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街上轉了一小會兒,找了家門面不錯的酒肆進去胡吃海喝了一頓。唐塘向來吃相不算斯文,而東來又還是帶著點小孩兒心性,知道他性格隨和便更加放得開,兩人一通你追我趕將滿桌的美味珍饈掃蕩的一點殘渣都不剩,直把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等他們走後,那店小二還在喃喃自語:「我滴個乖乖……四爺是不是不受雲爺待見,沒給吃好喝好,所以才出來解饞啊……」話沒說完就被掌櫃賞了個毛栗子。
「東來,接下來我們要逛哪裡啊?」唐塘鼓著腮幫子嚼啊嚼,含糊不清地問著話。
東來無語地看看他手中的糖葫蘆串。
「嗯?怎麼不說話?」唐塘看了他一眼,把糖葫蘆伸過去,「你也要吃?」
東來搖頭。
「來嘛來嘛,吃點。飯後吃甜點很正常,沒人說你幼稚的。」
「……」東來鼓起勇氣說,「四公子,不能再逛街了,還要買衣服、還要催帳,再逛就來不及趕在天黑前回去了。」
唐塘嘴一撇,無奈地把紙條拿出來。
果然如雲三所言,那戶人家見到他的玉珮,二話不說便讓管家取來了一疊銀票,並且一再表達歉意,說家中小女即將出嫁,忙裡忙外的將這件事給耽擱了,希望流雲公子不要介懷,臨了又毫不吝嗇讚美之詞,將他裡裡外外狠狠誇讚了一番,一表人才、英雄少年云云。
「好說,好說。」唐塘笑眯眯地將銀票納入袖中,氣質翩翩地跟人家道了別。一走出視線,拉起東來就是一路狂奔,拐進一條巷子後迫不及待地將銀票拿出來數了數,心滿意足的嘆了口長氣,重新將銀票小心翼翼的貼近胸口收好。
東來剛才還一臉崇拜地看著他,這時卻有點哭笑不得。
「東來啊,老天待我不薄啊。你看看你看看,隨隨便便看個病就是上萬兩銀子。嘖嘖……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東來一臉好奇。
「傍大款啊!」唐塘大手一揮,豪言壯語道,「你哥哥我現在傍上大款了,從今往後吃香的喝辣的,怎麼都少不了你那一份!」
聽不懂「傍大款」,「吃香喝辣」卻是明白的,東來抓抓頭髮:「四公子,你怎麼一會兒一個樣子的,先前還覺得你特別像公子呢,現在又覺得你像我老家的王半仙了。」
如果東來活在現代,他就知道「忽悠」這個詞有多麼形象生動了。
二人出了巷子,又去了趟古董字畫店替雲三傳話,唐塘這才想起為什麼先前覺得那店小二說的謝蘭止名字很耳熟,原來就是雲三要買的字畫的作者。
他在裡面繞了一圈,這個寶貝看看,那個寶貝摸摸,咬著東來耳朵問道:「師父平時喜好什麼玩意兒?」
東來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了半天,搖頭道:「東來沒伺候過公子,不大清楚。」
「那他平時都做些什麼?除了看書練武,有沒有別的事做?」
東來翻著眼珠子又是一通苦想:「我聽元寶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公子在休息。大概,喜歡睡覺吧……」
「……」
唐塘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道:「不知道師父平時會因為什麼事什麼東西高興啊……整天板著個臉,悶悶不樂的樣子……」看起來好像無慾無求似的,難道真的是神仙?
出了古董字畫店,又去買了兩身衣服。原本他覺得自己以後也是要當大俠的,當然白衣翩翩比較瀟灑帥氣,可自從看見師父穿白衣後,他便覺得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將白衣穿得那麼好看了,最後挑來挑去挑得很不耐煩,閉著眼睛隨便拿了兩件。
買完衣服出來之後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背後感覺毛毛的,像針刺似的。
想到武俠小說裡常有的情節,唐塘的敏感雷達全部打開,走了兩步突然回頭,什麼都沒發現,於是繼續走,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還是什麼都沒發現,不甘心地在各個牆角廊柱周圍掃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皺著眉頭繼續走。
東來看得一臉莫名其妙:「四公子,你怎麼了?」
「噓……」唐塘悄聲道,「我覺得不對勁,背後刺刺戳戳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跟蹤我們。」
東來被他一說也有點緊張了,疑神疑鬼地左右看,突然「咦」了一聲,從他背後撿起幾根頭髮舉到面前:「你是不是說這個?」
唐塘直著眼咳嗽兩聲,不自在地搶過頭髮扔掉了。
經過一個路邊攤時,唐塘被上面的翡翠扳指吸引住,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然後師父那張冰山一樣的臉就開始在眼前晃啊晃。他一拍腦門,自言自語道:「大佬都是要戴這個的,師父還沒有呢。」二話不說便將那扳指買了下來。
東來笑嘻嘻道:「四公子,你對公子真好!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
唐塘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從旁邊買了一隻五顏六色的雞毛毽子塞給他:「大好人送給你的,無聊的時候找元寶他們一起玩。」
「呀!」東來一聲驚呼,拿著毽子左看右看愛不釋手,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
兩人正準備走,斜裡突然衝出來一個人,伸手拽住唐塘胳膊,牙縫裡蹦出句話:「臭小子!終於逮到你了!快把偷的東西交出來!」
嗯?唐塘看著眼前的人一臉莫名:「大哥,你認錯人了。」
「我沒認錯!就是你臭小子!化成灰我都認得!快交出來,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唐塘一陣頭痛,把胳膊掙脫出來,語重心長道:「大哥,你看看清楚!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
「少廢話!看招!」說著便抬起掌來。
「喂!」唐塘一把將傻掉的東來拽到身後,抬起胳膊擋掉那一掌,「有毛病啊你!」
那人再不言語,眼看著又要來第二掌。
「快站遠點兒!」唐塘匆匆忙忙推開東來,一閃身躲過了那人的攻擊。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喝了一聲再次出掌,比剛才那一招多了幾分凌厲之氣。
唐塘看得心驚,眼看著那一掌貼到跟前,突然側身發力接住他手腕反向一扭,那人就勢將身體扭過去,唐塘趁機抬腿撞向他後膝,一個擒拿將那人壓制住。
唐塘正要對他發問,眼前突然一花,等看清時,手中被制住的人已經脫離他掌控趴在了地上,身上多了一圈銀鏈子。那條銀光閃閃的鏈子倏地一下收起,飛入旁邊一個青衫男子的袖中。那男子上前兩步對地上的人踢了一腳:「哪裡來的不長眼的東西!連雲四公子都不認識!」
唐塘疑惑地看了男子一眼。
地上那人連忙爬起來,對著唐塘痛哭流涕地道歉。一旁的男子冷聲道:「狗東西,再不滾就削了你的腦袋!」
那人連滾帶爬的跑走了。
青衫男子滿臉微笑地向唐塘走過來,拱手道:「雲四公子,久仰久仰!」
這人變臉真快!唐塘觀察了他一眼,便直覺的不喜歡這個人:「你是?」
「在下青衣派弟子童聰,因家師之命來此處辦事。不想這麼巧能在此和雲四公子相遇,實在是有幸之至。」那人一臉熱情道,「家師與流雲公子也有過數面之緣,對流雲公子的修為一直是敬佩有加。今日再見,咱們兩派也算是有緣分,相請不如偶遇,雲四公子若不介意,可否與在下到一旁的仙醉閣喝一杯?」
唐塘被他這一通繞來繞去的話繞的頭暈,嘆了口氣道:「喝酒嘛,改天也可以。兄台要是不介意,我還是先去追剛才那人吧。」
男子臉色微變。
唐塘接著嘆氣:「兄台有所不知啊,我是師父撿回家的孤兒,從小就和家人失散了。我還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一直在找尋他的下落。剛才那人說我偷了他東西,可我沒偷啊……我就想,或許是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那就很有可能是我的同胞弟弟啊!」說著抹了抹乾澀的眼角,「想不到他已經淪落到以偷竊為生,我若不將他找到,愧對祖宗啊!」
男子臉色已是非常難看,頓足道:「剛才真不該讓那人跑掉,實在是在下考慮不周。」
咦?不是你故意放人走的嘛?唐塘再嘆一口氣:「罷了罷了,人已經走遠了,今天就算了。既然我弟弟在此處出現,我總會想到辦法將他找出來的。反正都找了這麼多年了,也不急在一時。對了,我要趕在天黑前回去,不然師父會將我痛打一頓。你看今天……」
「如此……在下便不留雲四公子了。改日一定登門謝罪!」男子拱手道。
「哎哎,兄台言重啦!我走啦!拜拜……」唐塘拉著東來轉身便走。
身後男子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旁邊走出來一個人,躬身道:「要不要屬下重新安排一次?」
「不用!」男子擺手道,「此人說話似真似假,不好對付,先不要輕舉妄動。萬一惹惱了流雲公子,恐怕沒有好果子吃。」
「四公子,你真的還有一個弟弟啊?」東來一邊問一邊埋頭把玩雞毛毽子。
「對啊!」唐塘隨口答道。
「那你們什麼時候失散的?」
「六七歲吧。」
「你們是不是感情很好?」
「還行吧,老打架,不過他總是打不過我。」
「四公子你真厲害!」
……
東來當了一路的好奇寶寶,等二人回到醫谷已是掌燈時分。
唐塘將兩壺酒往桌上一擺,雲大、雲二立馬喜滋滋地拔了瓶塞聞,然後各自將自己的那一壺酒領回了家。雲三聽說字畫給他留著,也是高興得不行,拍掌說明天就要出谷買畫。幾個人熱熱鬧鬧的將晚飯吃了。唐塘突然想:師父會因為什麼高興呢?
晚上練功的時候,唐塘問道:「師父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吃飯?」
流雲冷哼一聲:「練功的時候不要說話!」
「扎馬步為什麼不能說話?扎馬步是用腿扎的,又不是用嘴巴……」正說得起勁,對上流雲突然嚴厲起來的目光,聲音頓時小了下去,最後化成自言自語的咕噥聲,「一個人吃飯多冷清啊……」
練武之人都是耳聰目明,流雲臉色微變,看向他的眼神簡直恨不得將他嘴巴縫起來:「扎馬步必須提氣!」
唐塘乖乖閉上嘴巴不吭聲了。
一彎鐮月逐漸西移,唐塘額頭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腿肚子一個勁兒抽筋,人已經累得處於半昏迷狀態,還是咬牙死死撐著。
半明半暗的月色中,流雲面對竹林長身玉立。唐塘被汗水迷濛的雙眼看過去,只見沉沉幽綠中點綴著一片如雪的白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的清冷。
「今日出門,可有遇到什麼事?」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唐塘恍惚了一陣才明白過來是師父在問話。
「怎麼不說話?」流雲轉身看他。
他眨眨眼,一臉無辜,用手在嘴巴上做了一個封膠條的動作。
流雲沉著臉道:「准你開口!」
「剛才還說扎馬步不能說話呢……」唐塘一臉委屈,緊接著突然打了個哆嗦,知道師父又用那種眼神盯他了,連忙一五一十地將遇到的事情給說了,當然酌情過濾掉一些本人胡說八道的內容。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師父的臉色,發現並沒什麼異樣,心裡猜測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應該是他意料之中的。
流雲淡淡道:「此類事情以後還會出現,只是人不同,手段不懂罷了。他們也不敢真拿你怎樣,你只需和他們周旋一番及時抽身便可。」
「周旋啊?這個我拿手!」唐塘樂呵呵的點頭,結果人一放鬆,腿突然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可憐兮兮地抬起頭:「師父,我錯了。」
「算了,今天就練到這兒。你起來吧。」
「噢!」唐塘痛痛快快的答應,又慢慢吞吞地爬起來,站著還是覺得腿肚子抖個不停。
他蒼白著一張臉,伸手在懷裡摸摸索索半天,終於把那枚扳指掏了出來:「師父,送給你的。」
流雲疑惑的接過去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皺眉道:「我又不用弓箭,要這東西做什麼?」
啊?唐塘眨眨眼:「關弓箭什麼事?」
「我見連老堡主的手上戴過,這是拉弓射箭時用來護住手指的東西,你說關弓箭什麼事?」
師父,你不能這樣好心當驢肝肺啊!
「師父,你不覺得作為一個老大,戴上這扳指會特別有氣勢嗎?」
「老大?」流雲的表情變化開始向莫名其妙這個方向奔去。
「呃……是這樣!」唐塘拿過戒指往自己拇指上一套,雖然有點大,可不妨礙他表演。他戴好後做出一個喝蓋碗茶的手勢,表情異常生動,「師父你看,是不是很有派頭?」
流雲一臉費解的看著他。
唐塘對他咧嘴一笑,突然拉過他的手。
流雲手指微顫,本能的牴觸這樣的肢體接觸,皺起眉頭正欲將手收回,就見唐塘非常迅速地將扳指套到他大拇指上。
流雲見他眼中晃動著月色的碎光,亮晶晶的,滿臉的興致高昂,破天荒的忍住了抽手的衝動,由他捏著手指舉到自己面前,興致勃勃地展示給他看:「吶!怎麼樣?」
月光下,流雲的手指顯得有些晶瑩剔透的白,在豔翠欲滴的扳指襯托下,流動著盈盈的潤澤,彷彿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
唐塘看得有些發愣,喃喃著自言自語道:「原來戴扳指還有這種效果……」
流雲看了他一眼:「何種效果?」
「好看啊!」唐塘低下頭摸摸後脖子,莫名其妙的一陣心虛。
流雲將手背到身後,淡淡道:「行了,我且收著。你回去吧。」
唐塘見他收下,頓時笑開了花,正樂呵呵地準備離開時突然又想起白天的事,抬頭問道:「師父,那些人為什麼要找我麻煩?」
「柿子要挑軟的捏,你是我最小的弟子,他們不找你找誰?」
師父你說話太狠了!這問題的關鍵詞是「為什麼」,不是「我」啊!
被稱作軟柿子的某人胸悶地拖著殘軀回去了。
洗完澡,唐塘見東來捧著他換下來的衣服塞進盆裡準備端走,趕緊踩著鞋踢踢踏踏的跑過去將人拉住,一把搶過師父的那身白衣抱在懷裡。
「四公子,你要做什麼?」東來不解的看著他。
「啊……」唐塘愣住,對呀,他要做什麼啊?愣了一會兒,伸手在衣服上摸了摸,又重新塞給東來:「師父的衣服要分開洗,洗乾淨曬乾後仔仔細細疊好。」
見東來點頭應允,這才放心地重新爬到床上去,人還沒躺下又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拖著東來問道:「師父是不是很不愛笑?」
「嗯。」東來點點頭,「沒人見他笑過呢。」
唐塘一愣:「……為什麼啊?」
「不知道啊,公子一直就是這樣的。」
唐塘躺回床上,一臉煩惱的摳了摳下巴:「那連他高興還是不高興都看不出來了……」也不知道那扳指他是不是不喜歡,一點表情都沒有。唉……怎麼碰上這麼個除了發怒就是面癱的師父……