她一眼。

錢莫憂臉色一變,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就先瞪了他一眼。

「兩位談完了嗎?」站在門外不遠處的總監馮定一看到冷昊,立即上前寒暄。

冷昊瞄了總監一眼,語調涼涼地說:「貴公司應當是孔子『有教無類』的推行者。」

「冷先生的意思是?」總監維持著笑臉問道。

「招募她這樣一個對於未來客戶咄咄逼人的員工,真是很有愛心。」冷昊涼涼朝錢莫憂飛去一眼。

「你根本不是來慰問傷勢,而是來捅我一刀,看我會不會傷重不治的吧。」錢莫憂脫口說道。

「錢莫憂,妳退下。」總監皺著眉擋到錢莫憂面前,還踩了她一腳。「冷先生,錢莫憂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絕對不會影響到我們雙方合作。我們公司絕對可以替『男爵』的副牌做出最好廣告。」

「嗯。」冷昊涼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離開辦公室。

錢莫憂站在總監背後,對著冷昊的身後比中指。

「錢莫憂——」總監轉頭要開口,神色驟然一變。「妳對我比中指!」

「不,我是在對冷昊比中指。」錢莫憂說。

「他是我們的大客戶!妳跟我進辦公室!」總監精品鞋的木製鞋跟叩叩叩地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帶著一種引人入刑房的不安。

錢莫憂在心裡詛咒了冷昊一萬遍,因為打從在頂樓遇見他之後,她就沒好事,她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看到他。

但是,冷昊是公司的客戶。可想而知,她待會兒一定會被總監釘到滿頭包的。

而她早就給了自己一個工作底線,絕對不主動辭職,絕對要撐到總監對她刮目相看為止。到時候,總監就會用巴結的語氣苦苦哀求她接任「專案美術」一職,要用諂媚的句子說公司如果沒有了她,就沒有了創意、沒有靈感……

「錢莫憂!」總監一回頭看到她居然站在原地發呆,火氣更大,暴龍般狂吼出聲:「給我過來!」

錢莫憂睜大眼,驀地從她的美夢驚醒,這才想起現實就是總監等著削她一頓。加上現在世道景氣不好,她不能沒有這份薪水。就算待會兒罵上半個小時,她也得乖乖受教,前景真是堪慮啊。

而導致這一切後果的人——

就是冷昊!

不管了,她待會兒一定要傳APP跟莫愁抱怨,不然她會爆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